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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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在方宏宇家的客厅里,于然一边给方母焗头一边和她聊天:“……那不行,人老了也得注意形象,再说了,您还不到七十岁,用现在的说法四十五岁以前是青年人,七十岁以后才算是老年人……。”
于然的话让方母很高兴:“那就是说我还不老?”
于然有些夸张地说:“我给您焗完头您去照照镜子,您太太太……那个太中年了。”
方母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的杜慧卿和方宏宇正在厨房里搭档做饭,杜慧卿亲自掌勺,方宏宇给她当下手。
听着外面客厅里传来的笑声,杜慧卿忍不住也笑了,她悄声对方宏宇:“你离婚的最大受益者在小丫头看来是非她莫属了,你看她对老太太的那个热乎劲儿。”
方宏宇苦笑着摇摇头:“都快三十岁了,也不说把自己嫁出去。”
杜慧卿对两个人之间的事倒是心知肚明:“你也不是三十岁才结婚嘛,你成家八年,她苦守八年。我真想不明白,你这么个其貌不扬、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居然能让她如此上心。”
方宏宇也是一脸的无奈:“你千万别说是我害了她。”
杜慧卿看了一眼外面,在方宏宇耳朵悄悄说:“她父母从国外可是给她下了赶快嫁人的最后通牒,范省长也为他这个外甥女的事操碎了心。宏宇,告诉姐,你是怎么想的?”
一提起这事,方宏宇就有些头大,但是又无计可施:“当感情的事情说不清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回避,躲开就是了。”
杜慧卿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躲?有些事躲是躲不开的,你躲开了人却躲不开问题。”
方宏宇马上反应过来了:“姐,你可是话里有话呀。”
杜慧卿一怔,转而又亲昵地说:“你太敏感了,咱们不是有言在先嘛,咱俩在一起只叙姐弟之情,绝不谈工作之事,咱们谁也别犯规。”
方宏宇哈哈一笑转移了话题:“姐,姐夫过世这么多年了,你也不考虑一下自己的事?”
杜慧卿显然不太想提这件事,只好拿出自己的女儿当挡箭牌:“小欣还没嫁出去,我这当妈的急什么。”
“她还在香港开公司?” 方宏宇对这个外甥女的近况并不是很了解。
杜慧卿点点头,感慨着说:“人家那才是躲我呢,我知道她这几年回来过几次,可她就是像避瘟神一样躲着我这个当妈的不见。你姐我也是个苦命人呀。”
方宏宇知道母女俩之间多年来一直有矛盾,轻声地安慰着她:“可她不能总对你这样呀,……姐,等小欣结了婚当了母亲后就明白一个当妈的对孩子的情感了。她有对象吗?”这时于然来到了门口。
杜慧卿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不见,我怎么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独身。”
于然开口接过了话头:“谁说的,我就不喜欢独身。”
“那你还不把自己赶快嫁了。”于然赤裸裸的表白让杜慧卿莞尔,她忍不住接过话推波助澜起来。
于然马上心领神会:“那是我没遇上合适的,这嫁人呀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是吧宏宇哥。”一边说一边拿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火辣辣地盯着方宏宇。
方宏宇有些不敢看她了,只好转过身去干别的:“不知道。”
于然咄咄逼人地追问:“那你知道什么?”
方宏宇依然背对着于然:“我什么都不知道。”
和方宏宇在闲聊中无意提起了女儿赵欣,倒是提醒了杜慧卿,是呀,好久都没有女儿的音讯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还有,方宏宇真的只是随意问一下女儿的情况吗,如果女儿有什么问题,她可不想做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人。所以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她就吩咐秘书通知孙立新马上到办公室来见她。
“杜姐,你找我?”孙立新很快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很随意地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杜慧卿点了点头,严肃地说:“把门关上,这是办公室,别什么姐长姐短的。”
孙立新马上站起来关上门,然后有些紧张地问:“杜厅,啥事儿啊这么急找我?”
杜慧卿把手里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摔:“好你个孙立新,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敢不告诉我!”
对眼前这位合作多年的上司,孙立新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姐姐一样看待,对她的脾气早已摸得一清二楚,把两手一摊轻松地说:“出什么事儿啊?杜姐您别诈我啊。”
“这还用我提醒你吗?你自己干的事情你不知道?”杜慧卿没有正面回答,继续和孙立新兜圈子。
“我都不知道的事情难道你知道?”孙立新这下子心中有数了,也好心情地和杜慧卿玩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杜慧卿忍住笑,还是很严肃地盯着孙立新。
“好,那你就告诉我吧。”孙立新也装出一副非常好奇的样子。
杜慧卿见孙立新没有中计,但还是努力把戏往下演:“你!你自己说。”
“我没事儿我说什么呀?我说你诈我吧?就是。来,杜厅,抽烟。”孙立新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递给杜慧卿。
“去,一边呆着去。”杜慧卿摆了摆手,笑着说。
孙立新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烟。
杜慧卿止住笑,警告着孙立新:“我告诉你,方宏宇开始打听小欣在香港干公司的事了,方宏宇打小就贼精贼灵,安个尾巴他就是个猴儿……”
“像猴儿就坏了,那他是退步了。”孙立新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顺口开起玩笑来了。
“你少气我!我告诉你,他是不会随便打听什么的,他这种人一打听,一定有事。”杜
慧卿可没有孙立新这么乐观,忧心忡忡地说。
孙立新却很不以为然:“杜姐,我这里肯定没有问题,根本就不怕他审计。他安个尾巴是猴儿?我姓孙,你给我插个旗杆我就是齐天大圣!”
“你又气我!告诉你,小欣要是出了事我拿你是问。”杜慧卿的心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不忘给孙立新加加压。
孙立新立马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小欣做得都是规矩生意。对了,小欣打电话来说是今天离开香港到美国玩去了。”
“真的?哎,想不到,我这个做母亲的居然要从你孙立新的口中才能得到自己女儿的消息。”杜慧卿的话语中,流露出一种平时少有的失落与悲凉。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女儿赵欣,永远是杜慧卿心中的一块痛。
这一块痛,在杜慧卿二十年前失去小儿子,也就是作为姐姐的赵欣看着自己的弟弟死在自己的怀里那天,就永远永远地种下了。
“妈妈,你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不救弟弟而是先去救别人的孩子?你能告诉我你的理由吗?”赵欣临去香港前一天的晚上,又含着眼泪问了杜慧卿那个从前问过无数遍的问题。赵欣此时在心里是准备原谅妈妈的。她只希望妈妈说出一个理由,那怕她说出的是一个牵强附会的理由。但杜慧卿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杜慧卿眼里噙着泪说:“小欣,这个问题妈妈已回答你千百次了。妈妈当时没有去救你和弟弟,正是因为我是你们的妈妈……”
赵欣几乎是吼着对杜慧卿说:“不!这不是理由!世界上哪个当妈妈的能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压在木柱子下痛得哇哇直哭而不去救他?”
杜慧卿哭着说:“欣儿,你说得对,世界上没有一个妈妈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可当时,有三十五个孩子都被压在倒塌了的教室里,他们都在喊妈妈。可是,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场,你说我该怎么做?”
赵欣一边流泪一边说:“你知道弟弟临咽气前怎么对我说的吗?当时,因为流血太多,他已没有多少力气了,他躺在我的怀里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姐姐,妈妈一定是生气了,要不然,她从我们身边走去走来那么多趟,我们这样大声喊她,她怎么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她肯定是生我的气,不喜欢我,不想理我了。姐姐,你一定要告诉妈妈,我以后再也不敢调皮、再也不惹她生气了……”
说到此时,赵欣已不能自制,她抽咽着说:“我永远也忘不了弟弟那张稚嫩的脸,她那双无助失望的眼神。他是在我的怀里咽的气。那一刻,已如刀凿剑刻般地印在了我的心里,每每一想到这儿,我就心如刀绞般地心痛呵……”
杜慧卿也痛苦地说:“小欣,妈妈何尝不心痛?你和弟弟都是妈妈的亲骨肉,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呵!可妈妈是小学校长,是一名教师,更是党员,也是四十几个孩子共同的妈妈,在当时机会不多的情况下,你说我能丢下他们不管先去救自己的儿子吗?”
赵欣愤怒地朝杜慧卿喊道:“我知道你看重自己的名声,看重自己的政治前途,也看重别人在背后怎么评价你,可你就是不看重你自己亲人的感受,不看重你亲生骨肉的死活,你简直就是一台被政治迷魂汤腐蚀了的工作机器,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冷血怪物!我真奇怪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你,永远不想?”
赵欣哭喊着,“砰”地一声撞上门就跑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欣很早就一个人出门了,连向母亲告别一声都没有说,就这样走了,带着对亲生母亲满腔的怨恨。留下的却是母女俩心中那永远也无法抚平的伤痛。
杜慧卿,这个在信州大地上有着显赫名声和极有政治前途的女强人却永远是女儿的手下败将。
信州特派办的会议室里,方宏宇正在听取商行审计小组的汇报,主要是唐小建在谈:“举报信反映了叶挺元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违规放贷吃回扣;二是私设‘小金库’,滥发补助;三是生活作风问题。这也是老生常谈了,最主要的一封信有二十人署名,这规模可是很少见的啊。这老叶看来是犯了众怒了。”
方宏宇没有发表意见,追问了一句:“那你们的审计思路呢?”
唐小建继续汇报:“我们还是准备以对商业银行资产负债损益的真实性审计为基础,按照举报信提供的线索,紧紧围绕‘风险、管理、效益’,揭露存在的重大内控和经营风险问题,重点检查经营的合规性、盈亏的真实性、资产的完整性和内控的有效性……,特别是不放过举报信涉及的每一项内容和每一笔资金。至于审计的时间范围嘛,以叶挺元上任以来的三年时间为限。您看如何?”
方宏宇对这个方案表示赞同,但是也不忘提醒一句:“我同意。这次审计商业银行,叶挺元的举报信固然是一个重要因素,但我们还是应从保证金融安全和防范金融风险的高度来认识这个问题……”
正是午饭时间。特派办的饭堂里人声鼎沸,众人围席而坐,边吃边议论着什么。
董乐群和唐小建正在饭桌上小声议论方宏宇与童北海的分歧。
董乐群附在唐小建的耳边低声探起了风声:“唐处,我刚才和商行审计组的几个家伙碰了一下,大家都意识到了,在审计项目问题上,两个特派员各有自己的考虑和想法。咱们到
底跟谁?”
唐小建显然心情有些不太好,没好气地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董乐群还是有点不死心:“咱总得有个态度吧?”
唐小建正色道:“一句话,对事不对人,领导有领导的考虑,咱们别瞎掺合,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我个人的理念是,凡是干事三个对得起:上对得起组织,下对得起老百姓,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董乐群朝对面的桌子溜了一眼,说:“童特正在找叶莹的麻烦吧,你看,叶莹那副水深火热的样子。”
唐小建笑道:“怎么?想英雄救美?现在可不是时候,当心童特把你一勺烩了。”
董乐群厚着脸皮说:“幸福不会从天降,美好的生活等不来,为了妹妹,我得去打打岔。”说完端着碗凑了过去。
童北海正忙着和叶莹谈话,口气是他平日少有的温和:“小叶啊,这次商业银行审计让你回避,还真的不是方特的意见,而是我先提出来的。因为按规定你确实应该回避,在这一点上我希望你不要对方特有敌意。”
叶莹这几天心情也很不好受,眼睛哭得红通通的,情绪也有些激动:“回避的规定我了解,可凭什么?凭什么认为是我泄密?是我给我爸漏的风?组织上也太不信任我了。”
“原来你在伤这个心啊。小叶,别哭了,听你童叔说,你是最没有可能泄密的。要是你泄密,你爸不早就找我来了?行了,放下包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童北海恍然大悟,亲切地安慰着叶莹。
董乐群端着碗走了过来,正好听到了童北海的最后一句,赶紧在旁边打岔:“叶莹,童特说得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就到我们商行审计组来吧。”
童北海狠狠瞪了董乐群一眼说:“怎么,你是不是嫌还乱得不够?是不是觉得没挨批脸皮有些痒痒?”
董乐群使劲朝叶莹挤挤眼说:“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想和童特一道帮助帮助小叶莹,好让她更快地成熟起来。”
没想到叶莹将饭盒朝桌子上一扔,大眼睛瞪得溜圆:“帮助,帮助你个头啊!你以为你是谁?自己碗里的稀饭都没吹冷,还想管人家汤圆烫人,你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董乐群一下子被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唐小建在后面“扑”的一声差点儿没把饭喷出来,说:“拍马屁一下子拍在蹄子上了吧!还想英雄救美。活该!”
董乐群讨了个没趣,端着碗,无精打采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嘟嚷着:“这年头,好人难当,好人难当啊!”
从杜慧卿那里谈完话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孙立新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他漫不经心地接起来,没听几句就警觉起来:“审计商业银行?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会记住的,我欠你一个人情。好,再见。”放下电话后,他想了想,然后按动桌子上的对讲机:“李秘书,你让白副总马上进来。然后告诉财务总监,白副总会过去找他,让他先准备一下。”
放下电话后,他又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拿起了电话,拨了两个号码后又停了下来,想了想,把听筒放回了原位。这时,敲门声响起了。
孙立新的副手白昌明走了进来,他快五十岁了,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一些,头发甚至微微有些秃顶了。在整个高速集团,白昌明也算得上是个长袖善舞的角色,要说真才实干,他并不是最出色的,但他有一种其他人很难望其项背的本领,那就是察颜观色,而且在执行领导命令时特别卖力。白昌明正是靠着它,在短短几年间一步步从高速集团最底层爬了上来。很多人虽然对他的平步青云有意见,但是在这一点上也不得不对他表示佩服。他看了一眼孙立新的脸色,一脸小心谨慎的问道:“孙总,您找我?”
孙立新并不细说,直接命令道:“你立刻到财务总监那里去,你们两个今天下午只有一项工作,就是整理出一份详细的和商业银行有关账目往来的财务报表。下班前要放在我办公桌上。”
白昌明试探着问:“是。那……您要多久的?一年的,两年的?”
“从第一笔开始。” 孙立新立刻给出了明确的指示。
白昌明还是有些迟疑:“那……”
孙立新拍拍白昌明的肩膀:“别担心,财务部有电脑记录的,手工部分不会超过一年,不会很久的,去吧。”
白昌明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一看孙立新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只好点点头出去了。
门一关上,孙立新就开始打电话:“孟大行长吗?是我……那些事是你干的吧?……别和我装了,那些匿名信你不写别人不会写,……你这一招是最臭的招,现在好了吧?把特派办的审计组招去了,自作聪明害死人呀……,躲起来?你能躲哪儿去呢?……行了,这事我替你处理吧……,不用谢了,记住这个教训就行了,……好,等我回话。”
孙立新放下电话后又拨通了范翔忠的电话:“范省长,您好,我是立新……商业银行有个叫孟昆的副行长你还记得吧?……对,他是个金融专家,是省里少有的人才,我听说省里最近有个出国招商引资考察团,范省长能不能考虑将他列入名单中去呀。对,什么,团里正缺这方面的专家,可以考虑,那太好了,那我在这儿就先谢谢您了。”
孙立新满脸得意地放下电话,自言自语地说:“搞定!”然后生生地往靠椅上一仰。
太阳每天升起又落下,夜晚的信州华灯璀璨,童北海却无心去欣赏这座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尽管它一天比一天更现代化,一天比一天更美丽。如同过去十几年一样,今晚下班后他又忙了一阵子,把手头的工作梳理了一下,才踏着夜色回家。
门还没有打开,童北海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幅画面:老伴在厨房里忙活着,饭桌上已经放着几个热腾腾的菜,女儿小霞正在摆碗筷,见他回了家,老伴会伸出头来说:“快,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我还有最后一个汤,马上就好了。”多年来,这幅画面不断重复上演,每当那时,童北海满身的疲惫就会一扫而空,心情异常愉快起来。一想起这幅场面,连童北海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嘴角总会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
童北海换好了拖鞋,抬头一看,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而是恰恰相反,老伴和女儿童霞正脸对着脸坐在客厅里抹眼泪,一见父亲进了门,童霞马上站了起来,转身进了自己的屋。
期望的场景破灭了,童北海莫名就有些生气:“干什么这是?哭什么哭啊?怎么冰锅冷灶的还不做饭?”
老伴的回答中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儿:“做饭,做你个大头鬼,这日子没法过了。”
“什么没法过,不许瞎说。”童北海一愣,结婚这么多年来,老伴像这样发火倒是很少见的,怒气不自觉地就降了下去。
“你自己没本事帮女儿找一个铁饭碗,连老叶这样的老朋友都让你给得罪了,人家好心好意的帮小霞找工作,你可倒好,反而要去整人家……”老伴儿边哭边指责起他来。
童北海这才有些明白了事情的由来,耐心地说:“什么叫整人家?我那是正常工作。”
“什么正常工作,这种得罪人的工作老早就叫你别干了……”老伴忍不住又提起了多年来两人每次争吵的导火索。
这件事不提则已,一提童北海真的生气了:“这是什么屁话,我说你个老娘们家的怎么老闹个没完,你知道什么?。”
老伴儿今天是豁出去了,把多年来心中的不满全部发泄了出来:“我啥都不知道,我就知道给你这副厅级干部当了几十年老婆还是一个农村户口,我还知道你的女儿要文凭没文凭,要工作没工作快三十岁了还嫁不出去,我更知道……”
“你闭嘴。”童北海再也听不下去了,粗暴地打断了妻子的话。
老伴儿一抹泪:“好好好,我闭嘴,你有本事对你女儿吼去。”说罢转身去了厨房。
童北海呆站了一会儿稳了稳情绪后,推门进了女儿的房间,童霞也正躺在床上抹眼泪,见父亲进来赶紧一转身,只留给童北海一个后背。望着女儿抽泣的背影,童北海一下子涌起了对女儿的一种强烈的歉意,他默默坐在了床头,望着女儿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后说:“小霞,你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工作,我知道你一定特别恨我这个当爸的。”
童霞没吭气继续抹着泪。
童北海难得温柔地对女儿慢慢说道:“小霞,你应该明白爸爸处在这个位置上的难处,有些事情别人能做得,爸爸做不得,有些话别人能说得,爸爸说不得。小霞,你更应该明白,你爸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是最希望你幸幸福福愉愉快快地度过一生的,我是最希望你……”
童霞躺在那儿打断了背后父亲的话:“爸,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童北海尴尬地坐了一会儿只好起身:“好,好好,你看一会儿电视,我帮你妈做饭去,我给你炒一个你最爱吃的土豆丝。”说完出了门。
童霞躺在那儿哭得更委屈了。
3·1
按照原定的工作计划,童北海带着审计组的同志正式进驻信州商业银行。
刚一进商业银行的大厅,审计小组就明显感受到了一种敌意,所有正在工作的员工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抬头向他们行着注目礼。而商业银行行长叶挺元却在亲自往大厅的告示栏上贴复印的的信州特派办给商业银行的审计通知书,一副较劲赌气的样子。童北海目不斜视,装作没有看见。走在后面的董乐群又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扭头对旁边的唐小建说:“唐处,横眉冷对,千夫所指,说的就是眼下这情形吧?”
没等唐小建说话,童北海就在前面听见了,他突然转过身来,后面的人都一愣,跟着站住了。
童北海生气地说:“什么千夫所指?这里有一千个人吗?”
“我……我就是个比方。”董乐群有些嗫嗫地回答。
童北海的火更大了:“能瞎比方吗?千夫所指的那是独夫民贼,是我们堂堂正正的审计人吗?”
董乐群吐舌头连声说:“不是不是。”
一行人在一个挂着“行长办公室”的办公室门口停下了脚步,尾随其后的叶挺元抢先一步跑过来给童北海他们拉开了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冷冷地说:“童北海特派员同志,请。”
童北海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叶挺元的办公室,审计组的同志留在门外。
叶挺元一把拖过自己的办公椅坐下,用例行公事的口吻说:“童特派员同志,开始吧?”
童北海也没有一句废话:“叶行长,根据我们对贵行下达的审计通知书,请您配合我们
完成审计工作。”
叶挺元“哼”了一声:“我敢不配合吗?”
对叶挺元的讥讽,童北海装作没听懂:“你肯定不敢,你是聪明人。”
叶挺元一下子泄了气,无奈地说:“搞不过你,好,去财务处。”说完站起来带头向门口走过去,当经过童北海身边的时候,胳膊猛然被拽住了,他不解地看着童北海。
童北海悄声地说:“虽然小叶莹根据规定需要回避,但我们相信她不是那个向你通风报信的人。”
叶挺元拿自己的这位老朋友是一点辙也没有:“老童啊老童,就你这样办事,现在居然能做副特派员,我真是奇怪。”
童北海有些得意:“这说明审计部门是最适合我这种人生存的地方了。”
叶挺元直摇头,两人不再说什么,一前一后地出了办公室。
童北海一行人被叶挺元直接带到了财务室,令童北海没有想到的是,商业银行的财务管理完全实现了计算机化,满屋子都是电脑。
叶挺元大声地对着自己手下的员工说:“各位,从现在开始,审计组的同志要进入咱们财务室进行审计工作,我们必须予以全面的配合。我希望大家毫无保留地为审计组提供一切账目资料和数字软件。我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有半点隐瞒,一切后果自负,与我叶挺元无关。”说完转身对审计小组点了一下头:“请吧!”童北海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电脑实在是有点晕,一时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叶挺元不理会他们,对坐在门口的一位工作人员说:“通知食堂……”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了什么,回头问童北海:“对了,你们有八不准,那你们中午饭怎么办?”
童北海客气地回答:“费心了叶行长,我们已经订了盒饭。”
叶挺元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童北海一声令下,信州特派办对商业银行的审计工作正式拉开了序幕。
3·3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地溜走了,董乐群从电脑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伸手拿过桌上的一次性的杯子去旁边休息厅的饮水机处接水。只见童北海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小厅里转来转去。
董乐群有些纳闷:“怎么了童特?”
童北海急得直搓手:“翻不着账本儿我着急。”边说边不由自主地转圈。
董乐群这下子乐了,笑着说:“那您还老批评唐处没事的时候老上网。没他不行吧?”
一提起这事,童北海直后悔,马上为自己辩解:“胡说。我批评他上网,又没批评他不懂计算机。哎,当初审计长反复强调过,这不懂计算机就会失去审计资格,好像就是专门针对我童北海说的。以后我得和你们唐处长学学。”
董乐群悄声道:“大家劲儿都攒足了,摩拳擦掌,肯定是一个大案要案,咱也争取去拿个审计一等奖。”
童北海马上告诫起来:“别瞎激动,有这劲头儿是好的。但是一定要实事求是、依法审计,要求准、求稳,告诉大家,严格按照咱们事先编好的审计方案操作。你和小建有另外一个任务。”
“请童特明示。”董乐群啪地一下敬了个军礼。
童北海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地说:“把有关高速集团的每一笔账目都打印出来交给我。”
“童特,您是……”董乐群一脸的疑惑。
童北海马上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叫你做你就做,问这么多干什么?”
一天的工作一结束,唐小建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特派办,方宏宇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着他。见面没有多说什么,唐小建就向方宏宇汇报着这一天来的工作进展。
末了,方宏宇关切地问:“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出面解决的吗?”
唐小建思索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有的。有一笔资金的来龙去脉牵涉到宏大证券公司,恐怕要……”
“直说,没关系。”方宏宇让他继续说下去。
唐小建认真地分析道:“宏大公司不配合,我们也没办法,可能需要通过审计署,然后到中国证监会,然后是深交所,只有经过这样的渠道才可以查到账户资料。”
方宏宇挥挥手:“我明白了,这个交给我来协调。记住,为了查清查实每笔资金的下落,不管资金被转了多少个单位,不管遇到多大阻力,都要一查到底,决不放手。你盯着童特,可别让他累垮了。我现在是瞎子摸象找不着北,我们信州特派办全指着他呢。”
唐小建忍不住多看了方宏宇一眼:“好,我保证负责照顾好童特派。那,方特派,要没别的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方宏宇点点头,然后又关切地问:“对了,你家里有什么困难吗?闺女上学联系好了吗?我在信州有不少老同学和朋友,需要帮忙的话……”
唐小建心里一热,感激地说:“谢谢方特派。一个朋友已经帮我解决了。”
方宏宇走到唐小建旁边,压低了声音说:“那就好。另外小建,你把商业银行与高速集团有关联的每一笔账目都打印出来交给我。”
唐小建一惊:“方特派,这……好吧。”
对商业银行的审计工作在童北海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几天中,在查账的同时,他们既找了一些银行的员工谈话,又深入到与商业银行有业务往来的多家工厂企业进行了走访,为了整理资料有时甚至挑到夜战,干到了很晚。
审计小组针对举报信上涉及的每一项内容进行了排查,但是一点进展也没有。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来到审计组办公室的门前,他显得有些犹豫,几次想敲门但是又没敢。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敲门的时候,门一下子开了,唐小建冲出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唐小建边向他道歉边问:“您找谁啊?”
小伙子告诉他,自己叫郝卫平,是商业银行前任的信贷科长。这次来主要是想找审计组的同志反映点情况。
唐小建赶紧带他进了屋:“那好,快请进快请进。”然后冲正在打电话的董乐群说:“乐群,你接待一下。我得赶紧走,否则来不及了。”说完歉意地对郝卫平笑笑,冲了出去。
董乐群很有些不情愿的放下了电话,起身给郝卫平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郝卫平赶紧接过杯子,看董乐群有些不高兴,讨好地问:“是给女朋友打电话吧?”
董乐群很有些愤愤不平:“准确的说是前女朋友,又他妈吹了。我怎么解释她都不听,不听拉倒。”
郝卫平挺同情他:“你们搞审计的可真不容易。我的前女朋友也是搞审计的,去了不到八个月有七个月在外面出差,真让人受不了。”
董乐群马上警觉地问:“等等,你刚才说你前女朋友也是搞审计的,她谁啊?”
郝卫平说:“就是你们现在审计的叶行长的女儿。”
董乐群有点儿不相信:“你是说叶莹?”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董乐群死死地盯着郝卫平,那眼神仿佛是在看动物园里的怪物一样。
郝卫平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了?干吗这样?”
董乐群一字一句地说:“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郝卫平涨红了脸:“你,你怎么骂人!”
董乐群气势汹汹地说:“骂你!骂你算轻的。要搁过去,我他妈抽你。抽你你懂吗?”
郝卫平被吓住了,赶紧站了起来,倒退着向外走去:“神经病。”
董乐群大吼一声:“你给我站住!”
“你想干什么?”郝卫平的话里有了一丝颤音。
董乐群打开了放在面前的笔记本:“干什么?我们还没谈正事呢。你不是有情况反映吗?现在开始,谈吧!”
“和你这种没文化没素质的人能谈什么呢?”郝卫平说罢摔门而去。
董乐群苦笑道:“我这博士要是没文化了,谁还有文化?”
3·4
叶挺元下班后一进家门,就看见自己的妻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着闷气,他走上前去,本来想说几句什么,一看苗头不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身向书房走去。还没迈几步就听见妻子在背后一声怒吼:“站住。”
叶挺元只好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妻子的语气和她的脸色一样。
“你拉着个脸好像天塌了一般,我知道你怎么了。”叶挺元没好气地说。
妻子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叶挺元的鼻子说:“你少和我装傻,你说你们父女俩这几天怎么了,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她每天一回来就钻进自己屋里谁也不理,不是抹泪就是叹气,问个什么也问不出来。你呢?每天黑沉沉的脸给谁看呢?说,你们到底怎么了?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瞒着我?”
“操那么多闲心干吗?做饭去。”叶挺元转身又准备往书房里钻。
“想吃自己做,没人伺候你。”妻子马上顶了回来。
“你要找不痛快。” 叶挺元一下子火了。
“是你们在制造不痛快。” 妻子也喊了起来。
“想吵架是吧?”叶挺元发起了脾气。
“吵就吵,打一回也不怕,总比这么憋着痛快。”妻子也毫不示弱。
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就在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刻,叶莹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站在门口望着两人淡淡地说:“你们打吧,我看着。”
叶挺元和妻子一下子都愣在了那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如果不打了,那么我告诉你们我饿了。”叶莹轻描淡写地说。
叶挺元赶紧向妻子使了个眼色:“做饭去。”
叶妻依然带着气:“叶挺元,我告诉你,有气别回家撒,想耍威风去你单位耍,你要想回来找不痛快我先让你不痛快。”说罢转身进了厨房。
叶挺元苦笑一声向书房走去。
“我想和你谈谈。”叶莹看着父亲的背影慢慢说,说完进了自己的屋。
叶挺元站在书房门口正犹豫着,叶莹的声音又从她屋里传了出来:“你要回避就算了。”叶挺元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进了女儿的房间。
叶莹盘腿坐在床上,拿后背对着父亲,叶挺元只好也走过去坐在了床头。
“说吧,你到底怎么了。”叶莹连头也不回一下。
叶挺元起身去关上门后才问:“你相信我会干犯法的事吗?”
叶莹对自己的父亲基本信任还是有的,但是更想父亲亲自再确认一下:“不相信,以前不信以后也不会信,所以这几天我一直不想问你什么,我想如果你真要有什么事,你会告诉我的,可是……可是你一直不说,那么就不得不问了。”
“我知道你这几天很难受,你被排除在了审计组之外,我这个当爸的让你丢了人。”叶挺元很理解女儿的心情。
“你让我丢了面子事小,你干没干犯法的事大,我想听你实话实说,说吧。”女儿终于肯转过身子面对叶挺元了,说话的语气也要比开始时缓和多了。
叶挺元把双手一摊:“我干了什么或没干什么,我说没用,你们方特派不是正在逼着你童叔叔审计我吗?将来的审计结果会告诉你我干没干犯法的事。”
叶莹站了起来看着父亲:“你的意思是你成了方特和童特两人明争暗斗的牺牲品?”
叶挺元马上摆手否认:“不,我什么也没说。”然后语重心长地说:“莹莹,你还小,到特派办时间也不长,对许多问题也就看不深想不透,你们新来的方特派员是什么人?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站在谁的立场上为谁开脱?这些你不清楚我也不清楚。但让我更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放着高速集团的问题不查,偏偏把矛盾的焦点聚在了我和商业银行上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叶莹不吭气了。
叶挺元接着往下说:“莹莹,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所以你在不明真相的时候,说话办事千千万万要小心,我能提醒你的也就是这句话了。”
“你指的所谓水太深是什么意思?”叶莹追问起来。
叶挺元:“从小里说,我吃不透看不明你们方特到底想干什么;往大里讲,如果他真想拿高速集团开刀,但要从我们这儿打开他审计高速集团的口子,恐怕他也会深陷其中,因为他也趟不出其中的水深水浅。”
叶莹似乎明白了,但又没理出个头绪,一头雾水满脸问号在站在那儿呆住了。
叶挺元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好了,有些事不是一下子能弄清的。走,咱们和你妈一块儿做饭去。”
叶莹促狭地冲父亲眨眨眼:“你们不打了。”
“我吃得撑了,没事打什么架。”说完叶挺元拉过女儿,两人一块儿出了屋向厨房走去。
时间一晃而过,审计小组的工作逐渐进入了尾声。
他们没有放过举报信上涉及到的每一项内容和每一笔资金,深入到了十二家企业、三家银行和两家证券公司进行了延伸审计,对银行信贷档案中记载的叶挺元上任三年来的所有的信贷业务都提出来核查,还突击盘查了12个保险柜,但是随着调查、取证的逐步深入,唐小建他们却越来越感到了问题的复杂。在方宏宇的办公室里,唐小建和董乐群正在汇报情况。
“不对劲儿?怎么不对劲儿?”唐小建的话引起了方宏宇的注意,他很感兴趣地问。
董乐群率先开了口:“我负责和举报人核实情况,可是……举报人的署名虽确有其人,但我找到人的时候却没一个承认的,都说是盗用他的名字。”
方宏宇马上反驳:“这……举报人受到威胁以后改口是也有可能的。”
唐小建在一边补充道:“可问题在于……我们发现举报信内容与事实严重不符。”
方宏宇觉得很奇怪,看着面前的两人狐疑地问:“不符?给我举例说明。”
“举报信中将一些正常发放并已按期归还的贷款,均指为违规放贷或逾期不还;而将几笔明明是乙、丙违规审批放贷导致的风险,而且当事人早已被总行和人行稽查处理的事,却强加在叶挺元的头上;甚至将一个在放贷前尚未调入商行的人,指为‘伙同放贷牟利’。所以……我们认为,认为……”唐小建说到最后,语气就有些底气不足了,开始吞吞吐吐起来。边说还边拿探询的眼神瞟方宏宇,仿佛想要在方宏宇脸上找出什么来,但是他的年轻上司让他失望了,方宏宇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表情。
唐小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把后面的话说完了:“结论就是,举报信内容严重失实,基本上可以确定是诬告。”
方宏宇有些诧异,质疑道:“诬告?你们能肯定?”
两个小伙子无奈地向他点点头。
方宏宇心一沉,对他们俩摆了摆手说:“你们先等会儿,我翻翻材料。”
面对眼前这摞厚厚的材料,方宏宇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耐心地开始翻看起来。
唐小建和董乐群也不说什么,只是盯着方宏宇的每一个动作,要知道这些材料他们翻过无数遍了,也没有从中找出一点儿蛛丝马迹,凭他方宏宇这么随手一翻,就能找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那他俩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两个人偶尔也会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做了一个耸耸肩的动作。
方宏宇突然抬头问:“哎,这个华耘公司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可以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分四次贷出了将近两个亿的资金?”
董乐群刚要说什么,结果被唐小建拦住了,这个小动作被目光敏锐的方宏宇一下子就看到了,他厉声问:“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董乐群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唐小建。
方宏宇怒道:“小董你说。”
董乐群是有苦难言,小心地说:“嗯……是这样方特。我不是负责与举报人核实有关问题吗?在审计过程中,一个来自民生银行的年轻人,叫郝卫平,是商业银行前任的信贷科长……”
方宏宇这下子更感兴趣了:“噢?官不大,但是实权派。”
“他专门来反映了这笔贷款的问题。不过……”董乐群边说边看唐小建。
唐小建干脆地接了下去:“不过因为他是叶莹以前的男朋友,算是叶挺元的准女婿,所以老童对他的话不予采信。”
方宏宇沉吟了一下:“原来是这样。”
董乐群连忙补充说:“可叶莹和他早就吹了。”
唐小建反驳起来:“问题不在这儿……”
方宏宇打断了他俩的争论:“我要见见这个小伙子,你们尽快给安排一下。另外我建议你们暂时不要把我要见郝卫平的这个情况通报老童。当然……”话说到这里有意地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一眼:“如果你们通报,我也说不出什么,那是你们的权利。”
唐小建和董乐群没想到方宏宇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有些尴尬地面面相觑。
从方宏宇的办公室出来,董乐群就拉住唐小建,有些埋怨地问:“唐处,刚才你那是干什么呀?又踢我又掐我的?”
唐小建好心地点拨他:“你怎么那么糊涂啊?童特认为郝卫平的话不可采信,而方特却要和他见面,这摆明了就是在唱对台戏,你这等于是又给两个领导制造了一个矛盾。”
董乐群可不这样认为,强辞夺理道:“我不这么认为,有矛盾就应该亮出来,才能解决矛盾,掩盖矛盾才是最坏的办法。”
唐小建好言好语地向他分析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你的说法一点错误都没有,可是在实际工作过程中不是光靠讲道理就可以的。多少单位因为班子不合导致了不必要的内耗,方特和童特本来关系就紧张,通过这件事更容易水火不容,对我们开展工作是不利的。”
董乐群有点被说服了,但嘴还是挺硬的:“我……反正我觉得……”
唐小建摆摆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说:“算了,既然说了就别后悔了。不过,我是真希望可以从这个地方打开一个缺口,否则这次审计商业银行,就像一个拳头打出去,却打了一个空一样,如果力气用得不好,也许有可能把胳膊弄得脱臼了。”
董乐群忽然想了起来:“那咱们到底要不要告诉童特啊?”
唐小建含义不明地说:“我不知道,你看着办。”
两人边走边说,路过一间办公室的门口时突然发现叶莹正独自呆在里面。
董乐群马上高兴地问:“唐哥,那咱们的结论要不要告诉小叶莹一声,让她高兴高兴?”
“你呀……”唐小建想开开玩笑,又咽了下去,严肃地说:“这个结论是最后的结论吗?不会变吗?我能给你的忠告,还是那句话,你看着办。”说完先走开了。董乐群看着叶莹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走开了。
3·5
在一家幽静的咖啡厅里,方宏宇独自坐在角落的一张桌上喝着咖啡,忽然看见董乐群陪着郝卫平在门前出现。方宏宇向他们招招手,两人过来,董乐群为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这是我们方特派,这是小郝。”
郝卫平笑眯眯地说:“方特派,大名鼎鼎,凡是属于被审计单位的不知道您的恐怕不多。”
方宏宇呵呵笑了起来:“盛名之下其实难负。感谢你能来向我们反应情况。我不知道你们的口味,所以点了一样的咖啡,不介意吧?”
郝卫平恳切地说:“不喝都行,谈事情要紧。”
方宏宇点了点头,迅速进入了正题:“小郝,你能不能详细说说华耘公司那两亿元贷款的前因后果?”
郝卫平详细地解释起事情的始末来:“好吧。因为是我经手的,我最了解情况,首先声明一下,叶行长在这件事上是冤枉的。这笔违规贷款是叶挺元出国考察期间,由副行长孟昆特批贷给华耘公司的,叶行长从国外回来后就觉得不妥,数额太巨大了,于是向上级打报告立案查处此事,所以……”
方宏宇单刀直入地:“你是在暗示孟昆等人组织了这封联名的告状信?”
郝卫平冷笑地:“我看过你们那封奇妙的举报信,这蒙蒙外人行,可蒙不了自己家里的人。那信里的二十个名字,至少有四个人是根本不可能把自己名字签上去的。我不敢说这就是孟昆指使人干的,但我也绝对不能排除这个可能,而且,他和另外一个副行长张瑞一直搭档默契……”
“两个副行长联手架空了叶行长。”方宏宇一下子就听出了郝卫平话里的深意。
郝卫平肯定地点了点头,感慨地说:“叶行长不在家,如果张瑞不同意的话,这笔款也贷不出去。你说的对,现在这两个副行长联手,在很大程度上架空了叶挺元。当时我是信贷科长,我坚决不同意违规给华耘工程公司贷款,但是……”
郝卫平情绪有些激动,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董乐群愤愤不平地说:“小郝受尽了孟昆等人的排挤,不得不辞职跳槽到了民生银行。他们的手段之恶劣,实在是耸人听闻。”
郝卫平镇定了一下情绪:“所以当我知道叶行长遭到诬告后,就找到审计组和你们的同志说明真相,可惜,你们带队的童特派根本不听我说话。”
董乐群笑着说:“不公平啊,我不就听了吗?”
郝卫平也笑了笑:“兄弟,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你的份量太轻,级别不够,你听,好像没什么大用。”
“那你和小叶莹的关系……”方宏宇小心翼翼地问。
“我就知道你们会用这个事情来说事儿。不错,叶行长的确很欣赏我,希望我能做他女婿。叶莹是个好姑娘,只是不适合我。我家庭负担很重,我更无法娶一个一年之内我最多只能看到一百天的媳妇。我们最近分手了,你们办里的同志应该都知道的。” 郝卫平赶紧解释道。
“我说过,你的脑子是不是……” 董乐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方宏宇瞪了董乐群一眼:“那个孟昆人现在在哪儿?”
“咱们下审计通知书的那天,他参加省里的出国考察团走了。”董乐群非常气愤地说。
“那什么时候回来?”方宏宇思索了一下,问董乐群。
“一个多月,转好多国家呢,是一个什么招商引资考察团,我了解了一下,本来没有他,后来范省长又把他塞了进去。”董乐群恼火地说。
方宏宇没有接他的话,又提起了另一个问题:“那……这个民营的华耘公司的老板是谁?”
“顾雪梅。”郝卫平说着又停顿了一下:“她可是咱们信州有名的美女老板,特别漂亮。华耘公司也是在信州数一数二的著名民营企业,实力确实雄厚,是市里的利税大户。换句话说,也就是华耘敢贷这么大的数额。”
方宏宇的眉头皱了起来:“贷款数额这么大,谁给她做的担保?”
郝卫平想了想说:“是省水泥集团公司。”
方宏宇眉头皱的更紧了:“小董,童特还在商行吗?”
“在啊。审计组闭门开会,商量怎么做结论呢。”一提起这事,董乐群就挺郁闷的。
方宏宇站了起来,握住郝卫平的手说:“小郝,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多的情况,我们有事可能还会找你的。”
郝卫平说:“没问题。我相信你们特派办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所以……”
“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方宏宇说完转身对董乐群说:“小董,跟我走。”
在商业银行内一个小会议室里,特派办审计组人员正在召开内部会议,童北海第一个发言:“今天请大家来得目的就是要商量一下,商业银行的审计结论怎么做?怎么还叶行长一个清白,咱们兴师动众地来了,不能这么无声无息地走,有问题说问题,没问题更得大声地给人家正名。”
唐小建接着往下谈:“目前,因为咱们审计组的进驻,已经造成了商业银行工作上的停滞。这一点大家都感到了……”
这时,不知谁的手机铃声响了。
童北海生气地说:“我不是三令五申过了吗?开会的时候不许开手机,开也要打成震动档。这是谁啊,快点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组员说:“童特,好像,好像是你的。”
童北海脸一红:“啊?”
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童北海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取出自己的手机刚要挂,但是一看号码脸色顿时一变,急忙接了起来:“喂,我老童。”
打电话来的是岳厅长,电话里他的语气很急:“老童,现在有一个关于何子扬一案的紧急情况。我必须马上见你。别老地方了,来不及了,我已直接到商业银行来了……。对,对,我马上到门口,然后我们一块儿去医院。”
“行,我马上出来,门口见。”童北海说完对唐小建说,“你们先开着,我去去就回来。”
岳歧山的车在商业银行门前一停下,就看见童北海急急忙忙地从里面冲了出来,结果无巧不巧,两人还没有说话,方宏宇就开着办里那辆三菱越野车拉着董乐群到了。三个当地审计部门的最高领导就这样在一个极其敏感的时刻与地方碰到了一起,场面霎时有点尴尬。
童北海率先打破了沉默,向方宏宇解释道:“是这样,我请岳厅长帮忙,他新掌握了一些何子扬案件的最新情况,所以……”
方宏宇摆了摆手:“别说了,事不宜迟。必须马上突破何子扬。这样吧老童,还是你去处理何子扬的事,我去见一下叶挺元同志。”
童北海也不多说:“那好,小董你来得正好,你和我一起走,坐岳厅长的车,让唐小建协助方特处理这边的工作。”
董乐群答应着和童北海上了岳歧山的车,方宏宇目送着车开远后,才转身进了门。
叶挺元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忙活,一见方宏宇来了,赶紧起身热情地说:“哎哟方特派啊,您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让我好好欢迎欢迎您啊!”
方宏宇满脸苦笑道:“欢迎?未必吧?我们审计人离开被审计单位的时候,好多单位是要放鞭炮送瘟神的。”
叶挺元边沏茶边说:“您说哪儿的话。哎呀,现在审计组即将离开商行了,而且您方特派也亲自到了商行,来还我一个清白,我真是太感谢了。”
方宏宇说:“正常工作嘛!我们不是无事生非的人,有事我们查你,没事当然要正名啊。”
叶挺元把茶递到了方宏宇手中:“哎,让您说着了,我这个行长啊,糟心就糟心在那些无事生非的人身上。我到任商行行长三年多一点,一直就没有太平过:匿名和冒名的举报信接连不断。商行总行、人行中心支行此前多次收到过类似的举报信,除了你们审计组,各级各类的检查机关那派出的检查组多了去了,结果均查无实证。”
“那您也是老运动员了。是啊,这样的检查,既耗费了国家大量的人力物力,也把银行折腾得够呛。”方宏宇似乎有些同情叶挺元的处境。
叶挺元也是感慨万千:“是元气大伤!行里人心浮动,一盘散沙,我这当领导的不能理直气壮、集中精力地抓工作;群众也信心不足,怀疑观望,严重影响了我行的发展,业绩远远落后于同业其它单位,职工待遇比起兄弟行也差得远,都在背后骂娘。”
方宏宇皱着眉头:“好好的一个商业银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诬告信?”
叶行长犹豫地说:“这……嗨,闲磕牙的人多呗。”
方宏宇反问了一句:“难道仅仅是闲磕牙吗?” 然后话题一转说:“一件具体行为背后准有逻辑动机,总要有所图吧。我下面的话完全是猜测,叶行长您就随便听听,好吗?”
叶挺元愕然一惊,还是客气地说:“您说。”
方宏宇定定地看着叶挺元:“我相信您是一个党性原则都很强的同志,恰恰是出于党性原则,您拒绝了某些十分……怎么说呢?拒绝了某些十分有实力、有牌子、有后台的公司的要求,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匿名和冒名的诬告信出现。”
“方特,您太抬举我了。”叶挺元额头开始冒冷汗了。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不外有二:一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二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把您弄下台。”方宏宇继续分析道。
方宏宇的这番话一出,原本有着心理准备、一直镇定自若的叶挺元也有些失态了,他吃惊地看着方宏宇。这位年轻的特派员为什么对商业银行的事有着如此深的了解,就像他一直在旁边看着事情发生一样。虽然叶挺元没有说什么,但方宏宇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他很突兀地向叶挺元提了一个要求:“我能见见孟昆和张瑞两位行长吗?”
叶挺元虽然不太清楚这两位行长和这次审查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如实交待了他们的行踪:“噢,孟昆出国了,张瑞在休病假。”
“挑的时机真不错。班子也很团结?”傻子也听得出来方宏宇这话中的冷嘲热讽。
叶挺元是有苦难言,长叹道:“团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那您是东风还是西风?”方宏宇顺势就问。
“这……”叶挺元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方宏宇严肃地说:“老叶同志,通过这次审计我相信你是个清廉的好干部、好行长,可是你却辜负了一个年轻人对你的信任和对你的期待。因为你要保护某些人,我能理解你的立场,可我绝对不赞同你的立场。你的明哲保身消磨了你的党性,我虽然可以给你一个没有问题的结论,但是请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没有问题吗?”
方宏宇的这几句话是今次来最重的了,话中的责备意味是不言自明的。叶挺元的感受就更加强烈了,仿佛是“嗡”地一声,他的头就一下子大了,像突然被谁打了一枪,如木雕泥塑般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3·6
面对童北海和岳歧山的逼问,何子扬只是躺在病床上仰着头看天花板,淡淡地问:“谁说的?”
“……至于是谁和我们说的你就不用问了,何子扬,两年前你确实到处嚷嚷着要举报高速集团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而且你手中也一定掌握了这些内幕的证据,但是后来,你突然改变了想法,再也不提举报的事了,为什么?”岳歧山继续问道。
何子扬冷冷一笑:“很简单,因为高速集团并没有什么可举报的内幕,我也没有掌握什么证据,我此举只是警告某些人,告诉他们别因为我父亲不是交通厅厅长了,我就那么好欺负了。”
童北海忍不住站了起来:“你胡扯,我告诉你何子扬,我们不是傻子,我们相信你也不糊涂,你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条线上的人,你是明知斗不过人家才住了手,自己成了别人的炮灰还要在这儿替他们死扛,你别以为你这么仗义一把就会得到什么大人物的保护,我告诉你,不管他们背景有多深,后台有多硬,都硬不过共产党的大法。他们都自身难保了,你还要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何子扬看来是吃了砰砣铁了心:“我没指望谁来保护我,我也没有什么可交待的东西,更没有掌握别人什么内幕,你们如果硬要我胡说,那我就胡编乱造地去诬告别人,如果这也不行,那……那我就再给你们死一次,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童北海和岳歧山只好在一边大眼瞪小眼,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何子扬闭上了眼,公然下起了逐客令:“对不起,我累了,我要睡一会儿。”
在信州高速公路的一个筑路工地上,交通厅厅长杜慧卿的专车慢慢停靠下来,在一旁等了好久的孙立新急忙迎了上去。
杜慧卿下车伊始就拉着孙立新兴师问罪:“我问你,上次审计厅的审计组要延伸审计商业银行,但上面没同意。童北海一直闹着要审计咱们高速集团之时,方宏宇却向商业银行派去了审计组,方宏宇为什么要查商业银行?他查商行和你有没有关系?”
孙立新赶紧叫屈:“我怎么知道他们特派办的事情,他们是独立依法行使审计职权,牛得很。不过还不是左审查右审查,啥也没审查出来吗?”
杜慧卿的气这才消了消:“那高速集团和商业银行之间的往来有什么问题?”
孙立新心里早有准备,回答得滴水不漏:“我回您八个大字,干干净净,清清楚楚。我有一份详细的和商业银行业务往来的财务报表,已经派专人给您送去了,现在就放在你的办公桌上。”
杜慧卿满意地笑了:“算你识相。”
孙立新认真地说:“杜姐,就算我别的人都不怕,可信州特派办我敢不怕吗?省里根本就管不着它们。就算他方宏宇比你亲老弟还亲,我也得有所提防,做到有备无患。”
“你有这个意识就好。”杜慧卿也有些赞许孙立新的态度。
孙立新略一沉思,东扯西拉起别的来:“不过你看商行目前的情形,特派办的人是专家吧?他们都没查出问题,只能说明没有问题。如果说有麻烦的话,恐怕还是集团当初运作信州高速集团上市的时候有些问题,缺乏经验,可能还有一些违规操作,我最担心的反而是这个。”
杜慧卿猛地止住脚,盯着孙立新说:“你没搞什么动作吧?”
“杜姐,我撂这儿一句话吧,查这里,还不够让我做动作的级别呢。”孙立新一脸不屑的样子,不想再说这事,拉着杜慧卿就走:“走走走,今天中午在工地上尝尝我们工人的伙食,不比城里挂两个幌的馆子差。我们的钱虽然不够,可一点儿不敢亏着工人……”
童北海坐在沙发上,方宏宇在看商业银行的审计结论报告,他看完最后一页后合上了报告书,童北海没吭气,等着方宏宇表态。
方宏宇沉吟片刻后问:“这份商业银行的审计结论审计组的人都看过了吗?”
童北海摇了摇头:“我刚写完,还没给大家看,但我写之前和大家是沟通过的,你对这个结论有什么意见?”
方宏宇没马上表态,他起身给童北海和自己的杯里续满了水后又坐了下来,方宏宇的沉默让童北海感觉到了什么,他忍不住问:“方特,你有什么意见直说,没什么好为难的。”
方宏宇淡淡一笑:“老童,可以看出你写这个审计报告时是动了感情的。”
“对,我就是要还叶挺元这个好行长一个清白,要为这个好人叫好。”童北海应道。
“所以我觉得这个审计报告更象是一份叶挺元的先进事迹报告,一份表扬稿。”方宏宇接着说。
“你要这么说也对,叶挺元是被诬告的,我们审计组也是冲着查他的问题而去的,既然没查出人家什么问题就该给人家正名……。”童北海是越说越激动。
方宏宇接过了他的话:“而且还要让那些诬陷好人的坏人们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好人终归是好人,是告不倒,打不垮的,我们审计人就是要为这些好人鼓与呼。是吗?”
童北海反问道:“难道你觉得不是吗?”
“是,但这只能是审计报告的一个部分,或者说是很小的一个部分,因为我们审计商业银行的目地不单单是为叶挺元正名的,我们审计组也不能因此而成为某一个人的吹鼓手,老童,你是不是有点感情用事了?”方宏宇的话说得如此直截了当,童北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童北海铁青着脸:“方特,在审计商业银行的问题上,你难道就没有感情用事吗?”
方宏宇没正面回答,他淡淡一笑道:“我也听到一些人的议论,说我不顾办党组的决定,撇开高速集团不查,硬是要绕着弯子查商业银行,还说我此举是给你老童难堪,查了商行一个多月到现在放了空枪,说我一定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甚至怀疑我和高速集团有什么关系,大家有什么议论是正常的,我可以理解。老童,我想说的是在审计商业银行的问题上,我没有感情用事,我希望在做这个审计结论时,你也不要感情用事。”
“那你觉得这个审计结果怎么写才不感情用事呢?”童北海有些赌气地回答。
方宏宇没有与他计较:“老童,这次审计商业银行,查叶挺元的问题固然是任务之一,但我们真正要做的是什么你不会不清楚,高速集团和商业银行频繁的账目往来你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先抛开高速集团的问题不谈,从目前审计的结果看,商业银行内部就存在着重大的内控和经营风险的问题,为什么叶挺元出国考察期间,两个亿的贷款在没有任何制度的约束下就放给了华耕公司这个民营企业,他叶挺元身为一行之长,在经营的合规性、内控的有效性方面是失职的,这么大个银行如果只是指望几个领导去凭着良心不干越轨之事,而没有一整套保证金融安全和防范金融风险的制度,那以后还会出更大的乱子。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把这些问题写进报告中,并且帮助商业银行提出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这才应该是报告的主要内容。”
童北海冷冷一笑:“方特,我听了半天才听出你这番话中的味道,你的意思是叶挺元是个好人,但不是个能人,他不干越轨之事,但他身为一行之长却没有能力阻止别人干越轨之事,干脆点说,他老叶就该走人,他根本就难以胜任这行长之职。”
方宏宇严肃地说:“一个银行的班子不团结,制度不健全,在有些问题上……,老童,我想你比我更了解你这个老同学,你不觉得在有些问题上他为了保护某些人而丧失了自己的党性原则吗?一个自己不犯错误只知道明哲保身的领导干部,是一个好的领导干部吗?……。”
童北海猛然站了起来,不耐烦地打断了方宏宇的话:“方特,你别说了,这个报告我收回,给商业银行,给叶挺元的审计结论怎么下,你看着办吧。”说完过去从桌上取回自己的报告出了门。
方宏宇的脸变了色,他端起杯子想喝口水压压自己的火,但杯到嘴边时又被他重重地放在了桌上:“莫明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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