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运》

               肖仁福

 

第三十六章





  丛林上了省城。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叫上了郭家冲的郭宝田和郭三。丛林赶到郭家冲时,郭宝田和郭三都在紫东木材市场自己购置的门面里面忙碌着,看上去生意红火得很。丛林把他们叫到屋角,简单说了说高志强目前的处境。两个人便都说,这还了得?高书记为我们老百姓办了这么多好事,没有他哪有我们这个市场,哪有我们这么红火的生意?现在高书记落了难,这生意我们怎么做得安心?当即就放下手头的事情,跟丛林上了路。

  三个人在省城一家小宾馆住下后,丛林望望郭宝田和郭三身上那皱皱巴巴的衣服,拿出三千元钱,要他们到街上去选套像样点的衣服换上。开始两人不肯接钱,说,我们又不是到省城来相亲的,买什么新衣服?丛林笑道,谁叫你们来相亲了?你们这洋不洋土不土的样子,省委大院的警卫让你们进门?郭宝田想想,说,这倒也是,以往我到省委去上访,门口的警卫总是拦着不让进,每次我都是从省委大院后面一处矮墙上爬进去的。丛林说,原来你还了解一些行情,不过自上个月两个上访人员在省委机关里用炸药包将三名处长炸残后,那道矮墙已经加高了许多,你再想爬进去已不大可能了。郭宝田说,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没听说过?丛林说,这消息发在内参上,要副团级以上的干部才看得到,你怎么知道?郭宝田说,这些人比我还胆大。丛林说,怎么样,把钱拿着吧?郭宝田还是不肯接,说,要买衣服我们自己身上有钱,怎能用丛主任你的呢?丛林说,你们身上那点钱够吗?要买就买好点的,三五百块钱一套的衣服穿在身上,那些见多识广的警卫还是看得出你们的身份。经丛林这么一番开导,郭宝田两个才把钱接了过去。丛林还有些不放心,又吩咐道,看你们两个的气质,最好不要买西装,买夹克装穿上可能像样子些。

  郭宝田他们走后,丛林也离开宾馆去了省委大院。也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戴看兰住的地方。丛林要见识见识这个自己没法打败的女人,同时也要看一看高志强送给她的那幅《卧雪图》。敲开门,一见戴看兰那灿烂的容颜挺拔的身段和不俗的气质,丛林就知道高志强为什么如此迷恋这个女人了。丛林不得不敬佩高志强的眼光。丛林有几分惆怅,她想起周瑜的那句名言,既生瑜何生亮。不过丛林同时又感到一丝安慰,因为她不是败在一个平庸的女人手里。

  丛林这么暗忖着的时候,戴看兰客气地把她让进了大厅。丛林一眼就望见了墙上的《卧雪图》。她虽然对画不是很精通,却也看出了画里面一层非同凡响的意蕴,高志强选择这样的画送给戴看兰,用情不能说不深啊。戴看兰见丛林对着这幅《卧雪图》发痴,一边让坐,一边说,你也喜欢它?丛林这才收住目光,回身坐到沙发上。还未及通报姓名,丛林只说自己是从临紫来的,戴看兰就知道她是谁了:戴看兰说,你就是丛林?丛林点点头说,是的,我就是。戴看兰的脸色阴了一下,但旋即换上一种豁达而高雅的笑容,半开玩笑道,久仰久仰,今天是不是来和我谈条件的?丛林一时不知戴看兰此话何意,莫名道,条件?什么条件?戴看兰脸上的笑依然那般大度,说,叫我把高志强让给你?

  丛林听得出戴看兰话里的刻薄,心头免不了生出几分恼怒,只是丛林不愿失却君子风度,稳住自己,以牙还牙道,你远在省城,而高志强和我都在临紫市,又同住市委大院,一年多前我便离了婚,他孤男我寡女,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还用得着你来让吗?戴看兰想,这丛林还真厉害,豁达地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不说高志强了,可以吗?我们都是女人,能走到一起也是缘分啊,挺不容易的,你一定有什么事吧?

  丛林钦佩戴看兰的雅量和风度,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戴看兰说,你说说看,我能帮得上忙吗?丛林望着戴看兰说,难道你没听说临紫城里发生的事情?丛林这句话让戴看兰吃了一惊,她预感到了什么,摇摇头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丛林说,昨天临紫市委办公大楼前的古槐树上搁了一具死婴,临紫人都说是你和高志强的私生子。戴看兰笑道,高志强有能力,品味也不低,四十出头就主持了临紫市委常委工作,据说很有可能会做上市委书记,有些人出于嫉妒或别的什么目的,挖空心思要给他脸上抹点黑,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丛林的目光在戴看兰脸上停留片刻,放慢语气说,我尊敬的戴处长,你这口气是这事算不了什么?戴看兰说,当然,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吗?

  这一下丛林不急于开口了,她抱住双臂优雅地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子。戴看兰倒有些心急起来,目光探照灯一样追着丛林缓缓移动着背影,几乎是用恳求的口气说道,你说呀,还有什么?这时丛林踱到了挂着《卧雪图》的那面墙下面,抬了头,在画上瞄了一会儿,感叹道,你真是有福分的女人啊,有男人愿意把这么好的画送给你。说着,丛林转过身子,目光停在戴看兰的脸上,淡淡地说,今晚你恐怕得把这幅画取下来了。

  戴看兰不知丛林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她已经感觉到一定是高志强出了什么事,要不然这个跟她一样深爱着高志强的女人不会贸然闯进她家里来的。戴看兰只得说,你要拿走这幅画我没意见,这幅画本来就是高志强的,但你总得说一下原委吧?丛林坐到戴看兰前面的沙发上,说,不是我要拿走,是你应该将它派上用场。戴看兰说,你的话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丛林说,省纪委已经把江永年弄走了。戴看兰心上一怔,但她表面上却显得没事一样,摆摆双手,故作轻松道,江永年与我何干?我还以为是高志强被弄走了呢。丛林哼了哼,说,这跟弄走高志强本人有什么两样?人家就是要让江永年交代他送给高志强的那套一百多万元的别墅,一百多万哪,我的处长大人,你以为这个数字小是不是?我担心的是江永年熬不住一开口,高志强高书记的日子恐怕就不那么轻松了。

  戴看兰没得说的了,脸色黯淡下去。半晌她才对丛林说,这幅画对高志强有什么用吗?丛林笑了,笑得有些伤感。她伤感地笑道,你爱高志强,他把他的人给了你,还送你这幅名重一时的《卧雪图》。说到这里,丛林脸上的笑凝固了,她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脚尖,继续轻声道,我也爱他,爱得并不比你浅,可他给了我什么?对,他给了我一幅字,就是这幅字他都是让人转到我手上的。戴看兰说,这不是高志强和你两个人之间的事吗?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丛林说,当然与你有关系,没有你戴处长,高志强会这么待我吗?他早就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戴看兰无心恋战,说,他拜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也管不着,现在你还是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想法?丛林说,我没什么想法,这事全在于你自己了。

  戴看兰无奈地摇摇头,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幅《卧雪图》上。她想起高志强送这幅画给她时的情形,心头涌过一股暖流。不想送画人如今陷入了困境,也不知后果将会怎样,如果这幅画能挽救他,她还吝啬什么呢?戴看兰把目光从画上移下来,望着丛林说,你把画拿走吧!然后将茶几搬到画下面,又放上一条凳子,再爬上去,小心翼翼把《卧雪图》取下来,送到了丛林手上。

  丛林拿着画端详了一会儿,却放回到了桌上。戴看兰说,你要我把画取下来,你又不拿着,是什么意思呢?丛林低头想想,说,这事嘛恐怕还得你亲自跑一趟。戴看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你把话说清楚点行吗?我都快被你急成心脏病了。丛林摇着二郎腿,眼睛望着天花板说,我说清楚可以,你总得对我客气点呀!戴看兰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忙说,对不起,我只顾担心高志强去了,连水都没给你倒一杯。赶紧给丛林沏了热茶,还拿出不少新鲜水果,摆到丛林面前。丛林喝一口茶水,满意地笑了,说道,这茶真不错嘛,大处长的生活质量高啊!

  也许是因为她们所共同关注的那个男人处境非常的缘故吧,这时的戴看兰比较能接受丛林了,觉得她虽然有意做出傲慢的样子,但这傲慢并不让人生厌,相反还有几分可爱。看丛林那样子,她肯定有了什么办法,所以戴看兰也不怎么急了,从从容容削好一个苹果,递到她手上,说,苹果养颜,吃点好。丛林接住苹果,咬一口,点头道,不错,味道确实不错。丛林的胃口也真好,几下就把苹果吃了进去,这才拿餐巾纸抹抹嘴巴,突然说,你和高志强都是师大毕业的吧?戴看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丛林说,师大哲学系有一个女教授姓宋是吧?戴看兰说,对,宋教授就是我们严部长的夫人,她还教过我的课呢!丛林说,她不但教过你的课,还教过高志强的课。戴看兰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丛林说,当然,这点事不是打听打听就一清二楚了?戴看兰说,你还知道些什么?丛林说,宋教授只教过高志强半个学期的课就出国进修去了,等她回来后,高志强已经毕业离开学校,所以一直没什么交往。后来因为工作关系,高志强在和严部长的接触中,才知道宋教授原来是严部长夫人,高志强不傻,当然想续上这份师生情谊,可高志强有顾虑,你想毕业那么多年也没跟宋教授联系,人家丈夫做了组织部长了,你便记起这师生关系了,这多少有点不妥。更重要的是高志强是晏副书记和牛副书记的人,这两人一直跟严部长不太合拍,高志强如果背了晏牛二人去找严部长,搞不好就会弄巧成拙,左右不是人,只得放弃去认这个宋教授的想法,所以没有几个人知道高志强还是省委组织部长夫人的学生。

  丛林说了半天,戴看兰也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只得问道,我都被你搞糊涂了,江永年是人家纪委抓的呀,你说了半天宋教授干嘛呢?丛林说,江永年是纪委抓的这没错,纪委熊书记那里我会安排人去找他,可雷远鸣他们整的高志强的材料最先是给严部长过了目的,严部长在后面起着很重要的作用。戴看兰说,你是想让高志强去找宋教授?丛林摇摇头说,高志强这个时候去找宋教授没用,要去还是你去为好,我听说你一直跟宋教授的关系不错?戴看兰说,这倒也是,毕竟严部长是我们的头嘛,只是要我去找宋教授,这不如直接去找严部长,也许效果还好些?丛林说,不行,你直接去找严部长肯定不行。

  戴看兰想想也是,关于临紫市委书记的人选,严部长一直倾向于雷远鸣,既然让纪委出面找江永年主要是他的主意,我戴看兰一个部下跑去找他,他怕是理都不会理你的。于是对丛林说,你说怎么去找宋教授?就拿着这幅《卧雪图》去找?她是教哲学的,会对画感兴趣?丛林笑道,宋教授不只是对画感兴趣,她可是一个颇有造诣的字画收藏家。戴看兰瞪大眼睛道,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呢?周围的人好像也没谁知道她收藏字画似的。丛林说,她是组织部长的夫人,她能把自己这个爱好告诉人家吗?戴看兰想想,觉得也有些道理,只是不知丛林是怎么知道的,丛林没说,她也就不再探问。

  这里就这样说定了,丛林告别戴看兰,回到了宾馆。这时郭宝田和郭三也已经回来了。他们穿上了新买的夹克,连脚上也换了新购的皮鞋。丛林将他们上下左右打量一番,点头道,马要鞍装,人要衣装,这样子走出去就气派多了。当即就如此这般地仔细交代了一番,让他们出了门。到得省委大院门外,见门两侧的木墩上笔直地站着两个持枪警卫,两人脚上就有些打颤,像是刚刚偷了人家的钱似的。郭宝田究竟多到过省委几次,有些经验,装成个干部的样子,把两手插进衣袋,昂昂头挺挺胸,阔步朝前迈去。走了两米,却发现郭三没有跟上,回头一瞧,见他缩头缩脑的,脚下像是几天没吃饭总也迈不动。郭宝田就停下来,让郭三往前走。为了给郭三打气,也为了给自己壮胆,郭宝田在郭三后面踢了一脚,低声吼道,把腰杆挺直点,头抬高些,眼睛望着正前方,不要去瞟警卫,大步走自己的路。

  掌握了要领,两人的姿势就大方多了,通过大门时,岗上的警卫谁也没拦他们。两人走进去好远了,一双腿还直着,半天弯不回去。郭宝田用手敲敲郭三的脑袋说,怎么样?照我说的没错吧?郭三抹抹额上的冷汗,说,如果你不踢我一脚,我真的要往回走了。郭宝田哈哈笑了,说,我这一脚踢对了?郭三说,不过到得门口我已经不怕了,我想我身上穿着一千多块钱的衣服,这派头跟省委领导还差得了好多?说不定两个警卫还以为我就是新来的省委书记呢!郭宝田笑道,你臭美什么?你以为省委书记从这大门里进出还要亲自走路?郭三想了想,说,是呀,哪有省委书记亲自走路的?看来警卫最多把我们看做是处长或科长一级的领导,不过今天能做一回处长科长,也挺值得了。

  在郭家冲木材市场建成后这半年时间里,郭宝田一心经营自己的门面,一直没上访过,不过过去他在省委大院里串得多,多次敲过省委领导的家门,所以今晚两人没转什么弯就轻车熟路来到了省纪委熊书记的家。敲开熊书记的家门,一进屋,两人就大放悲声,趴到地上不肯起来了,像是乡下人报丧一样。熊书记是认得郭宝田的,这个上访专业户也不止一次进过他的家门了。熊书记就低声吼道,郭宝田你又来干什么?郭宝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道,熊书记啊,您要为我和郭三做主,为郭家冲做主啊,我们可活不下去了啊!熊书记说,你们两个起来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郭宝田不肯起身,脑袋在地板上敲得咚咚响。郭三则收了一只腿,想站起来,被郭宝田伸手在他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他呲牙咧嘴的,又重新跪扎实。熊书记也是没法,只得说,你们这么趴着,说话也不方便嘛,有什么起来说给我听听,我尽量给你们去办。

  这样两个人才起了身,用衣袖揩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并排坐到熊书记对面的沙发上,也不说话,像两个听话的小学生。熊书记说,说话呀,怎么不说了?他们这才开始诉说。郭宝田说,郭家冲石膏矿炸掉后,高志强高书记就在郭家冲建起了木材市场,让郭家冲的人以土地换门面,.我们才有了一条生路,生意做了半年,没有大财可发,但也能养家饲口,大家都相安无事,我是半年多都没上过访了,可最近几天孙麻子带了一伙人冲进郭家冲,把我和郭三几个人的店子砸了,说是我们当时告状让他做不成区长的。我们去找区委,区委没人管,到市委去找高书记他们,不想高书记不见了,据说被省纪委的人抓走了,我们今天就是来找熊书记您申诉的,为什么孙麻子判了几年最后却没进去,高书记为民办点实事你们却要抓他,你们把高书记还给我们!

  闻言,熊书记有些讶然。过去上访的人包括郭宝田在内,都是来告当地领导的状的,还从没人跑来向他替领导说过情。熊书记就不免顿生感慨,心说,这个高志强看来的确为老百姓做了一些实事,顺了民意,得了民心,受到了人民群众的拥护。这至少说明了一个浅显的道理,我们的干部只要为群众着想.替群众办事,群众就会视你如亲人,维护你,替你说话。是呀,如果今后群众来告状的少了,来为干部说好话的多了,那我这个纪委书记也就好当了。熊书记就对高志强刮目相看起来,心想,对高志强的事可不能过于草率,也许后面还有更复杂的内幕,得把真实情况摸清楚再说,如果冤枉了老百姓心目中的好人,也有负于民啊!

  有了这个想法,熊书记对郭宝田和郭三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他亲自给他们两个倒了水。也许是刚才哭天喊地地把嗓子喊干了,两个人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将满满一杯水一口喝了下去。熊书记望着他俩的怪状说,据我所知,并没有谁抓走高志强嘛,你们是听谁说的?一直没机会吱声只有配角可当的郭三趁郭宝田嘴里的水没下肚的良机,抢着说道,是孙麻子说的,说高书记是和江永年一同被抓走的。熊书记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说,高志强的事还没弄清楚,但会弄清楚的,你们就不要闹了,至于孙麻子,我也会跟临紫有关部门打个招呼,今后再不准他们到郭家冲去无事生非。郭宝田说,熊书记您说到就要做到哟,孙麻子一天不进去,我们一天不得安宁哪。熊书记说,孙麻子是法院判的,我又没权改判。郭宝田说,您改判不了,我们今晚就住在您家里不走了,反正我们袋子里也没钱,住不起旅馆。熊书记笑道,你们想住就住吧,只是条件差一点,不要嫌弃。又说,好好好,我跟省高院打声招呼,让他们派人了解一下孙麻子的事再说。这样两人才感到踏实了,郭宝田说,熊书记您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我们要活命就全靠您老人家了。

  就在郭宝田和郭三缠住熊书记不放的这天晚上,戴看兰也用报纸卷了《卧雪图》去了严部长家。戴看兰是特意趁严部长不在家里赶去的。原来严部长被一个电话召走了。这个电话是从省委招待所打来的,打电话的人是严部长北京来的朋友,那朋友说,他离开北京时,某部朱部长特意嘱他下来后跟严部长见一面。朱部长何许人也?严部长在部队时的老战友老上级,两人已有几十年的深厚交情:严部长赶到省委招待所,那个朋友向他透露了一个信息,说朱部长也许会到省里来任职。近一段时有小道消息传到严部长耳里,说是他这个老战友老上级有可能要来做书记,严部长半信半疑,给朱部长打了两次电话他都在国外,联系不上,严部长就觉得小道消息终归是小道消息,当不得真。不想这一下朱部长特意托人捎话过来,这事当然就不会假了。朱部长来做书记,对严部长来说意味着什么,严部长太清楚不过了,他一激动,就陪朋友多聊了一会儿。

  给戴看兰开门的是宋教授,她一见戴看兰,客气地说,看兰,好久没见你了,你是越来越漂亮了。戴看兰说,还漂亮,早是黄脸婆了。顺便把《卧雪图》搁到茶几上。宋教授说,是不是挂历?离元旦还有两三个月呢,老严已经收到好几幅挂历了。戴看兰说,我也是受人之托啊!因为是师生关系,宋教授说话就比较随便,她说,我还以为是你送的呢,你送的嘛,我就代老严收下,别人的你还是拿回去,我也没时间去街上摆挂历摊子。戴看兰笑道,宋老师你就别老严老严的了,人家又不是送给严部长的,是送给您的。这一下宋教授感到新鲜了,说,我这个穷教授,难得有人送一回挂历,每年家里挂出来的挂历都是人家送给老严的,我还开老严的玩笑说,你当部长也好,我也跟着过过日子,哪天你下了台,恐怕就没什么日子可过了。戴看兰笑道,宋老师你还是那么开心,就像当年在课堂上一样。

  说着戴看兰就把《卧雪图》展开了。宋教授的眼睛就闪了一下,骂道,看兰你这个死丫头,骗起老师来了。戴看兰说,挂历是画,这不也是画吗?宋教授说,挂历那画是什么画?只可惜我不懂画,是谁的你还是退给谁吧!戴看兰说,如果这个人是你的学生呢?宋教授说,学生,哪位学生?戴看兰说,高志强。宋教授说,高志强?你是说现在临紫市当副书记的那个高志强?戴看兰点点头。宋教授说,这个高志强,我虽然只教过他半学期课,但对他还是有印象的,他怎么想起我来了?戴看兰说,他早就想来拜访您了,只是严部长身份特殊,瓜前李下,他怕严部长听闲话,只好作罢。宋教授说,官场上人就这么多顾虑,还是我们教书的好,要找谁就找谁,不用想这么多。戴看兰说,高志强当然也还不完全是顾虑,他本来多次跟我说,要我陪他来拜访您的,无奈工作太繁忙,总是抽不开身,这次他已经要动身了,北京来了几个专家考察紫黎公路,为了把事情办得更有把握,他又陪他们下县去了。宋教授说,志强是个有敬业精神的孩子,这我早听说了。

  说了几句高志强,宋教授转身进书房拿来眼镜,架到鼻梁上,又把客厅里的灯全打开,一边说,既是志强的画,尽管我是一窍不通,也要细看几眼。伏到画前,宋教授就痴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说,看兰你知道志强这画是哪里来的吗?戴看兰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宋教授说,你不是画画的吗?戴看兰说,天天替严部长打工,忙得晕头转向,早就不画了。宋教授略有所思道,这幅画有点收藏价值,我听说临紫有一个海叔,他的收藏很丰富,八成是出自他之手。戴看兰暗想,丛林说的不假,宋教授确实精于收藏,不然也不会一见《卧雪图》就猜出了它的出处。

  见时间不早了,戴看兰起身要走。宋教授送她到门边,说,志强有什么事吗?戴看兰说,没什么事,不过是让我代他向老师问个好。宋教授说,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出来,在老师面前还有什么隐瞒的?戴看兰说,真的没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