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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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琴愧的张不开口,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说,刚出口“我那个小儿子惹了大事……”便抽泣起来。
赵晴急忙接过李宝琴的话:“我弟发现他媳妇跟别的男人有关系……”赵晴表情丰富又如此这般地描述了一番,还说,“我兄弟过去有些毛病,劳教过,可这些年已经改了,有了孩子后,做些小生意,家里过得也不错。如果不是丽萍在外跟别的男人,我弟虽然平时脾气不好,但他跟媳妇还是一心过日子的。”
李永昌对突如其来的事情不敢表态,一直沉默。李宝琴以为他要推辞,突然从沙发上直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永昌侄子,求你了!看在我这老脸上,看在我两个孙儿上,想想办法吧!”
赵晴也陪着母亲跪下。
李永昌急忙去扶李宝琴!“快别这样,都是自家人,一定会帮忙的。起来起来!”
李永昌将李宝琴母女劝坐下,思索片刻说:
“这样吧,你们去找南江书记吧。”
南江是西都的市委副书记,主管政法工作。他与李永昌是师生关系,南江在科技学院上学时,李永昌是他的系主任。
“我女儿赵晴后来去找了南书记,具体是怎么联系的,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有时候听赵晴回来说,请南书记去打什么高夫球,对了,是高尔夫球。”
后来经过调查,赵晴的确是凭着李永昌的引见,很快就与市委副书记南江成为朋友,在绿草如茵的高尔夫球场上,在轻松愉快的休闲式锻炼中,她信心十足又挥洒自如。
“后来你们又找到了卫兆丰?”王睿看着李宝琴问道。
“是赵晴去找的,她过去就认识卫兆丰。”李宝琴不敢直视王睿,她心里还在犹豫,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她都要反复斟酌。
自从赵建其被关进看守所,赵晴几乎把能找到的关系都找遍了。卫兆丰是赵晴过去的熟人,听了赵晴的话表示同情。后来,有他在看守所里关照赵建其,李宝琴心里似乎踏实了许多。至于给卫兆丰一些钱,她认为那是为了感谢卫兆丰,更重要的是为了她的儿子在看守所里不受委屈。当妈的就是这种心理,为了儿子,她连命都能搭进去,何况是钱?那时候,她绝对没有意识到,正是对儿子过分的溺爱,再一次把儿子推向了深渊。
“卫兆丰已经交代了,我们想再核实他的受贿数额。”王睿认真地看着李宝琴。
“前前后后的给了能有七八万,都是为了感谢人家,他对我儿子真是很照顾的。是赵晴去给的,我出的钱。”李宝琴本来是个很干脆的人,可是今天说话吞吞吐吐,“倒是那个律师,张口就要万。我没有同意给。赵晴专门咨询了,说律师是按阶段收费的,当时就是为了让他出面,把一个姓姚的公安人员换掉。”
“为什么要换姓姚的公安人员?”王睿紧着追问。
“听赵晴说,公安局有个办案的姓姚,总是跟建其过不去,他要调查我儿子有第三者,还说我儿子故意害死了媳妇。”李宝琴叹口气,“唉,那时我心慌意乱的,生怕给我儿子加重处罚。赵晴说,有人给她出了主意,说找个理由,把那个姓姚的换了,就让律师出面。”
那天晚上,赵晴回家来,似乎心情很好,她给莹莹带了几包小食品,进门见莹莹正伏在桌边写作业,把食品扔在桌上,转身对李宝琴说:“妈,你这回放心吧!那个姚公安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李宝琴不解地问:“看你能的,还能解决人家公安的事情?”
赵晴嘴一撇:“公安怎么了?如今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事情干不成!给我出主意的人可是高手,律师一出面,就说姚公安有倾向性,他老家又是和黄家一个县的,应当回避。这一招还真灵,就把那个姚公安给撤了,重新换了一个办案人。案子很快就要向检察院起诉了。”
李宝琴的心又咯噔了一下:“还有检察院这一关,法院这一关,往后走怎么办?”
赵晴见莹莹已经写完作业,正在收拾桌子上的文具盒和作业本,便走过去帮她把文具都装进书包里,对莹莹说:“快到你屋里睡觉去,姑姑要跟你奶奶说会儿话。”
莹莹回了自己的屋,赵晴对李宝琴说:“都城夜总会的申智星申老板,跟检察院和法院都有关系,最近让他抽空把人给约出来。这些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就把钱准备好吧。”
王睿问李宝琴:“你们在检察院和法院找的谁?”
“说是处长还有庭长,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都是我家赵晴出面找的。”
“那你给检察院和法院的人送过钱吗?送了多少钱?”
李宝琴眼皮耷拉着,没敢看王睿:“这钱可不是我付的,是人家申老板打牌时输给他们的。我只是听赵晴回来说了说,具体情况我不知道。”
“赵晴没告诉你给了多少吗?”
李宝琴见王睿追问不放,才说:“当时我也操心,害怕钱给出去事情办不成,可是赵晴说,只要有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我说这个道理不一定对所有的人都有效,你敢保证检察院和法院就没有不认钱的人?”她缓了缓又说:“事情也真是让我给说着了,没想到,案件到了检察院和法院,还真是碰上了不爱钱的,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啊。”
能人居茶馆的门脸并不太显眼,可是能人居三个行书大字却分外醒目,字的运笔苍劲圆润,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叫平庸中显奇特,为的是突出这个招牌。走进大门又是另一番天地,装修的精致典雅衬出主人的匠心独运,缤纷而微暗的彩灯照在安馨的茶几上,三三两两的人在轻声说话品味高茶,轻盈的古筝伴着潺潺的流水声。每个包间里都挂着名人字画,足以显示茶馆的气派和高雅。
堂前经理见申智星走进来,热情地迎上前:“申总多日不见,能来我们这小地方赏光,十万荣幸!”
申智星摇摇头:“哪儿的话!小有小的特点,你看这环境,多温馨,最适合谈生意!”他特意强调了“谈生意”是因为他知道,这个茶秀是法院刑庭庭长陶亦然的亲戚所开,一些想走后门拉托的人都到这里来请客。
经理会意一笑:“大家都忙。不过七十三行,拉托最忙,茶馆又是谈生意最好的地方。您说得没错!申总今天来也拉托?”说着扳动打火机,给申智星点着香烟。
“听说贺雷在?我刚给他打过电话。”
说起贺雷,申智星与他有过多年的交往。三年前,他的弟弟申小星因为跟人打群架,把人打成重伤,案件经公安侦查移送石林区检察院批准逮捕,当时是姚东海办的案。后来申智星找到贺雷活动,不知怎么搞的,其他证人和被害人的证词都发生了变化,结果检察机关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予批准逮捕,申小星因此逃过一劫。申智星与贺雷之间的友情也就建立起来,相互来往不断,成为关系很不一般的铁哥们。申智星聘请贺雷做他们夜总会的法律顾问,一般遇到法律上的事情总是找贺雷咨询。
经理把申智星带进一个包间便退出。贺雷独自一人在包间里喝茶,等上茶的小姐也退出后,贺雷才谈正题:
“什么事情快点说,我还有别的事,已经跟人家约好,半个小时后来人。”
“不耽误你的时间,几句话。我亲戚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案子很快要到检察院,还得从法院走。这么着,你把陶亦然约上,到夜总会打牌,具体时间你定,来之前告诉我。”
贺雷端起茶杯品了口茶,慢腾腾地说:
“我怎么调动人家陶庭长?谁知道你那事情能不能办?”
申智星淡淡地一笑:
“不会白让你叫人,办成办不成没关系,只要你们去,给个面子。到夜总会有吃有喝有玩,一条龙服务。明天就是周六,怎么样?”
申智星走出能人居茶馆时,哼着流行小调钻进了他的宝马。
第二天,豪华的都城夜总会门前,申智星为一辆白色的广本轿车拉开车门,热情地恭迎从驾驶座上出来的贺雷,在他耳边轻声说:“陶庭长到了,我给你们隆重推出一位漂亮女士。”
贺雷快步向厅内走着:“你总是对漂亮女人特别在意,其实咱们不就是正好三缺一吗!”
申智星带着贺雷走进包间,陶亦然和赵晴早已坐在麻将桌旁边,四人见面相互介绍后,开始哗哗地洗牌。
李宝琴对王睿说:
“赵晴跟贺雷和陶亦然一起打牌时,她把赵建其的事情跟他们两人说了,他们两人先是说这事情也好办也不好办。申智星接着说,赵晴你还不快谢谢两位大哥!我家赵晴说那还用说,这是人之常情。后来打了几圈牌,贺雷对陶亦然说,赵建其有投案自首的情节。陶亦然说,最多也不过判个十几年。打完牌临走时,贺雷和陶亦然都打过保票,说这个案子没问题,再不要找别人了。”
可是拿到判决书后,李宝琴几乎是万念俱灰。赵晴在灯下念着判决书:
“赵建其犯故意伤害罪致人死亡,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李宝琴突然头向后仰,倒在沙发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在赵晴给她服用救心药以后,李宝琴才醒过来,流着眼泪有气无力地说:
“人也找了,钱也花了,怎么还是判死缓?这些人都白找了!南书记不是专门给院长批了材料吗?难道这个院长也不买市委副书记的账?”
李宝琴呜呜地哭起来,她用手娟擦着眼泪,呜咽着说:“你说这两个孩子可怎么办?我死了怎么办?”
赵晴没有劝她,也许让她哭出来比闷在心里更好。
李宝琴突然止住哭泣:“赵晴,你再找人想想办法!钱的事情我来办,我还有这一院的房子呢!”
赵晴双手摊开:“已经把钱花出去了,再不花,前边的也白花了。这年头,没钱怎么办事?妈,你放心,咱们也给他尽了心,该找的关系都找了,有些事情是由不得咱。不过,我不是早就给你说过吗,咱们还有第二手准备,还有办法挽救。先上诉,可以拖延时间。”
事情按照赵晴的安排进行着,省高级法院受理了赵建其的上诉,三个月后,依法作出终审判决:法院认为西都市检察院指控赵建其犯罪手段残酷,情节恶劣,后果严重的事实准确,因此驳回赵建其的上诉,维持中级法院的判决,判处赵建其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赵建其伤害致死案件原本应该画上句号了,但是,在二审判决尚未下达之前,赵建其已经被保外就医。
一年后,赵建其再次发案,由此又引出一系列错综复杂的案件。检察院因此而成立的“7·2”专案组为查清案件,历尽艰辛。赵建其伤害致死人命案不过是一场更为激烈、令人惊心动魄的严格执法和徇私枉法较量的开场白。
不知为什么,王睿听着李宝琴讲述这一切经过的时候,总是悬着一颗心,他急于想了解赵建其案件的全部情况,却又不希望事情朝着坏的方面发展。他最不想听到的事情,终于还是在他的一再追问下被暴露出来,那就是李宝琴给韩楚和邵立山两人分别送了钱,他们两人都为赵建其的保外作了伪证。
王睿心情矛盾,特别是关于邵立山的问题,自从他发现叶晓枫与邵立山在一起似乎有着比较亲密的关系,就多了一份心事。他真不希望邵立山被牵连进去,甚至幻想也许案件到韩楚为止。他心里很清楚,其实这种操心,更多的是为了叶晓枫。但是,事与愿违,邵立山的问题随着案件的深入,已经暴露无遗。
李宝琴说她第一次见到邵立山是在病房开庭的那一天,开庭后她和赵晴最后从病房走出,她们来到医生办公室,赵晴对一个医生说李大夫,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弟弟的关照。
姓李的大夫整理着桌上的东西,说从明天开始,我就不管这个病区了,也不管你弟弟了。
赵晴惊讶地问为什么?
大夫头也不抬,说我调到别的科室了,以后,邵大夫管这个病区。
赵晴说麻烦你,带我见一下邵大夫好吗?
李大夫指指对面的办公室,你去吧,我已经给他移交了。
她们母女来到邵大夫办公室,当时他正在打电话,放下电话就急着要走。那天他们只是匆匆见一面。后来赵晴对李宝琴说,她几次去找过邵大夫,很难拉关系,人家是个知识分子,搞技术的,清高,不好说话,也不太懂人情世故,看样子,直接用钱打不通。
祁月听着李宝琴的话突然产生了许多想法,她想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想法,于是追问李宝琴:
“你女儿赵晴用什么办法把邵立山攻下来的?”
这也正是王睿想知道的细节。
遗憾的是李宝琴没能满足他们的要求,只是轻描淡写地把这个人的转变说了一下。
“邵大夫很难接近,赵晴又找了上面领导,最后还是上面领导给邵立山说了话。据说当时医院正准备提拔邵立山,给他解决主任医师。赵晴就通过上面的领导给邵立山打招呼,让他关照赵建其。”
赵建其被保外出来后,赵晴去感谢邵立山,李宝琴与她一起去的,与到韩楚家一样,李宝琴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汽车上等着。赵晴到邵立山家没说两句话就出来了,临走,匆匆放下一个信封。
祁月并不知道王睿的心思,事后她说:“赵晴不愧是经商的老手,善于从心理上分析对手,找到对手软弱的环节。人吗,都有软弱的一面,韩楚是因为家里经济条件比较差,又碍于副所长卫兆丰的情面,被赵晴击中了他的软弱之处。看来邵立山软弱的地方就在于他想升迁,也被人击中了软肋。”
说起赵建其第二次被抓,李宝琴提供了一个重要情况。
那天,赵莹去看望她爸,本来准备在那里住一天再回来,不料她很快就返回成家村。一进家门,就慌慌张张把李宝琴拉进里屋说:
“奶奶,我爸好像又出事了。今天我去东桥村,跟他住在一起的那个女人说,派出所把我爸叫去了,也不知什么事。”
赵莹说的那个女人就是施晓红,当时她正在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搬走。
李宝琴听着愣了一会儿,接着就把赵晴紧急召回来。
赵晴回来问了问情况,随即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耐心地等待对方接听。赵晴说有紧急情况,我弟弟被东桥派出所抓了,不知为什么。你快帮忙想想办法!你看我现在该怎么办?
赵晴一声不吭地接听了很长时间,只是偶尔地答应一声好,或者说我明白。最后她说我明白,我一定照你说得做,你放心吧。
然后她告诉李宝琴,事情闹大了,我一定要躲起来,不能露面,我走以后肯定会有人来找你,你一定要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说别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他们找不到我,他们就没办法,他们就不能定案。
李宝琴急了,问你得要躲多长时间?
赵晴说,只要这个案子不结,我就不能露面,我要躲到没人知道的地方,隐姓埋名。以后我不能随便跟家里联系,家里也不要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号作废了。
赵晴呆呆地愣了半天,又说,我在公用电话亭给他打电话都不行,让我以后再也不要给他打电话了,躲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露面,说我你只要永远躲起来,这件事情就会成为永远的谜。可是,我,我永远见不到儿子了?我……赵晴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李宝琴说她不知道这个接电话的人是谁,或许她知道但不想告诉王睿。
王睿还是追问了一句:“这个接赵晴电话的人,是邵立山吗?”
在整个办案中最令人扑朔迷离的事情大概就是几个神秘的电话。王睿当然希望找到这个线索。
李宝琴口气坚定地说:“不是。”
“那是谁呢?”祁月急问。
“那个时候,她不会说,我也不会问。”
“你再好好想想。”祁月仍在坚持。
“不是我忘了,就是不知道。”
“那你刚才怎么说不是邵立山呢?”王睿还是抓住了她的破绽。
“我觉得不可能是邵立山,这个人不好接近,赵晴也不会有他的手机号码。”
李宝琴的分析有道理,王睿和祁月还是相信了。
从李宝琴的陈述中,王睿得知赵建其第二次被抓获,她和赵晴曾经到李永昌家里商量过怎么办。当时李永昌对赵晴很不满意,说事情牵扯的人太多了,他很担心也很害怕。保外案件中的这个重要人物,即把李宝琴叫三姑的李永昌,给赵晴做了穿针引线,令人遗憾的是,当检察院“7·2”专案组寻找他调查时,也就是在王睿他们从李宝琴家里出来直接找到他时,他已经因病住进了医院,后来医治无效去世。这个关键人物就这样带着心里的许多秘密离开了人间。
咖啡屋里播放着悠扬的流行乐曲。
叶晓枫穿着绿色的连衣裙轻快地走进来,王睿为她拉开另一把椅子:“请坐。”
“检察官也有绅士风度。”叶晓枫抿嘴一笑,坐下。
王睿为叶晓枫斟上茶,说:“在这么幽雅的茶座里,还有尊贵的客人,检察官难道不应该儒雅些吗?”
把叶晓枫约到这里,是王睿经过反复考虑才下定决心的。李宝琴的陈述等于给案件做了结论,结案的时刻就在眼前了。今天晚上,陈检和任处长就在研究如何结案,也正是利用这点机会,他单独把她约到了这里。他想过,也许自己本不该这么做,但是他来不及更多地去想。他知道,也许明天,他就会面对邵立山,面对这个自己喜欢的女朋友的男朋友。如果不是叶晓枫帮助他找到了假CT的拍照者,也许他心里还没有这么沉重的负担,现在他总觉得欠了叶晓枫什么。
“又不是以前没来过,今天我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尊贵了?”叶晓枫闪动着长长的睫毛。
“也许是你今天心情特别好,走进来顿时让这里蓬荜增辉。想吃什么?”他递上菜单。
“什么时候学会了恭维?我还是一杯果汁一份饭。”
王睿对早已站在一旁的服务员吩咐:“照此来两份。”又对叶晓枫说:“别用恭维,还是用赞叹这个词为好。”
叶晓枫:“还学会了咬文嚼字。检察官都这样?”
“法庭上一个词使用不当,就会被律师抓住把柄。”
说话间,服务员已开始上菜。王睿举起杯子:“以饮料当酒,向你表示感谢。”
“上次不是谢过了吗?”
“不,这次是正式的。”王睿下决心请叶晓枫出来吃饭之前,设想了许多理由,这是最后的决定。
“别客气,你还有什么事尽管说。”
叶晓枫的直爽使王睿感到有些尴尬,只好说:“随便聊聊好吗?”他想营造一种随意的气氛,在不经意中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避免误会。然而他对自己的表达能力有些怀疑,不知怎样才能达到目的。“聊聊学校、同学,反正不谈工作。”
叶晓枫在家里接到王睿的电话有些意外,那天她感觉王睿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今天,她抱着一种想把事情弄明白的心理,顺着王睿的话题说:“对医学院感兴趣吗?”
“当然,凡是我不知道的。”王睿正想把话题往这儿引。
叶晓枫笑了,说:“像我家甜甜,什么都是新鲜的。学医有什么好的?不像你们学法律,还有学计算机什么的,都是热门。医生整天面对的是痛苦的呻吟,我们面对的则是腐败的僵尸。”
“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挖苦我?我知道你热爱你的专业,从你的敬业态度可以看出来。虽然法律在当前是热门,但我们的工作有共同之处,医生面对的是身体有病的人,我们面对的是灵魂有病的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治病救人。”
他稍停片刻又问:“那天在电话里听甜甜说邵叔叔,他是谁?”话一出口,他自己感到问得有些唐突,又无法收回。
叶晓枫觉得自己脸上发热,不知该怎样解释,喃喃道:“医学院的同学,比我高两级,在新生劳改医院,你认识他吗?”
“不,我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他。听甜甜的口气,你们是很好的朋友?”王睿加重了“朋友”二字。
此时叶晓枫倒是产生了误会,这些日子她隐隐约约感到王睿似乎总想对自己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在这个时候他问到邵立山,并且追问他们的关系,该不会是一般的好奇心吧?她不得不含糊地说:
“朋友?确切地说是同学、校友。检察官用词应该准确。”
王睿没有理会叶晓枫故意含糊,继续问:
“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指的是什么呀?长相、人品、医术、职位还是家庭?”
“你别多心,我是随便想起什么就问问。我跟他没任何关系,问那么多干啥。你跟他关系好吗?”
“不错。他比我高两级,在学生会一起工作过。有时他像个大哥哥,对其他同学很关照。他这人比较关心政治,怎么说呢,正面理解就是思想上积极向上要求进步;俗点说,有些激进。你还想了解什么?”
“你对他了解得很深吗?”
“你说你对我了解得有多深?说得清楚吗?只要感觉差不多就行了。怎么?你会对他感兴趣?”
王睿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合时宜,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他隐隐觉得叶晓枫的确与邵立山关系亲近,而且对自己的问话似乎已有了些许误会。他立即岔开话题:
“我想起了高中的同学,你还记得咱们学校外号叫潘多拉的同学吗?听说他后来考上了解放军艺术学校。”
叶晓枫笑起来,说:“我还记得有一次他用扑克牌变魔术,许军为了跟他学一招,专门请他看了一场电影。你还记得余茜和冯凯吗?同学们说他们早恋。哎,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一直不结婚?”
“没人要。”
“谁相信?大概是你挑花眼了。”
“说实在的,我是个废人,谁跟我要受罪的。还是说你吧,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要找一个朋友就要了解清楚,最好是知根知底。”
“最好让你考察考察?”
“岂敢岂敢。作为老同学,我仅仅是关心罢了。”
叶晓枫对王睿今天请她来吃饭的意图始终没有搞清楚,是王睿对她与邵立山之间的关系有所耳闻?还是王睿想要向自己表达什么?此时她心里很乱,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沉默不语。
王睿见叶晓枫品着茶不再言语,也有些心慌意乱,不禁为自己的笨拙感到懊恼。他不知叶晓枫是不是生气了,慌忙解释说:
“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有些干涉隐私之嫌?我今天可是专门为了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没有别的……”
他忽然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自己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这不是越说越说不明白吗?
叶晓枫淡淡一笑,说:“什么干涉隐私?你说得也太严重了。同学之间帮忙,不必客气,以后有事尽管说。”
王睿送叶晓枫回到她的家门口时,谢绝了叶晓枫到家里坐坐的邀请。看着叶晓枫走进门,他站在路上沉思了好一阵。他为自己今天晚上词不达意的笨拙而懊悔,没想到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他本想给叶晓枫暗示点什么,却没能表达明白。作为同学,高中时代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理想,那时他们还很单纯,谁也不会想到感情的事情。王睿大学毕业后,本想工作稳定下来再解决个人问题,却不料遭遇了那场生死搏斗受了重伤,心脏做了大手术。这对于他的人生是一个重大的挫伤,之后,他害怕面对感情,他是个责任感极强的男人,他害怕连累别人。他在医学院再次见到叶晓枫,在她帮助下一起工作时,他对她有了深层次的了解,她善良、正直、事业心强、热情助人,使他的心曾经为她而动,之后便是犹豫、彷徨、矛盾,不敢有所表示。再之后,他偶然见到叶晓枫和邵立山在一起,心里就乱了,妒忌?担忧?不放心?不甘心?自己也说不清。迷乱之后,他意识到邵立山是犯罪嫌疑人,他变得更为她担忧,他想暗示她及早做出选择,他不忍心她将来受到伤害,他知道叶晓枫的生活有过痛苦和磨难,他不愿让她再次承受意外的痛苦。他不能不想得很多,他不能对她漠不关心,他不能看着她掉进陷阱,但是,今天,自己怎么就笨得要死,不但没有把想说的事情说明白,反而把自己弄得像个蹩脚的情敌一样在叶晓枫面前出丑,不知道她以后会怎么看自己?他用手拍一下自己的头,自言自语道:“笨死了!”
夜色笼罩着市检察院办公大楼,只有一间办公室的窗子透出亮光,在沉沉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明亮。
又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安宁的夜晚,平安无事的夜晚,正因为有一些人为这座城市守夜、为这座城市日夜奋战,这座城市才会夜夜平安。
陈荣杰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月明星稀的黑色天空,似乎想将无限的苍穹看个究竟。
窗外传来了城市浑厚的钟声,钟声来自钟楼,钟楼在西都市的中心。
任时明坐在沙发上,看着陈荣杰的背影,静静地听着钟声。12响敲过了,他伸个懒腰说:“又是一天!”
陈荣杰侧过身来,指着窗外说:
“白天听不到钟声,因为现代文明的喧嚣淹没了古老的钟声,只有在寂静的夜晚和黎明,这钟声才可以传到十里之外。你知道这敲钟的来历吗?”
“不就是为了报时吗。”
陈荣杰从窗边走到了办公桌前:
“我小时候听过一个神话传说,说老百姓遇到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就铸了一个特大的铜制器物,叫铜钟,用来祭拜龙王爷,后来龙王爷的三太子叫蒲牢的,站在器物顶上吼了几声,突然天降大雨。再后来,蒲牢为了给人类赐福,常在这儿吼,只要它一吼,铜钟里就传出浑厚的钟声。这钟声即使在风雨昏暗的时辰,也能划破长空,给人们报时、祈祷幸福。还传说聋子听了这钟声就不再聋了,糊涂的人听了钟声就会变得聪明,悲伤的人听了这钟声就会快乐起来。人们在古老的钟声陪伴下,世世代代,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任时明听得笑起来:“神话就是神话,要是没有我们这些人,我看很难有什么安居乐业。”
陈荣杰坐到办公桌前:
“你说得对,没有我们,这个钟声也就不会这么响亮了。每次加班到深夜,听到钟声我就想,这钟的作用不仅仅是报时,它还在报警呢!只是很多人都听不出它的报警。”
为什么悦耳动听的钟表声居然能被陈检听成警钟?任时明很明白陈检此刻的心情,他看到那么多并肩工作的司法人员竟然为一个凶恶的刑事犯罪分子徇私枉法,除了让他感到气愤,也让他感到痛心和难过。
“算了,我还是别发感慨了,还是回到案子上来,说说你的意见吧。”陈荣杰又坐回到椅子里。
“李宝琴对案件的陈述,给我们勾勒出比较完整的过程,这个过程符合我们侦查的基本事实,也就是说,我们几个月的侦查方向是对的,也基本查清了赵建其保外的来龙去脉,查清了保外所涉及的司法人员的违法行为。但是,李宝琴到现在为止,依然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始终没有拿出那个能够证明司法人员受贿的小本子,而且在陈述中也是能回避的就回避,加上赵晴一直没有到案,她是直接实施行贿的人,如果我们要讯问贺雷或是陶亦然,就必须先对他们实施拘留,而对这些有实战、有理论、有经验的司法人员,特别是他们具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我们能在法律规定的时限内突破口供吗?我看很难成功。”
陈荣杰拿起桌子上的一张草图,那是任时明画的草图,图上以赵建其为圆心,呈发射状地分别连接了七八个人名。
“我一再想过这些问题,重要的是贺雷、陶亦然后面还有申智星这个犯罪团伙,依我看,是具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集团,他们还没有充分暴露,我们要给公安机关时间,督促他们尽快突破。”
他把手中的草图看了看,又放在桌上,用手指着一个人名说:
“我们还是采取各个突破的办法,就先从他身上突破,你看怎么样?”
任时明从陈荣杰对面的沙发上站起来,看看陈检指出的名字,立刻笑起来:
“我也是这样想的。”
邵立山被请到西都市检察院,这是一间带有监控设备的讯问室,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7·2”专案组经过艰苦的调查,基本查清了赵建其保外中的徇私枉法事实。陈荣杰与任时明经过认真分析,决定各个击破,选中了邵立山为第一个突破口,因为邵立山是一位技术人员,分析他的各方面情况可以看出他在接受贿赂时比较被动,还有一定的思想斗争,应该说他有一定程度的觉悟。而且从邵立山突破,还可以进一步证明在保外过程中其他人的行为。毕竟,整个保外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而每个人在不同环节上的作用又有着必然的联系。因此选中邵立山为突破口比较有把握,有利于全案的侦破。
审讯邵立山的任务交给了王睿和祁月,因为他们对案件全过程有过详细的分析,特别是在专业知识方面,两个年轻人都有着深厚的功底,还专门对法医的有关知识进行过了解。讯问前,专案组做了研究和预测,从法律、心理和医学技术等方面,寻找了获取口供的突破口。
邵立山从走进检察院就表现出强硬的态度,面对比他还年轻的王睿和祁月,他的对策就是缄默。
一连三天,邵立山除了说自己冤枉,就是在质问凭什么把自己关起来?他说:“我的问题最多不过是个失职。”
尽管他表面镇静,王睿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焦虑和疲劳,这倒让王睿对他产生了一丝恻隐之心,因为王睿想到了叶晓枫,也许这对叶晓枫是不公平的,她是那么善良,乐于帮助别人,以至于在帮助别人的同时竟使自己的恋人也失落了。先暂且把他们比做恋人吧,王睿也不能肯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从那次偶然相遇时看到他们之间的亲密让他生出好多猜测。想到这些,王睿总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王睿向任时明提出要改变讯问对策:
“既然邵立山不开口,就让他冷静想几天吧,别理他,给他几张纸,让他自己写出自己的问题。”
任时明想了想,说:“我看可以。”
王睿拿着纸和笔交给邵立山:
“你把给赵建其看病、发出病危通知、到人民医院做CT检查,还有保外的详细经过,全都写出来,要实事求是。”
王睿出去后,邵立山坐在椅子上,拿起笔,眼看着桌上的纸,呆呆地发愣,感到手里的笔似有千斤重。房间里寂静无声,静得令人发怵。他想打破这种寂静,缓解内心的恐惧,于是站起来,在房间里走动。
半个小时过去了,他走走停停,一直在思考。
考虑许久之后,他坐下,开始写材料,手中的笔微微颤抖着,一笔一画在纸上写出“检查”二字,之后又用笔重重地勾抹掉,重新写上“事情经过”,总觉不妥,只好把写过的纸撕碎,再次重新下笔……他恼怒地把笔摔到地上,靠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片水印,他观察了许久,那片水印像是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
邵立山无法忘记那一天,那天法院在他们医院开庭,审理邵立山刚接管的一个叫赵建其的病人。
从院办走出来,邵立山急忙看了看手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立即拿起电话拨了一串数字,说:“晓枫,我可能要晚到十几分钟,你不要着急,等我一会儿。”因为他早就与叶晓枫有约会,说好了去帮助她做一项重要的实验。没想到临出门时被领导拦住,说是上面来人考察干部,要跟他谈话。这么重要的事情,邵立山当然不能走了。等他谈完话发现时间已晚,所以在临出门时,先给叶晓枫打电话招呼一声,以免她着急。
叶晓枫在电话里有些迟疑:“你忙就算了,改日再办,我这里的事情不着急。”
邵立山不容分说:“不不!已经约好的就不能改。一言为定。上面来人找我谈话刚结束。”
李宝琴和赵晴就是在邵立山打电话时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她们母女二人站在一旁等候,见邵立山放下电话,赵晴上前说:“您是邵大夫?耽误您一会儿。这是赵建其的妈妈,我是赵建其的姐姐。”
邵立山放下电话才发现面前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说:“知道了。我会认真给赵建其治疗的。对不起,你们先回去,我有急事,以后再说。”
邵立山快速走出新生医院,在大门口拦住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到医学院。”
邵立山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走进叶晓枫的办公室时,只听到叶晓枫对着电话说:“再见。”据叶晓枫后来回忆,那天她刚接过王睿打来的电话。她放下电话看着邵立山湿漉漉的额头,迎上去嗔怪道:“你看你跑得满头是汗,我跟你说了,我这里的事情不着急嘛。”
邵立山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应人事小,误人事大。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办事认真。今天院里领导找我谈话,把时间耽误了。快,我现在开始帮你做实验。”
“别着急,休息休息,喘口气。领导找你谈话有什么事情?”叶晓枫将一杯茶水递给邵立山。
“哎,一般性的考察。院里要给几个人解决主任医师。”邵立山边说边换上白大褂,坐在一台仪器前。
“看来,你又要升级了?你可要请客呀。”叶晓枫把茶水端到他的面前。
邵立山接过杯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当然当然!如果有我的话,当然请客。但是据我估计,还有一定难度。言归正传,还是谈你的课题研究。我知道,这个研究对你来说很重要,我在临床上经历过许多病人,可以帮你完成这个研究。你知道,休克造成猝死的病人在临床上有多种原因,这在上学时老师讲过,如果排除了外部的刺激、外伤等因素,那么内因有几种可能?你的研究进行到哪一步了?”
叶晓枫站在邵立山的身旁看着他,被他的诚挚深深地打动。她静静地听着邵立山说话,看着那张生动的脸。
邵立山回头看见她望着自己发愣:“哎,别发愣呀!”
叶晓枫恍然大悟:“哦,我现在在研究因血糖造成休克死亡的临床表现……”
她看见他额头上流下的汗水,急忙拿出纸巾为他擦拭,她站在邵立山的身边,把手举到他的额头前,轻轻地为他擦去汗水,邵立山突然伸出双臂把她紧紧地揽在了怀里。
这是邵立山等待已久的真诚拥抱。连他自己也觉得像是在梦中一样,他爱这个女人,愿为她去做一切事情,他曾痴心神往地等待着这个女人投入他的怀抱。渐渐地,他发现叶晓枫性格内向、矜持,从不会把她的关心表露出来,总是深深地埋藏在心里,甚至没有过亲近的动作。今天,他用他的真诚感动了叶晓枫,她主动走到自己身旁,用她柔弱纤细的手为他擦去额头的汗。她在他的身边,距离是那样近,尽管在这飘着化学药味的房间里,他已经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叶晓枫温顺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似乎也不想让时光过得太快。
咣当一声,铁门被开启,邵立山从沉思中惊醒。王睿送来了中午饭,是盒饭,他问邵立山:“写好了吗?”
邵立山指着桌上的材料说:“写好了,你看。”
王睿拿起桌上的纸,只见标题写着“情况说明”四个字,再没有下文。他顿时光火了:
“邵立山,你不要执迷不悟,不要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能证实你的罪行。我们是在给你机会,你这样做对得起谁?你对得起你自己吗?对得起关心你、爱你的人吗?”
王睿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多了,他喘了口气,又放低了声音:
“奉劝你一句,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坐失机会,自己害了自己。”
当天下午,邵立山写出了一份材料。那份材料的标题是《我的检查》。犯罪嫌疑人赵建其何时入院的我不知道,去年6月我接管病区时,刚好在开庭前几日。我通过了解和查房,见该犯不能进食,体质虚弱,站立不起,自述头痛、头晕、恶心、睡不着觉。按照此情况,前面的医生已经给予各项检查,未见明显异常。我曾考虑是否有精神因素,在医嘱中给该犯安定以及50%葡萄糖静脉注射,治疗后,未见好转,又继续治疗一周,仍未见好转,后病人突然出现危象,两只瞳孔不对称,一只散大。主任集体查房时曾要求做CT检查,于是我写了病危通知,建议做颅脑CT检查。为了防止意外,我同意他们自己联系医院。我叫了一名叫樊志强的外役犯,让他背赵建其,与韩楚医生共同前往人民医院检查,在医院大门口,我和外役犯在外等候,韩楚医生带着赵建其及家人进去做CT检查。第二天赵建其的姐姐送来CT片子,人民医院的诊断上写明是大面积脑梗塞,我就根据医院的证明写了病危通知。通知交给了韩楚,保外手续都是韩楚办理的,韩楚带着法院的手续与赵建其的姐姐一起将赵建其带出医院走了。
我在接手赵建其的前前后后,均没有发现任何人为其说情。在赵建其做CT检查过程中,我本人有两个失误:一是轻易相信了韩楚,放手让韩楚一人把他们带进去。二是没有认真审查人民医院的检查结论和CT片子,确实存在不负责任的现象并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我愿意承担责任,认真检查、反省自己。祁月愤愤地说:
“这个邵立山真滑头,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狡辩。反正韩楚死了,就往韩楚身上推。”
下一步怎么办?任时明请示了陈荣杰。
陈荣杰一脸的自信:
“我看邵立山的思想有所松动,他已经从‘情况说明’进步到了‘我的检查’,现在正是他心里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可以跟他正面交锋了。”
王睿和祁月再次走进讯问室,与邵立山相对而坐,吕伟做记录。
王睿说:“你把赵建其病危、保外的情况谈一谈。”
邵立山看着王睿说:“我已经写过了,你们应该看到了。”
“我认为你没有写清楚,请你再详细谈谈。”
“我认为我已经写清楚了,都是经过认真回忆的。事实就是这样,没什么可谈的。”
祁月说:“邵立山,就算你是认真思考过的,但是你可能忽略了一点,我们既然叫你来,就不是盲目的,我们是掌握了有关情况的,现在是给你一个机会,请你再认真考虑考虑。”
邵立山沉默不语。
王睿看着邵立山说:“这样吧,我想跟你探讨几个医疗技术上的问题,可以吗?”
邵立山有所警惕地看着他:“你说吧。”
“据我们调查,赵建其自从入院以来,院方分别进行过对症治疗,并进行了常规检查,根据赵建其提出的头痛和胃痛的症状,进行了头颅、胸部的X线摄影检查,对肝、胆、胰、脾进行了超声切面显像检查即B超检查,同时进行了心电图检查,检查的结果是:头颅骨质未见明显异常,心、肝、胆、脾均未见异常。此后,又请眼科和其他科室进行过多次会诊,都没发现异常。你作为他的医生,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可说的,你们看到的医疗记录都是事实。”
“你对赵建其作出病危通知的依据是什么?”
“病人突然一只眼睛瞳孔放大,病人时有昏迷。”
“你作为一个具有高级医疗职称的主任医师,是否想过赵建其的病历记载与他本人的病情不相吻合?”
“当时我没有发现不相吻合的情况。也许,我工作马虎,没有认真去检查病人的情况。”
“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赵建其入院时的头痛、恶心、呕吐症状虽经治疗仍未改变,包括心、肺、眼病、血压等,但是他怎么会在同等情况下突然病危?”
邵立山一反沉默,突然反问:“难道医学上没有意外?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谁敢保证不发生紧急情况?一个医生如果不对紧急情况做出处理,出现意外谁负责?”
王睿暗喜自己的激将法奏效,终于使邵立山开始说话,他把从叶晓枫那里学来的东西都用上了。
“再请教你第二个问题,赵建其双侧瞳孔大小不等,直到出院,瞳孔改变是否伴有颅神经改变?视野视力是否改变?为什么不见你的记载?”
王睿说话时突然感到自己胸闷心慌,他强忍住身体的不适,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表现出来。
邵立山说:“我疏忽了。”
祁月对王睿有这么精深的医学知识感到惊讶和敬佩,她悄悄看了王睿一眼,只见王睿额头冒着大粒汗珠,脸色不正常,她不禁有些害怕,但听着王睿继续发问,她又把注意力转向了讯问。
当时王睿的头上真的在冒汗,他还感到了心口在隐隐发痛,但是,直觉告诉他,讯问必须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停止进攻:
“第三,医嘱上为什么不见病人有语言障碍、肢体麻木、偏瘫等脑梗塞的基本临床症状的记录?你是否只看CT片而不结合病人的临床症状就下了脑梗塞的结论?”
邵立山神色慌乱,双手搓来搓去,他不知该如何答对,低下头避开王睿锋利的眼睛,沉默不语。
王睿仍在继续发问:
“第四,人民医院颅脑CT报告单诊断为左侧大片脑梗塞,与赵建其本人的情况也存在矛盾之处:患者是否有休克存在?CT结果如何解释右侧瞳孔散大?患者症状、体征,难以和CT报告的诊断联系起来,作为主任医师你居然没能看出一点问题,这能说得过去吗?”
邵立山额头上渗出汗珠,支支吾吾:
“我,我,我的确疏忽了……”
“疏忽了?可能吗?你不觉得你所作出的结论与你的职业、与你的主任医师身份不相吻合吗?”
邵立山神情沮丧,无力地弯起腰来偎在椅子上,声音软弱地说:
“赵建其他姐送来CT片,过了一天,我给韩楚打电话,让他来一趟,他下午到我家里,我把CT片给他看了,对他说,这片子与赵建其的病情有些不一致,看片子上的情况,病人有可能正在急救室抢救呢,说不定几天后就去见马克思了,而且这片子的病人还不会说话,你去查一下,看省医院是不是搞错了,把结果告诉我。第二天他让人把CT结果送来,我看与前天的一样。我当时对这张片子有疑问,赵建其的病情似乎没这么重,但是当时有韩楚跟着做的检查,人民医院又是个大医院,我想不会搞错的。”
“但是,你并没有在病历上保留自己的意见。”
“我当时在病历上是没有记载,我对这张CT的意见,也没采取什么新的治疗手段,我想即使赵的家属弄虚作假,也无非是想多住几天医院。依照赵建其的案情,他是不可能保外的。我也没想到检察院和法院能批准保外。”
王睿下意识地用手按了一下左前胸,他感到胸闷,同时问道:
“先说你的问题。”
“我的确大意了,后来韩楚把病人带走了,说是给办了保外,我都感到吃惊。直到几个月以后,我到石林看守所去给一个病人会诊,见到韩楚,我又问过他,赵建其怎么办的保外?他说是法院给办的。当时我感到这么严重的案犯都能保外,不知法院是怎么审理的。”
“邵立山,现在是审查你的问题,请你不要转移视线。对我给你提出的问题,你必须认真回答。”王睿提高了声音。
邵立山低头不语,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心慌气短地说:
“我在这里一个星期了,我感到身体不好,请允许我休息休息。”
王睿这时脸色煞白,用手捂住自己的前胸说:
“你在这里一个星期,有吃有睡的,我们不也一直陪着你吗?你说你身体不好……可你知道……我的身体……”
突然,王睿的身子从椅子上向下滑落,当他的身体滑落到地上时,椅子也被他从身后推倒。
祁月立即站起来,过去抱住王睿的头,一声惨烈的呼叫:
“王睿,你怎么了?”
王睿默默地倒在祁月的怀里,紧闭着双眼。
祁月抱着王睿的身体,大声呼叫着王睿的名字,流着眼泪摇动着王睿:
“王睿!你醒醒!你怎么了?”
人们听见祁月撕肝裂肺的喊叫,纷纷赶来。
邵立山惊愕了一分钟,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一名医生,大喊一声“放下他!”他冲上前来对祁月大声说:“快把他放平!不要动!”他以一个医生的敏锐从祁月的怀里轻轻把王睿放在地上,用手触摸着王睿的脉搏,说:“快!救心药!”
祁月已经吓呆了,旁边的人也都拿不出药来。
邵立山大声喊:“快叫救护车。送医院。”
混乱中,邵立山竟成为指挥者,他指挥着涌进来的几名干警:
“找一副床板或者平的木板,要保持平衡,抬出去……”
祁月流着眼泪守护在王睿的身边。
警车发出刺耳的鸣叫声,高速驶向医院。
一名年轻的检察官,在审讯现场倒下了,没有鲜花没有歌声,没有英勇悲壮没有轰轰烈烈,那是一个谁也不会注意到的时刻,谁也不会想到的场面,他还有许多话要说,他还有许多亲人朋友要见,他心里还有许多的爱没有献出来,他还在渴望获得爱情呢,就在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没有感觉到的这个时刻,他意外地停止了工作。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面对的是一场灵魂上的交锋,是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就在他的对手即将崩溃的时刻,他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不能再承载他的思想,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他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另一个堕落的灵魂。
王睿的父母赶到医院时,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在回家的路上,祁月陪伴着王睿的父亲和母亲。两位老人都已六十多岁,平时看上去还是很有精神的。王睿是他们的独生子,也是他们生活的寄托和希望,然而,此时他竟然丢下两位老人先走了,还那么年轻就走了,留给一双老人的,只有悲痛和令人伤感的回想。王睿的父亲是个刚强的汉子,这可能与他多年做保卫工作而形成的性格、气质有关,他始终没有流过眼泪,就像他平时严格要求王睿,从来没有笑脸一样。他把关爱都深深地埋在心里,在他花白的头发下面,一双刚毅的眼睛还是那样炯炯有神。王睿的眼睛长得像他母亲,眼神里透出一种欢快。他的母亲本来是很精干的,与实际年龄相比,要显得更年轻些,自从王睿突然离去后,她一下子衰老了许多,她的感情看上去非常脆弱,那是母亲特有的慈爱。
祁月第一次走进王睿的房间。
房间里整洁干净,能看出是他母亲整理过的,房间的墙上挂着王睿身穿运动衣、手捧奖杯的大幅照片,祁月望着照片,猜想这大概是他在学校获得短跑奖杯时照的。照片上的他朝气蓬勃,那双不大的眼睛,透出的欢快是那样轻松、亲切。
桌子上,放着几本法律书,还有一本《法医学手册》摊开在桌上。
祁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啜泣起来,她已经顾不上身后站着的王睿的母亲,甚至忘了自己的任务本来是劝说两位老人的。她回转身看着王睿的母亲,扑向老人的怀里:
“阿姨,对不起,我不应该……”
她终于还是没能控制自己的哭泣。
王睿的母亲慈爱地抱着祁月,轻轻地拍着祁月的背说:
“姑娘,不要哭了,你看,哭得眼睛肿了,多不好看。”
祁月从老人的怀里直起身,擦干脸上的眼泪说:
“是的,我不能哭,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王睿没有做完的事情,我们还要做下去,一定要成功!”
王睿的母亲关切地问:
“案子很难办是吗?听陈检察长说,已经审了一个星期了,还没有突破?”
她想起了什么,拉开王睿桌子上的抽屉,找出一个本子,翻开看了看:
“我不懂你们的办案,但是我看小睿每天晚上回来都要做办案笔记,好像就是这本。不知能不能对你们办案有些帮助?”
她说着继续翻看了几页,然后肯定地说:
“大概是这个本子,上面都记的是案子的事情。过去他有记日记的习惯,工作以后,不再写日记了,可是他一直坚持写工作笔记和心得。我也没有看过他的本子,他放在抽屉里,有时还拿出来向他爸爸请教。”
祁月接过本子看了几页,正好看到王睿记载到兰州找樊志强的事情,这使她想起了那次王睿追上樊志强时已脸色煞白,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她看着看着又难过地流出了眼泪。
王睿的母亲让她坐下慢慢看,便出去倒茶。
祁月翻着这本笔记,里面有在山北调查的记录:第一次外出调查的祁月,一路上好奇地问这问那,我反而成了一个办案老手,那一刻,还真有些自豪。
祁月想起那天在山上,她故意说脚崴了,王睿急忙伏下身为她揉脚……在火车上,她困了,靠在王睿宽厚的肩上打盹……在外滩,那激动人心的拥抱……
她看到记录中有叶晓枫的名字,王睿写着邵立山与叶晓枫在一起的情况,那段描写不像是工作记录,倒像是感情的自然流露。
那天我看见晓枫与邵立山在一起,我的心情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个是我的当事人、犯罪嫌疑人,一个是我的同学,我喜欢的女同学。正是我的同学,帮助我找到了作伪证的人。是的,是晓枫从医学技术角度给予我的帮助,让我找到了他,没想到,他竟然与晓枫有着一种亲密的关系。我曾打电话给晓枫,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我搞不清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担心?着急?歉意?还是忌妒?我想忌妒是没有的,更多的可能是担心、着急和歉意。毕竟,是晓枫帮我抓住了邵立山的尾巴,她会恨我吗?祁月合上笔记本,走出房间对王睿的母亲说:
“阿姨,这个本子对我们办案很重要,我要赶快拿回去。”
叶晓枫匆匆赶到医院的太平间,是祁月打电话告诉她的。听到电话,她震惊得几乎不能自控,怎么可能呢?几天前,一个朝气蓬勃眯着眼睛微笑的人,还活生生地坐在她的对面。
王睿的身上盖着雪白的床单,她走上前轻轻地揭开床单,虽然面部已经苍白没有血色,却依然年轻英俊,一身平整的检察制服,胸前佩带着闪亮的国徽。她俯下身在王睿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便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默哀,她在心里千遍万遍地呼喊着:“王睿,你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难道你忘了医生一再的嘱咐?”
叶晓枫是那种表面看上去文静善良而内心非常坚强的女人,她在王睿身边没有哭,也许因为她曾经经历过一次心爱的人生离死别的痛苦,也许生活锤炼出她坚毅的性格,正是因为如此,当陈荣杰找到她时,她知道了自己的恋人竟是犯罪嫌疑人,而王睿就是倒在讯问邵立山的岗位上,她先是吃惊和悲痛,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勇敢地面对了一切。
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是因为要强,使她在别人面前表现得更加镇定,其实她回到家里以后,在夜深人静时,蒙着被子痛哭了一场又一场。
第二天,她拨通了陈荣杰的电话,主动要求配合检察院,说服邵立山。
看守所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神色倦怠的叶晓枫在祁月和狱警的引导下,穿过幽暗的长廊,走进会见室。
祁月给狱警交待后,对叶晓枫说我先出去了。
叶晓枫两眼看着对面的门,那扇通往监室的门,呆呆地发愣。
邵立山被狱警带到会见室门口,他一眼看到叶晓枫,本能地转过身去一动不动。他从狱警口中得知有人来看他,却没想到是叶晓枫。此时,他恨不得地下裂个缝让他一头钻下去,他感到无地自容。
叶晓枫凝视着邵立山的背影。
他转过身去的那一刻,仿佛已感到叶晓枫那怨恨的目光,穿过他的脊背,直逼心脏。他突然意识到无法回避的事实,终归已经面对,他慢慢地转过身,胆怯地抬起头向叶晓枫望去。
狱警打开邵立山的手铐让他走出去。
邵立山低下头喃喃道:“我没脸见你。”
叶晓枫把目光转向窗外,竭力抑制自己眼眶里的泪水:“王睿走了。”
“什么?”邵立山抬起头睁大了眼睛,“他,他还年轻,怎么?你认识他?”
叶晓枫看着邵立山:
“他是我高中的同学,他是个优秀的检察官。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时,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那次见义勇为抓罪犯,他负了伤,捡了一条命,心脏手术后,医生警告过他,不能劳累,不能干体力活。他是为了办你的案子,累死了,活活累死了。”
“我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不。他走后,陈荣杰检察长告诉我这一切。”
“是他们让你来的?”
“我主动向他们提出要来的。王睿办案时几次到医学院找过我,是我协助他们查清了假CT。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制造假CT的人会是你。我们是医生,应当有医生的职业道德。何况你还是司法人员。你应当清楚科学的力量,事实已经摆在那里,为什么你还继续执迷不悟?你……”
“你别说了!我错了,我有罪!我要向检察机关彻底坦白。”
邵立山低下头,泪水啪啪地掉在地上。
检察院所有的人都被通知到,不准请假不准迟到,务必全体到会。连副检察长宋国安也不知道要召开什么全体会。
陈荣杰脸色难看地坐在主持会议的位置上,等人们刚到齐了马上就开讲:
“今天临时召集一个特殊的会,我来向大家做个检讨。”
会场上立时鸦雀无声,人们瞪大眼睛注视着陈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有几个人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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