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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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牛副书记他们要回省里去了,高志强和临紫市几大家的头儿都来送行,一直送到了临紫边界上。下车
道过别,又等牛副书记他们的车子消失在公路尽头,大家才放下高扬的手臂,纷纷往自己的车上钻。毕云天也在送行队伍之列,他上车前,来到高志强身边,对他说,我已经和一个叫何卫国的老板约好了,后天跟他见面,谈一下紫云中学转让的事,高书记看你能不能参加一下。高志强说,行,你们定了具体时间和地点再告诉我。
不想第二天下午,丛林的电话先打了过来,说他们明天上午到点上去。高志强因这一段陪牛副书记,搞得心力交瘁,也想到乡下放松放松,呼吸点新鲜空气,便答应了丛林。放下电话,才记起跟毕云天也约过,只好打电话告诉毕云天说,我就不参加你们的洽谈了,一切由你做主。毕云天说,有高书记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
丛林他们的点在南安县一个叫做洞口的小镇上。出发前,高志强还从书柜里找出一百本这几年在临紫购买的藏书,叫小马做四包捆了,塞进小车后箱里。刚上车,丛林和谭主任就汗流满面地走了过来,说要搭高志强的车。高志强说,你们没车?那你们的书呢?搞邮寄?谭主任揩一把脸上的汗水,说,我们的书将一辆面包车都装满了,再也坐不下人了,所以只得来借高书记的东风。高志强便转身对小马和小罗说,紫黎公路不好走,后面还有几捆书,人多车子受不了,你们两个就别去了。小马小罗听话的下了车。
之后高志强就启动车子,开了冷气,驾着车徐徐开出市委大院。谭主任笑道,进口车还是进口车,空调效果就是好,一上车就不热了,不然我再也受不了了。高志强说,哦,你们原来是看中了这个车空调好。谭主任说,当然,不过我们更看中给我们开车的领导级别高。高志强笑道,我才是副司机,正司机小罗刚才已经下了车。谭主任说,想不到高书记还会开车,而且开得这么好。高志强说,这也是被逼出来的,原来在省委给晏副书记当差,有时司机生病或休假,晏副书记又急着要用车,让后勤处另外派司机晏副书记又不高兴,所以我特意去学了半个星期的驾驶,偶尔也代代司机。
小车摇摇晃晃开到离南安县城还有十公里的地方,丛林给县妇联的孙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要她到城边去洞口的岔路口等着。又问高志强,要不要通知县委王书记。高志强说,免了免了,就我们几个还自在些。到了岔路口,孙主任已经候在那里了,高志强踩住刹机,让孙主任上车。见后排坐着谭主任和丛林,前排副驾驶室空着,孙主任只好坐到了高志强身边。开始她也没注意,以为是哪个单位的司机,后来认出是高志强,便一阵激动,叫道,哎呀,是高书记!又回头怨丛林说,你打电话怎么不说高书记来了?我也好报告王书记,让他们来陪陪。丛林说,高书记不喜欢虚张声势,不让我告诉你。
县城到洞口镇有四十多公里的样子。好在是条细砂路,比紫黎公路还好走些。加上高志强做南安县委书记时经常下乡,熟悉这条路,也就有一种轻车熟路的感觉。一边开车还一边说,我在南安工作时到洞口镇去得多,一去县里的干部就开乡里干部的玩笑,说你们洞口干部真是幸福;洞口镇干部说,穷乡僻壤的,要幸福我们对调一下啰,县里干部说,你们天天在洞口里还舍不得调走?一旁的孙主任笑了,开心地说,高书记你不也要到洞口里去么?你们男人嘛,一说有洞口就来劲。
后面的谭主任本来一直眯着双眼,这时也睁开眼睛说,去年我也来过洞口镇,快到镇上时,马路上空挂着一幅大横幅,上面写着:开放的洞口欢迎您!一直不吱声的丛林也忍俊不禁了,说,谭主任这是你编出来的吧?高志强说,是呀,我在南安时就没有这事。孙主任说,谭主任没说假话,他们确实挂过这幅横幅,后来大家老当笑话来说,他们才把那幅横幅扯掉,换了幅洞口人民欢迎您。谭主任说,洞口不开放,再欢迎恐怕也没人去。孙主任说,比如说我们的高书记这么忙,他就是奔着开放的洞口才去的。高志强说,我看你们这些女人比男人还色情,别老洞口洞口的了,我给你们开个国际玩笑。孙主任说,好嘛,高书记的国际玩笑一定有水平。
此时,车到山前的上坡路,高志强伸出右手换了档,慢悠悠道,有一男两女分别是俄国中国和美国本土的三个外交官,在一次美国外交晚宴上,美国的女外交官趁气氛热烈,举杯对中国和俄国的外交官说,来,我们敬东半球的女性一杯!要为女性干杯,大家积极性就高,立即喝下一杯。接着中国的女外交官也举杯说,我们敬西半球的女性一杯!又干了一杯。俄国的男外交官见两位女外交官能喝会道,不甘落后,也站起来举起了杯子,可他的英语还不是太熟练,他说,各位,让我们为女性的两个半球干杯吧!
高志强说完,三个女人都笑歪在座位上,孙主任还打了高志强一拳,说,高书记你真的是开国际玩笑。说着笑话,这段四十多公里的路程仿佛都缩短了一截,不知不觉就快到洞口镇了。果然就看见一幅洞口人民欢迎您的横幅挂在空中。谭主任说,这幅横幅确实太一般化了,我们建议镇政府还是换上过去的开放的洞口欢迎您。孙主任说,要建议就由谭主任给镇上建议,镇里的谭书记是你的亲弟弟,肯定听你的话。
高志强的车刚驶进镇里,运书的面包车和记者的采访车也正好赶到。就见街两旁贴着不少欢迎市县领导送知识到洞口的标语,还有数十名初中生举着红绸列队欢迎,那气氛确有几许浓郁。镇里的书记镇长还有妇女主任一伙人都迎出来,迎住高志强一行。镇书记谭爱群跟高志强握手时,丛林就在一旁说,孙主任说的谭主任的亲弟弟就是这位谭书记。高志强就在谭书记脸上多看了两眼,点头说,跟谭主任很相像,只是年轻些。又说,我在南安时你好像还没有当干部吧?谭书记就将高志强的手抓得更紧了,说,那时我还在部队里,你走之后我才转业的。高书记说,好好,部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你们这些转业军人到地方上后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一旁的谭主任不失时机地说,爱群今后工作上有什么不足之处,高书记还要多多批评指教。高志强笑道,他是县管干部,轮得到我来批评指教吗?说得大家笑起来。
因为已近中午,谭书记几个镇领导就把高志强他们请进了镇政府前面的饭馆。高志强吩咐谭书记说,就点几个小菜,天气太热,不要喝酒了。谭书记说,高书记光临洞口,怎么能如此寒碜?丛林就把谭书记拉到一边说,高书记不是说的客气话,你如果搞什么山珍海味,他会不高兴的。谭书记只好照办,进厨房打了招呼。很快饭菜就上了桌,都是些苦瓜萝卜和山野蔬菜。谭书记坐到高志强身边,拿没用过的筷子给高志强夹了几片萝卜,说,对不起高书记了,一顿不像样的粗茶淡饭。高志强说,粗茶淡饭好。端碗大口吃起来。高志强吃得很香,一边吃还一边忍不住说道.还是乡里的饭菜好,我过去一下乡,乡里的干部就酒肉款待.等几杯酒下肚,看着这些好饭好菜再想多吃几口,已经没了胃口。谭主任他们也很赞同,开玩笑说,高书记今天让你吃忆苦餐,可不要对爱群有什么看法哟。丛林说,高书记吃得这么开心,有看法也是一些好看法,比如什么时候将这个给市委书记吃忆苦餐的谭书记提拔一下,安排到县里做个常委什么的,或至少给县委王书记打声招呼,调谭书记到县里某个实权单位当头。大家又都笑起来。
饭后,几个人到镇招待所里休息了一会儿。等他们午睡起来,镇政府前面的坪地上已经站了不少群众,其中还有胸前佩着红花的妇女读书积极分子。高志强几个在谭书记和镇长还有镇妇联主任的引领下,先跟积极分子见过面,接着参观了会议室旁边的图书室。他们送的数千册图书已经搬到了书架上,高志强个人送的那一百册图书也摆在一个专门书架里,上面写着市委高书记捐赠图书专柜。记者们的镜头始终跟在高志强身旁,把他的音容笑貌和他身后的背景都一一录了进去。然后剪彩仪式开始,镇里谭书记主持仪式,高志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然后高志强拿起有点土气的礼仪小姐托在盘子里的剪刀,把前面的彩绸剪开了。然后热烈的掌声和鞭炮声响起,气氛进入高潮。
高志强到了镇里,谭书记他们当然不会放过他这个主持市委常委工作的副书记,又把他请到学校医院和几个镇办企业看了看。每到一处,高志强不免又要一二三四地做点指示。镇里的领导和那些单位负责人都一边不住地点头,一边把高志强的指示当做金科玉律十分认真地记在笔记本上。要走开了,单位负责人都要给高志强递上一纸早就写好的申请经费的报告,好像他们事先商量好了的一样。高志强心里清楚,自己说一千道一万,他们都不会往心里去,他们在乎的就是要他接住这个报告,以后好给他们意思意思。高志强深谙官场的套路,要么你就不要下来,要下来就要给人家意思意思,否则你这个当领导的就没有威信,下回再下来,人家就没了劲。高志强于是接过报告瞟两眼,先强调说,市财政也非常困难,请同志们多加原谅,大钱解决不了,小钱多少意思一点吧!接着在报告上面签了请云天同志酌情解决高志强某年某月某日的字样,再把报告退给呈报告的负责人。那负责人自然如获至宝,一脸喜色,谢过高志强,屁颠屁颠而去。
这么一折腾,不觉天色向晚,回市里山高路陡,谭书记几位镇领导自然不放心,执意留住众人住一宿。住一宿就住一宿吧,乡里空气好,高志强一行就听了谭书记他们的安排。晚饭后,谭书记组织各位去街上一家娱乐中心活动活动,高志强不肯去,谭书记和镇长好劝歹劝,说这家娱乐中心是一个私人老板新近才开业的,虽然比不上城里的豪华气派.却也还够档次,而且空调挺不错的,到那里去乘乘凉也好。高志强不好拂他们的意,又考虑到如果自己不去的话,其他人也不好去,只得跟着去了娱乐中心。谭书记自然不离高志强左右半步,
一边又是烟又是茶又是水果什么的,呼得娱乐中心的小姐团团转。坐了一会儿,音乐开始响起来,彩灯也呼啦啦打亮了,高志强见谭书记正在向中心老板吩咐什么,便趁机悄悄溜了出来。
可还没下楼,谭书记已从后面追了过来,喊道,高书记高书记,您是不是要方便方便?我陪您我陪您。高志强心想,我方便什么呢我?我吃完晚饭就已经方便好了的,再说你管天管地,还真管拉屎放屁?就是我要方便也用不着你来陪呀!但高志强还是点点头应付道,是呀,想方便方便。谭书记说,要方便跟我来,这地方我比您熟。很热情地带着高志强转了两个弯,找到卫生间。高志强要进卫生间时回头说,你先走吧,招呼谭主任他们去。谭书记说,没事没事,还有镇长他们呢,今晚我的任务就是专门照顾好您高书记。高志强不觉暗暗叫苦,只得说,我自己上卫生间好了,就不麻烦你照顾了。谭书记连连点头说,好好好,高书记您自己方便吧。然后缩着脑袋往外退去。
高志强本来就没有什么可要自己方便的,在卫生间里面干站了一会儿,估计谭书记应该走开了,便回身推开卫生间的门。不想谭书记竟然毕恭毕敬地站在卫生问门边,那派头就像训练有素的卫兵一样。高志强无可奈何地说,你不是走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谭书记说.我怕走远了,领导有事找我找不到。高志强说,我在卫生间找你干什么?谭书记说,时刻听从党的召唤呀!高志强有些忍俊不禁,说,党怎么会在卫生间里召唤你呢?心想这个谭书记还真有几分幽默。可瞧他那一脸的憨厚劲,又不太像是幽默。
高志强的确不想回去,就对谭书记说,我想一个人去外面透透气。谭书记说,我也想透透气,我陪您。跟着高志强来到街头。高志强见摆脱不了这个过分热情的谭书记,就站在街边无奈地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谭书记也跟着望起月亮来,还说,今晚高书记来了洞口,连月亮都比以往圆一些了。高志强暗想,这句拍马屁的话水平稍微高些了:但又不可能老是去望月亮,高志强就从身上拿出刚才谭书记发的烟,自己叼一支,给谭书记也递过去一支。谭书记忙摇摆手道,您是领导嘛,怎能抽领导的烟呢?我这有,抽我的。说着赶忙掏出自己身上的烟,给高志强敬。高志强感到好笑.俗话还说烟酒不分家哩,谁规定只能领导抽部下的烟,部下却不能抽领导的烟?高志强也没接谭书记的烟,说,我这烟不也是你给的么?然后拿出打火机装模作样打了好几下,没打出一星火花,便把打火机扔到了黑暗里。见状,谭书记早已掏出自己的打火机朝高志强凑了过来。高志强没让谭书记打火,把打火机要了过来,又像刚才一样用力打了几下。一边说,也是坏的,又随手扔掉了。谭书记有几分糊涂,说,刚才还打得燃的,怎么一下子坏了呢?高志强说,现在的打火机有几只好货?又问,附近有打火机和火柴卖吗?谭书记说,有有有,我给高书记买去,高书记您等等,我就来。说着,拔腿往不远处亮着灯的零售店跑过去。
见谭书记的身影隐人黑暗,高志强赶忙往墙角一拐,插到另一条小巷里,逃之天天。一口气走了好几百米,确信已经完全摆脱了谭书记,高志强的步子才慢了下来。他这才发现夜里的小镇比白天多了一份清静,微微山风不知起自何处,送来阵阵浸人的凉爽。高志强信步前行,不觉就到了一处老街上,灯影依稀,狗吠狺狺。两旁都是古拙的木板屋,街人多赤膊,或坐在矮凳上闲聊,或躺在竹椅上摇着蒲扇纳凉,一副怡然自得,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味道。街面则砌着条状石块,脚跟敲在上面,发出橐橐脆响。高志强就喜欢这样的地方,他东张西望着,仿佛走进了旧时的电影故事里。
老街并不长,到了街尾,前面架着一座小石桥,一条不宽的河水自桥下哗哗流过,悄然映着绰绰桥影和粼粼月色。高志强在河边站了一阵,正准备往桥上迈,忽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高书记。高志强回首,丛林风姿绰约地从街影中走了过来。高志强一阵惊喜,说,丛林你怎么也来了?丛林并不回答高志强,走到桥头,望着流淌着的河水,欣喜地说,哟,清风明月,小桥流水,怪不得高书记不恋歌舞.却跑到这里来了。
两人并排上了石桥。一阵夜风吹至,丛林身上那淡雅的香水味悄然播向高志强,惹得他连连吸了吸鼻翼。高志强忍不住就多瞧了丛林几眼,发现她换了身浅黄色的连衣裙,把一个高挑而又不乏丰腴的身子衬托得更加惹眼。丛林知道高志强在看她,便上前一步,走到他的前面,像要让他看个够似的。但高志强不敢冒昧,收住目光,回头望着空中姣月,感慨道,现在城里已经难得见到这么又大又亮的月亮了。丛林说,高书记原来是为了乡里的月亮才跟我们下来的。高志强听出了丛林话里的讥讽意味,他说,明月几时有?今天我们能在同一个月亮下面信步闲游,也是一种缘分啊!
说着话,就过了石桥,沿着河岸的小路往上游慢慢走去。宽阔的田畴散发着禾稻和泥土浓郁的气息,声声蛙鸣得意地唠叨着,像在攀比谁的嗓门大。来到田畴尽处,一山拦在前面,只见河面渐渐窄起来,水声訇然,河流汹涌,不再像下游那样平展舒缓。到了一处陡岸,前面的路竟然成了一根香肠,要攀着路旁的树枝才能前行。高志强说,路不好走,我们往回走吧?丛林说,还早得很呢,你又不唱歌跳舞,回去也没事做。一边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丛林忽然在前面尖叫一声,身子一歪,往河边猛地滑去。高志强吃惊不小,往前跨一大步,伸手抓住空中丛林那只乱舞着的手臂。丛林这才稳住身子,往上一弹,回过身来,惊魂未定地扑进高志强的怀里。高志强心头一热,一双手就把怀里风情万种的女人拦腰搂紧了。但高志强很快就意识到这也许是丛林的一个小计谋,他于是强迫自己松开双手,将丛林往前推推,说,别担心,走过这几步就好了。
经历这一惊一乍,两人好一阵都没吱声。为了打破沉默,高志强就无话找话地把刚才谭书记如影随形,自己如何金蝉脱壳的过程给丛林说了一遍:说到谭书记在卫生间门外站岗那里,丛林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高志强说,我现在还想不明白,他老老实实地在外面守着,究竟要干什么,还说是时刻听从党召唤,那样子又不完全像是幽默,倒有几分可爱的傻气和憨厚。丛林笑够了,才说,这就是谭书记的高明之处,他知道你们这些当大领导的天天有人找,这个向您请示工作,那个向您汇报情况,这里请您剪彩,那里请您赴宴,这些人这些事您
经历得多了,您说您脑壳里还能留下多少印象?高志强颔首道,你说得还不无道理。丛林说,而谭书记这么在卫生间门外给您站一回,保证您以后好久都难得忘记。高志强想了想,说,这倒也是。
两人继续朝前走着。高志强面对如银的月色,感叹道,好不容易到乡下来走一趟,放着这么好的夜景和月色不来享受,却泡到那喧闹嘈杂的歌舞厅里,你说这多没意思?丛林说,这些乡下的领导哪里知道您有这个雅兴?他们以为您和别的领导一样喜欢那些场合。高志强摇摇头说,如今这股吃喝玩乐的风气真的不得了。丛林说.人家也是没办法呀,你们当领导的好不容易下来一趟,他们还不抓紧机会跟您亲近亲近,以后也好傍个后台。高志强说,我这个后台也太远了点嘛!丛林说,远什么?他归县领导管,县领导归您管,如果您对他上了心,跟县里打声招呼,县里还不把您的话当做圣旨?就好比您要让省里重用提拔您,如果您能找到中央去,中央再把招呼打到省里,这效果比您直接找省里来得更快更显著,这就是棋盘上的炮,隔子打子。高志强望望丛林说,你好像知道得蛮多的嘛。丛林说,这是官场常识,谁不知道呀!高志强说,你们谭主任那么热情地把我请到洞口镇来,莫非就是为了让他这位书记弟弟隔子打子?丛林说,您这时才悟出这中间的奥妙?您要知道,人家跟你们领导打交道都是有用意有预谋的,说不定知道您要下来,人家已经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了呢!高志强说,那你呢?你有几个晚上没睡着了?丛林说,不瞒您说,我要提副主任之前的那段时间,我跟您又不熟,不知怎样才能跟您搭上这条线,确实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高志强说,想不到这里面的故事还这么复杂。
前面的路慢慢又宽起来,他们来到一处稍稍开阔点的地方,见一块大石头耸立岸边.将河水拦成一泓深潭,那如银的月亮则静静地浸在水里。那个大石头上面还是个不窄的平台,至少可以坐三四个人,高志强就觉得坐到上面去听听水声,赏赏月色,一定美不胜收,更何况还有美人在侧,人生能有几回这样的好事?高志强这么想着,正要和丛林商量商量,不想丛林早一跃身,轻轻巧巧就爬了上去。高志强也就学丛林样,上去和她并排坐下。
如银的潭水,幽深的山色,似有似无的夜雾,还有天上和水里两个月亮,这一切都为两个远离城市的孤男寡女所拥有,真是旧戏里说的良辰美景,赏心悦事了。高志强被这一切所浸染和感动,早将官场的争斗和烦恼置之脑后,仿佛已经幽然步人一个澄明的梦境,再也不会回归喧闹的尘世。高志强暗想,如果到这里修一座小木屋,每夜都有潭水明月,该多好!
高志强正这么美美地幻想着,丛林忽然用手肘支了他一下,说,您喜欢天上的月亮还是水里的月亮?高志强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笑笑道,天上的月亮和水里的月亮我都喜欢,但我更喜欢身边的月亮。丛林就哼一声,说,尽说假话,您是见说假话不要纳税吧?高志强说,我看可以考虑设一个这样的税种。丛林说,你们当领导的不是常说如今税源短缺么?您赶快向国家税务总局打个报告,先在临紫市成立一个假话税务局,大假话收大税,小假话收小税,这样一来,在您主持市委常委工作期间,保证临紫市的财政收入会翻几番。高志强说,那你就不做妇联主任了,给我去当假话税务局长。丛林说,行呀,我首先就从你们这些市委书记市长这里开始计征,你们天天大会小会地说,全市工业生产总值增长多少多少,农业生产总值增长多少多少,外贸出口增长多少多少,农民纯收入增长多少多少,谁都知道,这些都是你们估计加统计或者重复计算人为弄出来的,没有几句不是假话,而且是大假话,如果把这些假话税及时足额征收上来,干部职工工资就不是发一个月又停一个月了。
丛林说着这些的时候,双手后撑,身子斜躺,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那姿态十分优雅。高志强瞧着丛林,说了些闲话,头上圆月不觉已上中天,但两人依然没有去意。丛林说,多好的月亮,今晚我们就不回去了吧?高志强说,我们两个同时失踪,洞口镇还不要被谭书记他们翻个底朝天?丛林说,集体下乡真是没劲,下回我们单独行动怎么样?高志强说,好哇,我赴约。丛林说,到时反悔是小狗。高志强说,小狗就小狗。这时丛林的一只手触到了一块小石子,她就抓起来扔了出去。水潭里立即啵地一声响,水中宁静的月亮就像摔到地上的镜子一样破碎了。好一阵,那月又破镜重圆,静静地浸在水底。
丛林被水中的动静所感染,对高志强说,现代人都弱智了,如果是古人,这样的良辰美景,早已文思泉涌,诗兴大发了。高志强说,你有诗兴,也可以做一首诗嘛,我做你的第一听众。丛林说,我哪里会做诗,如果唱个歌还差不多,可惜又没有音乐。高志强说,要什么音乐,大自然的天籁为你伴奏。丛林说,那我就唱苏东坡的《水调歌头》吧,这首歌首唱是多年前的邓丽君,但直到近两年才被王菲唱火。高志强点点头,表示他在认真听着。丛林于是望着水中月亮,深情而又略含忧郁地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丛林清丽的歌声似乎有一种磁性,悄悄吸引着高志强的感觉。丛林已经唱完好一阵了,高志强还微合着双眼,没有从那份感觉里回过神来,总觉得丛林的声音还在夜空中幽幽地缥缈着。沉静了一会儿,高志强才掉头望望身旁的丛林,轻声说,丛林你唱得真好。丛林说,不是我唱得好,是苏东坡的词好。高志强说,夏夜的月,东坡的词,丛林的歌,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组合么?丛林抬头望着月色下迷蒙的山影,缓缓说道,虽然《水调歌头》是苏东坡写给他弟弟苏子由的,但多年前我第一次读到这首词,我就认定苏东坡这是专门为我们女人写的,词里的每一个字词每一节韵律都浸泡着女人的心情。丛林说,后来我特意查了一下苏东坡年表,他创作这首词的时候已经四十一岁,和您现在的年龄差不多,这个年龄可是最有魅力最吸引女人也最解女人风情的年龄,所以苏东坡写了这首词,惹得一千多年来的知识女性都为之动容。女人这一辈子如果能做上苏东坡的情人,那该多幸运!
高志强被丛林说得笑起来。他说,你现在就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呀,看他同不同意。又说,不过你别忘了,苏东坡不仅为女人写过《水调歌头》,也为男人写过《念奴娇》。丛林说,是那首尽人皆知的赤壁怀古吧?首句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高志强说,你对苏东坡很偏爱吧?丛林说,这首词还有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已是他被贬黄州时所作,其时这位可爱的大诗人已经四十四岁,为小人所诬,受尽了苦难,所以他心中少了柔情,却多了悲壮。高志强笑道,看来我们这些须眉男子也可以找苏东坡做情人了。丛林说,其实苏东坡是中国文人共同的伊妹儿,你只要进入苏东坡,就肯定有人在等着你了,要跟你对话,跟你交流。高志强说,是呀,因为有了苏东坡,做一个中国人,确切说做一个有文化的中国人才显得那么值得。
两人将苏东坡讨论了好久,为这样的月夜有苏东坡做伴而兴奋不已。这时丛林又突发奇想,说要到水里去游~会儿。高志强担心地说,山里气温可比外面低,你敢如此造次?不是头脑发热吧?丛林说,我已经是苏东坡的情人了,你想我头脑还不发热?而且不仅头脑发热,全身都有些发热了。高志强就下到潭边,用手在水里试了试,虽然温度不是太低,但还是有些凉意。就说,最好不要下水,感冒了我负不起责。丛林说,我才没这么娇贵呢,我每年洗冷水浴都要洗到十二月。高志强说,你又没带泳装,怎么游?丛林说,怎么游?我脱光了游。高志强有些吃惊,说,你真敢?丛林说,有什么不敢?这里又不会有人来。丛林又说,不过您要躲远一点,给我站好岗放好哨,而且不能朝这边偷看。
高志强心想,这就是丛林了,他可还从没碰到过这样胆大包天的女人。高志强说,你真这样,那我只好先走了。丛林说,我无所谓。高志强就往后退了几米,眼睛望着山外的夜空。但他的耳朵却没法不去搜索不远处那块石头上的动静,只听那里正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那肯定是裙子正从一副迷人的身段上滑落。高志强身上的血液澎湃起来,他想像着丛林脱掉裙子,脱掉胸前和中部的饰物时的样子,那一定是非常性感而撩人的。高志强真想侧过身去看几眼,他猜想月辉下丛林那光洁的胴体肯定比陶瓷还要富于质感,这种质感的胴体自然是最具有杀伤力的,也许你只要稍稍瞥上一眼,就会全线崩溃。高志强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要稳住稳住再稳住。
不过高志强很清楚,男人是没有战胜女人的能力和勇气的,要想战胜一个女人,恐怕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另外的女人出面了。高志强就努力去想另外的女人。他想到了戴看兰,这个女人在他的生命中至关重要,她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另外的女人想取而代之的确不容易。接着高志强想到了宁静。高志强记得他最初和戴看兰在一起的时候,宁静也进入过他的意念,但他压根没想到要用宁静去击败戴看兰,他从一开始就觉得他和戴看兰是那么天经地义,他爱这个女人太久太深,这种爱把一切都忽略了。而现在他面临的是另一个不可抗拒的女人。只是这个女人比戴看兰后来了一步,这大概就是高志强用来抵挡丛林的惟一有效的理由。
正在高志强胡思乱想的时候,水潭那边扑通响了一声。那一定是丛林已经扑入水中。旋即就听丛林喊道,你可以过来了,我已经藏到了水里。高志强笑道,水可是透明的。丛林说,这是夜晚嘛,你的眼睛还没有这么大的穿透力。高志强想想也是,就到了水潭岸边。就见潭里晃动着一个幽白而缥缈的影子,不知是被丛林搅碎了的月色还是丛林自己的身子。高志强问,水深不深?你要小心,我可没有英雄救美的打算,丛林说,谁叫你英雄救美?我大江大河经历得多了,这个小潭算什么?高志强说,那你是不给我机会啰。丛林说,你想要机会就自己下来吧,看你有没有这个贼胆。说着,丛林一个鲤鱼打挺,稀里哗啦游向水潭对面。高志强真有些心痒起来.暗想,如果下去和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同游一潭,那一定是件再美妙不过的事。但高志强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自嘲地笑笑,心里说,我真的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
丛林在水里游了几圈,高志强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竟躲进了云层。高志强说,你看月亮见你太大胆太放肆,都不好意思躲了起来。丛林在水里得意地说,什么是沉鱼落雁?什么是羞花闭月?你今天开眼界了吧?高志强说,别自鸣得意了。丛林说,这不是自鸣得意,是自信。高志强在心里佩服起丛林来。他想,自信的女人是了不起的。丛林又在水里说,你自信吗?高志强说,在你面前我还自信得起来吗?
丛林又在水里游了几个来回。高志强说,时间不早了,也该上岸了。然后往后退去。丛林在水里扑腾了一阵,这才慢慢游近那块大石头。但她却还在水里泡着,好一会儿没上去。高志强喊道,你上来了没有?丛林说,我上不去了,这个大石头下面全是青苔,踩不稳。高志强说,那你找个没青苔的地方嘛。丛林说,我找了,到处都是青苔。高志强说,你从上游上岸吧,那边岸坎不高。丛林说,不嘛,我的裙子什么的都在石头上。高志强说,那你就在水里继续泡着吧,我走了。丛林说,你来拉拉我嘛!
高志强犹豫着没有动。丛林在那边又喊起来,你是个男人吗?是个男人你就给我过来!高志强心想,是呀,我一大男人,我在乎什么?高志强于是走过去,上了那块大石头。低头下望,丛林那白莹莹的身子在水里晃悠着,真像一条摆动着的鲤鱼。高志强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眩,好像患了恐高症,要一头栽到水里去。丛林在下面叫道,你还磨蹭什么?还不把手伸下来?高志强一个愣怔,呆呆地将手伸了下去。
月亮这时突然钻出了云层,把那奶液一样的光辉一齐洒下来,将这个小潭映照得如同白昼。丛林那白得透明的身子就从水里慢慢浮上来了,先是浑圆的肩,接着是高耸的双乳,再就是腿间幽邃的三角区。高志强都快窒息了,脑壳里茫然一片,只觉得这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幸好高志强的手上还用着力,他往上狠狠地一拉,丛林就腾地弹到了石头上。水淋淋的赤裸着的丛林在高志强前面稍作停顿,就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嘴里喃喃道,好冷好冷啊,抱紧点再紧点。高志强的全身就被丛林的冷点燃了,他用自己的胸脯和臂膀,用自己的激情把丛林囊括起来……世界凝固了。月亮,山峦,河水,一切都静止下来。没有静止的是高志强的感觉,他在膨胀着,仿佛要把自己和丛林一齐摧毁。他恨不得把整个世界,把怀里这个女人完全占为己有。他疯狂地吻着丛林,吻着她身上的每寸颤抖着的溜滑的肌肤,吻着她的表面和深处。高志强真想把自己撕烂搅碎,化成水,再一点点渗入丛林。
就在高志强无法自抑地要有所作为的时候,一声怪叫在他们身后突然恐怖地响起。高志强一惊,下意识地松开了怀里的女人。他体内的潮水停止上涨,接着缓缓退去。他回头望了望,黑暗的山崖上一道弧影腾空而去,旋即又抛下一声惨惨的啼呜。高志强这一回听出来了,是一只猫头鹰。高志强不知是该感激它还是该诅咒它,他低下头去,拾起地上的裙子,披到还僵在那里的丛林身上,然后转身下了那块大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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