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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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
龙山县是全省有名的贫困县,也是革命老区,这里地如其名,一座座山蜿蜒相连,真像一条条巨龙潜卧,山腰里零星分布着一些人家。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的在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山区土路上艰难地行驶,翻过大山前面又是更大的山。叶莹和两个同事被巅得脸都变了形,肚子里的早餐如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叶莹拼命的忍着,但终于还是没忍住“哇”地一
下吐了起来。
一位同事连忙冲着司机大叫,让他把车停下来,开车的司机一个急刹,叶莹不小心又被撞了个正着,但她顾不得自己头上的痛,打开车门便冲了下去,蹲在路边哇哇的吐了个一塌糊涂,似乎把黄疸都要吐出来。
前面的车也停了下来 ,童北海和文书记下车走了过来,叶莹喘着粗气,几乎快哭出来了:“童特,我不行了,要光荣了……”
叶莹狼狈的模样也让童北海很心疼,他慈爱地看着她,鼓励道:“坚持,坚持就是胜利。你光荣了谁照顾我呢?再说了,乐群还眼巴巴等着你……”
正说着,叶莹的手机响了,她强忍着不适还是拿起了手机接听起来:“喂……我是叶莹啊……董博士你添什么乱啊……喂,喂……怎么没声了?”
叶莹再次拨通了董乐群的手机,可刚一接通就断了。
司机在旁边提醒道:“这里的信号很差,你得到高的地方去打。”
叶莹没好气地把电话扔进包里:“谁说我要打电话了?”
司机咕哝了几句什么,就钻到了车底下修起车来。
童北海转身问同行的文书记,路还远不远,多久可以到,文书记指着远方一个隐隐约约的小村庄说:“说远不远,说近又不近,五六里地吧。不过,真要走的话,你们至少得一个小时。”
一听还要走一个小时,叶莹哭丧着脸骂起来:“真是个兔子也不拉屎的鬼地方。”
童北海笑着打趣起叶莹来:“刚才还说美得不行要单独留下来,眨眼工夫又成了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司机就从车底下爬了出来并冲文书记摊了摊手:“文书记,四条钢板被震断了三条,开不了了。”
叶莹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冲着文书记嚷道:“文书记这不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吗?这破路也配叫路?你们想干什么呀?”
文书记心里偷着直乐,脸上却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这破路确实不配叫路。不过,前面的路更差。别说你们,连我们都不愿走。现在车又坏了,这样,你们省里来的坐车,我们走着去。”
听说前面的路更差,叶莹脸都吓绿了,童北海看了她一眼说:“干脆咱们都走着去吧,走着考察一下你们的路比坐车更实在。”
高速集团工程部里,董乐群和其他企业处的属下正守着电脑和众多档案材料翻看着,工程部刘经理匆匆进门来到电脑前的董乐群旁:“董处长,你找我?”
董乐群指着桌子上的材料说:“刘经理,你们工程部提供的东西不全。”
刘经理不高兴地问:“你们还想要什么东西?”
董乐群想了一下说:“全部,从高速集团成立至今,全部工程的招标书和各施工单位的投标书,还有……,这么说吧,只要你们工程部经手的全部都要。”
刘经理大吃一惊,有些迟疑地说:“那可太多了,再说了,我们这套电脑管理系统三年前才开始使用,三年以前的所有档案都没上电脑,你们要一项一项查可太辛苦太麻烦了。”
董乐群笑眯眯地说:“不麻烦,我们审计人干的就是这麻烦的活儿,习惯了,你能马上给我们提供吗?”
刘经理面有难色地说:“我去请示一下孙总。”
高速集团小会议室里,方宏宇和孙立新的较量正在看似平和的气氛中进行着……
孙立新先是主动讲清了杜慧卿那三千万的事情,口吻语气都很真诚:“说句掏心窝的话,杜厅长虽是一个女人,但她可是我孙立新从政多年来最佩服的一个领导,她的好,我不说你也知道,甚至比我知道得更多,你就不能破一次规矩放过她?”
方宏宇这才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暗暗舒了口气:“杜慧卿的事怎么处理?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三千万是给老区修了路又没装进她的口袋,想必她也不会受到多大的冲击。但现在有个大问题我不得不查清楚。”
孙立新一怔,一脸茫然地问:“什么大问题?”
方宏宇冷冷一笑说:“你不会不知道。”
孙立新很快就明白了,但还是继续装糊涂,反问道:“我为什么会知道?“
方宏宇语气平淡,但暗地里却仔细地注意孙立新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顾雪梅在今天我们要审计她华耘公司的时候,她居然飞到了香港,这事你知道吧?”
孙立新一挑眉,有些夸张地说:“我还真不知道。”
方宏宇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顾雪梅,她明为华耘的老总,暗中还有二十多家在全国各地注册的工程公司,她的这二十多个公司每年都能中标吃你高速集团的项目,而且每年吃进的工程占你高速集团工程量的百分之八十以上,你不觉得奇怪吗?”
孙立新仿佛是第一次听说这回事,惊讶地问:“你是说她手中还有二十多家工程公司?而且年年都能中了我们的标?”
方宏宇点点头:“对,你不知道?”
孙立新摇头表示不知道,想了想马上又轻描淡写地说:“商人嘛,都是不择手段地采取各种方法去挣钱,顾雪梅这么干也不是没她的道理。而我呢,只要求手下在招标过程中的合法性,更看工程项目完成之后的优与劣。不管怎么说,我们通过招标发包出去的工程,到目前为止,他们完成的可全是优质工程哟,有合法的过程,有漂亮的结果,无非是钱让谁挣了
没让谁挣,谁挣多了谁挣少了,这没什么问题吧?”
方宏宇目光坚定,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觉得有问题。”
孙立新冷冷一笑:“所以你下一步是准备咬住顾雪梅不放了?”
方宏宇故意问道:“对,你不会劝我收手吧?”
孙立新假装说漏了嘴似的暗示道:“你要不怕踩雷你就去查她吧。”
方宏宇马上追问:“她这条线埋着暗雷?”
孙立新立刻不认账了,暗示道:“我不知道。但是你想,顾雪梅没有一定的背景和能量能玩这么大?你就看着办吧。”
对孙立新的把戏方宏宇看得一清二楚,他淡淡一笑,故意提高了说话的音量:“谢谢你的提醒,我还真想看看她有什么背景,是谁在帮她玩得这么大。”
这时有人敲门,孙立新喊了声:“请进。”
那个工程部的刘经理走了进来,刚叫了一声孙总突然发现方宏宇也在场,马上不说话了,方宏宇故意问道:“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孙立新一怔,硬着头皮说:“能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对审计组可是敞开大门不藏不掖的,刘经理,你说什么事?”
刘经理这才小心地向孙立新请示:“审计组的人要看一下我们所有的招标书。”
孙立新愣了一下笑着问方宏宇:“方特,这些东西也要查吗?”
方宏宇大声说:“你们要不怕查,最好让他们查查。”
孙立新咬了咬牙,对刘经理说:“我们有什么怕查的?刘经理,还是那句话,全力配合。”
童北海他们一行人累了个半死不活地才走到目的地,在一座农家小院里等着吃午饭。一张大桌子上摆着各种地道的农家菜,又累又饿的叶莹已经顾不得斯文,狼吞虎咽的大吃大嚼起来。
童北海没有动筷子,指着桌子上的饭菜声明道:“文书记,先说好了,按照我们审计‘八不准’的规矩,饭钱我们必须得付……”
文书记把酒碗往桌子上一扔,怒气冲冲地说:“童特派员,你要这样的话,这顿饭就没法吃了。我已经说过了,这顿饭是我自己掏腰包。你们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连一顿饭都不让我们招待绝对是看不起我们。”
童北海只好不再推辞了,开玩笑地问道:“好了文书记,话说到这个分上,我们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文书记,你把我们拉到这大山里这样折腾我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总不能让我们老猜谜语吧?”
文书记苦笑着对自己的企图供认不讳:“童特派员,我那点花花肠子,怎么可能瞒得了你那双火眼金睛?你在山区生活过,对山区的交通状况自然有切身体会。但其他的同志,未必就有。你们来龙山时走的是我们刚修的好路,进了山又感受了一下这没修的路,这样一路折腾下来,一辈子肯定都不会忘记。我们县乡两级公路的启动和一部分资金,确实是杜慧卿厅长给拨下来的。至于是财政资金还是其他什么资金,我们也确实不清楚。还有好几个乡的改造没有完成,你们刚才有了切身的体会。杜厅长本来也答应给想办法的,但你们这样一审计,怕是没有希望喽……”
另一位被找来作陪的马乡长也着急地说:“省里领导,我们乡的老百姓年年盼月月盼天天盼,好不容易盼到看见了希望,你们……”
文书记不快地训斥起他来:“马乡长,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着什么急?”转身又对童北海说:“不同的工作岗位,看人看事可能有不同的角度。不管你们眼中的杜慧卿厅长是个什么样子,但在我们基层干部的眼中,她确实是一个干实事的好官、清官……”
叶莹忍不住在一边反驳道:“是不是清官我们还不知道,单她挪用国债专项资金这点就不能说是好官。”
文书记有些动情地说:“也许吧,我们基层干部确实不了解全面情况。但她修的那些路,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记她的好,尤其是我们这儿的老百姓。不仅要自发的为她塑像,连我们县政协也有个这样的动议,甚至都向上面打了报告,当然,我们党毕竟不兴这一套嘛。马乡长,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马乡长终天有了再次说话的机会,立刻大声说:“老百姓心里有杆秤。”
文书记连连点头:“对,就是这句话!童特派员,你政策水平不知比我们高多少倍,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所有的话都在这酒中,来,干!”说完先喝了个底朝天。
叶莹忙站了起来,端起童北海面前的酒碗也是一仰脖:“文书记,我们童特数病缠身不能喝酒,你要非逼他喝那我代劳了。”
文书记连忙叫人撤下酒碗:“其实我也不能喝,那我们就吃饭?”
19·2
方宏宇和董乐群等人从高速集团办公楼里走了出来,方宏宇悄声问董乐群:“怎么样?”
董乐群压抑着兴奋的表情:“肯定是围标,罗处长分析的没错,高速集团每年工程的80%都被顾雪梅的这二十几个公司吃了。”
这时方宏宇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听了起来:“……怎么样晓慧?……什么?港同源公司一个月前注销了?……他们下手好快呀……,你先呆在香港别回来,顾雪梅的事可能还得你解决……。”
杜慧卿的卧室没有开灯,她躺在床上心烦意乱地想着心事,这时门被推开了,赵欣站在门口叫道:“妈,饭好了,吃饭吧。”
杜慧卿背对着女儿摆了摆手:“你和姥爷吃吧,我不想吃。”
赵欣关上门后来到餐桌旁坐下,给杜国明盛了一碗饭递过去:“姥爷,我妈说她不想吃,咱们先吃吧。”
杜国明悄声问:“又遇上不顺心的事了?”
赵欣硬撑着笑了笑:“没有,她大概就是有点累了。”
杜国明盯着赵欣看,又问道:“你又惹你妈生气了?”
赵欣头也不抬地吃着饭:“没有,姥爷,吃饭吧。”
杜国明想了想后又自言自语地说:“肯定是宏宇又让你妈为难了,我看出来了,他们俩有什么事瞒着我。”
赵欣赶紧给姥爷挟了一筷子菜:“姥爷,你想哪儿去了,吃饭吧。”
两个人都默默地吃起了饭,气氛很是压抑,杜国明过了许久才叹道:“这人呀,能平平安安的活一辈子真是不容易呀……。”
卧室里的杜慧卿从床上起来,拿过床头的电话拨了起来:“我是杜慧卿,我找范省长……。”
孙立新坐在范翔忠家客厅的沙发上,小保姆把沏好的茶放在了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孙总请稍等,范伯伯正在楼上接一个电话,他一会儿就下来。”
“没关系,我看一会儿报纸。” 孙立新边说边拿起身边的报纸翻看了起来。
这时范翔忠正在楼上的书房接电话:“……慧卿,这件事你干得确实不应该,你怎么能挪用国债资金呢?而且这事你更不应该一直瞒着我,……省里换届选举的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对你可大大不利呀,……一定会有人利用这事做你的文章,……我是不是也会受影响且不说,我是实在不想看着你因为这事受处分呀,这事是怎么捅出来的……孙立新?……慧卿,这事电话里一时也说不清,孙立新现在就在楼下客厅等我不知要说什么事,……好,明天见。”
范翔忠放下电话后半天没缓过劲来,他把孙立新的名字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心慌意乱。好长时间他的情绪才稍稍稳了下来,出门向楼下走去。
正在楼下客厅里看报的孙立新见范翔忠下了楼忙站了起来笑道:“范省长,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范翔忠隐而不露地淡淡一笑坐在了沙发上:“你都跑到我家里了,看来我不听你说些什么是不行的了,说吧,你又出了什么事了?”
孙立新坐下后担心地说:“不是我出了什么事了,是杜厅长可能要出事。”
范翔忠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但还是装着毫不知情:“杜慧卿?她能出什么事?”
孙立新简单地向范翔忠把事情大致解释了一遍,然后自责地说:“……范省长,这事说起来我也有责任。”
范翔忠冷冷一笑:“你也有责任,你有什么责任?”
孙立新沮丧地作起自我检讨来:“首先我当时不但没劝阻杜厅长,反而还协助她这么干,因为我觉得为老区修路是件好事,其次,我没把这三千万的帐冲干净。”
范翔忠反问道:“那就是说你能把三千万的帐冲干净?”
孙立新一怔,马上改口道:“范省长,从理论上说,任何帐都是冲不干净的,特别是面对方宏宇他们这些审计人,只要他们死死咬住不放,非要一查到底,那……那什么东西都藏不住。”
范翔忠在房间里踱着步,话里有话:“你终于变得不自信了,也终于感觉到你不是方宏宇的对手了,难得呀。”
孙立新十分意外,愣了一下又恳切地说:“方宏宇可以和我作对,这我可以理解,非亲非故嘛,可他也太不近人情了,你和杜厅长几次向他亮明了态度,可他就是不买账,范省长,我真的很担心,他要再这么不依不饶地查下去,你那一个亿打政治牌的事可就真包不住了,现在在这种关键时刻要是再掀起什么轩然大波,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明是为自己担心,暗里却是在变相地威胁自己,范翔忠淡淡一笑:“你不是拍着胸脯向我保证那一个亿已经被你消化的无影无踪了吗?”
孙立新像小学生做错事般地喃喃认错:“看来……看来你批评的对,我这个人有的时候就是太自信了。”
范翔忠轻描淡写地说:“自信本身没什么不对的,人嘛,有的时候就是不能不自信,连自己都不相信了还能去相信别人?自信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但愿你能通过这次审计悟出点什么来。”
孙立新搓搓手,忐忑不安地看着范翔忠,更加露骨地暗示起来:“范省长,我挺惭愧的,你和杜厅长那么信任我,把偌大个摊子交给我,可我却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我……我心里感到特别的不安。”
范翔忠不露声色地说:“俗话说,自己的羊自己拴,自己的孩子自己管,大家都知道高速集团是我范翔忠树起的一杆大旗,我是不希望它倒下的。至于麻烦嘛……我想这麻烦从哪儿起的,就得在哪儿消失,你不会把些麻烦一推六二五地全部推到我这儿来吧?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孙立新自以为听明白了范翔忠话中的弦外之音,那事情就有了缓和的余地,他感激地说:“我明白,我明白,范省长,我一定努力把可能出现的麻烦化解掉,你说得对,麻烦出在我那儿,还是我去慢慢消化吧,有些事情你出面确实也不合适。”
范翔忠低头翻起了报纸,过了一会儿见孙立新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勉强地继续和他周旋:“你还有事吗?”
孙立新立刻厚着脸皮说:“范省长,你给我换个地方吧,高速集团是个是非之地,受苦受累还受非议,说实话,我早就不想在这儿干了。”
世界上还有这样美的事,孙立新如意算盘打得太美了,他捅了大篓子就把烂摊子扔下,自己一走了之,范翔忠心里恼怒至极,但嘴上还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你想动一动可以,但现在不行,在特派办的审计组没有给你和高速集团拿出个结论前,你哪儿都不能动。结论好了,说明你有功,有功的人嘛当然可以往上动一动,反之,如果你连方宏宇这一关都扛不过去,那你说该往哪儿动你呢?”
孙立新这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好,动与不动,怎么动,我等着审计组的结论。”
范翔忠也冷笑着说:“我也等着。”
孙立新刚一告辞出门,范翔忠就气得冲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声“小人”,这时一直在旁边的一个屋里偷听两人谈话的于然走了出来:“舅,我可是听出来了,他是来威胁你的,想让你当他的保护伞。”
范翔忠苦笑着说:“我能当他的保护伞吗?”
于然拍拍手笑道:“难得你心明眼亮,终于认清了他,你以前可是走到哪儿把他夸到哪儿的,他那个全省十大企业家的称号还是你给他争取的呢。”
范翔忠一脸无奈,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孙立新的能干:“这不奇怪,因为这小子确实是个能人,干好事干坏事都会干得很出色。”
于然关心地问:“舅,他要拿你打政治牌、拿他多为你花了一个亿的事威胁你,你怎么办?”
范翔忠狡黠地一笑:“打政治牌的仗我认,信川高速早一天竣工早一天创造效益,这是好事,我为什么不认呢?至于他为此多花了一个亿的事嘛……谁又能说是对是错呢?”
于然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过来了,一脸崇拜地看着范翔忠,不住嘴地感叹道:“舅,还是你厉害呀。”
范翔忠理直气壮地说:“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往自己兜里装钱,只要是在为国家干事,什么失误不能原谅呢?”
19·3
吃过晚饭后,杜国明正准备出去遛达一会儿,突然听见有人敲门,过去开了门一看,原来是方宏宇,他低声问道:“我姐在吗?”
杜国明指指杜慧卿的卧室悄声告诉她:“不知又让什么事难住了,饭也不吃了,你去开导开导她,就是天塌了也得吃饭呀。”说罢又道:“你们慢慢聊,我去外面溜溜弯去。”。
赵欣听见声音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方宏宇冷冷地说:“你是来审我的,还是来审我妈的?”
卧室的门开了,杜慧卿走了出来冲女儿说:“小欣,怎么和你舅说话呢?给你舅沏杯茶去。”说罢对方宏宇:“宏宇,坐下说吧。”
赵欣气鼓鼓地说:“他又不是外人,想喝茶自己倒,我出去一下。”
方宏宇突然开口对赵欣说:“你别走,有些事我要当着你妈的面和你聊聊。”
赵欣看了一眼母亲,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方宏宇没说几句她就从沙发上气得跳了起来吼道:“你还真是要审我呀,我告诉你,你管不着我。”
方宏宇也火了:“我不是在管你,我是在救你,你当着你妈的面老实说,这几年你在香港都干了些什么?”
赵欣有些心虚,但还是不肯认账:“我干了些什么没必要向你汇报。”
见女儿一直回避问题,杜慧卿也有些急了,严厉地说:“小欣,回答你舅的问题,你是不是干了什么犯法的事?”
赵欣知道怎样扯虎皮拉大旗,带着哭腔指责道:“我就是干了什么犯法的事也轮不到他来收拾我,你想干什么?你先是和我妈过不去,今天又来收拾我,是不是把我们母女俩赶尽杀绝了你才痛快?”
方宏宇努力压了压火:“小欣,你现在怎么说我都可以,但你别拿你妈说事,我想你心里应该明白我是为你好,因为你清楚你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
赵欣还是虚张声势,一口咬定自己干的都是合法的生意,方宏宇冷冷地说:“好,那你就说说你干了一些什么合法的生意?”
赵欣怒火冲天地顶撞道:“你不就是怀疑我上次回来高抛低进信州高速股票的事嘛,我告诉你,这是你们审计高速集团给我帮了忙,我在股市闯荡多年,明白一个单位被审计所引发的冲击,是我的精明让我感觉到你们查高速集团必然会使信州高速的股票大跌,这有什么错吗?炒股就是为了挣钱,我没有干任何不义之举,挣钱不犯法吧?”
方宏宇又问:“你为什么把港同源公司给注销了?”
赵欣谎言说得滴水不漏,气焰比方宏宇还嚣张:“我是不想在香港干了,我才回去注销了港同源公司,想回来天天和我妈在一起过日子,怎么了?这也不对吗?”
方宏宇厉声训斥道:“小欣你冷静一点,小舅只是想告诉你你已经长大了,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你和孙立新到底是什么样的合作关系,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赵欣无言以对,突然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孙立新一直在照顾我,我们之间干干净净。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后悔有你这样的一个舅舅。”说完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杜慧卿焦虑地看着方宏宇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欣会有什么问题吗?”
方宏宇沉吟着没有吭声,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杜慧卿,杜慧卿被方宏宇看得心里直发毛,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升起,她哀求道:“宏宇,你和我说实话,小欣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方宏宇张了张嘴,真想把全部情况都说出来,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痛苦地说:“姐,在事情没查清之前,我什么都不能讲,这是纪律。”
杜慧卿的心马上直落入万丈深渊,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声音颤抖地对方宏宇说:“我可就这么一个孩子了,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犯罪?”
方宏宇能够体会到杜慧卿的心情,但事到如今,真的已经无可挽回了,他一直希望赵欣能够主动交待问题,以求能够减轻罪行,可看来这个希望恐怕是很难实现了。不知道孙立新对她下过什么迷药,小欣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他长叹一声说:“姐,现在的关键不是我说些什么,而是小欣该说些什么了,她干的事只有她知道。”
杜慧卿不吭气了,两人沉默片刻后,杜慧卿起身从写字台上拿了一个档案袋递给了方宏宇。
方宏宇疑惑地看着杜慧卿问道:“这是什么?”
杜慧卿冷冷地说:“我和小欣不同的是,我干了些什么我全写在了这儿,你不是已经派人查我挪用三千万国债专项资金的事吗?这里面写得明明白白,你可以拿去给我定罪了。”
方宏宇不知所措地无言以对。
赵欣从家里跑出来后,越想越生气,她走了几步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孙立新的电话:“孙总,我是赵欣……。”
电话那头的孙立新马上就从赵欣说话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对劲,他关切地问:“小欣,是不是你小舅又审你了?”
赵欣悄悄地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对,我刚和他大吵了一顿。”
孙立新义愤填膺,连声骂起方宏宇来了:“方宏宇真是太狠了,你怎么连你也不放过呢?”
赵欣马上破啼为笑,得意地说:“我不怕他,他不能把我怎么样,孙总,我妈挪用那三千万的事是怎么回事?方宏宇看来有点不依不饶,我妈的问题大吗?”
孙立新想都没想地保证道:“你妈没事,不就是为老区修条路嘛,你放心,不怕他方宏宇点火,点多大的火我也能替你妈灭了,这事我替你妈担了。”
赵欣这才放心下来:“孙总,还是你仗义,谢谢你了,再见。”
这时杜国明和方母从远处走了过来,杜国明见外孙女一个人站在楼下,指着楼上问道:“小欣,你妈和你小舅聊得怎么样了?”
赵欣冷笑地对方母说:“我小舅太伟大了,他要把我和我妈赶尽杀绝。”说完扬长而去。
方母大惊失色,呆呆地看着杜国明说:“老杜,她说什么?宏宇怎么了?”
杜国明叹了口气:“我就预感到要出事,他们好像有什么大事在瞒着我们。”
方母马上就数落起儿子来:“不管有什么大事,宏宇也不能和她姐过不去呀。”
19·4
童北海等人坐的面包车停在了龙山县交通局办公楼外面,早就等候多时的交通局李局长一群人马上围了上来,欢迎童北海和叶莹等审计组的同志的到来。
李局长笑着握住了童北海的手:“童特派,我们把所有的账本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来检查呢。”
童北海故意问道:“都准备好了?没有藏着掖着什么东西?”
李局长在前面为童北海引路,边走边说:“我哪敢呀,文书记和杜厅长都专门打来了电话,让我们交通局全力配合你们审计。”
童北海看了看围上来的一大群人,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好,李局长,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我们可不想打乱了你们正常的工作。”
李局长朗声大笑起来:“配合你们审计也是我们重要的工作嘛。”
孙立新低着头沿着办公楼的走廊往杜慧卿办公室走去,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听了起来:“……查于然沥青买卖合同?……查吧,把合同和单据全给他们看,……会什么怕的?于然是范省长的外甥女,我看他们能怎么办?……让他们查吧。”
孙立新合上手机后想了想又拨通了于然的电话:“然然你好,我是孙立新……。”
接完孙立新的电话后,于然气地在屋里踱起步来,她顺手拿起桌子上摆放的一个相框,对着照片上的方宏宇喃喃地说:“你真的要向我下手吗?……”
孙立新在杜慧卿办公室门口静静站了几秒钟,才推开门走了进去,转身关上门后来到办公桌前问杜慧卿:“杜厅,又出什么事了?”
杜慧卿盯着他看着没吭气,那目光里有怀疑、有陌生甚至还有仇恨,孙立新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杜慧卿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不是我吓你,是你让我感到了可怕。”
孙立新皱着眉头,有些弄不懂杜慧卿到底指的是什么:“我怎么了?”
杜慧卿似乎刚刚回过神来,厉声追问:“你老实告诉我,你让小欣在香港都替你干了些
什么?”
孙立新大吃一惊,心咚咚地狂跳起来,试探着问:“小欣?她……她都和你说什么了?”
杜慧卿悲愤地说:“她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和我说些什么。”
孙立新稳了稳神,把罪责慢慢往方宏宇身上推:“方宏宇不会连你女儿也不放过吧?”
杜慧卿站了起来,只差没冲孙立新吼叫了:“那得看你都让我的女儿为你干了些什么?你老实告诉我,小欣在香港是在给别人打工还是给你打工?那个港同源公司是你的还是别人的?就算他方宏宇是个六亲不认的主,那他六亲不认也是有原因的。立新,我可就这么一个孩子了,你要不想害我,你就和我说实话。”
孙立新无力地为自己辩护道:“想害你的人不是我,是他方宏宇。杜厅长,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我是害你的人吗?”
杜慧卿竟然哀求起孙立新来:“立新,你不是叫我姐吗?那你和姐说句实话港同源公司是不是你的?”
孙立新坚决地摇了摇头,谎言张口就来:“不是,是我香港一个朋友的,赵欣是给他打工而不是给我打工。”
杜慧卿不会相信事情如此简单:“那你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孙立新含含糊糊地说:“都是朋友,人家对小欣又那么格外照顾,人家那么给我面子,我能提供方便当然就提供一些方便。”
杜慧卿越听越心惊:“那你都提供了一些什么方便呢?”
孙立新似乎感到自己受到了污辱,有些生气地说:“不管我提供了什么方便,都是在政策允许范围内的,杜姐,你要对我这么不放心,那……那以后小欣的事我可不管了。”
杜慧卿冷笑一声:“她以后的事你可以不管,但她以前如果要是干下什么违法的事……我可饶不了你哟。”
孙立新突然态度强硬起来,含蓄地暗示道:“我不知道她以前干过什么违法的事,可如果是因为我干的,杜姐,我把话也放在这儿,你女儿如果是因为我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她不会知情,她最多只是一个执行者,所有的责任由我来承担。”
这里面的意思杜慧卿一听就明白了,她长叹一声,倒回到椅子上。
孙立新继续自夸起来:“方宏宇可以六亲不认,我不能,我孙立新这点良心还是有的。”
杜慧卿压抑着胸中的怒火,指了指门口:“你走吧。”
孙立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止步回头道:“其实方宏宇稍微讲点人情,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杜慧卿凄然一笑:“然后我们也就平安无事了?”
孙立新点点头说:“对,你不妨再劝劝方宏宇,他还想干什么呀?”
孙立新刚关上门,杜慧卿就气地抓起桌上的杯子对准门砸了过去。
童北海和叶莹等人正在龙山县交通局财务处查帐,李局长匆匆走了进来:“童特,你找我?”
童北海指着账本问道:“李局长,这笔二十三万的捐款是怎么回事?”
李局长不慌不忙地解释起这笔捐款的来历:“我早就想说呢,人家杜慧卿杜厅长不让提这事。人家杜厅长不但给我们解决了三千万的修路钱,还自掏腰包捐了五万块,文书记不让我们收,杜厅长为这事还和文书记红了脸,她说自己太官僚了,这几年忽视了对我们龙山老区的道路建设,身为交通厅长,深感惭愧,所以……所以硬是捐了五万块钱,她的义举感动了我们全县的党员干部,大家这个一千那个五百的也纷纷捐修路的钱,这二十三万的捐款就是这么来的。”
童北海和叶莹等人听罢都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李局长又对着童北海说:“童特,我今天接了不少的电话,大家都对你们查杜厅长不理解,说你们如果为这三千万坏了杜厅长当副省长的事,他们就以老区人的名义去省城给杜厅长喊冤。”
童北海严肃地说:“李局长,你去告诉大家,我们审计人也不希望一个好的干部为此而倒下,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我们会真实客观地把所掌握的情况如实地向省委反映,你们应该相信省委对杜慧卿的问题会有一个正确的决断。”
李局长又替杜慧卿求起情来:“童特,我敢保证,除杜厅长动了那不该动的三千万之外,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我们也知道这钱来的不容易,每一分钱都花在了该花的地方。”
童北海点点头,感叹道:“是呀,三千万的钱修出了五千万的路,可见你们是用了心了,杜慧卿如果知道你们把她违规拔给你们的这笔钱花得这么出彩,没有糟蹋了一分钱,她就是为此犯了错也能踏实一些。”
这番话让李局长眼里闪起了泪花:“那是,谁要敢打这笔钱的主意往自己兜里装,那真该遭雷劈了。”
19·5
唐小建已经向方宏宇汇报了调查的情况,方宏宇边听边点头:“……虚开增值税发票、走私沥青、买高价迫紧器,没想到这些事都是顾雪梅手下的那些公司干的,不过想一想这事也合理,不是她干的,孙立新能这么护着她?或者说这些事干脆就是孙立新指使顾雪梅干的。”
唐小建又气愤地说:“据顾雪梅设在南京的那个分公司向我们的南京特派办交待,他们每次来高速集团投标之前,顾雪梅都会告诉他们一个标底,结果他们每次都能中标。”
方宏宇用手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明确表态:“顾雪梅是这个案子最重要的人物,现在马上向上面汇报,通过特殊渠道缉拿顾雪梅归案,只有拿下顾雪梅,孙立新的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杜慧卿从省委大门走了出来,迎面碰上了方宏宇,她盯着他看了两眼说:“你不会是去找范省长吧?他说你最近一直躲着他。”
方宏宇苦笑道:“我为什么要躲着他?”
杜慧卿冷冷地说:“那这么说你是去见他?”
方宏宇摇摇头,冲杜慧卿晃了一下手中的档案袋:“不,我去纪检委,去见一下庄书记。”
杜慧卿冷笑着说:“童北海的审计组还没从龙山县回来,你刚拿上了我交给你的交待材料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去纪检委,你的性子是不是有点太急了?”
方宏宇马上解释道:“姐,你误会了,我去见庄书记是说其它事。对了,刚才童北海从龙山打来电话,他说你的问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他还说你……”
杜慧卿打断了他的话:“我的问题我自己清楚,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去纪检委主动交待的。”
方宏宇无奈地站在那儿看着杜慧卿上了车后,才转身进了楼门。
杜慧卿的汽车在信州的大街上行驶着,她紧皱眉头地坐在后排想着心事,方宏宇昨晚对小欣说过的话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小舅只是想告诉你你已经长大了,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你和孙立新到底是什么样的合作关系,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杜慧卿猛然想到了什么,她掏出手机正要拨电话,看了看开车的司机又停了下来,对司机道:“你停一下车,我去办个事,你开车回去不用等我了。”
司机顺从地把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杜慧卿来到路边用手机拨通了赵欣的电话:“小欣,我是妈妈……,小欣,不管你现在在干什么,你马上去买一张飞香港的机票,我明天送你离开信州这个是非之地……,小欣,妈求你了,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了,妈不想让你出事,……小欣,你走的事谁也别说,特别是别让孙立新知道,这个人太危险了……。”
庄书记和公安厅郭厅长听完了方宏宇的汇报后,两人都惊呆了,庄书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惊天大案,真是惊天大案呀。没想到在我们信州,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曾经被我们看好,并且还被某些人力荐准备接任交通厅长的孙立新,居然干了这么多的坏事。”
方宏宇直言不讳地道出自己的担心:“从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抓顾雪梅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如果抓不住顾雪梅,孙立新这个狡猾的狐狸完全能把所有的罪状推到顾雪梅和已经被灭了口的白昌明身上。”
郭厅长深深叹了口气:“是呀,现在看来抓顾雪梅是个关键,抓住了顾雪梅,这个案子就活了,抓不住顾雪梅,这个案子就难办了。”
庄书记果断地下达命令:“郭厅长,你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顾雪梅抓回来。”
郭厅长点点头,向方宏宇打听顾雪梅现在是否还在香港,方宏宇对顾雪梅的行踪也没有把握,他这几天也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罗晓慧在那边的进展。
郭厅长似乎有了什么计划:“这个事情交给我吧,我马上跟公安部取得联系。”
在郭厅长临走前,庄书记又突然问:“孙立新是怎么处理的?”
郭厅长笑了笑:“庄书记放心,在白昌明和刘军死后,我已经派人将他监控起来了,他跑不了。”
夜深了,童北海和叶莹还在龙山县委招待所客房里讨论案情,叶莹轻轻抖动了一下这几天搜集到的资料,喃喃地说:“……不管是县委的文书记还是县交通局的李局长,都为杜慧卿说好话,都说老百姓心里有杆秤,老百姓心里有杆秤。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杆秤好像跟我们的秤有点出入。”
童北海是个老审计了,像杜慧卿这种情况,他从前也不是没有遇见过:“你只看到了杜慧卿的一个方面。正如这里的老百姓只能看到她的一个方面,而且是好的一面。这一点也不奇怪,囿于种种原因,他们不可能了解到她的方方面面,更不可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经过这几日的实地调查,叶莹真的有些被弄糊涂了,在龙山县的所见所闻使她改变了以前对杜慧卿的坏印象,她忍不住又向童北海提出一个问题:“那你说童特,她杜慧卿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怎么觉得,比起那些贪官、甚至那些什么事情也不干的所谓清官,她还真算得上是一个好官,至少她还为老百姓办了一些实事,不然老百姓也不会对她那样。”
童北海心情也很复杂,他沉吟片刻后才回答:“这确实是几句话说不清楚的。应该说,从本质上讲,她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也不是一个道德品行很差的人。她确实是个干事的人,也勤勤恳恳的办了不少实事好事。杜慧卿很能干。用一句通行的话说就是上上下下都玩得很转。尤其是对上,很多领导都宠着她护着她,她渐渐形成了以自我为中心、非我莫属的思维和行为方式。无论是在交通厅还是高速集团,她差不多搞成了一个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为所欲为、自行其事、一手遮天。无论是行政行为还是经济活动,都没有一个民主决策的监督和制约机制,都是她一个人、至多在加上孙立新说了就算。国家的法律法规,也都在他们所谓的运作和包装过程中全都化为了乌有……”
叶莹气呼呼地插话:“那个孙立新应该说是起了很坏的作用。”
童北海脸色凝重地继续分析起来:“即使说孙立新起了很坏的作用,但也不能抹掉她自身的问题。外因总是通过内因而起作用;用老百姓的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从这个意义上说,杜慧卿决不是一个个案而具有相当普遍的意义,掩藏着的一些深层次的含义和问题值得我们去分析和思考。记得小平同志早就深刻的指出,制度、体制不好,好人也会办坏
事。你想想,如果在交通厅和高速公路集团哪怕有一点监督和制约机制,她杜慧卿和孙立新乃至于高速集团会有今天这么多问题吗?”
这番分析实在是精彩,叶莹边听边不停地点头:“肯定不会。”
童北海长叹一声,一脸惋惜地说:“所以啊,说句心里话,我现在真的很同情她。在我的记忆和想象中,她应该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干部,甚至也应该在更高的职位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实现她自身的价值和理想……”
叶莹一怔,从头到脚地把童北海打量了好几遍,才不好意思地说:“童特,你其实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六亲不认。”
童北海心想,什么别人说,你这个小丫头以前也不是这样看我的吗?但他实在没心情和叶莹斗嘴,杜慧卿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他的胸口,干了一辈子审计工作了,面对杜慧卿这样的情况,他还是难以释怀:“可惜同情不能代替政策,更不能代替法律。在心情沉重的同时,我们应该思考如何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常常在想,为什么这些腐败现象屡禁不止,为什么有些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老同志清正廉洁为党为人民工作了一辈子,到最后关头却没能守住清贫?为什么我们党的高级干部在腐败问题上也会出现“前腐后继”情况,要是杜慧卿真有问题,那就是信州倒下的第三位交通厅长了。所以,我们必须做些更深层次的思考,要从体制、机制,从法律制度和法律结构上寻找解决问题和预防问题的办法。”
叶莹吐了一下舌头,苦着脸说:“童特,要达到你这样的要求,可不是轻易能办到的。”
童北海今晚格外兴奋,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是啊,是不容易办到,可这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叶莹指了指摊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你在写的这工作日志说的就是这个?”
龙山之行让童北海感触颇多,有些话憋在心里,实在是不吐不快,所以回到住处就奋笔疾书起来,后来叶莹来找他才停了下来。和小丫头聊了这么一会儿,他心里又有了许多成熟的想法:“对,加强对权力的监督和制约,是解决腐败问题的关键呀。”
叶莹站起来告辞,临走时又叮嘱道:“童特,你慢慢写,写完了我先拜读,只是不能熬夜了。”
这几天,叶莹就像个尽职的小管家婆,整天在他面前指手划脚,这也不行,那也要注意,童北海赶紧点点头,笑呵呵地说:“好,我写一会儿就休息,明天一大早咱们回信州。”
19·6
赵欣竟然破天荒地打电话给方宏宇,说要请他喝咖啡,方宏宇又惊又喜,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了。
赵欣刻意打扮了一下自己,不仅穿着一身名贵的服饰,还薄施粉黛,化了个淡妆,越发显得光彩照人。一进咖啡厅就吸引了众多的眼球,她径直走到角落上的一张桌子前坐下,点了各种信州小吃,静静等待着方宏宇的到来。
方宏宇果然看着笑脸相迎的赵欣和一桌小吃发起愣来,他大惑不解地问:“你……你什么意思?”
赵欣笑嘻嘻地说:“小舅,我是真心向你道歉的,就是这个意思。”
方宏宇一时还对赵欣的态度感到有些不太适应,他苦笑着说:“我是抱着挨骂受指责的准备来的,所以……所以对你这种热情一下子难以接受。”
赵欣格格娇笑起来,顽皮地拉着方宏宇到桌前坐下。
方宏宇还是有些浑身不自在:“你怎么突然想起向我道歉了?是谁这么大的本事让横眉冷对的你一下子变得笑脸相迎了?还是……还是你在和我演戏?”
赵欣收起了满脸的笑容,异常诚恳地说:“我妈,我妈训我了,我长这么大她还没这么训过我呢,她说服了我,小舅我错怪你了,你害谁也不能害我妈,也不能害我呀,我妈说了,是你的这个工作,是你的工作性质让你不得不六亲不认,执法如山,小舅,原谅我的冲动和无知。”
方宏宇还是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他一脸狐疑地盯着赵欣:“难得,难得你这么快就……你这弯是不是转得也太快了?”
赵欣露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故意伤心地说:“那就是说你不原谅我了?”
方宏宇淡淡一笑:“好,你不是想让我原谅你吗?那你是不是该和我说些什么了?”
赵欣只得搪塞了几句:“我知道你一直在怀疑我和孙立新都干了些什么,我们俩是一种什么关系,其实我们俩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感激他给我介绍了这么好个差事,小舅,我今天不想谈他,我不想让你俩之间的不愉快冲了我们今天的气氛。”
见赵欣翻来覆去只有这么几句话,还一个劲儿地逃避,方宏宇只得将满肚子的问题先咽回去,无奈地问:“那你想谈什么话题呢?”
赵欣眨眨眼睛,飞快地答道:“谈我妈。”
杜慧卿也是座绕不过去的山,方宏宇明白,赵欣一定不会放过的:“好,那就谈谈你妈,开始吧?”
赵欣突然低声哀求起来:“小舅,我小时候你就让着我,你小时候呢?我妈那么照顾你,小舅,我求你了,万一我妈干了什么违犯政策的事,你能不能放她一码?”
方宏宇没有表态,依然低头喝着咖啡:“说,接着说,把你的问题都问完后我一起解答。”
赵欣看来是动了真情,情绪非常激动:“以前我恨她,是觉得她是个‘政治怪物’,为了集体的事为了别人的事,她能牺牲了自己家的事,甚至能不顾自己儿子的死活先去救别的孩子。我今天爱她,还是因为这一点,她爱她的工作,爱她的事业,我相信,不,是我坚信,我妈绝不会去损失国家什么利益去为个人谋利的,她不是贪官,她和腐败两字根本不沾边。”
方宏宇也想起来不少过去的事情,他也控制不住地在旁边补了一句:“你说的对,你妈过去就是这么一个让人佩服的人,你还记得吧?咱们小的时候不要说别人说她,就是你说她个不是我都敢和你急。”
赵欣想起往事也笑了,随后正色问道:“小舅,你现在怎么看我妈?”
方宏宇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管怎么样,你妈妈都是我的姐姐,她对我恩重如山。”
赵欣试探着问:“她到底干净吗?”
方宏宇平静地说:“在案件结束以前,我无法给你答复。”
赵欣又问了一句:“你会害我妈吗?”
方宏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道:“你妈就是我的亲姐姐,你说我会害她吗?”
赵欣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小舅,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妈的事以后还真是拜托你了。”
方宏宇马上怀疑起来:“听你这口气怎么有点最后留言的感觉。”
赵欣赶紧掩饰道:“是吗?女儿为母亲操一点心也是很正常的嘛。”
方宏宇又诚恳地劝说起赵欣来:“小欣,说句心里话,最不希望看到你妈和你犯错误的人就是我了,但你也应该明白,小舅干的这个工作,又处在这个位置,你和你妈如果真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小舅可真是很难下手呀,但国法无情,小舅就是抗法不尊地放过你们,国法也放不过你们呀,所以,小欣,小舅还是想听你说一些什么。”
赵欣面露难色,又开始回避起这个话题来:“小舅,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天不说这些事嘛。”
方宏宇不为所动,坚持着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为什么?我倒是真想听你说说他的事,小欣,我总觉得你有天大的事瞒着我。”
赵欣知道想让方宏宇不问自己和孙立新的事是很难的,现在只好尽量拖延时间了,她许诺道:“你别把我想的那么坏,小舅,等哪天我想好了会全部告诉你的。”
方宏宇没有意识到什么,还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好,今天不说,等你哪天想通了哪天再说,可不能等太久了,说得晚了可能对你对你妈也许都不利。”
赵欣定定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好,等我想说了我会说的。”
已是凌晨了,童北海还在伏案写着那篇文章,他边写边念道:“……市场经济越是发展,改革越是深入,民主和法制建设越需要完善,也更应该建立一套科学的、有效的民主决策机制、监督机制和制约机制。最近中央提出并强调要加强对权力的监督和制约,我觉得是看到并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和本质,而我们审计……。”
突然他感到了心脏又有些不舒服了,他痛苦地捂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气后,又硬撑着提笔写了起来:“而我们审计,是对权力进行监督和制约的重要一环,所以,我们必须深入思考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如何对审计工作的本质进行更准确更科学的定位……。”
童北海写着写着眼前一黑,笔落在了稿纸上,身子伏在桌上,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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