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危情》

                           陈放      

 

第十四章 训练场狂奔泄愤 包公庙义结同心





  陈虎的拳头狠狠砸在办公桌上,“啪”的一声玻璃板在他的重拳下碎裂。

  “什么?侦查黎尚民?放着有问题的何副市长不查,偏要去查没问题的黎副市长,两个 都是副市长,态度为什么截然相反?要真是这样颠倒黑白,那干脆把门口‘反贪污贿赂局’ 的牌子去掉‘反’字,改成‘贪污贿赂局’好了!”

  周森林并不因陈虎出格的言词而恼怒,只说了一声:“跟我来。”

  陈虎随周森林进了局长办公室。

  “请坐吧,陈虎同志。”

  陈虎坐在沙发上。周森林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信,放到沙发旁的茶几上,“打开看看,举 报你的。”

  陈虎从信封抽出折叠的信纸,打开,里面夹着一张他与丘思雨跳探戈的照片。

  他很快把信看完。

  “陈虎,信是举报你没有请柬,也没有搜查证,便闻人饭店宴会厅,是不是事实?”

  “嗯,是的。”

  “你和香港明星丘思雨大跳特跳,是不是事实?大吃大喝是不是事实?”

  “也是事实。”

  “让你写的检查还没交,你又擅自行动。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

  “很简单,为了工作。丘思雨这个人总在市委领导身边周旋,与何副市长的死有牵连, 所以我才要和她接触。”

  “难道跳舞出风头也是工作?不搂着香港明星出风头就不能调查?那是你该去的地方 吗?去之前为什么不和我打个招呼?你还有没有组织观念?你作为反贪局的一名干部,以反 贪局的身份出现在外商的招待会上,给外商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压力,影响他们的投资信心, 担心我们的政策出了什么变化,这个责任你承担得起吗?与外商接触,要先与有关部门打招 呼,这你是知道的,为什么明知故犯?特别是市委领导也在场,你擅自行动,搞得领导也很 被动。新加坡商人王耀祖当场就向市领导提出了抗议,质问你们反贪局的高级官员为什么不 请自到,还跳了一支舞,破坏了原来的安排!王耀祖巴通过外事部门要求我们赔礼道歉。我 一直压着,现在不能压下去了。陈虎同志,你给组织上招来了多大的被动!”

  “周局,我承认我考虑不周。丘思雨请我吃饭,我去了。也许,你又快收到举报我与香 港明星鬼混的举报信了。但我几次与丘思雨的接触,都有收获,发现了重要的线索。丘思雨 是何副市长死前密切接触的几个人之一,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我失误的地方,我愿意检 查。但我有一点不明白:我们是看外商的眼色办事呢,还是按人民利益的要求办事?为什么 外商的一封举报信就会使我们自己乱了阵脚?”

  周森林把手中的茶杯猛地放在桌子上,溅出了茶水。

  “陈虎,你太放肆啦!就你代表人民?市长、副市长,是人民选出来的,他们不代表人 民?什么叫看外商眼色办事?这是政策!看来,你的错误不是一时考虑不周,而是不信任组 织,这是个很大的原则错误!你必须要深刻认识。”

  周森林抽出一支烟给陈虎,放缓了语气:“陈虎,组织上决定,调你去办黎尚民的案子。 关于何副市长的死因调查由焦小玉负责。回去你对她交待一下,立刻着手过江桥事故的调查。 我对你一向是很信任的,很放手的。你的成绩大家也都是看得见的,但不要因此而滋长骄傲 情绪,这样吧,王耀祖的举报信,由我来承担责任。你可以走了。”

  陈虎站起来,摘下大盖帽,放在桌子上。

  “把我调出反贪局,你们不就一劳永逸了吗?”陈虎转身走向门口。

  周森林在他背后怒声叫道:“站住户

  两双目光对视,犹如两把利剑碰撞。

  “你这是什么态度!以甩手不干威胁领导吗?”

  陈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他挥着手叫道:“难道不是这样吗?财政局的骗汇案, 当时何启章是财政局长,当我继续追查三百五十万赃款下落时,你们把我调走了!眼下何肩 章死因即将有重大突破,你们又把我调走,让我去裁赃诬陷好人,这是为什么!”

  陈虎转身拉开房门,门吮当一响重重关上。

  周森林看着陈虎留在桌子上的帽子,烦躁地来回踱步。

  焦小玉见陈虎一脸怒容地回来了,女性特有的敏感和直觉使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不愉快的 事,她轻柔地说:“陈虎,出了什么事?你的帽子呢?”

  陈虎没理睬她,他狠狠地吸了几口烟,把大半截烟头拧灭在烟缸里,在报纸上又铺上一 张宣纸,奋笔疾书:

  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

  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窘困而改节。

  写罢,他把毛笔一扔。

  “焦小玉同志,我刚接到组织通知,何副市长的死因调查,由你负责。我调动了工作。 材料都在你手里了,祝你顺利。再见。”

  高尔夫球高高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郝相寿手持球杆仿佛是将军出征。对黎尚民立案侦查,使郝相寿在市委的地位迅速上升, 他一个人抓两个副市长的案子,干部们见了他一个个心里打鼓。在外商的眼里他更是炙手可 热。在黎尚民立案的第二天,王耀祖立刻接受了丘思雨的提议,陪郝主任打一场只输不赢的 高尔夫球。

  王耀祖、丘思雨和几个港富商拍手称赞。

  “郝主任这一杆真够专业的,佩服,佩服。”

  “郝主任,您真是神采飞扬!”

  郝相寿用球杯指着王耀祖说:“不懂得作弧线运动的人,永远不会成功,打球的道理就 在于这儿呀!直来直去乃生意场大忌,不提别的,瞧我击下一杆。”

  这是一所公检法干警特殊技能训练场,几部汽车做急刹车。急拐弯、飞跃障碍的训练。

  陈虎戴头盔,骑辆大功率摩托车,高速疾驶,往来奔突,他直线运动,突然拐弯,技巧 娴熟。

  陶铁良指导防暴警察练车。

  “提速不够,再来!”

  汽车司机突然提速,猛然冲出,陶铁良满意地点头,陶铁良焦虑的目光追寻陈虎的摩托 车。

  一名警察走到陶铁良身旁。

  “陈虎拿摩托来出什么气?疯了似的。”

  “他受了委屈,发泄呢。”

  焦小玉穿红色真丝风衣出现在看台。她注视着场地上骑摩托往来奔突的陈虎。

  陈虎突然翻车,摔了出去。

  焦小玉焦急地朝陈虎奔去。

  陈虎爬起来,又扶起摩托,骑了上去,高速前进。

  焦小玉脱下红色风衣,双手拿着,站在车道上晃动,示意陈虎停车。陈虎驾车朝着红风 衣疾速冲来。摩托车撞到红风衣上一闪而过,陈虎掉转车头。

  焦小玉继续晃动红风衣,让陈虎停车。陈虎驾车再次冲向红风衣,又是撞到红风衣后一 闪而过。

  焦小玉大叫:“混蛋----混——蛋——”

  陈虎掉转车头又冲来。焦小玉晃动红风衣阻挡。摩托车撞到红风衣,红风衣被焦小玉的 双手灵巧一甩。

  站在陶铁良旁的警察看呆了。“陶处,我只在电视里看见过斗牛,从来没看见斗摩托车 的,这是玩命呀!”

  陶铁良掏出手枪,对空鸣枪。

  所有的车辆急刹车。

  陈虎的摩托车在握到红风衣前急刹车。

  场内突然非常安静。

  陶铁良收好枪,冲到陈虎面前,把他从摩托车上拉下来,抓住他的夹克领子大叫:“你 疯啦!混蛋户

  陈虎摘下头盔,抱在怀里,沉默不语。

  陶铁良大骂不止,“要自杀你撞墙去,混蛋,你非要把焦小玉撞死!”

  焦小玉从陈虎怀里拿过头盔,“谢谢,陶处长。不是他撞我,是我斗牛呢!”

  红风衣已被摩托车撕破。

  陶铁良苦笑说:“我不干涉你们内政,别在这儿给我添乱就行。”

  陈虎与焦小玉坐在训练场看台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抓一个逃兵还不容易。”

  “是铁良告诉你的?”

  “我说了,抓一个逃兵还不容易!你就这么开小差了?”

  “放着一个真有问题的何启章不去查,他的香港信用卡是哪里来的?偏偏让我去查一个 没有什么大问题的黎尚民,这差事我干不了,我辞职下海。”

  焦小玉不假思索地说:“那好,我也辞职下海,咱们开夫妻店去。”

  陈虎愣了愣神,“夫妻店?我没有老婆。”

  “买辆三轮车,你去拉座,我卖冰棍,日子说不定挺红火。”

  “你开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演一把样子和虎妞,有什么了不起。”

  “你不能下海。”

  陈虎心里暖洋洋的,焦小玉以虎妞自居,让他很感动,尽管他并没有考虑过与焦小玉结 婚,他觉得那还很遥远。

  “你当逃兵,还不带老婆?”

  “我的事不要你管,我说过,我没有老婆!”

  “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个熊包!”

  焦小玉站起来,抓起红风衣,看了看,使劲扔到陈虎头上,向看台下跑去。

  陈虎取下盖在头上的红风衣出神。

  焦小玉停步等陈虎追上来,但陈虎没起身,焦小玉的泪水夺眶而出,冲下看台。

  陈虎拿着红风衣沉思。

  四

  焦小工没有想到她竟会主管何启章的案件,失去了陈虎的指导,她不知从何处下手。她 担心陈虎经受不住打击,从此自暴自弃。心烦意乱中她只有一点是清醒的,继续查清何启章 的死因,她把何可待邀出来,希望从旧友那儿有点突破。

  焦小玉与何可待沿湖畔散步。何可待点上支烟说:“酒吧的事,我向你道歉。我听说陈 处长辞职了?”

  “没这回事。”一

  “你爱上他了?”

  “你瞎说什么,我找你是谈你们家的失窃案。”

  “你骗不了我。”

  何可待与焦小玉坐在湖畔长椅上,焦小玉有意坐得稍远一些。

  “上次到你们家取文件,你说过,你们以前暗偷,现在明抢。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可待吹声口哨,“没有这事呀,我家什么也没丢。”

  “我已经调查过了,你们大院的警卫清清楚楚地听到你大喊了一声‘站住’,而附近居 民也证实在紧邻你家院墙的胡同里,半夜曾有一辆汽车停了很长时间,后来有个黑影上了车, 汽车才开走。可待,我选这个地方找你谈,没有给你发传票,知道你的苦衷,给你留着面子, 你不要为难我c

  何可待拧灭香烟。“小玉,你还记得吗,我们恋爱的时候,常常到这儿来,也坐过这把 椅子。”

  “你不敢报案,对不对?看着我。”

  何可待沉默。

  “因为保险柜失窃的物品,有来路不正的嫌疑,也许是受贿,也许是贪污,你不想把这 些东西作为你父亲腐败的证据,对不对?”

  “你真行啊,几年不见,你成了专写推理小说的女作家克里斯蒂。”

  “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父亲如果有问题,也绝不会仅仅是保险柜里那点事。你是 遮掩不过去的。你父亲的关系那么多,东边不出问题,西边还出问题呢,早晚要暴露出来, 你可千万不要卷进去呀!你还年轻,本质也不算太坏。谁知道呢,我对人现在一点都不了解, 你真出了事,我也帮不了你。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上帝只救自救的人,你要自救呀!”

  何可待又吹一声口哨,“一个人能把自己从泥塘里拉出来吗?”

  “只要你想自救,那就伸出你的手,我好拉你一把。引起我兴趣的倒不是保险柜里的钱 什么的,小偷为什么要翻保险柜里的文件,他要找的是什么?也许偷钱只是一种假象,小偷 真正想要的大概是什么文件。”

  “小玉,你对我很真诚,谢谢你。我们家失窃过,丢了一些外币和金银首饰。不敢报案, 你猜得也对,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在夜幕下看见一个人翻墙而过。那个小偷是细高挑, 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从身材、速度、力量上看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可惜,我没抓住他。进 屋后,我直保险柜,发现少了三份文件。我记着,原来有十八份,只剩了十五份。我也一直 怀疑,这里有什么政治阴谋。”

  焦小玉意识到这个情况很重要,“少了三份什么文件?”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有细看过,我对父亲的那些文件没兴趣。”

  “那你是怎么知道少了三份文件?”

  “数量我是知道的。有这样一件事,也许对你有用。我爸爸对他的死似乎是有预感,死 前三天吧,已经是夜里很晚了,爸爸把我叫起来……”

  何启章在保险柜里找东西,很着急。

  “可待,你动过保险柜吗?”

  “没有呀,丢了什么东西?”

  “少了一份很要紧的文件,我记得我放在保险柜里啦!”

  “你慢慢找,也许放在别的什么地方?”

  何启章疲惫地坐在沙发上。

  “可待,以后你对什么人都要留个心眼,你做生意,特别是经济来往,一定要有备份的 文件,不然以后出了什么纠纷,你说不清楚,因为你拿不出证据。”

  “这个我懂,爸爸。”

  ‘满场,你千万别进去,官场险恶啊!”

  “爸爸,我对当官一点兴趣也没有。从小把你们看也看烦了。”

  “但你做生意,免不了要和当官的,甚至是大官打交道,对他们你特别要留个心眼给了 他们什么好处,一定要记下一本账。”

  “我给人家十万块钱,总不能让人家开收条吧。”

  “但你自己要有一本账,时间、地点、在场都有什么人,都要滴水不漏地记下来。说不 定以后就用得着。”

  何启章突然一拍脑袋,走到书柜前,从最高一层取下一本带封套的百科全书,从封套夹 缝取出一张纸。

  “我这记性!放在这儿,我怎么给忘了呢!”

  何可待走过来,“什么文件,你这么重视?”

  何启章晃着一张纸说:“有人千方百计想要收回这份文件,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

  “我看看行吗?”

  “你看了没用。这份文件放在咱家不安全,我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何可待把手放在焦小玉的大腿上,说:“小玉,你说小偷要找的,是不是这份已经被我 爸爸转移了的文件呢?”

  焦小玉挪开何可待的手,“有这种可能,是份什么文件?”

  “我跟你说了,我爸爸没让我看,就是一张纸,不像是正规的文件。正规的文件一般都 不是单页,而且都有装钉。我记得那只是一页纸,要不是借据,要不是批文,反正不是有红 字头的正规文件,这点我敢肯定。”

  “你父亲会把文件转移到什么地方?”

  “这个我不知道,反正不会在我们家里,要在,早被你们翻出来了。”

  “你父亲那个黑皮本,你以前见过吗?”

  “见过是见过,有时候我去他的书房,偶尔看见他往黑皮本上写些什么,但我从来没看 过,也没有想到爸爸会把黑皮本藏在杂物间。”

  “你父亲当这个官,也算是费尽心机,不容易啊!”

  “政治,没劲,全是三岔口,摸着黑你打我,我打你。”

  “什么三岔口?”

  何可待讥讽地笑起来,“三岔口你都不知道?京剧武打戏。爸爸小时候就带我看三岔口, 刘利华和焦赞,他们都是功夫高手,一天黑夜他们在一个鸡毛小店摸着黑打起来了。这是京 剧的一出名戏呀,你都不知道?”

  焦小玉自惭地一笑,“我们这代人,京剧修养等于零。”

  “要不怎么振兴京剧要从娃娃开始呢?”

  焦小玉,何可待全笑了。

  焦小玉忽然产生了一种内疚,觉得自己在利用旧情套供。“保险柜里失窃的东西,你能 给我拉一个清单吗?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何可待又点上支烟,“反正你也知道了,我也不能便宜了那个小偷,更不能便宜了那个 小偷背后的阴谋家。我给你拉一张清单,丢失的三万美元,有一万美元是连着号的,崭新的 钞票,根本没用过,我有号码。”

  焦小玉觉得心里有底了,“除了保险柜,小偷还撬开别的东西没有?比如写字台抽屉, 柜门之类?”

  “没有,他像是直奔保险柜而来。”

  “也就是说小偷对你们家东西的摆放很熟悉。在你的熟人里,有怀疑对象吗?”

  何可待想了想。

  “一时还真想不出头绪。也怪我认识的人太多吧。”

  焦小玉把手友好地伸给何可待,“可待,谢谢你的配合。”

  何可待突然就势把焦小玉抱在怀里亲吻,焦小玉扭开了脸。

  “小玉,你别生气,毕竟我们以前在这把长椅上一起看过月亮。”

  五

  酒吧里多是年轻人。一支小型摇滚乐队演奏,歌手几近疯狂地演唱?

  脱!脱!脱呀!

  脱去你的服装,露出你的胸膛!

  脱去你的伪装,露出你的真模样!

  戴着面具游戏,不如脱光了去晒太阳!

  迷人的假笑,不如真的哭泣!

  虚伪的握手,不如拳打脚踢!

  真,就要无遮无拦!

  假,就是遮遮掩掩!

  是要真,是要假,

  随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陈虎坐在吧台高凳上,有些醉意。自从甩手离开周森林办公室,他一连五天没去反贪局 上班。在训练场与焦小玉分手之后,也再没有她的消息。酒吧老板是他小学同学,他每天晚 上来这里借酒浇愁。

  “虎子,别喝啦!”

  “再来一杯,别废话。”

  老板往陈虎的杯子里倒黑方。

  “虎子,上中学时,你比我强;现在,你就差远峻!你瞧我,酒吧开着,宝马骑着。下 海吧,怎么样?你官场上那么多朋友,能一帆风顺,做生意完全用得着。”

  陈虎醉得睁不开眼睛,但脑子还清醒,“下海?开酒吧。”

  “你不一定开酒吧,挣钱的道儿多着呢。穿那身官衣有什么意思?扒下来,还给他们。”

  陈虎隔着吧台,抓住老板的胸襟,“扒下来,你穿?你配吗?”

  老板掰开陈虎的手,哈哈大笑:“一个月倒贴我十万,我都不穿那玩意儿。别把自己当 包公,包打天下不平,没戏!包公怎么样?还不是靠着救过皇上他老娘,才那么大威风。他 要不是对皇上有救母之思,他照样没戏。虎子,你救过是上老娘吗?你连皇上小舅子也没救 过呀,你还能有什么戏?正义?真理?那是哄小孩儿的,扯蛋!”

  “……你……是坏人……”

  “好,好,我是坏人。虎子,别喝了。”

  焦小玉进来,目光搜寻,发现陈虎的脑袋趴在吧台上。

  焦小玉走到吧台旁,淡淡地说:“他的酒钱付了吗?”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他的同事。”

  老板觉得这个妞盘儿很靓。“没想到陈虎一脸刀疤泡上你这个俏妞。虎子跟我一条胡同 长大的,没的说。什么钱不钱的,你别多管闲事。怎么,你也坐下,喝一杯;我请客。”

  焦小玉板起面孔,“他付钱了没有,痛快点!”

  “没有。

  “多少钱?”

  “一百六十七块。”

  焦小玉付款后扶陈虎出了酒吧。

  老板咂着嘴说:“这小妞,盘儿真靓。没想到虎子真有一手。”

  六

  焦小玉扶陈虎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在她住的楼门前停下。在司机的帮助下,把陈虎拖出 车外,焦小玉让陈虎靠在身上,上了楼梯,她刚一松手,陈虎顺着扑在地上。她打开门,用 力架起陈虎,终于挪进了屋,累得她满头大汗。

  焦小玉扶陈虎躺在床上,脱下他的皮鞋。

  面对死猪一样的陈虎,她的心碎了,她不忍看着她的偶像坍塌。她猛然觉得自己过去爱 陈虎很可笑,这个男人只是表面坚强,其实很脆弱。想着想着,她靠在沙发里睡着了。

  从窗帘中浮进晨曦。

  陈虎从床上坐起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焦小玉燃缩在沙发里睡得很熟。

  陈虎自言自语:“这是什么地方产

  焦小玉醒来,冷冷地逼视陈虎。

  陈虎尴尬地说:“我怎么会在这儿。”

  焦小玉没动地方,“你应该躺在马路上,你的酒才醒得快。”

  “昨天,我是不是喝醉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家,楼上是黎副市长家。”

  陈虎跳下床,“你怎么把我弄到这儿来了?”

  “你想去收容所?穿上鞋,收容所你认得路,不用我送了吧?”

  陈虎在焦小玉冰冷的目光的逼视下很不自在。

  “对不起,不是我想来的。”

  “是我像拖死狗一样抱你回来的,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走,我走。”

  陈虎穿上鞋,脚步不稳,扶住墙壁,政翻了柜子上一只花瓶。恍嘟一声使他清醒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赔,我赔。”

  焦小玉一脸冰冷,“你要能自己走出去,我就非常感谢你了。”

  陈虎踉跄地离开,出了房门。

  焦小玉坐在软发上没动,哐当一响,门被关上,她才忍不住在沙发靠背上啜泣。

  陈虎站在街道上任证出神。

  自行车流在地面前流过。

  焦小玉站在临街阳台上注视陈虎,百感交集。她转身回屋。

  展开陈虎在办公室写的条幅。她看着喜欢,就拿回了家里,用图钉按在墙上,自言自语 道:“字写得不错,没想到是个熊包,我救你一把吧。”

  焦小玉拿起电话拨号。

  “党校吗?我找方浩同志。”

  “方浩的电话占线。”

  “我有急事,麻烦你跟他说一声,能不能先接我的电话?”

  “你贵姓。”

  “我叫焦小玉。”

  “请稍等。”

  电话传来声音:“我是方浩。”

  “方书记,我是焦小玉,陈虎被调去查黎尚民,他不干,天天喝酒。一星期没上班了。”

  “我已经知道了,这一两天我就回去。嗅,你给我打电话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在周森林怒斥陈虎“你还是不是个共产党员”的压力下,陈虎不得不担起侦查黎尚民案 的任务。他带着两名干警进入黎家。黎妻冷眼相向。

  “对不起,我们奉命对这里进行搜查,这是搜查证。”

  黎妻拦住陈虎,“老黎有什么问题?”

  “请不要妨碍公务。”

  黎尚民父亲甩过来一句:“请他们查。”

  陈虎指挥搜查,他躲避黎尚民一家人的目光,感到自己可耻。

  干警找到几张收据。

  “陈处,你看收据。”

  陈虎接过收据,看后放入皮包说:“对不起,打扰了。”

  八

  在新月饭店的一间密室里,丘思雨将一张香港渣打银行存单递到郝相寿手里。高尔夫球 场的官与商的比赛很快有了结果。

  “我的主任大人,您在高尔夫球场的辉煌战果,绝对安全。”

  郝相寿对放在茶几上的存单看也不看。“你的办公室很高雅。”

  老板桌上的对讲机响起来,传来秘书的声音:“老板,香港发来一份传真,需要你过来 处理。”

  丘思雨关闭对讲机,歉意地一笑说:“我去处理点事,请稍候。”丘思雨扭动腰肢离开, 屋内剩下郝相寿一个人。他迅速地拿起存单,看了一眼。

  郝相寿把存单放进皮夹。秘书进来说:“丘老板处理公务,要耽搁一会,她让我陪陪你。”

  郝相寿站起来,“不了,我还有事,请转告丘老板,我先走了,以后再联系。”

  郝相寿迈着轻松的步子离开。

  九

  方浩从中央党校返回,郝相寿专程去迎接。

  奥迪车内,郝相寿递给方浩一支烟,方浩摆手,他把烟装回烟盒。

  “方书记,您回来太好了,大家都等着您从党校回来,给我们传达中央精神呢。”

  方浩忧心忡忡地看了郝相寿一眼,“老郝呀,你先说说情况吧。”

  “焦书记作了几次动员报告,还召开了反腐倡廉的现场会议,处理了两个副县长,立了 一批案,特别是黎尚民副市长的过江桥坍塌案件,不说是轰轰烈烈吧,也算得上很有成效, 就等着你回来挂帅。”

  “这么说,你们是动真格的了?”

  “市委以过江桥坍毁为突破口,下狠心反腐败,不动真格的哪行。”

  “嗅,老郝,把我送到黎尚民家,你们就回去吧。”

  “您去他家?这个时候,合适吗?”

  方浩沉默。郝相寿心里忐忑不安。

  奥迪在黎尚民家楼前停下,方浩上了楼。他知道焦鹏远已经把黎尚民的案子报到中纪委, 他这次回来的任务之一是查清这个案件。见了黎尚民的妻子后,他也不好说什么,未查清之 前无论说黎尚民有问题还是没问题都嫌太早,他安慰黎尚民的妻子说:“过江桥坍塌的事件 肯定会查清楚的,我亲自办理这件事。结论是在调查的结束,而不是在调查的开始。”

  “老方,他们往老黎身上没脏水,目的是什么?”

  方浩回避了黎尚民妻子的提问:“嗅,对不起,打扰了。我到焦小玉家去看看。”

  “她就住我楼下。”方浩与黎妻沉重地握手后离开。

  方浩下楼梯,来到焦小玉家门外,敲门。

  焦小玉开门惊喜地说:‘访书记7’

  “不欢迎?”

  “请进。”

  焦小玉一口气汇报了她知道的所有情况,方浩听得很认真。

  “就这些?”

  “是呀,知道的我都汇报了。”

  方浩站起来,欣赏客厅。他看到墙上用图钉钉上去的条幅。

  “好字,好字。”

  “陈虎在办公室乱写一通,我给拿回家来了。”

  “送我行吗?”

  “我给你取下来。”

  方浩兴趣盎然地看着条幅。

  “‘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苦;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窘困而改节’,真没想到,陈 虎还有这么一笔好书法,上品,上品。陈虎很有学问哩!”

  “字写得不错,但陈虎不过写了古人两句话,怎见得他有学问。”

  方浩的目光仍驻留在条幅上。

  “这是陈虎录自孔子家书的两句话。原句的下半段是,‘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而改节’, 并没有那个‘窘’字。陈虎为了上下对句工整,也为字体上结构美观,他加上个‘窘’字, 使原句的含义更加深刻。这不是学问吗?”

  “你能看出陈虎加了一个字,您比他还有学问。”

  “陈虎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又读过不少书,他才是有真学问的人。”

  “小玉,坐吧。你常到焦书记家去看看他吗?’方浩用手示意焦小玉坐在沙发上。

  “工作这么整天瞎忙,顾不上去。”

  “那不太好吧,你做晚辈的要关心长辈。焦书记对你很关心吧?”

  “那当然了,他对我特好。他们一家对我都特好。”

  方浩心里暗暗想:亲情是扯不断的,情况真是复杂。

  十

  焦鹏远、林光汉、张广大、孔祥弟、千钟、方浩及其他常委在市委会议室开会。

  焦鹏远主持。“方浩同志去高级党校学习回来两个星期了,这次常委会,听方浩同志向 大家汇报党校的学习体会。”

  焦鹏远没用有“传达中央精神”这句习惯用语,而用“向大家汇报”代替,意在警告方 浩不要压主。郝相寿汇报说方浩直接去了黎尚民家后,他听了很不舒服,而方浩一直没有去 他家里单独汇报,也使他不快。

  “我回来后,一直抓黎尚民的调查和过江桥案件。我先请同志们看几张收据,这是陈虎 在搜查黎尚民同志家中发现的。”

  方浩把收据递给焦鹏远,焦看后依次下传给每个人看。

  “搜查中除了这几张收据,什么也没有发现。这是什么收据?大家都看到了,是黎尚民 同志三次给希望工程的捐款,数额不大,总计二千九百元。但他体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 感。调查中还发现,黎尚民同志还担负着陕西农村一个失学儿童的上学费用。陈虎调查过江 桥坍毁事故有重大进展。黎尚民的亲属、承建过江桥工程的光明公司法人倪使已被拘留审查。 据倪交待,他从贺喜来手中转包的事,黎尚民并不知情,而且狠狠批评了他,要求他采取措 施,排除前期工程留下来的隐患。经技术部门鉴定,过江桥坍毁的部分是前期承建商贺喜来 负责承建的部分。我建议追查前期承建商贺喜来的法律责任。当然,对黎尚民的调查要同时 进行,还要加大力度。”

  组织部长张广大用肯定的语气说:“谁家的孩子谁抱回去。不能抱错。”

  “一亿资金长期不能到位,原因何在,要进行调查。黎尚民同志在场桥事故中的责任要 继续追查,尽快作出准确的结论。有度必反,对任何人不能例外。在焦书记的亲自过问和领 导下,我们前一阶段取得了一定成效,可以说现在到了摸清全部情况的边缘。在何副市长死 亡的后面,有迹象表明隐藏着一起重大的腐败案件,我们要一查到底。中央三令五申抓大案 要案,特别是领导干部的贪污受贿,更不能手软。还是那句老话,无论涉及到哪一级干部, 都不能有顾虑。李浩义在S省已经开始交待问题,能因为他是林市长的老秘书就手软吗?当 然不能。我们并不是像有些群众说的只打苍蝇,不打老虎。一正压百邪,只要我们正,就不 怕邪的歪的。压力嘛,肯定是有的,不然还要我们干什么,焦书记,我的汇报先到这儿,听 听大家的意见吧。”

  方浩的发育完全偏离了焦鹏远打招呼时定的调子,使与会者不知所从,他们既不能违背 焦书记的意愿,又不能对带着尚方宝剑回来的方浩表示异议。焦鹏远不悦地宣布散会。

  十一

  清晨,周森林与方浩在公园推手,周围是晨练的人们。

  局森林的声费很低:“利用过江桥坍毁,转移视线,掩盖何副市长的问题,这就是当前 的局面啊。”

  方浩颇像一个太极老手,动作柔中有刚,“对何启章的调查有什么进展?”

  “基本上停止了。”

  “对黎副市长、何副市长,这两个副市长的不同态度,老周,你心里一定有数了吧。”

  “嗯”

  “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对黎副市长的案子要尽快调查,越早查清对我们越有利。对 何副市长的调查更要抓紧。”

  “不行啊,焦书记有明确指示,只调查死因,不许扩大侦查范围。而且,所有的调查材 料都要送焦书记本人审阅。”

  方浩边推手边沉思,“我知道。那你就成立一个秘密办公室,秘密调查。”

  周森林一个不小心,被方浩推出圈外。

  “秘密调查?焦书记知道怎么办?”

  “找可靠的同志参加。其实,蔡副市长的案子与何副市长的案子,有内在的联系。何副 市长主管财政,一个亿外环公路专用资金失踪,他能不知道?他的三张香港信用卡很值得怀 疑。陈虎在调查过江桥事故中发现,原承建商贺喜来是经焦东方的助理杨可安排撮合,才把 工程包给倪快。焦东方为什么对转包有这么大兴趣?”

  二人继续推手。

  周森林说:“你是说公开查黎尚民,暗地里查何启章?”

  方浩点点头,“这叫迂回战术。老周,搞不好,我们的脖子就放在了案板上,你要慎重, 同时也要坚决。我的责任是保持与中央的联系,求得中央的支持。”

  十二

  大雨如注。市郊的雨下得更大,几乎遗没了视线。

  陈虎驾车,周森林坐在旁边抽烟,沉默不语,

  “周局,咱们上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荒郊野外的?”

  “体吸瞟什么。小心路滑。”

  汽车在包公庙前停下。

  包公庙内空无一人,但条案上仍然有几快香火冉冉飘升。

  周森林与陈虎进人中堂。

  周森林给包公像进香,神色肃然。陈虎觉得好笑,但没有出声。

  进香过后,陈虎才笑着问:“你还信这个?”

  用森林虔诚地说:“老包是我们检察官的老前辈,不忘祖宗嘛。”

  “这倒是。”

  周森林拨着香火说:“在法制不健全的时代,在一个靠人治而不是法治的国度里,老百 姓只能盼清宫再世,这就是老包永远香火不断的道理。现在是人治与法治并存,有时候法治 的力量还不如人治,所以还有人给老包烧香。中国的老百姓,可怜呀,还没有走出盼青天大 老爷给民做主的误区。陈虎,你说为什么?”

  周森林自问自答,接着说;“那是因为现实的贪官太可恨,比历史上的贪官还要猖狂。 历史上的贪官还没有达到与国际勾结的地步,还不能把钱转移到国外。现实的贪官,唉!利 用手中的权力为所欲为,他们集历代腐败之大成,把贪污推向上了历史最高峰,登峰造极呼! 中国的检察制度在老包手里有了很大进展,他不是经常提起公诉吗?查起皇亲国戚的大要案 连皇帝也挡不住哇。我们是共产党人,生活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们的表现至少不应该在 老包面前感到惭愧吧。”

  陈虎自嘲地笑道:“我们说得比老包好听,他没有我们会说。”

  周森林突然直逼陈虎的眼睛,“我们决定成立秘密办公室,对何启章进行侦查,从他的 信用卡入手,同时对何启章的周边人物进行秘密侦查。”

  陈虎觉得周森林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周局,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我们只有一种风格,那就是对党和人民的忠诚。这是掉脑袋,至少也是丢乌纱帽的事, 你有勇气参加吗?”

  陈虎心中找回了失去的使命感,“周局,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周森林停了停,又说:“除了你,还有一个人。你要和他很好地配合。”

  “是难呀。”

  “一个老同志,他一会儿就到。我和他是同一年进检察院的,我当上了局长,他见,什 么也不是,一辈子,亏了他啦。”

  陈虎在兴奋过后冷静下来,秘密侦查无疑是背着上级党委办案,后果将非常严重。

  “周局,你这是要把天捅个大窟窿,上级能支持吗?”

  周森林拍拍陈虎的肩膀,“出事,由我个人负责,与上级、级无关。地狱,我去。”

  陈虎眼含泪花,周森林在他心目中霎时变得高大,他感到内疚,过去不知多少次骂过周 森林是个老滑头。

  一辆吉普车停在店门前,雨中来了包保住。港森林走出庙门,迎接包保柱,紧紧握手。

  没有想到来的竟是著名的醉鬼,而周森林会如此信任这个人。陈虎不禁担心起来,这个 只知酗酒、全无斗志的老检察能担负重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