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运》

               肖仁福

 

第十七章





  至于三家厂子高志强没有一家家跑,他把三位厂长和相关的三家银行的头头喊到城外一家刚开业的宾馆,开了一个上午的联席会。三家银行分别是中国工商银行临紫分行,中国农业银行临紫分行,中国建设银行临紫分行,都带着中国两个字,你一听就会直打哆嗦。正因如此,高志强在他们面前就不像在什么工商、国土面前那么颐指气使,这些单位虽然业务上归口省管,平时牛皮哄哄的,但他们的局长副局长暂时还归地方人大任命,他们的乌纱帽都捏在高志强手心里。三家银行却有些不同,他们的人财物归口省里管理,地方上是没法控制的。

  与会人员到齐后,高志强咳了咳,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然后说,今天把大家从百忙之中请来,是想跟大家尤其是几家银行的朋友见见面叙叙旧。别看我们同居临紫城,同饮紫江水,平时你忙我忙他亦忙,想见个面并不容易,我给大家创造这个机会,你们可要感谢我哟!

  几句话就把气氛调了起来,大家的脸上都有了笑意。有位行长还开玩笑说,高书记开了口要我们感谢,我们就请高书记去蒸桑拿,你们说怎么样?大家都说行行行,请桑拿还是请得起的。高志强说,请桑拿也好请四拿也好,得有一个前提,先把工作商量好。高志强说到此处,把几位都扫视了一遍,才又缓缓说道,今天我们的主要任务,是请几家银行的领导来为我们临紫的经济建设出谋划策,指导我们的企业盘活资金,挖潜增效,走出困境。对此我也没必要多说,光我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现在就由三位厂长对自己厂里的生产经营和财务等情况做个介绍,然后再向各银行的同志请教。接下来三位厂长分别讲了自己厂里的情况。这是高志强先就跟他们打过招呼的,要他们把资料准备充分点,企业的困难要摆,但更重要的是多讲和讲足发展方向和潜力,目的是要银行领导增加对企业的信心,从而愿意把贷款放给你。所以三位厂长的发言都条理清楚,说服力强,好像银行不把钱贷给他们这样的企业那简直就是没有眼光,就是愚不可及。高志强对三位厂长的话还算满意,回头对三位行长说,正如刚才三位厂长说的,临紫的企业现在面临的困难还不少,但我们临紫的发展机遇已经很成熟了,我们的企业已到了该腾飞的时候,你们银行也到了该大显身手的时候。

  然后高志强作了补充分析。他说,首先我们的外部环境已经发育成熟,国家正在进行西部大开发,临紫市尽管不在开发之列,但处于西部与东部的结合处,而西部的开发不是孤立的,必须借东部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为其所用,跟我们的关系可说息息相通。其次经过这么多年的结构调整和资产重组,企业有了一套完善的现代化的科学管理模式,已经具有了适应市场经济发展的承受能力和应变能力。最后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经过这么多年的磨合,我们的银行跟企业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死相依,荣辱与共,无法割舍了。我的意见是,在这么一个关键时刻,我们更应携起手来,渡过难关,共创辉煌。怎么样,各位银行老大哥?

  高志强的高调唱是这么唱,但银行听不听他的,还难说。如今的银行不像以往了,地方领导一出马,他们明明知道钱给了企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碍于领导情面,也要硬着头皮把钱贷出去。如今的银行看的是资金能否生效,能否收得回去,否则不但银行的管理制度不允许,贷款当事人考虑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也是不会轻易表态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坐在几位行长面前的,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领导,而是主持市委常委工作的副书记,据可靠消息说.文书记在中央党校学习结束后很有可能不回临紫了,那十有八九这位高书记就将把这个市委常委工作一直主持下去,这样的人物虽然没有直接管你,但他在地方上就是至高无上的.他说的话如果扔到水里,水里的鱼也是药得死的。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得罪了地头蛇日子就肯定不好过,何况银行的发展要靠地方的发展,只有地方发展了,银行才能受益。

  这么一想,他们也就不好说什么了,说是听高书记的安排,多少会给企业一些支持的。高志强很高兴,嗓门也高了几度,他说,太好了,大家这么看得起我.看得起临紫的事业,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这样吧,我就官僚主义一回,来个拉郎配,紫江农药厂由农行扶持,紫城烟厂由建行扶持,紫源酒厂由工行扶持,每家银行至少支持一千五百万,上不封顶,多多益善,而且不能抵扣过去未还的老贷,一千五百万要如数贷到企业的账户上。

  高志强一说完,银行的头头就嚷嚷道,高书记你这不是给我们出难题吗?一千五百万也不是个小数,我们哪里做得了主?高志强笑道,你们一行之长都做不了主,谁还做得了主?他们说,上了一千万的规模要省行批。高志强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反正银行的规矩多得谁也搞不清,就说,如果你们有难处,把你们省行老总的电话告诉我,我这就跟他们通话,你们这几家的省行老总我还是有一些交往的。他们说,那就找找电话号码。当然话是这么说,也没谁真的找电话号码让高志强打。

  这么几个回合下来.最后农行和建行两家的行长就在贷款书上签了字,各给农药厂和烟厂贷了一千五百万,只有工行的赵行长不肯就范:高志强和紫源酒厂的江永年好话说了一大箩,他只拿借口搪塞,说要贷也只能在五百万以下,超过五百万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其实紫源酒厂这几年的生产经营还不错,主要问题是生产规模过小,形成不了太大的优势,他们迫切需要引进资金扩建一到两条生产线,把产品做强做大,因此五百万元实在是没有太大的价值。当下高志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又想起他给江永年签过字的那张申请在姓赵的这里也是一张废纸,更加来气,赵行长你要么就贷一千五百万,要么一分钱也莫贷。赵行长说,高书记你也要理解我的难处,我这个行长也不好当呐!高志强说,我知道你不好当,你不贷我也不为难你了,你最好把你的工行搬出我们临紫地界,我们临紫多你一个工行不多,少你一个工行也不少,我不相信我们临紫人民没有你们工行就不要吃饭穿衣了,就活不下去了。

  高志强说完,过去跟农行和建行的行长握了握手,说本来今天要一起战斗到底的,无奈省委有人在紫江宾馆等着,就失陪了。又跟农药厂和烟厂的两位厂长打过招呼,要他们一定代他陪好银行领导,陪不好拿他们是问,然后拍拍屁股走了。都知道高志强是生赵行长的气,也不见怪,只有赵行长坐不是站不是,有些不自在。

  高志强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首先对这个姓赵的做了点侧面了解,原来他是雷远鸣的人。这个赵行长开始是紫山县支行一个普通信贷员,雷远鸣在紫山县做书记时,他天天往雷远鸣家里跑,说是雷远鸣的表侄,也不知这个表侄转了几十个弯。后来雷远鸣在省委党校学习时的一个女同学的弟弟做生意,没有资金周转,那个女同学找到雷远鸣,要他帮忙弄点钱,雷远鸣就给姓赵的打了声招呼:雷远鸣这个女同学的弟弟的生意没有任何登记,那时的信贷业务本来就卡得严,无登记无证件要贷钱简直毫无可能,但姓赵的却硬是贷了十万元出来。从此姓赵的就不是雷远鸣的表侄了,而做了他的亲儿子,几乎天天泡在雷远鸣家里。后来那十万元一分钱也没收回去,成了一笔死账,但姓赵的却提了县支行副行长,接着是行长。再后来雷远鸣做了市里领导,姓赵的又跟着到了市里,先是市分行的副行长,继而又做了行长。

  高志强于是恍然大悟。他知道雷远鸣不跟姓赵的打招呼,他是不会买他的账的。高志强偏不信邪,倒要看看是你姓赵的硬还是我姓高的硬。高志强拿出了电话,但他并没打雷远鸣的号码,却揿了中央企业财务局长申怀贵的手机。不想手机里说,对不起,你拨的号码是空号。再揿还是这句话。高志强骂道,申怀贵你搞什么鬼嘛!只好拨中企局办公室电话,问申怀贵在不在。对方不回答在不在,却问高志强是谁。高志强说,我问你.申怀贵在与不在,你问我是谁干什么?对方也起了高腔,说,你不说你是谁,我怎么告诉申局长?高志强吼道,什么狗屁申局长!我是高志强!对方的声音立即低下来,赶忙说,我这就去喊,去喊。

  申怀贵拿起电话后,高志强不高兴地说,申大局长呀,你那中央派出的机构架子实在是大啊!申怀贵就道歉道,高书记谁想得到是您老人家?有什么事?我这就去您那里,您在办公室吗?高志强说,我不在办公室。申怀贵说,那您在哪里?高志强说,我在家里。申怀贵说,平时下班后您都没时间呆在家里,现在是上班时间,您在家里干什么?高志强说,我在家里生闷气。

  没到十分钟申怀贵就自己驾着车进了常委宿舍楼,然后上到三楼推开了高志强虚掩的房门。申怀贵跟高志强是二十多年前最后一批插友,共同在一个队上呆过两年,后来高考恢复,高志强考上大学走了,申怀贵半年后当了兵。二十多年后,申怀贵从部队副团级干部的位置上转业到临紫市财政局,高志强也做了临紫市的副书记。军转干部到了地方是要降半级使用的,申怀贵只能在财政局一个不起眼的科室做科长,刚好负责中央企业财务管理的中企组改为中央企业财务局,要重新搭配班子,高志强就带着申怀贵去了一趟财政部驻省专员办,跟专员办彭专员接上了头。彭专员是省委晏副书记的老部下,高志强给晏副书记做秘书时,两人就很熟悉了,现在高志强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就让申怀贵做了临紫市中企局副局长,半年后老局长一退,又让申怀贵做了局长。

  申怀贵进屋后,见高志强气色欠佳,就知道他一定碰上了不顺心的事,就说高书记您的闷气生够了么?是不是要拿我做出气筒?高志强说,能在你身上把我的气出了,那还不简单?申怀贵有些惊讶地说,您现在是临紫第一人,还有哪个敢给您气受?高志强说,你先坐下吧。申怀贵往沙发上一斜,说,书记有什么吩咐就开口吧,我听着呢。高志强就把事情的原由给申怀贵说了说。申怀贵说,您的意思是要我跟姓赵的打声招呼,让他把贷款给您?高志强说,我现在不要他的鸟贷款,我要他这个行长做不成,让雷远鸣不敢小看我高志强。申怀贵开玩笑说,我要是公安局长就好了,将铐子往姓赵的手上一戴,他就放老实了。高志强说,你别油腔滑调,你是中企局长,银行的账只你们才有资格审查。申怀贵说.临紫工行这几年加大了管理力度,在全省工行系统都是得过表彰的,恐怕难查得出什么名堂。高志强说,你说现在哪个部门敢说自己屁眼里没屎?你去查了还愁查不出问题?

  申怀贵沉吟了半晌,又喝了一口高志强给他倒的茶水,才略有所思地说,我看得两条腿走路,来个双管齐下。高志强听出了一点意思,问申怀贵怎么个双管齐下法。申怀贵说,我这里明天就派人进入工行,同时您还要跟我跑一趟省里。高志强说,跑省里干啥?申怀贵说,省工行正在进行人事调整,这两天就要见分晓了,据可靠消息说,您那位在省人民银行做副行长的同学曹东平要做省工行的行长。高志强说,我怎么没听说过呢?不久前我还在省里跟他见过面的。申怀贵说,就是近两天的事,省人民银行是临时做的动议。高志强说,他做行长会来临紫查账?申怀贵说,不是要他来查账,是要他不出面干涉就行了,如果省工行对我们进驻分行有想法,往专员办一游说,专员办再给我们施加压力,那我们就无法往下查了。高志强阴沉着的脸色一下子云开雾散了。他甚至有些激动了,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屋里迈起了方步,一边说,这就叫做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高志强已经跟申怀贵上了车。正准备赶往省城去与他那位新任省工行行长的老同学曹东平见面,不想曹东平的电话先打到了高志强的手机上。高志强与曹东平时有联系,一看手机上显示的号码就知道是谁了。高志强说,东平你在哪儿?我正要到你那里去呢。曹东平说.我正在路上。高志强心想不好了,见不着曹东平,岂不要影响自己的大事?忙问,你要到哪里去?我正有事急着要找你哩=曹东平说,有什么事你说吧。高志强说,电话里怎么说得清楚?曹东平说,那你等着,我到你那里去。高志强说,你要到临紫来?曹东平说,不到你临紫去我给你打电话干什么?高志强乐了,说,你卖什么关子,吓我一跳。

  要找的人竟然不请自来,这事不是已经成功了一半?高志强心里自然十分受用,暗想,真是天助我也!回头对申怀贵说,我估计曹东平到临紫后会先跟姓赵的见面,你暂时不要露头,等我跟曹东平说好后再与你联系,你先做好进驻市工行的准备。

  省工行曹东平行长到达临紫后先跟市工行的赵行长他们接上了头,接着就打高志强的手机,打了两次都占线,曹东平就说,这个高志强,是怕我到I临紫来给他添麻烦,故意耍名堂吧?一旁的赵行长不知这个曹行长和高志强是大学同学,想起几天前跟高志强之间那件不愉快的事,巴不得高志强不来,就说,高书记这段时间太忙,恐怕是在盲区,要么就是电讯在扩容,线路有故障。曹东平望赵行长一眼,说,莫非偏偏我给他打电话就是盲区,线路就出故障?赵行长说,高书记不来也没事,反正雷市长马上就到。曹东平说,这姓高的架子还不小,有种他可以从此再不找我。

  不一会儿,雷远鸣就到了。他一上场就紧紧抓住曹东平的手,热情地说,曹行长可把您盼到了,听小赵说您要到临紫来,我把什么都推开了,一定好好陪一陪您。曹东平说,雷市长日理万机,我怎么忍心打扰你?除了这餐饭,其余有赵行长就行了,你该忙啥还是忙啥。雷远鸣说,财政是爹,银行是娘,娘来了我还敢忙别的啥?说得大家都笑了。

  这时服务员过来问人到齐了没有,要不要上菜。雷远鸣扫了包厢一眼,问赵行长,高书记怎么没到?赵行长说,刚才曹行长还打了高书记的电话,打不进。雷远鸣说,那哪行?高书记不到,怎么能体现市委市政府的诚意?回头对曹东平说,曹行长您不知道,省里来了领导和客人,别人可以不到,但我和高书记必须同时到场的。曹东平说,你们要一致对外啰?雷远鸣说,当然有这个意思,同时也体现我们市委政府齐心协力共创临紫大业的心愿。曹东平说,临紫有你们这么团结的领导,怪不得工作做得这么出色。雷远鸣说,主要是高书记的正确领导和有曹行长您这样的上级领导的大力支持。

  听雷远鸣左一个高书记右一个高书记的,赵行长就觉得好笑。他对雷远鸣说,要不要再给高书记打个电话?雷远鸣说,当然要打。曹东平说,还是我来打吧,今天就是把手机打烂,也要把他找来。雷远鸣说,对对,挖地三尺也要把地道找出来。曹东平说,雷市长你也成了皇军了?说着掏出了手机。又怕讯号不行,便走过去打开窗户.低头拨了号码。这一回一打就通了。曹东平说,高志强高书记吧?你的电话也太难打了。高志强说,没有吧?我的手机电足讯号也足呀。曹东平说,那怎么我老打老打不进?

  这时高志强已经推开包厢门走了进来。他已经看见曹东平窗边的背影了,但他还故意放低声音对着手机说,打不进说明你的手机讯号弱,抢不进来。曹东平对着手机大声说道,你胡说,我的手机是最新款的摩托罗拉的,讯号举世无双。包厢里的人就都堵着嘴在笑,赵行长笑着走过去拍拍曹东平的肩膀说,您看看谁来了?曹东平回头.高志强就站在他身后。高志强说,你的是摩托拉的,我的可是东风牌汽车拉的。包厢里的笑声就洪水一样哗一下泄开了。曹东平在高志强身上捅了一拳,骂道,原来你在打埋伏。

  菜很快上了桌,酒瓶也打开了。酒过三巡,曹东平对高志强说,你说说你刚才的电话怎么老占线?高志强带着几分诡秘地说,我正在跟一个人通电话,你知道是谁吗?曹东平摇摇头说,临紫市七百多万人民,我怎么知道你在跟谁通话?高志强说,当然是你认识的,而且是你最想见到的人。曹东平说,我最想见到的人是你。高志强说,那我可荣幸之至,不过一听你说的就不是真话。曹东平说,朋友面前不说假嘛。高志强说,那老婆面前不说真啰,曹行长有两手嘛。这时雷远鸣也插进来说,像曹行长这样品学兼优,德才兼备的成功男人,没有两手

  还行?高志强说,你们知道如今成功男人的标准是什么吗?曹东平说,高书记说说,我们也长长见识。高志强说,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大家就兴奋地说,曹行长你坦白交代,外面有几面彩旗?

  酒到半醉,高志强就不喝了,说,今天曹行长旅途辛苦,早点休息,我们就不多劝了。曹东平知道高志强的意思,两人还要单独聚聚,也见好就收。那些还没喝足意的,见高志强和曹东平不喝了,也就知趣地放下了杯子。出得包厢,高志强对雷远鸣说,雷市长你要有事可以先走,我陪曹行长在街上走走。雷远鸣清楚他俩的关系.说,那高书记代我陪好,我还真的有事得先走一步。赵行长却追上曹东平说,曹行长您看我们都安排好了,想请您去活动活动。曹东平说,跟高书记走走也好。赵行长还要说什么,雷远鸣在他背上捅一下,他也就不作声了,然后几个人分了手。

  高志强和曹东平单独走在街上的时候,曹东平说,你和老雷看上去还蛮合得来的嘛。高志强说,不错,老雷这人是临紫班子里的资深领导,工作也非常扎实。曹东平说,你没来之前,他是左一个高书记右一个高书记的,处处在维护你。高志强说,雷远鸣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他还会在你面前说我的不是?曹东平说,倒也是。高志强于是趁机把话题岔开了,说,据说盯着你这个位置的人多得很,怎么最后竞轮到了你?曹东平说,一句话也说不清,不过有一个人是帮了大忙的。高志强说,谁?曹东平说,戴看兰。

  听曹东平说到戴看兰,高志强就笑了。曹东平不知高志强何故而笑,说,你笑什么?高志强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吃饭前为什么我的电话老打不进了。曹东平是个机灵人,忙说,是她在给你打电话?高志强说,是的.她明天到临紫来。曹东平就站住了,说,真的?高志强手指曹东平,笑道,你激动什么嘛?曹东平说,还说我激动,她一打电话,你就把什么都忘了,吃饭等你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你露面,你这可是重色轻友。高志强说,重色轻友就重色轻友,好在你是银行行长,而不是法院院长,判不了我的重色轻友罪:曹东平说,那我马上改行当法官去。

  又开了几句玩笑,高志强说.这次你在临紫停几天?曹东平说,新任这个行长,到下面来摸点情况,也没什么硬任务,原想明天上午听完汇报,下午到黎西市行去的,既然看兰要来临紫,就多停一天吧,我们三个好久没聚过了。高志强说,行呀,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把你的意思告诉她?曹东平说,电话不要打了吧,一跟她打电话我就紧张.话都说不全。高志强说,真没出息。曹东平说,有什么办法呢?她爱的是你,我在她前面说不起话。高志强说,别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第二天,高志强和曹东平在紫江宾馆里等候戴看兰的到来时,两人的话题仍然没离开这个在他们心里头收藏了多年的女人。曹东平说,校庆那天晚上你离开我们后,我就注意到了,也跟着出了宾馆,直到你们去了省委她的家,我才酸不溜丢地返了回去。高志强笑了,说.你知道吗?她是带我去看她家的画室,那个画室并不大,也就十二三个平方的样子,但墙上挂的都是画,起码有三十多幅,都是她自己画的,姚黄魏紫,全是花,真是一个花花世界,当然其中兰花居多,她忘不了她的兰花情结。曹东平说,还有一幅字,也在墙上,是那首《兰溪棹歌》。高志强说,你怎么知道的?曹东平说,我猜的。又说,也不仅仅是猜,后来我去过她家。高志强点了点头说,看兰曾说起过这事。曹东平说,是呀,没有看兰,这个行长是轮不到我的。高志强说,其实看兰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们,关键时刻都是她在后面为我们使劲。

  两人正聊着,组织部长给高志强打来了电话,说戴处长已经进城。高志强就和曹东平起身,往门外走。刚到宾馆的停车坪,警车就呼啸着从外面开了进来,然后是省委组织部的车,紧随其后的是市委组织部的车,市委的车最后压阵。车子还没停稳,高志强就向省委组织部的车迎上去,从外面开了车门,说道,看兰你辛苦了。戴看兰嫣然一笑,说,你大书记辛苦了。接着一伸腿从里面走出来。高志强又说,你知道谁来了吗?戴看兰说,谁来了?话没说完,就看见了宾馆门口的曹东平,曹东平敢忙走过来,小声说,你这个大处长可比我威风多了,我昨天到临紫半天了,除了银行的几个同行,市里的头儿都不知在什么方向。你一来,不但警车开道,还有市委书记亲自开门。戴看兰笑道,你也可以踊跃点过来给我开呀,谁叫你远远地躲着?高志强说,我可不是给省委组织部的处长开门,我是给我可爱的小校友开门,这难道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吗?戴看兰得意地说,还是志强善解人意,懂得女人的虚荣心,向女人献殷勤可是男人的美德哟。

  说笑着,高志强又把戴看兰介绍给雷远鸣和其他几位市委副书记。戴看兰以前就到过临紫,临紫的领导上省城开会办事也常去省委组织部走走,昕以没有不认得的。握过手,道过好,就陪着客人往宾馆走,将戴看兰请入最豪华的总统套间。然后几个市领导退到大厅里候着.等戴看兰稍事洗漱,再一起去吃饭。这期间,高志强的电话就一直响个不歇,先是政法委书记,接着是宣传部长,再接着是纪委尹书记,还有几个副市长,都是向高志强打听戴处长的,意思都是想来陪一陪。高志强知道戴看兰的个性,不太喜欢热闹,安排几个副书记是不得已而为之,怕不让他们来陪有意见,至于其他常委和副市长都没通知,不想他们还是知道了消息,不想放弃这个拍马屁的机会。高志强只好婉言回绝他们,说明天市委汇报班子建设时,再请大家一起参加。

  高志强正在通话,戴看兰出门走了过来。她换了身格子衣服,显得落落大方。只着了点口红,看不出其他着妆的痕迹。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中间,还是那只淡淡的小痣。戴看兰跟各位笑笑,对高志强说,当书记的就是电话多。高志强收了线,说,都是想来陪你的,你一来,临紫市的工作都要停摆了。戴看兰说,这不是我的罪过么?还是少点人,人一多我就头晕。高志强说,谁叫你这么有魅力,大家都想一睹你的芳容。戴看兰说,我又不是什么明星大腕儿,大家就说,明星大腕算什么,明星大腕儿哪有戴处长你这样的大家风范?

  由于戴看兰不胜酒力,酒席上她喝了几口葡萄酒就放下了杯子,其他人也就不便多喝。大家很快吃了饭,又说了一会儿话,高志强就说,今晚就到此为止,戴处长路上辛苦了,想早点休息,大家就回去吧,明天再参加汇报会。于是都出了酒店,跟戴看兰握别,各自散去。只有高志强和曹东平陪戴看兰在紫江宾馆里多说了一会儿话。三个人都说了些工作和家庭上的事,免不了又要开几句玩笑。先是曹东平说,看兰,你的美丽依然如故,还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风韵,显得更加动人了。戴看兰说,东平你没有喝多吧?曹东平说,没喝多,我这是说真话呀,说真话不犯错误吧?戴看兰说,你这些漂亮话为什么不早点说,如今我已是人母人妻了,说这话不是为时已晚么?曹东平说,我怎么不想早说,可那时轮得到我么?高志强就在一旁笑了笑,把话题岔开,问戴看兰,吴总还好吗?戴看兰说,好,就是忙,天南海北地到处飞,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他的影子。

  高志强说的吴总是戴看兰的丈夫。吴总是前任省委吴副书记的儿子,曾在省委组织部做过多年的处长,戴看兰和他就是那个时候结的婚。那个时候追求戴看兰的人多得很,追得最紧的是当时的省委书记的儿子和她现在的丈夫吴总,但最后戴看兰选择了后者,一是吴家是本地人,树大根深,而省委书记是外地人,那是说走就会走的;二是吴家公子说话办事稳健,省委书记的儿子虽然当时就已是某厅的副厅长,但人狂了点,戴看兰看不大惯。后来发生的事果如戴看兰所料,那位副厅长很快出了事,对他老爷子的位置也构成了影响,不久全家都去了外省。而吴家却稳如磐石,吴副书记虽然退了位,但他一手扶持的人都占据了重要位置,戴看兰的丈夫虽然离开机关下了海,但他的生意做到哪里哪里就有人照应,一下子就形成了气候。

  三个人还说了些别的,怕影响戴看兰的休息,曹东平对戴看兰说,我明天就走了,让志强多陪陪你。戴看兰说,是不是我来了,你就要走了?高志强忙替曹东平帮腔说,东平本来今天就要走的,是你要来临紫,才留了下来,你可不能错怪了他。戴看兰说,我怎么敢怪他,人家现在是大行长了,公务繁忙,没有时间接见我们。曹东平说,你的手机密不示人,给你办公室打电话,你在办公室的时候又少,你让我到哪里去接见你?戴看兰笑了,说,你别紧张嘛,我也知道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明天还是走吧,这里有志强,饿不着:

  两人出得紫江宾馆,高志强想起一事,对曹东平说,东平你刚上任工行行长,我就给你出难题,真不好意思。曹东平说,什么难题?高志强说,你手下的赵行长,也太不把我们临紫市委市政府放在眼里了,我选了临紫市最好的企业紫源酒厂贷他们的款,本来对企业对银行都是好事,他就是要跟我过不去,不肯贷。曹东平说,你是想要我动了他?高志强说,我就是这个意思。曹东平说,我现在情况不清楚,不知从何下手。高志强笑了,你我在官场上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小事有什么难的?你这次下来走这么一遭,情况不就了解了?曹东平沉吟片刻,说,你高书记开了口.我敢不从吗?我回去尽快办吧。高志强在曹东平肩上捶一拳,高兴地说,有你这样的兄弟撑腰,临紫还有什么我高志强摆不平的!又说,明天什么时候走?我送送你。曹东平说,我们之间还是少来点官场的套路,这样还随意些自然些,何况看兰在这里,你还要招呼她。高志强说,如果我只顾招呼看兰,却把你撇在一边,岂不又是重色轻友?曹东平就抬腿要去踢高志强,高志强忙笑着躲开了。

  分手后,高志强就回了常委宿舍楼。刚进屋,客厅的电话就响了,高志强拿起话筒,竟然是戴看兰打来的。高志强心头一热,说,是你,看兰?戴看兰说,你一走我就开始计算,你离开紫江宾馆后跟曹东平话别要多久,再回到家里要多久,估计现在应该进屋了,就拨了电话。高志强说,你算得真准。戴看兰说,我算准你肯定还有话要跟我说。高志强沉默片刻,轻声说,知我者,看兰也,你一点都没说错。戴看兰说,你家的电话有来电显示吧?高志强说,有啊。却不知她问这个干什么。戴看兰就在电话里笑了,也不说什么。高志强忙往电话显示屏上瞟了一眼,竟然是戴看兰的手机号码。高志强就明白了,放下电话,回身开了房门。戴看兰就站在门口,她收了手机,笑盈盈迈进屋。

  高志强拿出屋里最好的糖果招待戴看兰,还打开一盒朋友刚送来的谷雨新茶给戴看兰泡了一杯。戴看兰把五室两厅都巡视了一遍,见除了南面一间书房里有床有家具外,其余的房子都空空如也,就感叹道,真是浪费资源呀,如果拿去出租,一个月起码可以赚三千元。高志强说,租给你减半。戴看兰说,那行啊,你给我在临紫找个工作单位,我就来租住你的房子。高志强说,临紫的工作听你挑,包括我这个代理主持市委常委工作的副书记的位置,如果你愿意我都拱手相让。戴看兰说,这我可不敢,你现在是临紫第一人,谁有狗胆篡党夺权?高志强望着戴看兰眉心那颗迷人的小痣,动情地说,看兰,说真话,如果你能来临紫干两年,扶我一把,那我的工作也就不这么艰难了,不容易啊,我们这些地方官。

  两人这么随意地聊着,很投机很开心。也不知聊了多久,戴看兰忽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到你这里来吗?高志强说,你到我这里来还要为什么?这我可没想过。戴看兰说,总得有一个什么理由吧,一个女人夜闯常委宿舍楼,没一个理由说得过去吗?高志强说,我想听听你的理由。戴看兰说,你知道吗?宾馆里今晚停水。高志强说,有这样的事?紫江宾馆可是上星的,竟然停起水来了?我这就给自来水公司老总打电话。说着就要去拿话筒。戴看兰恨这个男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得用手压住电话说,不用了,只要你这里不停水就行。高志强就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说,你是想到我这里洗个澡什么的?戴看兰说,这个理由充分吗?你知道,我一天不吃饭没什么,不洗澡可不行。高志强说,行啊,我这就去给你开气放水。

  戴看兰走进卫生间后,高志强在屋里呆坐着,一时不知干什么好。他总觉得戴看兰的目的并不这么简单。他知道紫江宾馆是不可能停水的,他来临紫那么久了还没听说过这个紫江宾馆停过水。那她说谎干什么呢?高志强心头忽然就涌起一股潮水,仿佛自己已经浮在这潮水的上面,正漂向五彩缤纷的远方。高志强想,自己不一直就盼着这一刻的到来吗?

  高志强知道自己一直深爱着这个女人,而且她也是爱着他的,但这么多年以来,他们虽然保持着不疏的联系,却从没越雷池半步。当然不是他没有这样的愿望,而是他总忙,开始是忙着做秘书,后来是忙着做地方官,比他大的官要小心侍候,比他小的官要认真看管,上下左右的关系都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因此也就把这个他深爱着的女人藏在心底,只在独处或寂寞时悄悄念想念想,回味回味。或者说他纯粹是人们常说的色大胆小,过于在乎戴看兰现在所处的特殊位置了。高志强是知道的,戴看兰虽然只是一个处长.但她的工作就是掌管地市官员的考察和任免的,他的政治生命一半掌握在她的手中,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有时她一句话便可决定他的进退升降,所以他不得不在她面前多一个心眼。然而现在这个女人却跑到他的地盘上来了,而且就赤裸着躺在他为她放满了热水的浴池里。这些说明了什么呢?是不是她给予他的一种暗示?

  正在高志强这么心猿意马地思想着,戴看兰在卫生间里大声喊道,志强,这水好烫,我不知怎么调水温,你快进来调一下。高志强心头一动,稍稍犹豫就走了进去。高志强的眼睛顿时就花了,只见热雾缭绕的幻境中.戴看兰的胴体美仑美奂地半浮在浴池里,犹如清晨半开半闭的鲜花,静候着他的到来。高志强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大脑严重缺氧,即刻就会昏死过去。

  那里戴看兰急切地呼唤道,志强你快呀,快过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