《欲望之路》

                            王大进      

 

后记:不得不说的话





  1、这部作品从写作到出版实际上经历了一个有点曲折的过程。1999年年初我开始最初的写作,一口气写了十多万字。后来由于工作上的变化,而暂时中断。谁知这一断就是近一年。事实上更主要的是我那时候内心感到一种强烈的危机——邓一群这样一个人物形象是否容易让人接受。可以肯定的是,我在写作中已经不知不觉迷失在邓一群个人自恋、卑下、紧张、强烈。混乱复杂的情感里了。直到第二年我在洪清波先生和脚印女士的鼓励下,才又开始创作,并迅速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匆匆了结全篇。可以说,如果没有他们的鼓励,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作品。在这里,谨向他们表示深深的谢意。2000年的10月,小说经过压缩处理发表在《当代》杂志上,很快就引起了一些不同的声音。我又对小说中一些不够完美的部分重新作了修改。

  2、说说我生活的城市——南京。南京是一个古老而守旧的城市。江南文化中有一种缠绵而颓唐的情调。在这样的一部小说里,你可以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而小说的背景和人物,并没有实指南京。事实上,这里的背景和人物,你在中国的任何一个城市都可以找到,它可以发生在汉口、济南,也可以发生在长沙或西安。我所以这样沿用了身边的一些街名,只是说明了江南文化对我内心的浸淫。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人们往往容易犯低级的常识性错误,错把小说中的环境和人物与实际生活相联系。事实上小说中的机械厅与实际中的机械厅毫无关系。如果我们一定不能假指,除非今后的文学创作一律用A或V来表示。

  3、与创作中、短篇小说时感受不同的是,在我写完这部作品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而且内心里特别空虚。这部作品集中地反映了我能感受到的这些年社会某一隅的发展变化。我对邓一群这样的人比较熟悉,他代表了某一类人。——每年都有从农村来的毕业生留在了城市,虽然他们接受了高等教育,但内心两种文化的冲突却随时发生,他们深深地感受到了压迫并有强烈的上升的愿望。他个人的野心和欲望,其实也不仅仅是他那种身上打上阶级烙印的人才有的。八十年代以来,当经济改革冲击我们中国社会旧有体制的时候,新的道德价值观没有建立,而传统的观念受到挑战,他这样的心态是必然的。可以说他正是一个时代的产物,这也正是他与《人生》里高加林所不同的地方。如果说高加林当年还得到了那么多同情的眼泪,而今天的邓一群引起人们的怕是只有苍白无力的警惕了。邓一群不是高加林。在文学作品的人物长廊里,邓一群同样区别于司汤达的于连,区别于巴尔扎克的拉斯蒂涅,更区别于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这样比较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接着说明下面的第5点中的一个结论。

  4、阿Q出来后,很多人都不自觉地对号人座。而这里的邓一群同阿Q一样,不是一个实指的人,他是一个复合体。张三的性格、李四的面貌、王五的出身、赵六的经历……他广泛地存在于我们今天这个社会的各个地方。市里的、县里的、乡里的,甚至村里的。我就亲见一个农村青年为了当上村干部,受到打击后而发疯。大有大的邓一群,小有小的邓一群,从哲学意义上,他们彼此间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你要是经常同某些机关打交道,你就会感觉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也许他们来到城里后走的路不一定与邓一群完全一致,——邓一群的路是一种最为便捷的形式,但他们迫切的愿望却如出一辙。英国小说家戴·洛奇在《小说的艺术》里说:“既然小说告诉我们的故事不是‘真’的,那么我们读小说究竟想从中得到些什么样的知识呢?传统的答案是:知道人的内心感情或思想。小说家能找到一条深入人物内心隐曲之处的秘密通道。因此,一部小说或多或少都能为我们提供一些令人信服的范例,以说明他们何以会像他们那样行动。后现代主义与后结构主义早已解构、但并未彻底摧毁基督教或自由派关于人的自我本性的人道主义理想,小说设计就是以这一理想为基础的——男女人物对自己的行为负有最重大的、不可替代的个人责任。”正是如此,这部小说与我以往的小说不同——语言显得格外的平实,叙述上也并没有太多的花招,情节上不追求更多的戏剧效果。作家在这样的小说创作里,只是按着人物的本性去进行。

  5、这个小节完全可以同上面的3连起来读,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个整体。所以把它拆开来,只是为了小小地实现一下自己内心里破坏某篇文章完整结构的愿望。正文:——今天的现实主义已经背上了某些恶名,一方面是一些所谓现实主义写作事实上在干着献媚的勾当,另一方面是现代艺术对传统艺术的革命。现实主义仿佛已经完结了。看一看诺·弗莱的话也许会很有帮助:“所有的艺术都是同样程式化了的,但是我们通常没有注意到这个事实,除非我们对于程式很不习惯。”接着,这个老头子又说:“现代文学的程式化的力量——例如,编辑的政策和读者的期待结合起来怎样使杂志上出现的东西程式化——经常没有被承认。……要接受下列这种种批评观点几乎是不可能的,这种观点混淆了有独创性的和原始性的,并想像一个有‘创造性’的诗人拿着一支铅笔和几张白纸坐下来,最后以一种特别的创造行动(exnihilo)写出一首新诗。……文学形成自身,不是从外部形成:文学的形式不能存在于文学之外,就像奏鸣曲、赋格曲、回族曲的形式不能存在于音乐之外一样。把文学全然看成个人的事业,这样便掩盖了许多批评本身,这是清楚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现代艺术也需要进行重新思考。《欲望之路》无疑汲取了传统文学中的很多东西,而如果说这里面有些新鲜的东西的话,那仅仅只是我在现实主义创作中,加进了作家个人的感受。结论:邓一群在一些人身上,能够找到影子。

  6、与本书无关,但与健康有关的话:短命的美国天才小说家托马斯·沃尔夫在《火车与城市》里这样描绘春天:“春天来临像魔术,像音乐,像歌曲。有一天,空气里弥漫着春天的气息,春天灵气的忽隐忽现的预兆,以其变幻着的美丽形象充满人们的心,将突如其来的、不可思议的魔法,施展于灰色的街道、灰色的人行道,施展于灰色的、密密麻麻的、芸芸众生的元名人潮……”我写这篇后记的时候,正是南京的冬天,坐在城郊外秦淮河边的一幢八层顶楼上一间向北的寒冷的小书房里,透过窗子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下远处城市的楼群,高高矮矮,形状、颜色不一。我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鸽群从我的窗前掠过。一架飞机在外面的天空拉了一条长长的白线。而楼下不远处就是那条外秦淮河(非城内的秦淮河,那叫内秦淮),静静地,感觉很冷。内心里涌起强烈的冲动,盼望着春天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