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权力》

               周梅森

 

第二节 黑幕





  站在十楼多功能会议室宽大的落地窗前,太阳广场和太阳广场前的海景尽收眼底。

  郑秉义情绪挺好,拉着齐全盛的手,笑呵呵地说:“老齐,你比我有福气哟,天天面对这么一番大好景色,啊,看海景,听涛声,真是心旷神怡啊!我那办公室呀,推开窗子就

  是一片钢筋水泥大楼,香港人叫什么‘石屎森林’,有时候很影响情绪哩。前一阵子我还和关省长说,省城的城建规划思路要改,要学学镜州,树立两个思想:经营城市的思想,美化城市的思想,外观相同的建筑不能再批了,批了的也要改一下,每座建筑都要有特色,都要有创意!”

  齐全盛颇为谦虚:“秉义同志,你不知道,倒是我们镜州学了省城不少东西呢!”

  刘重天证实道:“老齐说得不错,我们在一起搭班子的时候,都带队到省城参观学习过,广场艺术还就是受了省城的启发!”指着落地窗外的太阳广场,“从省城学习回来后,老齐亲自抓了这个太阳广场,从主题雕塑的最初构思,到最后广场落成,老齐都一一把关。”

  郑秉义也把话题转到了太阳广场:“好啊,老齐,这个太阳广场搞得不错,很不错!设计得好,主题雕塑的构思更好,我看是个永恒的主题嘛!人民就是太阳,创造人类历史的动力只能是人民!我们的权力是人民给的,我们是人民的公仆,只有人民才拥有这种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力,而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什么不受监督的绝对权力。老齐,你说是不是啊?啊?”

  齐全盛听出了郑秉义的话外之音,却像什么也没听出,连连点头应道:“是啊,是啊,秉义同志,您说得太好了!这也是我过去反复向镜州同志们说过的。我说,过去的封建皇帝自称天子,朕即国家,宣扬权力天授,结果如何?人民揭竿而起,他们就一个个倒台了嘛!”

  郑秉义语重心长:“道理嘛,大家都懂,问题是,我们各级领导干部做得到底怎么样啊?还是不尽如人意吧?有些地方,有些部门情况还比较严重吧?还有我们的媒体,也不注意这个问题,报纸电视上不断出现‘父母官’这种称谓。我前几天又做了一次批示:这种散发着封建僵尸气息的称谓不准再出现在我们的媒体上了,别的地方我管不了,本省媒体我这个省委书记还管得了!小平同志那么伟大,还说自己是人民的儿子,你一个县长市长就敢称是人民的父母官?本末倒置了!你是公仆,就是人民的儿子孙子!这个位置不摆正,你没法不犯错误!”

  说到最后,郑秉义的口气已经相当严厉了,在场的省市领导谁也不敢接话。

  齐全盛心里明白,郑秉义这番严厉的批评虽是泛指,主要的敲打对象只能是他。

  迟疑了一下,齐全盛开了口:“秉义同志,镜州出了问题,我要向您,向省委做检讨……”

  郑秉义目光却又柔和起来,拉过齐全盛的手,在齐全盛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似乎暗示了某种理解和安慰:“老齐,你先不要忙着做检讨,事发突然,问题毕竟还没查清嘛!”话题一转,却批评起了刘重天,“重天同志啊,和太阳广场比起来,你当年设计的月亮广场可就逊色多喽。主题雕塑怎么弄了条龙?啊?不好,和为人民服务不协调,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齐全盛心里说:“怎么想的?刘重天想做强龙,要斗我这个地头蛇嘛!”嘴上却替刘重天解释说,“重天当时和我商量过,人民是太阳,咱祖国就是东方的巨龙嘛,歌里不是唱么?‘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她的名字叫中国’,——我们都觉得这龙的形象挺好哩。”

  刘重天便也顺着齐全盛的话进一步解释说:“另外,镜州又是海滨城市,正对着大海,也有龙入大海,海阔天空,走向世界的意思。秉义同志,这思路也不能说不好嘛!”

  郑秉义皱了皱眉头:“不论你们怎么说,反正我不喜欢!”摆摆手,“好了,艺术问题,还是百花齐放吧,我们不争论了!”四处看了看,“人都到齐了吧?我们开会吧!”

  郑秉义、刘重天、齐全盛、赵芬芳和郑秉义的随行人员及镜州市委常委一一落了座。

  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龙部长主持会议,郑秉义代表省委做了重要指示。

  做指示时,郑秉义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环视着与会者,开门见山说:“镜州目前发生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有数,中纪委很重视,要求我们严肃查处,士岩同志代表省委坐镇省城牵头主抓,刘重天同志具体负责,出任专案组组长。鉴于镜州出现的这种特殊情况,省委研究,并经中纪委认可,做了一个慎重决定:在镜州问题查处期间,由刘重天同志临时协助齐全盛同志主持镜州的全面工作,希望同志们各司其职,理解支持!重天同志是你们的老市长了,用不着我隆重推出了。今天,我就长话短说了,只讲两点:一、蓝天腐败案必须彻底查清,这既有个需要对中央交代的问题,也有个对老百姓交代的问题,现在,从省城到镜州,老百姓议论纷纷!在座的同志们都有责任、有义务支持专案组的工作。二、正常的工作,尤其是经济工作,不能受到影响。大家都知道,镜州是我省第一经济大市,镜州经济受到了影响,我省经济必然要受到影响,这是不能允许的。先把招呼打在前面:如果省委发现个别同志出于政治目的搞小动作,影响团结干事的大局,省委决不客气,发现一个处理一个!”说着,茶杯用力了一下。似乎为了缓和会议室内的紧张气氛,郑秉义看了看坐在身边的齐全盛:“全盛、芬芳同志,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听说这次出国招商收获很大嘛,签下的合作项目要一一落实!”

  齐全盛当即表态:“是的,秉义同志,我们坚决执行您和省委的这一重要指示精神!”适时地把田健问题提了出来,“不过,为了落实和德国克鲁特研究所的合作协议,我上午和芬芳同志商量了一下,我们的意见是:最好对田健进行取保候审,田健是克鲁特博士的学生。”

  赵芬芳马上笑眯眯地说:“是的,是的,秉义同志,齐书记已经给我下过命令了,让我到专案组要人,我正愁完不成任务呢!今天重天同志也在,您省委书记也给他下个命令吧!”

  郑秉义手一摆:“芬芳同志,你不要把我放在火上烤,这个命令我不下,下了也没用,重天同志不会听。”指着坐在身边的刘重天,笑了笑,“我们重天同志是什么人啊?黑脸包公,六亲不认的主!所以,老齐啊,田健的事,你和芬芳同志就找重天同志谈吧!”

  刘重天这才很原则地说了句:“我们先尽快查清田健的问题再说吧!”

  郑秉义看了看面前的笔记本,接着谈经济问题:“……国际服装节要正常办,还要争取办得比往届更好,如果有时间,我和关省长都来参加。我国进入WTO就在眼前了,省里正在紧锣密鼓研究应对策略。农业、汽车制造业我们可能要吃些亏,尤其是我省,劳动力价格比较高,农业成本也就比较高,种粮不如买粮。汽车制造也不行,省内四家汽车制造厂都没有规模,包括你们蓝天集团生产的那个蓝天小汽车,年产五万辆,不可能产生规模效益嘛!但是,纺织服装业,我们却占了个大便宜,镜州的四大名牌服装要形成我省纺织服装业的龙头,进入WTO后,先和它个大满贯……”

  来了刘重天这个老对手,又给了他老对手钦差大臣的地位,还想和个大满贯?这个省委书记也太一厢情愿了!齐全盛在会上没敢说,散会后,强压着心里的不满情绪,叫住了郑秉义。

  郑秉义料到齐全盛有话要说,开口就把齐全盛堵在了前面:“老齐,要正确对待啊!”

  齐全盛点点头:“秉义同志,我会正确对待的,也相信省委和中央有关部门能尽快把镜州的问题,包括我本人的问题审查清楚。”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我今年也五十三岁了,闹得一身病,如果您和省委同意,我想把工作全部移交给重天同志,到北京好好休息一阵子。”

  郑秉义并不意外,恳切地看着齐全盛:“老齐,这九年你不容易啊,镜州搞上去了,你的身体却搞坏了,是该好好休息一下,我同意!不过,北京最好还是不要去了吧?还是在镜州休息嘛,一边休息,一边工作,有重天同志这个老搭档来帮忙,你的担子也轻多了,是不是?”

  齐全盛沉默了,心想,郑秉义恐怕是担心他到北京去找陈百川,为自己四处活动吧?!

  郑秉义益发恳切,不像是故做姿态:“老齐,你可别将我和省委的军啊,镜州经济真滑了坡,我不找重天同志,还是要找你老兄算账!”略一沉思,“我看这样吧:老齐,你尽快给我开个名单,需要什么大医院的名医生,我请省卫生厅的同志去给你到北京请,不惜代价!”

  这还有什么可说?齐全盛苦苦一笑:“秉义同志,那就算了吧,这个特殊化就别搞了!”

  强作笑脸送走了郑秉义、龙部长一行,齐全盛和刘重天又回到了多功能会议室。相互对视了片刻,齐全盛和刘重天隔桌坐下了。

  齐全盛尽量平静地说:“重天,你的办公室我让办公厅马上安排,市委下半年的工作计划也让孙主任整理一下送给你,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说,只要能办到的,我们都会去尽量办。”

  刘重天友善地道:“老齐,这些具体事回头再说吧,咱们老伙计是不是先谈谈心?”

  齐全盛笑道:“既是老伙计了,谁不知道谁呀?有什么可谈的?再说也都忙!”

  这时,秘书李其昌走了进来:“齐书记,电视台的记者已经在保税区等您了!”

  齐全盛脸一拉:“等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个活动我不参加,一切按过去的惯例办,不需要我抛头露面的事都别找我,我不是电视明星,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做电视明星!”

  李其昌触了霉头,喏喏应着,挺识趣地退了出去。

  齐全盛也站起来,走到刘重天身边:“重天,走吧,现在就去办公厅安排一下你的窝!”

  刘重天略一迟疑:“先不要这么急吧?士岩同志还等着我呢!”

  齐全盛不动声色:“哦,你看我这个脑子,怎么把你老兄正办着的大案要案给忘了?!”

  刘重天笑道:“所以,老齐,镜州的事,你该怎么办怎么办,最好别指望我!”

  齐全盛也笑道:“该向你请示向你请示,该和你商量和你商量,放心吧,我会摆正位置!”

  刘重天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正色道:“老齐,别这么说好不好?我是协助你工作!”

  齐全盛脸也绷了起来,话里有话:“你过去协助的就很不错嘛,经常让我心旷神怡!”

  刘重天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苦笑:“老齐,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嘛,秉义同志刚才还在批评我呢。”停了一下,又说,“实话告诉你,月茹对你我也挺担心,怕我们都不冷静,也给我打过电话,劝我撤下来,不要管镜州的事。说真的,办镜州这个案子,协助你主持工作,都不是我个人的意思,全是省委的决定,我只好服从。”

  齐全盛拍打着刘重天的肩头,很是理解的样子:“这我明白,你老兄公事公办好了。”

  刘重天似乎多少有了些欣慰:“只要你老伙计能理解,我的工作就好做了,说心里话,我走后这七年,镜州搞得真不错,说是经济奇迹也不过分!你老伙计知道么?善本同志昨天一大早就跑到我这里替你当说客哩!”

  齐全盛有些意外,脸面上却没表现出来,略一沉思,感叹道:“善本是个好同志啊,当了八年副市长,现在还住在工厂的家属宿舍里,不愧是个过硬的廉政模范啊!”想了想,突然建议道,“哎,重天,你看我们让善本同志把白可树的常务副市长接过来好不好呢?”

  刘重天眼睛一亮:“哎,我看可以,——老齐,这可是你的提议哦!”

  齐全盛点点头:“是我的提议,我知道善本是你和月茹的老同学,你要避嫌嘛!”

  刘重天承认说:“是啊,尤其在这时候,更得注意了,别让人骂还乡团啊!”

  嗣后,两个老对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了工作。

  齐全盛说:“重天,我认为一个城市要有高度,就得在各方面把同类城市比下去!”

  刘重天道:“是嘛,要达到某种高度,就要在各方面凭实力去竞争。事实证明,镜州能达到这个高度,能把省城和平湖比下去,就是干部群众努力拼搏,全力竞争的结果。”

  齐全盛说:“还有一个办法嘛,打倒高个子,自己的高度也就显示出来了嘛。”

  刘重天呵呵笑道:“老齐,真要搞这种歪招啊,那还有一个办法嘛,啊?我看也可以踩着别人的肩头显出自己的高度来嘛!”这话说完,渐渐收敛了笑容,认真起来,“不过,这些年我也在想,一个人啊,真能用自己的肩头扛起别人的高度,也不是什么坏事嘛!老齐,我们都是共产党人,还都是改革开放时代的负责干部,总要有那么点胸怀,你说是不是?”

  齐全盛一时语塞,继而,朗声大笑起来:“好,好,你老伙计说得太好了!”

  两个老对手之间暗藏机锋的对话被他们自己的笑声掩饰住了,那爽朗的笑声从市委多功能会议室传出来,传到走廊上,几个办公室的“厮”级干部们都听到了。又有几个同志注意到,那天齐全盛亲亲热热地把刘重天送到电梯口,临别时还久久握手。

  于是,对齐全盛和刘重天二人的关系,机关的主流议论开始从“看空”转为“看多”……

  杨宏志进过公安局,还从没进过反贪局,尤其是省反贪局,更没想到省反贪局的人会这么凶恶。那天上午九点多,他到蓝天科技公司开债权人会议,在蓝天集团门口刚下出租车,就被这几个操省城口音的便衣人员围住了。这些人说自己是省反贪局的,要他跟他们走一趟,澄清几个问题。他马上想到了田健受贿案,知道麻烦来了,支吾应付着,说是得先上楼和会议主持者打个招呼,心里还是想溜。省反贪局的便衣可不是吃素的,没等他溜进蓝天集团大门,就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他抓上了一辆挂省城牌号的三菱面包车里。上车后,二话不说,扭住就捆,捆得很专业,简直像生产线上的打包工。他本能地想喊,人家便往他嘴里塞了条脏兮兮的毛巾,最后,还在他汗津津的秃脑袋上蒙了个特制的专用黑布头套。杨宏志当时就感觉到,这些便衣人员够水平,素质比他过去打过交道的所有公安局、派出所的警察都厉害,不由得生出了敬畏之心,一路上老老实实,连尿尿都不敢麻烦反贪局的同志,滴滴答答全尿到了裤子上。

  车一路往省城开,总共开了有两个多小时,东拐西拐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地下室。

  进了地下室,黑布头套取下了,嘴里的毛巾拽出了,虽然还没松绑,言论自由总是有了,杨宏志这才带着无限敬畏,把一直想说的话急急忙忙说了出来:“同……同志,你们错了,你们怎么抓我呢?真是的!我……我可是举报人,还是田健案的受害者!我那三十万现在还扣在镜州市反贪局当证据呢!你们省市属于同一个贪污贿赂系统,应该……应该通通气嘛……”

  为首的一个胖同志桌子一拍:“什么贪污贿赂系统?杨宏志,你找死啊?!”

  杨宏志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口误,口误!可你们真是搞错了……”

  胖同志冷冷道:“搞错了?没搞错!我们要抓的就是你这个举报人!你杨宏志既然有三十万让镜州市反贪局去扣,怎么就是不还华新公司顾老板的债啊?啊?想耍无赖是不是?”

  杨宏志诧异了,打量着面前的便衣们:“哎,同志,你……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胖同志扯下夹克衫的外衣拉链,发黄的白T恤上“讨债”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赫然暴露出来,“杨老板,看清楚了吧?王六顺讨债公司的,过去就没听说过?”

  杨宏志反倒不怕了,长长舒了口气:“我当你们真是省反贪局的呢!不就是个讨债公司么?吓唬谁呀?我可告诉你们:你们绑了我,这麻烦可就大了!知道我是谁吗?”

  胖同志道:“你不就是杨宏志吗?镜州市二建项目经理,贩海货起家的。”

  杨宏志点了点头,言语神态中竟有了些矜持:“不错,啊?说的不错,——知道我进过几次局子了吗?啊?知道镜州公安局副局长吉向东和我是什么关系吗?那可是我哥们儿!”

  胖同志冷漠地道:“你进过几次局子,和那个什么副局长有什么关系,都与我们无关,也与我们顾老板的债权无关,咱们还是办正事吧!”嘴一努,一个渔民模样的黑脸大汉走到胖同志面前,从皮包里掏出一张借据递给了胖同志,胖同志抖着借据,“杨宏志,华新公司这九十八万是你从顾老板手上借的吧?这张借据是你写下的吧?老实还钱吧,钱到我们放人!”

  杨宏志眼一瞪:“怎么是九十八万?半年前,我借的是六十万,你把条子看清楚了!”

  胖同志根本不看借条,只盯着杨宏志看:“请问:这六十万有没有利息呀?月息10%对不对?六六三十六,半年不又是三十六万吗?还有我们公司五位同志专程出差到镜州请你,来回这么辛苦,公司规定的两万出差费也得出吧?加在一起是不是九十八万?啊?多算你一分了吗?我们王六顺讨债公司是个讲信誉的集团公司,内部有制度,多一分钱也不会收你的!”

  杨宏志气疯了:“胖子,你给我滚远一些,老子不和你们说,你他妈的让华新钱庄姓顾的来和老子说,我们定的是半年利息10%,不是月息10%!你们……你们这是他妈的讹诈!”

  胖子不为所动:“杨老板,你不要叫,像你这样的无赖我见得多了,你赖不过去的!”缓缓展开借据,对着昏暗的灯光看着,“你先生给我听好了,我来把你写的借据念一遍,念错了你批评指正!”咳嗽了一声,很庄严地念了起来,像念一份法院的判决书,“借据:兹有镜州市二建公司项目经理杨宏志,因工程流动资金发生困难,特借到华新公司人民币六十万元整,利息10%,借期半年,逾期不还,甘受任何惩罚。此据。立据借债人:杨宏志。”

  杨宏志眼睛骤然亮了:“看看,是半年利息10%吧?啊?我没说错吧?”

  胖子笑了笑:“杨宏志先生,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呢?顾老板会半年利息10%向你放债?你当真以为顾老板开的是国家银行啊?顾老板放出去的债,月息10%都算是友情借贷啊,月息20%甚至35%的都有!我们前几天刚结了一个客户嘛,月息25%,标的额四百五十万,是平湖市的一个炒股大户,卖光股票还了顾老板三百六十万,另九十万自愿用两根脚筋抵上了。遗憾啊,那位客户这辈子是站不起来喽!”

  杨宏志害怕了,无力地辩道:“可我的借据上没说是月息啊?白纸黑字写的是利息。”

  胖子拍了拍杨宏志的肩头,口气中透着亲切:“你这倒提醒了我,那就改改吧,借款合同出现这种疏忽是很不好的,会被一些无赖钻空子!”将纸和笔递到杨宏志面前,“把借据重写一下吧,日期还是半年前,息口写清楚,就是月息10%。”

  杨宏志一怔,破口大骂起来:“胖子,我操你祖宗,你们他妈的是强盗,是土匪……”

  胖子不急不躁,面带微笑:“骂吧,使劲骂吧,把无赖劲都使出来!我和我的同志们保证做到文明讨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你口服心服,让你以后见到我们就惭愧!”

  杨宏志便益发凶恶地骂,先还是国骂,骂入了佳境之后,又用镜州土话骂。

  在杨宏志滔滔不绝的叫骂声中,胖子和手下的同志喝水的喝水,吃东西的吃东西,看报表的看报表,各忙各的,好像杨宏志和他的骂声都不存在,还真有一种文明讨债的样子。

  待到杨宏志骂累了,声音嘶哑起来,不想再骂了,胖子才又走了过来,猫戏耗子似的问道:“怎么样啊,杨先生,是不是先喝口水润润嗓子?矿泉水十元一瓶,要不要来两瓶啊?”

  杨宏志这时已从绑架者的彼此对话中知道胖子姓葛,是个经理,想先逃出这个鬼地方再作道理,于是便道:“葛经理,我不骂了,骂你也没用,你也是受人之托,替人讨债嘛!”

  葛经理说:“这就对了,九十八万给我,我向顾老板交了差,你再找顾老板算账去嘛!”

  杨宏志狡黠地问:“如果九十八万讨回来,顾老板能给你们多少回扣?”葛经理笑了:“哦,杨先生,怎么想起问这个呀?”

  杨宏志说:“你先别管,说个实数吧,这九十八万里你们讨债公司能拿多少?”

  葛经理想了想,胖脸上堆出了若干恳切:“不好说,很不好说。这单生意是本集团镜州公司接的,我们虽说在省城,却是二手活,利润不算太大,具体是多少不能说,商业机密嘛!”

  杨宏志说:“那好,你们的商业机密我就不打听了,我给你们二十万,你们先把我放了行不行?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到镜州家里拿钱。我就算拿二十万交你们这帮朋友了!”

  葛经理想都没想,便缓缓摇起了头:“不行啊,杨先生!按说呢,二十万真不是个小数目,大大超过了我们这单生意的利润!可是,你先生要知道,我们王六顺讨债公司是个信誉卓著的集团公司,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出卖债主的利益!我们老总王六顺经常给我们开会,要求我们警惕欠债人的糖衣炮弹,所以,你这个建议我不能接受,我必须讲原则。”

  杨宏志仍不死心:“葛经理,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二十万,当场点票子,还交朋友!”

  葛经理道:“就是没有二十万,你这个朋友我们也交定了!以后你老哥要向什么人讨债,只管找我们王六顺讨债公司就行了,我同样不会出卖你和贵公司的利益。今天呢,你还是得帮我先把华新公司顾老板的九十八万还了,——算你先生帮我朋友这个忙好不好?”

  杨宏志以为既已和葛经理交上了朋友,事情就有了缓和的余地,便又道:“葛经理,借据在你手上,你刚念过,10%说的确是半年利息,就算当时没写明白,也属于经济合同纠纷,应该由我和顾老板到法院去解决。”

  葛经理认可道:“对,你们是该到法院解决,但今天还要先还钱。”

  杨宏志又恼了:“别说我一下子拿不出九十八万,就是拿得出,我也不能给你,这是他妈的讹诈!葛经理,你们看着办吧,我现在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不行你就挑我的脚筋吧!”

  葛经理和气地劝说道:“不要意气用事,事情还没闹到那一步嘛!镜州反贪局还扣着你三十万,蓝天科技还欠你八百万,你根本用不着自愿用脚筋抵债嘛!我看你还是给家里写封信,让蓝天科技或者什么地方先出点钱,把这九十八万的账结了,算我求你行行好了!”

  杨宏志几乎要哭了:“葛经理,不是你求我,是我求你!反正我没钱!”

  葛经理叹了口气,不再理睬杨宏志了,挥挥手,招过了手下的马崽。

  黑脸汉子看看仍捆着的杨宏志,请示道:“葛经理,那咱就开始走程序?”

  葛经理点点头,很有些大义灭亲的意味:“走程序吧,对朋友也不能徇私。”

  黑脸汉子和马崽们开始“走程序”,取出指铐铐住杨宏志双手的大拇指,将指铐往悬在房梁上的手动铁葫芦的吊钩上一挂,“哗啦哗啦”抽动启重链。在音乐般美妙的“哗啦”声中,杨宏志转眼间被吊到了半空中,两个大拇指承载着全身重量,只有脚尖着地。

  杨宏志禁不住恐惧地嚎叫起来。

  葛经理似乎不忍倾听朋友的嚎叫,叹息着走了,走到门口,又对手下的马崽们交代说:“你们也不要呆在这里看杨先生的笑话了,都吃饭去吧,别忘了给杨先生带份盒饭,三十块钱的盒饭费不要收了,记在我账上,算我请杨先生的客了,杨先生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白可树、林一达易地审查之后,案情仍无重大突破。林一达软磨软泡,避重就轻,白可树态度死硬,拒不交代任何问题。令李士岩惊奇的是,二人在两个不同的审查地点同时大谈起了七年多前的蓝天股票受贿案和刘重天秘书祁宇宙及手下几个干部被捕判刑的事实,向专案组暗示:他们是刘重天和齐全盛之间长期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对田健举报材料中所列举的事实,白可树逐条驳斥,连在澳门萄京多次参赌的基本事实都不承认,一口咬定田健是恶人先告状。

  李士岩和专案组的同志只好频繁地在省城和镜州之间来回奔波,找相关知情人一一谈话,进一步核实情况,又派了几个同志前往香港、澳门调查取证。这期间,还在镜州和田健见了一次面,进行了一番长谈,刘重天也被李士岩叫去参加了。田健坚持自己的所有举报,谈话过程中仍叫冤不止,要李士岩给他做主,尽快恢复他的自由和名誉。问题没查清,李士岩很难有什么明确的态度,只谨慎而郑重地向田健保证说:他和专案组的同志都会慎重对待他的问题的。

  那日临走前,李士岩把刘重天叫住了,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重天同志,我有个预感,不知对不对,只能供你参考:这个田健很可能真有冤情,你想想啊,蓝天科技是家上市的股份公司,年薪五十万聘用的他,他又要和自己老师克鲁特的生物研究所合作搞资产重组,怎么可能为三十万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呢?没什么道理嘛!”

  刘重天深深叹了口气:“是啊,是啊,士岩同志,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早考虑到了,所以,我才要找到那个杨宏志。如果他们真是对田健搞栽赃陷害,那个杨宏志不会不知情的。”

  李士岩道:“对,要尽快找到这个知情人,不能冤枉好人,尤其是立了大功的好人。”

  刘重天苦苦一笑:“难啊,陈立仁同志和公安厅正抓紧查,还有那个齐小艳,也在查。都一个星期了,任何线索没有,士岩同志,我甚至担心这两个重要知情人会死在他们手上!”

  李士岩想了想:“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所以,我们的工作既要做细,又要抓紧,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对白可树、林一达的审查和调查,我也让省城那边抓紧进行,有了突破马上向你通报。”上车后,又摇下车窗交代说,“重天同志,提醒你一下,一定不要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这回我们也许碰上真正的对手了,人家很可能不按常理出牌哩!”

  李士岩走后,刘重天不由得警醒起来,这提醒不无道理:按常理,应该是田健自己的受贿案被杨宏志揭发,和白可树等人拼个鱼死网破;不按常理,白可树完全可能先下手为强,在发现了田健对他的秘密调查行动后,栽赃陷害先把田健抓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齐全盛就是不知情的,赵芬芳已经证实了这一点。可另一个事实又活生生地摆在那里:白可树是齐全盛一手提起来的亲信红人,他女儿齐小艳既是白可树的情人,又深深地卷到了案子里去了,齐全盛怎么可能就一点也不知情呢?会不会齐家父女暗中达成了某种默契?甚至齐全盛就是这一系列事件的总策划?怎么林一达、白可树不约而同提起了七年多前的股票受贿案?这全是巧合吗?他和他的专案组现在究竟是在和白可树、林一达、齐小艳这帮前台人物作战,还是在和自己的老搭档、老对手齐全盛这个后台人物作战?齐全盛怎么就敢当着郑秉义面向他要人?此人究竟是为了蓝天集团的资产重组工作,还是以攻为守,故意给他出难题?这一切实在是费人猜思。

  关于高度问题唇枪舌剑的一幕及时浮现在眼前。

  齐全盛还是过去的那个齐全盛,这种虎死不倒架的气魄让他不能不服气。局面这么被动,老对手仍是这么顽强,这么具有攻击性,那天几乎是明白告诉他:你刘重天休想打倒我齐全盛显示你自己的高度。还有上电视的事,——在被查处的特殊时期,哪个官员不拼命往电视新闻上挤啊?就是开计划生育会也得去讲两句。这种政治作秀他见得多了,前年平湖有个副市长,被双规前几天出镜率竟然创了记录。齐全盛就是硬,就是不按常理出牌,还偏不做这种政治秀。如此看来,齐全盛不是心底无私,光明磊落,就是大奸大猾,老谋深算。

  思绪纷乱,一时却也理不出明晰的线索,刘重天便往省城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了,是夫人邹月茹。瘫痪之后,床头的电话成了邹月茹对外交流的主要工具,也是排遣寂寞的一个玩具,哪怕是一个打错的电话,邹月茹都会和人家扯上半天。听出是丈夫刘重天,邹月茹既意外,又兴奋,先自顾自地说了一大通。

  刘重天耐着性子听着,想打断邹月茹的话头,又于心不忍,禁不住一阵心酸。

  邹月茹说:“……重天,端阳上次说的事你还得给她办啊,她们老家的那个乡党委太不像话了,根本不把中央和省委的减负精神当回事,还在乱收什么特产税!端阳家里除了种庄稼,哪有什么特产啊,硬要收,连锅灶都让他们扒了!重天,你说他们到底是土匪,还是共产党?!端阳他爹又来了封信,真要到镜州找你去了!”

  刘重天不得不认真对待了:“月茹,你告诉端阳,千万别让她父亲来找,影响不好!我抽时间让省纪委的同志找他们县委了解一下,如果情况属实,一定请县委严肃处理!”

  邹月茹说:“对,重天,端阳说了,最好是把那个党委书记的乌纱帽撸了!”

  刘重天提醒道:“月茹,端阳可以说说这种气话,你可不能也跟着这么说!”继而又问,“端阳在不在家?啊?怎么没听到她的声音?你让她自己来接电话。”

  邹月茹说:“哦,她不在家,刚走,伺候我吃过晚饭后,就到电脑班学电脑去了,还说了,学会以后就为你打字!哎,我说重天,你是不是能抽空回来一下?我看端阳是想你了,昨天一直和我叨唠你的事……”

  刘重天有些不悦了:“月茹,你瞎说些什么呀!”

  邹月茹酸酸的:“重天,你也不能老这么下去啊,毕竟七年了……”

  刘重天心里一沉:“月茹,这事别说了,镜州这摊子事已经够我烦的了!”

  邹月茹便又就着刘重天的话头说起了镜州的事,要刘重天找他们的老同学周善本多谈谈。

  通话结束后,刘重天难得听了邹月茹一次建议,准备找一找周善本。

  上个星期,齐全盛提议周善本接任常务副市长,进市委常委班子,秉义同志和省委已原则同意了,他又临时协助齐全盛主持工作,不论于公于私,都有必要和这个老同学深入交交心了。周善本来看他那天,因为是一大早,时间仓促,气氛也不对,不能算一次成功的谈心。走出房间,下了楼,天已黑透了,刘重天看了看表,正是晚上八点。

  司机把车开上门厅停下,秘书及时地拉开车门。

  刘重天本能地往车前走,都弯下腰往车里钻了,突然想起了那日早上周善本说过的话,决定趁此机会搞一次微服私访。已探入车内的上身又从车里缩了回来,手一挥,让司机把车开走,说是要到海滩上散散步,不用车了。秘书不放心,跟着刘重天往大门外走,刘重天又把秘书挡了回去,让秘书给他准备一份全省党员干部廉政自律教育材料。

  沿海滨大道走了好远,看不见省公安厅疗养中心大门了,刘重天才拦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回过头问:“哎,同志,去哪里?”

  刘重天说:“去新圩港机厂三宿舍,哎,你小伙子知道路么?”

  出租车司机一踏油门,车子起步了:“知道,那里住着个副市长哩!”

  “副市长住工人宿舍?不太可能吧?”

  “看你这惊奇的样子就知道你是外地人,是来旅游的吧?”

  “出差,顺便到港机厂宿舍看个朋友。哎,你们镜州副市长住工人宿舍?真的?”

  “那还假得了?老百姓都知道,我还拉过他呢,就是周善本副市长!我在电视里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是半年前的事:他送自己病危的老父亲看病,不用公家的车,坐了我的车,你说我能要他的钱么?我不要他的钱,他硬给,下车时从窗子塞进来的!”

  “哦,你们镜州还真有这么廉政的好干部呀?”

  出租车司机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眉目清秀,像个女孩子,也像女孩子一样多话:“那是!同志,你可别说现在没有好干部了,我看我们镜州的干部大多数还就不错哩!像周市长、齐书记都是好样的,净给老百姓干实事,干大事。哎,听说了么?我们齐书记被陷害了!”

  刘重天一怔,挺吃惊地问:“陷害?怎么回事?”

  出租车司机说:“被抓起来了,就是最近的事!都十几天没露面了。”

  刘重天试探道:“哎,不是听说他前一段时间出国去了吗?”

  出租车司机一副知情者的口吻:“出什么国?抓了,连老婆孩子一起被人家抓了,家破人亡了!同志,你说这还有公道么?齐书记别说不会贪污,就算贪污了点又怎么了?你看齐书记这九年把我们镜州搞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就这么整人家呀?也不怕昧良心!反正我是看不下去,前天有一小子坐我的车,说我们齐书记坏话,我立马请他小子给我下车走人!”

  刘重天笑道:“对你们齐书记这么有感情呀?他给了你小伙子什么好处啊?啊?”

  出租车司机毫不含糊:“他没给我个人什么好处,可他给了镜州八百万老百姓一个花园般的城市,给了我们出租车司机满城的新车好路,他把我们出租车司机当人看,说我们是镜州的主人,个个都是镜州市政府的接待员,代表镜州的形象,春节慰问准要去我们出租车公司。”

  刘重天道:“作为市委书记,这也是他该做的,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嘛。”

  出租车司机说:“该做的事多了,有几个像齐书记那样做了?同志,以后坐车,你随便问问那些出租车司机,谁不知道齐书记冤?谁是贪官还真说不准呢!知道不?整齐书记的那个省纪委刘书记可不是个好东西!齐书记太正派,当年先向人家打了第一枪,反了那个纪委刘书记的贪,抓了纪委刘书记的秘书和几个手下干部,人家现在就向他反咬过来了……”

  刘重天满身的血直往脑门上涌,几乎想叫起来,却忍着没叫:“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啊?”

  出租车司机满不在乎:“嘿,这些事谁不知道?镜州满城都在传呢……”是啊,满城都在传,传的都邪乎了!刘重天怎么也想不到,在镜州老百姓的传言中,自己竟是这么个糟糕的形象!怪不得本分老实的周善本要他慎重,要他多听听基层老百姓的评价。基层老百姓这么痛恨腐败,却对自己所在城市的一个市委书记如此信任!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民心啊!

  毫无疑问,民心拥护改革开放。镜州老百姓充分肯定改革开放的辉煌成就和改革开放带给他们的种种实惠。同时,也说明齐全盛在镜州九年的经营是非常成功的,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叫齐全盛的市委书记已经把自己的历史形象定位在镜州老百姓心灵的天平上了。

  所以,刘重天想,即使这次真查出了齐全盛的经济问题,镜州老百姓也能原谅理解他。

  问题的严重性也正在这里。我们老百姓的善良与务实,在某种条件下也会变成制造腐败的特殊土壤和温床,我们各级领导干部如果把一个地区、一个部门改革开放的成就看做是自己的丰功伟绩,放松自己作为一个执政党领导干部应有的自律精神,滥用人民的宽容和信任,就有可能最终走上背叛人民、背叛党的腐败之路,镜州目前的情况正警示着这一点。

  这时,出租车正驶过五彩缤纷的太阳广场,车速明显放慢了许多。

  夜色掩映下的太阳广场美不胜收,地坪灯全打开了,主题雕塑通体发亮,无数双手托起的不锈钢球状物像轮巨大的人造月亮,照得草坪上如同白昼。音乐喷泉在多彩灯光的变幻中发出一阵阵优美动人的旋律,好像是贝多芬的什么作品,听起来很熟悉,刘重天却一时记不起了。

  出租车司机介绍说:“同志,你看,这就是我们镜州有名的太阳广场,是我们齐书记主持建的!”略一停顿,又诚恳地说明了一下,“我看你晚上出来,不像有什么急事,就带着你绕了点路,请你顺便看看我们城市的夜景,回头少收你点钱就是了,不会宰你的。齐书记早就说了,我们每个出租车司机都有义务向来镜州旅游出差的中外贵宾介绍、宣传我们的城市!

  虽说齐书记现在被人家陷害了,被抓起来了,齐书记的指示我们照样执行……”

  刘重天当时没说什么,到了港机厂宿舍,在周善本家门口下了车,才似乎无意地说了句:“小伙子,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你们齐书记既没被谁陷害,也没离开自己的岗位,他仍然是你们的市委书记,有些没根据的话就不要传了。”说罢,推开了周善本家的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