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网》

                陈一夫 

 

“别问我是谁”是谁





  由于方子洲的录相、录音带里,李雅菊以“别问我是谁”的身份出现了,我才得以确认“别问我是谁”的的确确就是我多次谋面的李雅菊!应该说,没有赵自龙用一箭双雕之计除掉了黄艺伟,也就不会有李雅菊的彻底背叛。
  自打黄艺伟被赵自龙突然找了去,李雅菊就一直像心里藏了兔子,没一刻安心过。左等不见了英俊男人,右等还是没英俊男人的半点音讯,她终于忍耐不住了,大着胆子用自己的电话拨通了黄艺伟的手机。她屏着呼吸等待,希望对面传来黄艺伟那不中不洋的怪腔调。
  “嘟嘟嘟”,几声无人接听的长音之后,终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对不起,该用户目前无法接听,留言服务请按‘一’,过后再打,请挂机!”
  李雅菊开始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她的手脚也开始莫名其妙地感到冰凉。她是知道赵自龙生辰八字的,也知道赵自龙翘什么样的尾巴屙什么样的屎。
  那是七十年代的中国大陆,四人帮正在猖狂夺权的时候,深圳只是一个荒僻的渔村,而此时的李雅菊也只是这个荒僻渔村里一个死了爹娘、靠亲戚养活的缺衣少吃的柴禾妞儿。她听说,深圳的对面是香港,而香港就是丰衣足食的人间天堂。只是在丰衣足食与缺衣少吃之间隔着一条很窄的河和一道不算高的铁丝网。她听说,张家二小子游过了河,挣上了工资,那工资不但可以养活自己,还能够寄一些港币回家!她还听说,李家的大闺女跳过了铁丝网,不用干活,只陪吃陪唱,就能够买了自己的小轿车!望着并不遥远地方完全可以看见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小小的李雅菊动心了。于是,就在北京正举行空气盛大的游行活动的那天,小李雅菊游过了这条小河,钻过了有洞的铁丝网。当然,当时她并不懂得这叫偷渡,更不知道这也是犯罪。但是,从此,她的一生就远离了黑土地,溶入了市场经济的高楼大厦和灯红酒绿之中。
  那时的香港还没现在发达,尤其是沙田地区,还很少有高楼大厦。一个靠摆地摊卖小吃为生的林姓老男人收留了她,因为他有一个在香港肯定找不到老婆的残疾儿子,而且比小李雅菊只大几岁。他的家就在高楼大厦下面,是一个用薄铁板做顶,用破木桩做支柱的小棚子。老男人很有眼光,为自己捡来的未来儿的媳妇计,他除了让小李雅菊充当一个小劳力之外,还让她读了书。当时的大陆,政治还是第一位的,处处还都在革资本主义的尾巴,因此,这种香港最下等的生活,也让小李雅菊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没几年,李雅菊就出落成沙田一代的美少女,再过几年,李雅菊竟然大学毕业了,并进入了一家泰资公司,当上了白领职员:会计。
  望着出落成人的李雅菊,林姓老男人对自己的如意算盘很是得意,除了准备为残疾儿子完婚,也为自己的老有所养而开心。但是,没想到,李雅菊就业的公司,正是赵自龙在香港开办的。李雅菊刚一来,就被这个当时还不算大的老板看上了。很简单的两个回合,李雅菊就成为了赵老板的床上物、口中食,并被邀请赴泰国总部工作。
  “我原来是个大陆妹!是林爸爸养育了我。我怎么能离开林家父子!”当时的李雅菊还非常朴实。
  赵自龙笑了:“大陆人重情,香港人可只认钱!你让香港佬开个价!”
  李雅菊回到棚户房,支支吾吾着说,自己要被公司派到泰国去工作。
  林姓老男人不愧是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环境里混了一辈子的主儿,立刻明白了李雅菊的企图,翻了老脸,大喝一声:“你有没有搞错!我给你花了这么多钱!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你是我的投资,投资就要回报!没有二百万港币,没得谈啦!”
  李雅菊无奈,躲了赵自龙,也没回棚户房,在女同事家借宿了两天。而赵自龙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据说林姓老男人已经到公司找他敲诈般地大吵大闹,要人要钱了。
  这天,赵自龙主动找了李雅菊,笑吟吟地说:“那个香港佬来了!”
  当时的李雅菊还是个雏,对赵自龙只有敬畏的份儿,羞红了脸蛋儿,难于启齿地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赵自龙径直过来搂了李雅菊,宛如老猫逗小猫一样亲昵道:“麻烦?从何谈起!”
  李雅菊躲闪开赵自龙的亲热:“我们是穷人,他们离开我,不好过日子的!”
  赵自龙强行把当时还很娇小的李雅菊放到自己的大腿上,真的像对待一只温顺的小猫咪,他笑咪了眼:“林老先生,要二百万港币!我给他了!”
  李雅菊惊愕了:“为什么?”
  赵自龙没正面回答,揉捏着李雅菊纤细而柔嫩的后脖颈:“值!我说值!”
  李雅菊明白了赵自龙的意思,红了脸:“我一个大陆妹,怎么会值二百万港币!?”
  赵自龙做出一副豪爽的样子:“香港佬把你卖了。你从哪儿论,都不欠他们的!你准备一下,我们尽快动身,去泰国!”
  李雅菊虽然渴望着飞黄腾达、憧憬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必然还有着大陆妹的淳朴,在离开香港去泰国之前,她还是偷偷的来到棚户房,准备与林家父子告个别。还没走到棚户房的时候,她远远地发现,那里围了许多人,不但有普通百姓,还有不少警察!快步走上前去,一看,她不禁惊大了双眼:原来的棚户房不见了,一个维修高楼的吊车不幸掉了前面的巨型铁勾。这个巨型铁勾不偏不斜正好砸在了棚户房的上面。棚户房整个被压蹋了,而被压蹋的铁板下面,就有必死无疑的林家父子!!!
  林家父子遇难的原因,李雅菊虽然从来没向赵自龙问起过,但她却心知肚明,因为,由于林家父子的死,使得赵自龙答应支付的二百万港币,得以根本就没从公司帐上划出!
  现在,见黄艺伟又莫名其妙的没了踪影,李雅菊的整个身心自然有如进入了冰窖。黄艺伟虽然身上有着许多的毛病,但必然明里暗里的陪着她渡过了许多个日日夜夜,如果没他的陪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够在心狠手辣的赵自龙身边悠然自得地熬到现在。
  她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度了几个圈,最终还是按捺不住自己,再次拨了黄艺伟的手机。这次,电话竟然通了,而且对面传来的声音不再是服务小姐毫无新意的告白,竟的的确确是一个男人声音:“怎么?你很忙呀!”
  李雅菊惊得差点把手机扔了,对面的男人不是黄艺伟,而是她惧怕又依靠着的男人赵自龙!
  “我¨¨¨找小黄¨¨¨核实一下财务报表!”李雅菊战战兢兢地撒谎。
  赵自龙对李雅菊的行为了如指掌,对李雅菊现在的窘迫也心知肚明,但是,他笑脸杀人的手段很高明,李雅菊只是他的玩物、他的工具,他不希望自己的真实想法让李雅菊揣摩清楚,更不希望李雅菊现在就蹦达出来直接背叛自己。于是,他冷笑几声,手里拿着黄艺伟的手机,无异于掌握了李雅菊通奸的罪证,但是他嘴上却依然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泰国那边人手不够,我想让你回去。”
  “这边的事儿怎么办?”李雅菊预感到泰国之行凶多吉少,推辞着不想去。

  “交孟宪异管!”
  “交他?”李雅菊诧异了,“什么时候?”
  “明天你交一份辞职报告给我。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赵自龙胸有成竹地说。
  “为什么这样?”
  赵自龙冷笑几声:“我不想让外人知道得太多,也不想让外人把许多事儿搞得太准!”
  表面上看,赵自龙对李雅菊是信任的,对孟宪异是有所防备的,但是,李雅菊知道赵自龙是一个惯用声东击西手段的老狐狸。第二天,他按照赵自龙的吩咐做出闹情绪的样子,离开了薇洲摩托车集团公司,但同时也从美国朋友那里获得了黄艺伟车毁人亡的消息。她开始心惊胆战了。她明白自己的行为不但败露而且已经为赵自龙所不容。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赵自龙索取自己性命的魔掌,在慢慢地伸过来,在慢慢地锁住自己的喉咙。只是这个魔掌会以什么形式出现,是刀?是枪?是从天而落的铁勾?还是赵自龙自己的大手?她还猜不出来。这魔掌什么时候索去自己的性命,她也无法判断。
  她想带着赵自龙的罪证到大陆的检察院自首,但是,她立刻摇了头。那样毁灭的首先是她李雅菊自己!
  于是,她想起了方子洲和章亦雄,利用这两个人的正义感,来一个借刀杀人,看来是她唯一可以采取的万全之策了。她之所以分别找了方子洲和章总,就是想让这些材料尽快地发挥效力,想借正义的力量尽快致赵自龙于死地,从而实现她自己的目的,至少可以使她在危局中做到自救。
  但是,李雅菊还是低估赵自龙的凶残,那天晚上,她刚与章总接上头,两人一前一后,才来到章总西湖宾馆的房间,就惨遭预先埋伏的黑帮分子的毒手,并被黑帮分子制造了精妙的奸杀现场。
  但是,应该说,李雅菊给方子洲提供的材料却是革命性的。她的这些证据使方子洲的调查从圈外转悠突然向案件的核心切入,使不足当庭作证的推理材料,直接变成了可以置犯罪嫌疑人于死地的有照片、录音带、录相带作为佐证的真正的证据。
  在李雅菊的材料里,不但提供了王学兵和耿德英通过银行账外经营个人分别收取二百万元的帐目,而且还提供了这两个人收取资金时的谈话录音。送钱人都是史学法、金额都是二百万,可谓声音清晰,证据确凿。王学兵除了接受过史学法的二百万元贿赂款之外,她的老婆谢莉娟在海外帐户竟然有高达三百多万美元的存款。这些钱都是通过薇洲摩托车集团公司的帐户汇出的,包括章总在时汇出的那已经转换成美元的五百万人民币!这些汇款,名义上是由谢莉娟代理进口摩托车散件,实际上则是赵自龙支付给王学兵、谢莉娟的多笔酬劳费,即贿赂款。而记录在耿德英帐下的贿赂款则全部是现金支付的,部分款项附有支付时的录音证据。至于耿德英又怎么处置了他的非法所得,是否又将一部分转赠给其他官员,由于没佐证,则不得而知了。
  但是,我始终疑惑不解的是,方子洲的《“噬金案”调查》虽然多次提及孟宪异,但是,却始终轻描淡写,没有罗列他的罪行资料。为什么方子洲要让这样一个重要的案件参与者逍遥法外?我忽然想起了方子洲曾经收到的那个白信封,想到了章总对他与孟宪异关系的疑惑。我的内心不禁惊颤:难道方子洲真的被孟宪异收买了?难道方子洲真的宁肯为了金钱而出卖自己的良心?
  我摇了摇头。如果方子洲真是这样的人,他又何必为了自己的追求而舍弃生命?
  研究完方子洲的材料,清晨的光明已经散满了我的房间。我向窗外望去,太阳有如一个巨大的彩球,在清水洼的地平线上正露出了半张脸。不一会儿,它升起来了!我的脸上立刻感到暖融融的,我想,经过了一夜的阴霾,我现在的脸也一定被太阳抚慰得阳光灿烂了。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方义”立刻警觉地站起身,两个耳朵支楞楞的。打电话的人,竟然是孟宪异!
  “你不觉得无聊吗?”我冷漠地讥讽他。
  “咋能这么扯呢!你还是得冷静一点。”孟宪异依然耐心,话语里也依然假惺惺地热情,“方子洲和章总的骨灰被安放在一块儿了。墓地就在京兴市皇家陵园旁边,依山傍水,鸟语花香的。”
  “你怎么知道的?”
  孟宪异用沉痛的语气,依然假惺惺地补充道:“这是俺代表薇洲摩托车集团公司做的,费用全部由集团公司支付。章亦雄是俺们员工,方子洲是我们员工的家属,这一决定,王董事长也是很赞同的。”
  京兴市的西北有一群山;一群山的怀里抱着一条河;河前、山后、迎接每天第一缕阳光的地方有一片皇帝老儿在数百年以前修建的陵墓。这里,古柏成林,枝叶参天,虽时值冬日,也草木茂密。满野的荒草一片金黄,茂密的柏树墨绿幽深。在这片皇家园林的石人、石马旁,有一座不高的小缓坡,缓坡被绿色的铁栅栏围绕起来,建成了一座现代的公墓,方子洲和章总就永远地安息在这个公墓里。
  我是捧着两束洁白的菊花来的,分别献给了方子洲和章总。他们的墓地紧挨着,墓地是欧式的,一米见方的黑色墓基上仰放着梯形的墓碑。他们的墓碑没有墓志铭,只有他们的名字和生卒日期。
  我站在他们的墓碑前,没话说,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几乎没任何思维的痕迹。我正长久呆立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看时,却是孟宪异,他依然是嬉皮笑脸的。他的怀里也抱着两束花,不过不是菊花,而是全白色的百合花。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他,吵闹?对他,我已经没这个心气;哭诉?他孟宪异也不是这样的对象;逃走,似乎也不是我的风格。
  “地点和墓碑样式咋样?还顺心吗?”孟宪异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问我,见我没吭声,就尴尬地自答道:“这是咋整?不过,江姐还是很满意的。”
  “方子洲生前收了两万块钱,信封是白色的。这是不是你要给我的那笔钱?”我声音冷漠地问起了我一直疑惑的问题。
  孟宪异没直接回答我,他把两束白色的百合花分别放在了方子洲和章总的墓碑上,而后,从手包里抽出红色的香,先在章总墓地的土地上插了三只,点燃之后,他双手合实,静闭双目,在墓前默默地祷告着什么。
  “我问你呢?那钱是不是你给方子洲的?方子洲又为你妥协了啥子?”我对孟宪异的假慈悲不耐烦了。
  孟宪异依然没理睬我,他又来到方子洲的墓地旁,把刚才在章总墓前表演的把戏重新表演了一回。

  我急了,恶声对孟宪异喝道:“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洗刷了自己的罪恶!你的罪恶除了方子洲,除了章亦雄,我也晓得!你逍遥不了法外,在方子洲、章亦雄的死因上,即便公安局找不出破绽,我也可以到检察院揭发你们!”
  孟宪异立刻睁开了闭着的三角眼,终于撕掉了慈悲相,怒目盯视着我,带着几许慌乱、几许惊愕,问:“你都知道啥?”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叫道:“我晓得你们会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听我这么说,孟宪异刚才的惊诧反而消失了,他又重新镇静下来,压低尖嗓子,对我威胁道:“柳韵呐,就这么地儿吧!俺已经够闹心了!你可别再扯啦!”
  我一点没畏惧,意气逼人地问:“告诉我,那钱是不是你给的?”
  孟宪异的三角眼狡黠地转着,沉吟了片刻,一字一顿地糊弄我:“过去的事儿,你就让它过去吧!你何必要苦苦扯这个,让死去的人闹心、不得安宁呢?”
  我没退让:“死者不明不白才不得安宁呢!如果方子洲活着,如果他晓得那钱不是我的,他也一定会向你问个明白!”
  “咋整呢?!”孟宪异做出一副苦口婆心的德行,劝慰我:“如果方子洲活着,他除了不让你问那钱之外,还一准儿不让你再扯啥探询黑幕的闹心事儿!”
  “放屁!”我大骂一声,我的怒火也终于找到了喷射的出口,“你!王学兵!还有赵自龙!都不会好死!”说罢,我转身就走。孟宪异要追上来,但是,他发现远处又来了扫墓的人,便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压着嗓子喊道:“柳韵!你可别再意气用事!你可别再瞎扯啦!”
  见我没停步,也没回音,他继续压着嗓子喊:“你要相信国家机关!你要相信邪不压正!”
  晚上,我遛“方义”回来,刚进门不久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方义”立刻“汪汪”大叫着扑到门口。
  “柳韵呐,咱俩还得一块扯扯,唠会儿嗑儿!”分明是孟宪异的声音。
  “没啥子可扯的!更没啥子嗑可唠!”
  “咱俩曾经有过去,咋就不能有未来?”
  “我从来就不想把与你痛苦的过去再顺延成能看见你的未来!”见孟宪异又提起我俩在大学时期的不愉快,我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许多事儿你都误会了!许多事儿你都看得太简单了!这样越扯,就越闹心!”
  “我永远也不想听你再说!你走!你要是不走,我就放狗出去!”我简直对孟宪异怒不可遏了,“方义”也似乎听懂了我的话,硕大的身子爬在房门上,“嗷嗷”地怒吼着,随时等待着我放它出去与孟宪异进行肉搏。
  “唉,今天就这么地儿吧!”孟宪异没办法了,只得留下一句“你千万可别轻举妄动”,就灰溜溜地走了。我抱着“方义”的头,在它的脑门上连亲了几下,为它帮我迎来的胜利,几乎要欢呼雀跃。
  但是,我的心里明白,我是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孟宪异现在还是公司的领导,我又还在公司打工,他早晚还是要找麻烦的。因此,我暗暗的提醒自己,我不能再等待了,我一定要尽快把方子洲留下的材料送到安全局去!
  为了避免不测,我没停留,立刻出门。先把全部的照片、录音带、录相带隐藏在发现方子洲断手的薅草间。非常奇怪的是,在我挖坑埋东西的时候,远处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方义”立刻扑了过去,可没一会儿,它就又一声不响地回来了,大尾巴左右地摇摆着。看来,他遇到的不是这儿的生人或它认为的坏人。
  而后,我连夜赶到了城里。在一个就近的网吧里,从一家知名的软件网站上付费下载了一个电子邮件群发软件。这个软件可以以每秒十封的速度自动向指定的信箱发送信息。而后,我又付费下载了新闻、公安、国家机关的数十万个e-mail信箱。我把方子洲《“噬金案”调查》的电子文本拷贝到这个软件的e-mail发信箱里,并注明这个材料的附件:那些照片、录音带、录相带的隐藏地点。之后,我把这个邮件的自动群发时间定为七十二个小时之后,接受对象就是我下载到这台计算机里的数十万个e-mail信箱用户。这样,如果我在七十二小时之内受到了孟宪异之流的加害,他们的罪证同样可以在七十二小时之后,出现在这数十万个e-mail信箱里,这信息几乎覆盖了全中国,乃至全世界。


  钱网恢恢难透气
  一早,我照常带“方义”遛了早,又打发完了它的饮食,就带着一份复印的《“噬金案”调查》,起程到了京兴市公安局,问询方子洲案件的进展情况。
  一名负责接待来访者的男同志先看了我的各项证件,而后,很认真地告诉我,方子洲遇害案,已经由接案的公安局移交京兴市安全局办理了。
  我惊诧了:“为啥子?”
  他回答得异常简约:“上级安排。”
  见我犹豫徘徊的样子,他才追加了一句:“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贪污、腐败、杀人案,涉案人员层次、涉案范围、对国家和社会的危害程度都已经超过了我们公安局的业务范围。”
  我沉默了片刻,仔细琢磨了他的话,最终还是拿出了那份复印的《“噬金案”调查》。他一边听着我的简要叙述,一边用眼睛上下左右的审视着我。我的案情叙述完毕之后,他立刻派了车,并随车一起把我送到了京兴市安全局五处。他告诉我,是一个姓汪的女警官专门负责这个案子。
  “女警官?姓汪?”我诧异了,怎么一到执法机关就遇上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姓氏!?我对这位男同志追问了一句:“这位姓汪的女警官不会是从美国学习回来的吧?”
  他倒比我更诧异了,警觉地反问:“你和汪警官认识?”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在薇洲认识这样一个人!”
  他见我这样说,脸上表情立刻复杂起来,眼睛重新在我的脸上审视了一下,没说话,就把我带到了五处所在办公楼层,指着一个微开的门,说:“你进去吧,我已经和小汪电话联系好了!”一直看着我进了办公室的门,他才回去。
  虽然已经有了那位男同志的认可,我依然是轻轻地很有礼貌地敲了门。我的心里很是忐忑,怕真的遇上薇洲的女警官,怕她没下文的办事作风耽误了我的复仇大事,还怕自己第一次与安全部门打交道,出现一些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比如,我和王学兵的关系;比如,我和章亦雄的关系;甚至,我和方子洲的关系!
  办公室里没人喊“请进”,没一会儿,门却轻轻地自己开了,一个身着便装的女同志迎出来。她的身材娇小玲珑的,脸上的皮肤很细腻,不等我惊叹一声,她就先开口了:“柳韵同志,咱俩终于又见面了!”
  我实在没想到,也实在不情愿,安全局负责我这个案子的人还是薇洲那个姓汪的女警官!她真的又从薇洲市公安局调到了京兴市安全局!我感觉出了这个汪姓女警官的不一般,她竟然像影子一样的跟着我,从薇洲最基层的派出所,调到了薇洲公安局,又从薇洲公安局调到了京兴市安全局!难道公安部门也有许佳佳一类坐着直升飞机升迁的庸人吗?
  见我欲坐又起、欲言又止的样子,汪警官笑了,玩笑道:“没想到遇上的又是我!对吧?可公安局一打电话过来,我就知道来的是你!”
  我看着汪警官一副热情洋溢的样子,依然情绪复杂,感觉无话可说。但是,不开口又感觉尴尬,就声调冷冷地问:“方子洲遇害的事儿,有线索了吗?”
  汪警官麻利地给我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把我热情地按在了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而后,自己径直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拿出接待记录本,持笔,一对杏眼盯视着我,说:“咱们先说你材料的事儿。方子洲同志的遇害案,咱俩之后再聊。”
  我望着汪警官热忱的模样,心里却忐忑之极,因为,我已经是第N次如此这般地面对她了,而且每一次除了我无休止地陈述之外,不管她所在的是派出所也好,是公安局也好,却看不到任何效果,也没见到任何行动,再联想她上次在我的病房里与孟宪异曾经有过的亲热神情,我甚至感觉她是一只被孟宪异之流豢养的警犬!
  “方子洲同志生前是否给你留下了什么材料?”汪警官见我长久沉思,无声又无语的样子,终于沉不住起了。
  “我要见到你们局长才说!”我上来了牛脾气。我不能把方子洲用生命换来的东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交给我不信任的人。
  “你对我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对于我的公开不信任,她的反映是:脸上立刻没了笑容。
  我苦笑了一下,强作轻松:“我不希望方子洲用生命换来的材料,像石头一样沉入大海!”
  汪警官的脸上没了一点表情,低头玩弄着手上的钢笔,沉吟了许久,在我感到无所适从的时候,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公安机关、甚至安全部门的确出现过坏人,极个别人的确是与犯罪分子里通外和,狼狈为奸的。比如,你在东北天海遇到的抓卖淫嫖娼的派出所警察!比如,京兴市分局默许远飞歌舞厅让一百位少女搞色情服务的个别人!但是,我们是国家机器,为了让国家机器正常运转,我们所有人员每年都是要经过严格审察的。比如,抓你和方子洲同志卖淫嫖娼问题的警察,已经因为涉嫌串通黑社会分子,被开除公职了!比如,京兴市市局打掉了远飞歌舞厅的色情服务之后,已经对分局玩忽职守之人进行了处理!”说着,她忽然抬起了头,一对杏眼毫不含糊地直视着我,“同时,我们有我们的特殊任务,也有我们的既定目标。所以,柳韵同志,你别以为一些事儿没按照你个人的想法进行,就是不正常的。”
  除了汪警官透露给我的天海派出所的警察被开除公职让我开心之外,不管她怎么花言巧语,我就是立场坚定:“反正,如果没你们的领导在场,我就不准备说啥子了!你晓得,我是见过死人的人,也是死过几回的主儿,我啥子都不怕!”
  在我大义凛然、坚强不屈的精神压迫下,汪警官让步了。她终于把我带到了一个主管这个案子的副局长办公室。这下,我才踏实了,就把这份《“噬金案”调查》的复印件直接交给了局长同志。就在我准备把埋藏材料附件的地点告诉他们的时候,汪警官的手机响了。
  “她已经来了。”汪警官有意回避我,对着话筒讲话时没有问话,答话也含糊其词,“误会挺深的。是的!看来需要一段时间。不过你放心,她不会有问题。”
  从汪警官打电话的只言片语里,我的直觉就告诉我,手机对面的人一定是孟宪异!而且,他们两个对话的内容我都能猜出来!
  孟宪异问我来了没有。汪警官答:她已经来了!
  他问:她态度咋样?她答:误会挺深的!
  他问:柳韵带材料过来了吗?她答:是的!
  他虚情假意说:你要多开导她。她答:看来需要一段时间。
  他不怀好意地问:经了这么多闹心事,柳韵的身体和精神是否有问题?她答:不过你放心,她不会有问题。
  看来,无论她怎么辩解,无论她怎么证明,这个汪警官都是和孟宪异串在一块儿的!这一点我敢肯定。于是,交出《“噬金案”调查》复印件之后,我沉默了,准备什么也不再说。
  汪警官问:“是不是还有一些照片以及录音带、录相带什么的?”
  我摇了摇头,一口咬定:“我不晓得了。”

  临出门的时候,局长同志代表安全部门对我表示了感谢,并要我注意人身安全,同时,要求我对有关材料的内容进行保密,说这样更利于他们的工作,更利于案件的顺利侦破。
  临走的时候,汪警官以谈一下方子洲遇害案为由,又让我到她的办公室就坐,又给我倒了一杯水。除了希望我相信她、相信安全部门的破案能力之外,她再次强调要我对材料的内容保守秘密,并把这个问题提高到国家利益的高度来认识。而后,她微笑着,试试探探地说:“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方子洲同志牺牲时的情况?”
  方子洲的遗体是被肢解后放入塑料口袋的,他的死亡过程,我从来不敢想,更不敢触及,我强迫自己对这一幕进行永远的心灵封闭。我关心的只是杀害方子洲的凶手是谁?是否抓到?
  汪警官见我没说话,就一字一顿地告诉我:“这伙丧心病狂的犯罪嫌疑人已经在我们的监控之中!”
  “他们是啥子人?!你们啥子时候进行抓捕!?”我有些失态地大声问。
  汪警官沉默了。她又起身给我的杯子里倒了水,待我的情绪平静了,才做出好心状,答非所问地告诉我:“方子洲同志是被装有消音器的手枪突然击中头部身亡的。他牺牲时没有过多的痛苦。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一点,以减轻你的痛苦。”
  我不希望此时开启我对方子洲的痛苦回忆,就木然地没吭声。
  汪警官继续说:“我们安全部门已经给他准备了一份事迹材料,除了准备给予表彰外,还准备在国家民政部门为他申报人民英雄的称号。只是要等这个案子全部破了才能进行!”
  我不知道汪警官的话是真是假,但是,方子洲终于在别人的嘴里获得了认可,终于有人称他的死亡为牺牲,终于有人给予他了英雄的称谓。虽然这个人并不是被我敬重的人,但是,我的心灵依然控制不住地震颤,泪水也依然无声无息地夺眶而出。
  汪警官走过来拍了我的肩,安慰并叮嘱我:“人死了不能再生。你自己要多保重,注意安全,有问题及时和我通报!”
  回到宿舍,我越想越感觉不对劲儿。我想,汪警官的千言万语之中,她最想和我说的一句话应该就是“有问题及时和她通报”!我的材料已经交出了,剩下就没我什么事儿了。他们反复强调要求我保密,但是,我保密的结果就是除了汪警官和那个局长之外,任何一个部门都永远不知道这个案情!而且,案情已经异常明显,直接抓人就是了,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还命!为什么还要等待!?如果那汪警官再像以往一样,取了材料之后束之高阁,案件再如石沉大海,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岂不是被汪警官及孟宪异之流玩弄了一把?我怎么对得起方子洲和章亦雄的在天之灵呢?
  于是,我又把《“噬金案”调查》复印了一份,准备交到京兴市市委、市政府去。文书记、谢市长难道不比汪警官更代表国家利益吗?虽然这个案子涉及到谢市长的女儿和女婿,但是,我想在正义与亲情面前,他谢市长自然能分清楚孰轻孰重的。如果再不行,我立刻启动我的邮件群发软件,让全国甚至全世界的人民去明断是非曲直!
  京兴市的市中心大街上依旧是车水马龙的,并没因为方子洲和章亦雄的离世而带来半点冷清。我又来到了市委大院的大门口,但是,这次我没从这里进去,我知道开会和上访都需要从市委大院的西门进入。
  一个持枪的武警战士把我挡在了西门的入口处。
  “请问,你想干吗?”武警战士虽然用词客气,但却对我威严而冷漠。我知道,我在他的眼里,就像汪警官在我的眼里一样,不一定是个好人。
  “告状!”我回答得简单而毫不含糊。
  “请到传达室登记!凭条进入!”
  我正准备转身,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小柳吧,您怎么会上访?是有什么情况要反映吧?”
  我回头看时,原来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涉案人员,也是现任办公厅主任助理耿德英!他向武警战士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说我是找他反应情况的,就把我领进去了。
  我除了尴尬,更感到阴森,如果我的材料被眼前这个披着人皮的恶狼看到了,我想,他会利用手中的权力,编制出各种理由不让我再走出市委大院的门!方子洲的昨天也就可能是我的今天!
  我心里正忐忑不安的时候,耿德英问话了:“小柳,您到市委反映什么问题呢?我是市政府的办公厅主任助理同时还兼任着信访办的主任呢!您踅摸到我,是正对口的!”
  我忽然有一点明白了汪警官的良苦用心,如果罪犯就是当权者,法律执行起来的确复杂而危险!如果向执法者、罪犯二者合一的人泄露案情,更无异于引火烧身!
  “反映银行无序竞争和没诚信的问题!”我撒了谎。我现在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善意的谎言。
  “是合作银行通过人员招聘吸纳存款的事儿吗?我知道那个姓骆的行长曾经非常势力小人地耍弄了您!”耿德英微笑着说。
  他这么一说,我又开始心虚了。他能知道我在合作银行的不快遭遇,就不知道我和方子洲的关系吗?他知道我和方子洲的关系就不能猜测出我手里可能留有方子洲的材料吗?
  “有一个复印了不晓得多少份、在互联网上遍地开花的材料,我要亲手交给文书记!”我有意贬低材料的价值,以此增加我人身安全的系数。
  耿德英爽朗地笑了,用好听的男声说:“复印得满天飞的材料还给文书记干吗?”
  我支吾着:“有些内容我要亲自解释。”
  “文书记出国去了!要一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谢市长呢?”
  “下乡去了!解决农民的负担过重问题!”
  我感到失落了,担心是耿德英有意糊弄我,脚跟着耿德英一块儿走,心却不知所措。
  耿德英见我一副迷惘的样子,开始进攻了:“要不,您把材料留给我,我转交给他们?”
  我支吾着:“这样好!这样好!可¨¨¨今儿我只带来了一份材料,一会儿一个记者还要采访,我怕¨¨¨”
  耿德英眼睛一转:“那我再给您复印几份嘛!”
  我赶忙推脱:“不必!不必!我怎么敢劳你大驾呢!我过几天邮过来就是了。”
  我怕我这样落荒而逃引起耿德英的怀疑,就故作热情地说:“我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见过大领导的办公室呢?耿主任,你可不可以请我到你办公室玩玩?”
  耿德英的脸上立刻有了光彩,连声说:“好呀!好呀!不过,我可算不上大领导,真正的大领导是文书记、谢市长。”
  耿德英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是,他不但没带我看文书记的办公室,甚至根本就没带我进入市委的办公大楼。这样一来,我就没任何机会把材料塞进文书记的办公室了。他直接带我进了市府的办公楼,上了铺着暗红色化纤地毯的三楼,我和他一块儿走进了一个宽大却陈旧的办公室。

  耿德英在暗红色的写字台前就座之后,指一指隔壁,说:“谢市长就在我的隔壁!我是领导随叫,我就随到!整日里唯恐出错,提心吊胆,伴君如伴虎哟!”
  我的心不觉一颤:向谢市长办公室里塞材料的机会不是就在眼前了吗!
  我向耿德英要了一杯茶,有意嗲着嗓子与他调侃和周旋,一会儿是诗歌词赋,一会儿是金融改革,说了半天也没再提我那材料半个字。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突然问:“咱们这儿有洗手间吗?”
  耿德英似乎对我的意图没有半点察觉,很热情地指点道:“有,市府再廉洁,也不至于没洗手间呐!”
  我顺着他的指点出门,手里当然没忘记带上我的材料。
  耿德英又热情地提醒我:“我们这儿设备齐全,不需要自带什么的。”我明白他是说洗手间里配备了卫生纸,让我把装着材料的包放在他的办公室里。
  我自然不会上他的当,便故作扭捏地笑一笑,回答说:“还是用自己的东西好!”
  我强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出门。可我的脚刚一迈出他办公室的门槛,我的身影才在他的视野里消失,我就像被弹簧弹射出去一般,一下子就蹿到了谢市长办公室的门前,以比闪电慢不了多少的速度把挎包里的材料从办公室地下的门缝里塞了进去。
  这个时候,我的心仿佛要从嘴里蹿出来一般,狂跳不止,而且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挤压得疼痛难忍。我屏住呼吸起身,快步向洗手间走去,为了让耿德英知道我的确去了洗手间,我有意把高跟鞋踩得“嘎嘎”响。
  完成这个壮举之后,我既自豪又兴奋,以为是把耿德英玩了一把。可是,万万没想到,我却打错了如意算盘。事实上,我不但没玩得了耿德英,反而被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将计就计,顺势玩了一把。
  从市委大院回到我在清水洼的宿舍,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方义”被饿昏了头,不但把我专门给它准备的饭碗添了个精光,而且,还四处寻找吃的东西。我进了门的时候,它正从杂物柜里翻出来上次我从清水洼农贸市场买回来的“好吃牌”毒鼠强。用鼻子好奇地闻来嗅去的,拿不定是吃还是不吃的主意。这些耗子药自打买了来,一直没用。由于家里有了“方义”,也如同有了一只抓老鼠的猫,屋里的老鼠们都被吓跑了,因此,也就没让这“好吃牌”毒鼠强派上用场。
  我赶紧走上去,一边抚摩“方义”的大脑袋,一边把毒鼠强收了起来。我庆幸早进了一步门,否则,万一“方义”吃了,无疑又闹出悲剧来。
  我怕把这些毒物扔垃圾箱里,被“方义”重新翻出来,再次危及它的生命,就准备把几小包毒物索性包进一个纸包里,装进自己的挎包,明天扔到大一点的公用垃圾箱里去。在找包这几小包老鼠药的纸时,我却费了一点周折。因为,我这里没有废弃报纸。最后,我从自己的笔记本里,发现了一张散落的纸,于是,看也没看就用上了。
  第二天一早,我照例放“方义”独自出去散步。可左等不见它回来,右等还是没它的踪影。我已经吃完了早饭,却依然没见它回来。我怕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犬类惯常的偷鸡吓人的勾当来,就赶紧出去找。但是,我走遍了清水洼,却始终没有“方义”的影子。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打来电话的不是告诉我“方义”踪迹或者告“方义”状的人,却是苟连生。
  “柳韵,怎么样?活得还滋润吗?”苟连生轻松、快活地问。
  我想,他一定还不知道方子洲的死讯,我也不想再揭开自己的痛处,就顺口答音:“还好。你呢?”
  “不好混,瞎混!”苟连生回答,听得出,他似乎没有与我闲聊的心思。
  “你找我有事儿吗?”
  “怎么踅摸不着方子洲了?”他答非所问地反问。
  看来,苟连生是因为找不到方子洲才来找我的,我就索性直接问道:“找他有啥子事情吗?”
  苟连生压低了声音:“王学兵、耿德英,连带着高大年、史笑法,正在我网吧胡同口那斜对过儿的好景海鲜餐厅里撮呐!这帮丫头的,一通胡吃海塞,可能是要给丫王学兵送行!”
  “你就是要告诉方子洲这件事儿?”
  “方子洲一直托我了解我们葛总的情况,虽然丫头的葛总不在,但是,我瞧这帮孙子鬼鬼祟祟的,也没他妈憋什么好屁!”
  想到王学兵就要飞离中国大陆,不知道真他是要到美国任职,还是感觉风声不对就此外逃,再想起昨天在市委大院里,耿德英对我材料的关注神情,我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便对苟连生说:“我去看看!”
  “你?人家暴撮,您瞧什么?”苟连生带着不屑的语气说。
  “看热闹呗!”我也故作轻松地跟他开了个玩笑。
  我背上挎包,立刻出了宿舍门。由于走得急,我一路上也没来得及扔掉我挎包里的毒鼠强。我感觉这是天意,因为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这本想扔掉的“好吃牌”毒鼠强竟成为了我与恶势力一决高下的有力武器。即便是最后,我虽然已因此而进了看守所,我也感到万幸,而没感到半点后悔。因为,我感悟得到,在九泉之下的方子洲和章总是会为我的所做所为而拍手称快的。
  我打上了一辆桑塔纳出租车,很快赶到了苟连生的网吧,我已经没时间和心思像方子洲一样选择便宜的车型了。没想到苟连生的网吧正被当地的派出所检查,原因是容留未成年儿童二十四小时上网,且对未成年儿童浏览黄色网站不加制止。
  我到网吧的时候,网吧里小孩、大人,警察、老百姓,密扎扎地挤满了。苟连生正叫苦连天、应接不暇,根本就没心思和精力带我偷窥王学兵之流暴撮了。他在派出所警察的围绕之下,勉强在人群里露出一个头,对我大喊:“我这儿走不开啦!你自个儿去搂一眼吧!我比不了方子洲!我他妈得先混饭吃呀!”
  我按照苟连生的指点来到了好景海鲜餐厅。这里是京兴市的高档餐厅,海鲜一色是鲜活的,而且一色养在围绕着一楼大厅修建的玻璃幕墙一般的水箱里。

  我按照苟连生透露的信息上了三楼,三楼的雅间非常考究,除了绒布软包门的玻璃窗可以从楼道采光之外,所有雅间的墙居然也镶嵌进了玻璃水箱,那水箱之大,几乎与玻璃幕墙一样。客人可以一边就餐,一边欣赏水箱里的海草和海鱼,同时,雅间里的烟酒之气也可以通过水箱与房顶的空间流通出来。当然,雅间的这种结构也为我提供了方便,我根本没按照苟连生提供的雅间号码去找,就透过水箱里游动的鱼和飘曳的水草看到了那些兴高采烈的鬼魅魍魉。我赶紧躲在不透明的门后面,学习方子洲的拿手好戏,进行偷窥。
  “王董事长和孟总本也要来,可又突然说一块儿有些事儿,都不来了。不过,他们都把祝王行长一路顺风的吉祥话儿留下了!”说话的是高大年。
  史笑法嬉皮笑脸道:“董事长不来,咱们兄弟几个咋整都行,更舒弹!”
  耿德英依然面部线条刚而硬、依然充满着男人的特殊魅力,他露出一口整齐而短粗的白牙,笑道:“昨天,我演了一出智斗美女的好戏!要不要我说说,也算给王行长饯行?”
  王学兵又发福了,脖子也显得更加短粗:“侃吧!明儿和美国佬逗闷子,就听不到这国产荤段子了!”
  我想,这一定是摩托车公司为王学兵赴美就任而举行的欢送晚宴!
  耿德英很文雅、很气派地开口了:“您过去那个小美女想利用我,给市委、市府送方子洲那份材料!当时,我也挺没辙。我如果拦着,肯定不好;我如果不管,恐怕您王行长就没法儿走得这么安心、潇洒了。于是,我就来了一个将计就计!”
  丑男人高大年怪叫道:“你是个文化人,也是文明人,总不至于挖咱王行长的后院嫱妃吧!”
  王学兵故作姿态:“哪里哪里,耿主任不寒碜,魅力十足,哪个女孩不待见!”
  耿德英淡淡一笑:“我怎么能那么不讲原则?怎么能那么不讲究方式、方法?”
  我听了耿德英的话,牙根直痛,真不知道应该哭,还是应该笑,这样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没忘了装他妈孙子!还没忘了把自己包装得冠冕堂皇!
  “我有意不让他到市委去,直接把她带到了我的办公室,并告诉她,我的隔壁就是谢市长的办公室。”
  瓦刀脸史笑法惊异地插嘴:“那小婊子如果真把材料塞进去,咱们咋办!”
  高大年见史笑法称我为小婊子,怕惹王学兵不高兴,赶忙纠正:“你丫就是粗,动不动就是‘小婊子’!叫‘美人儿’多好听!”
  “嗨,咱们谁跟谁呀!”王学兵似乎不愿意冒犯这些黑社会分子,在此情此景之下,也很会自我解嘲,于是,他借着酒劲儿,不俗不雅地改装了几句歌词,哼唱道:“好一朵醉人的茉莉花,闻了一次放不下,用文动武难奈何她,去吧!去吧!”见粗人高大年和史笑法一副嬉皮笑脸、不以为然的德行,王学兵停了唱,索性直截了当道:“我跟她早没关系了!”说着,又一声叹息,“有些人就是执迷不悟!给脸不要脸!你们随便怎么叫!之所以表面上看,我对柳韵还挺好,甚至还拿个把歪诗e-mail给她,不就是怕她变成一只疯狗,抓一丁点儿我的把柄,到处乱咬嘛!”
  耿德英很会做秀,也装起了斯文,学着王学兵的德行,意味深长地吟诵道:“人生苦求生死恋,无奈只有分飞燕呐!”
  高大年和史笑法都诧异起来,没想到本是军人出身的耿德英在关键时刻也能酸文假醋一把。王学兵不甘心被耿德英拔了份儿,更不甘心辱没了他“金融界红色诗人”头衔,立刻做感慨状,为耿德英的诗叙了个下半句:“花前月下轻如云,锅碗瓢盆重似山!”
  耿德英会心地笑了,调侃王学兵道:“我再加一个横批:分?难!和?亦难!”
  此时的高大年和史笑法凸现了流氓无产者的本色,对王、耿二人的一唱一和,除了“他妈的”、“操”之外,根本插不上嘴,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
  耿德英端起酒杯,劝了一回酒,又接着他刚才的话题,讲起来:“昨儿个,我有意给这个美人儿留出了单独去谢市长办公室门口的时间。结果,她果然中计了。她竟说要去卫生间解手撒尿!我说,那您可别忘了带手纸!她说,用自己的方便!就背着自己的包走了。塞完了材料,她还没忘了糊弄我,还有意弄出动静来,有意让我感觉她去卫生间!可小家雀儿怎么斗得过老家贼?!等她一走,我立马儿就从谢市长的办公室里,把材料取走了!”
  一伙人都陪着耿德英哈哈大笑起来。立刻,我的脸由于愤怒和羞愧变得热辣辣的。而后,我又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发冷,顿生出几许恐惧:我的行为无异于已经暴露给了这群鬼魅魍魉。他们会怎样报复我,难道方子洲和章总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吗?
  果然,王学兵开口了,他把声音压得很低:“那,你们想了什么辙?”
  王学兵话音一落,在场的人却全都不吭声了。我想,他们一定是害怕有人在外面偷听,一定会有人出来,查看外面的动静的。于是,我赶紧转身,学了老鼠的轻巧,躲在了二楼与三楼楼梯的拐弯处。
  等三楼没了动静,再等女服务员给他们的雅间上了几道菜之后,我再次回到了那个绒布包着的门前,又躲藏着,继续偷窥。
  高大年忽然兴致勃勃地吵吵道:“今儿个,我让这儿的厨房加了一道菜!大家猜猜是啥菜?”
  由于高大年在这个圈子里地位低下,没人买他的帐,因此,只有史笑法一人应和道:“啥菜?”
  “狗肉!”高大年得意一笑,看着史笑法说,“你们知道这狗是哪儿来的吗?”
  依然是史笑法应和:“哪儿来的?”
  高大年的笑声很难听:“是王行长过去那小美女养的!丫过去本是一条野狗,却被小美女收养了,而且还取名叫‘方义’!多他妈笑话儿,一条狗她都想标榜正义!”
  史笑法说:“不过,正因为有这条狗捣乱,咱们才没辙对小美女下手!要不老子一口唾沫吐下去,早把她淹死啦!”
  高大年继续炫耀说:“昨儿清水洼有一主儿,丫是个卖耗子药的老疯子。丫那药,居然叫‘好吃牌’毒鼠强!我本来想给狗用一点耗子药,药死丫得了。可这狗,居然不吃!最后,只好费了我一颗子弹,用枪,给丫毙了!”
  高大年在境内居然有枪!虽然汪警官没告诉我杀害方子洲的犯罪嫌疑人是谁,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方子洲的死,一定和这伙人有关!弄不好,凶手就是高大年或者史笑法!
  耿德英终于开口了:“没下毒倒好了。否则,咱们现在哪儿有狗肉吃嘛!”说着,看一眼王学兵,“王行长,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王学兵根本就没因为这狗曾经是我的而有半点怜悯和诗情,他一边大吃大嚼着,一边支吾道:“对!对!味道倍儿棒!味道倍儿棒!”
  我愤怒了,愤怒的浑身发抖!我简直不相信,人类已经进化到二十一世纪了,这些人却比魔鬼还残忍!
  高大年惟恐天下不乱,继续向王学兵发难道:“下一道菜是狗头汤。喝汤之前,王行长要为咱们吟诗一首!”
  王学兵故作矜持:“刚才,我不是已经给哥儿几个作了一首《醉人的茉莉花》吗?”
  王学兵声音刚落,我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了脚步声,而且很急、很快,我想,躲藏肯定是来不及了!我赶紧做下楼状,同时,弯腰低头系起了鞋带。好在上楼来的是一个女服务员,她的手里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汤。虽然我的心在颤栗,但我也知道这一定是高大年的狗头汤,而这被用于作汤的狗头一定是“方义”身体的一部分!
  此时,雅间里的耿德英顿时来了精神:“对!王行长是出过诗集之人,那两句‘去吧、去吧’也能叫诗?您可是‘金融界的红色诗人’,不能太汤儿事了!”

  史笑法更绝,索性把女服务员挡在了门外,说:“你在外面等一等,我们让你进来你再进来!”
  高大年见女服务员傻愣愣地站在门外,怕扫了大家的雅兴,便让女服务员把汤放在了门口的花坛上,说:“你走你的,这汤我自个儿看着办。”
  等女服务员一下楼,我就又躲到了门后。眼前就是那盆汤,汤里就是被煮得面目全非的“方义”的头颅!想“方义”仁义的样子,想“方义”对我的种种好处,我的心仿佛在滴血,整个身心简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王学兵被逼无奈,索性与大家干了一杯酒,借着酒劲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即兴吟诵他改编了的那本诗文集的开篇之作《赤心》:
  擒来狗头作鲲鹏
  天上地下任我飞
  众人鼓掌起哄:“好!不过光有狗不行,起码还得有美人儿才对呀!”
  高大年岔着音起哄道:“如果这狗是我用耗子药毒死的,我瞧你还怎么天上地下地骑!?”
  听高大年提起耗子药,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汤,我立刻怦然心动,也立刻想起了卖“好吃牌”毒鼠强的白发老汉儿提起的被毒死的二愣子,他临死之前还说这耗子药“好吃栗子味儿”!如果¨¨¨
  我不敢往下想了。
  “王行长,您赶明儿就远走高飞了。剩下的事儿还需要我们想辙呢!您说什么也得来两句够劲儿的,否则,咱可把个美人儿直接办啦!”
  王学兵已经喝得醉薰薰的,舌头也不怎么利索了,支支吾吾地继续胡诹道:
  飞得漫天美人来
  留与大家春宵醉
  众人起哄道:“好!好!美人儿留下来,咱兄弟想咋办就咋办!”
  高大年像是流了口水:“我可不舍得干得太痛快!她滋润了,我就不滋润了!”
  一群鬼魅魍魉立刻大笑成一团。简直分不清谁是谁了。
  此时的我,已经没了愤怒。我一切的委曲,突然之间化为了我心的冷静;我一切的愤怒,也在突然之间变得了我心的冷漠。我无声地笑了。我想让死去的“方义”为我再干一件事儿,就是除掉人间的妖魔!
  那一瞬间,我没任何犹豫,立刻从挎包里摸出我本准备扔掉的毒鼠强。没想到的是,我从笔记本里找出来的用于包毒鼠强的纸,竟是方子洲写给我的记录着我俩那次最热烈、最难忘性爱的短文!虽然方子洲的肉体早已不复存在,但是,他龙飞凤舞的漂亮篆书,现在却依然历历在目:
  应该说,我最幸运的是唇,它最先从你的额头开始,在丰胰的软玉上,一路的吻下去,把它的湿热印遍了你的全身,印遍了每一个角落。
  应该说,我最幸运的是鼻,它跟着唇,闻尽了你的芳香,晓得每一处芳香最细微的差异。
  应该说,我最幸运的是眼,高山、峡谷,鲜花、绿草,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只是似乎还没有看够。
  应该说,我最幸运的是舌,尝过了你小巧、光润的舌,又尽情地滋润那玫瑰的花瓣,舔尽那玫瑰花心的朝露。
  还应该说,我最不幸的是花之茎,在煎熬中等待,在等待中煎熬,在春光最明媚的时刻,却含着点点露水,先于花儿枯萎了。
  我的眼睛被泪水沁得模糊了。我本来只想把一包老鼠药倒进狗头汤,因为,我当时的思维是异常冷静的,我想二嘎子只给二愣子吃了一点,就要了他的小命,这一包下去,已经足够这几个鬼魅魍魉受用了。我还不想让他们感觉这汤的栗子味儿太浓!但是,读了方子洲的短文之后,仇恨已经完全代替了我的理性,我毫不犹豫地把全部老鼠药都撒入了汤中,嘴里默默地念叨着:“好吃,栗子味儿!你们吃吧!栗子味儿,好吃!你们喝吧!”
  恍恍惚惚下楼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已经想到了这样一个场景:高大年端了狗头汤进屋,每个人舀了一碗,一定是王学兵最先品尝。王学兵一定摇头晃脑地赞美:“狗头汤,鲜美!真是栗子味儿!”而后,众坏蛋附和着:“好吃?栗子味儿?咱也喝一碗!”于是,他们一个不落地喝起来。
  我刚下到一楼,一男一女突然向我迎面走上来。
  男的,瘦小枯干的样子,穿白衬衫系紫红色领带,黑红脸膛,原来竟是合作银行的骆行长!由于章总的作梗和一拖再拖,合作银行与京兴市摩托车公司的存贷款业务,依然没有进展,只有高大年的高尔夫球场,给南郊支行存过几千万而且很快就转走了。于是,骆行长不甘心,他现在就是又不失时机地拉存款来了。
  骆行长的脸皮比城墙拐弯处薄不了多少,他一上来就握住我的手,一片真情地说:“柳韵,柳经理,终于又见到您了!京兴市摩托车公司宴请爱农银行王行长,咋能不叫我!这个单,咋也得我来买!”而后,这个干瘦身材的男人竟挤眉弄眼地对我这样一个小女子媚笑道:“不是还惦念着您们多给我存款嘛!您在时那单业务,现在还啥也没做呢!”
  女的,胖乎乎的,一直望着我很不自然地笑,却一直没开口。我感觉她很面熟,但由于内心慌乱,一时想不起她是谁。后来,才突然意识到,她就是王学兵的老婆――谢莉娟!是刚被骆行长公关下来的个人储蓄存款大户,这次是被骆行长硬拉过来,说好话、拉存款的。
  骆行长依然客气着:“柳经理,您不一块再坐坐了?”
  现在,我的心有如乱麻,但是,我只有一个意识是清醒的,就是王学兵即便走了,耿德英一伙也会宜将胜勇追“穷寇”,是绝不会放过我的。现在,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要立刻赶到苟连生的网吧去,马上通过电脑,启动我的邮件群发软件,向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散发方子洲的《“噬金案”调查》,只有这样,我的生命才因破而立,才能得以保全。
  当时,看着骆行长和谢莉娟上楼的背影,我没意识到应该叫住并支开他们。因为,我没想到他们也会品尝那栗子味儿的狗头汤,更没意识到骆行长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好人,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势力小人,虽然为拉存款始终不择手段,但必然罪不当诛!谢莉娟虽然罪行属实,但是,由于她已经获得了美国国籍,一切罪恶,都应该由美国的法律进行审判!
  等我在苟连生的网吧里启动了我的邮件群发软件,再回到好景海鲜餐厅的时候,发现餐厅的门口乱乱轰轰地停了许多车,有警车,有救护车,还有看热闹的黑压压的人群。


  尾声
  据看热闹的人说,这里刚毒死了人。三楼雅间里的一桌,五男一女六个人,无一幸免!救护车竟成了运尸车!
  此刻,我的心里虽然明明白白的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但是,我没有恐惧,只有快乐,甚至还有了几许成就感。我想,面对天下人的快乐,我一个人的损失,甚至生命的付出,又算得了什么!?我想,这舍己为天下的想法,大概也是方子洲穷其短暂一生所追求的目标,大概也是章亦雄死去时能感到安详的精神寄托!我想,九泉之下的那个何大妈一定会为此而快乐,因为是我让夺取她家园的人终有恶报!还有我的“方义”,也一定是满足的,因为,它虽然舍去了生命,但是,它以生命的代价换来了恶者的神形具灭!
  心潮澎湃之后,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自首。但是,想起这群黑帮的罪证全部被我埋藏在清水洼的薅草里,便只得打车奔赴京兴市的南郊。但是,让我万万料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我埋藏罪证的地方已经被人动过,那些录相带、录音带、照片早已经不翼而飞了!!!
  我叫陈一夫,曾在中国各级银行里木竽充数过十余年,也曾熬至可以号称银行高管的位置。但自思竽本为竹器,木竽虽鞠躬尽瘁也终难熬成大器,遂辞去某银行支行副行长职务,弃商从文。
  一天,在e-mail邮箱里突然收到了一封神秘的邮件。邮件的名称叫《“噬金案”调查》,竟然是揭露京兴市现任政府、银行、企业高官、高管进行账外经营、跨国洗钱黑幕的。邮寄者竟然是我在爱农银行京兴市分行曾经同事过一年的小美女:“柳韵”!而且,邮件的下面竟还标有罪证的放置地点!
  虽然怀疑这个邮件的真实性,但我依然带着好奇心来到了京兴市南郊的清水洼。没想到,这儿已经络绎不绝的来了许多像我一样收到了邮件、好事又好奇的人,他们全都乘兴而来空手而回。据说,那个号称埋藏着照片、录音带、录相带等证据的地点,压根儿就什么也没有!
  京兴市的安全部门有一个美女作家,这里,我隐去她的真实名姓。在与她探讨一个案子以及如何通过小说的形式表现这个案子的时候,我意外的得知柳韵及《“噬金案”调查》是确有其事的。据说,好景海鲜餐厅毒死人命案之后的当天,柳韵连夜就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了。美女作家为了收集写作素材再去探望被拘押的柳韵时,却听到了她死于狱中的噩耗。而且,柳韵的死,是他杀还是自杀,尚无定论!
  此时,美女作家一个姓汪的朋友来了。据说,她们两个是三代的世交。
  汪女士一进门,我惊呆了。她身着警察制服,个子不高,一对杏眼,挺秀气的。眼前这个汪女士竟是柳韵笔下办事迟缓、神秘莫测的汪警官!
  互相玩笑着寒喧之后,我问:“柳韵的案件有进展吗?”我是鉴于这种朋友的关系、友情的环境,才敢于这样不客气就提问的。
  汪警官迟疑了一下,在美女作家的首肯下,碍于美女作家的面子,才似乎带着某种情绪,直截了当地说:“本来我们要网住所有的鱼,柳韵这么一闹腾,我们多年的努力,几乎前功尽弃!大鱼跑了,中鱼、小鱼也死了!”
  我惊大了双眼:“你是说,柳韵公开了方子洲的材料,结果是打草惊蛇,使你们准备多年的按部就班、一网打尽的计划被破坏了!?”
  汪警官没直接回答我,打岔道:“罪证确凿的,国际洗钱组织重要成员――赵自龙,还有搞垮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葛浩,全在海外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证据不足的,至今依然道貌岸然,逍遥法外!好在我们扣住了黑帮全部的非法资产,包括被他们低价收购的国有土地,也包括李雅菊背着赵自龙,与已经死去的情人黄艺伟一同私存香港、企图独吞的三百万美元!国家在经济上没有任何损失!但是,我们今后却不得不为此案继续投入人力、物力,更可惜了他们这三个好人!尤其是柳韵!她还这么年轻,而且依然这么漂亮!”
  我似懂非懂,只得又问:“哪三个好人?”
  汪警官只是笑笑,不再回答我的问题了。而后,汪警官便与美女作家丈夫长、孩子短地聊起了家务事。
  等她们聊够了,汪警官出门之前玩笑般地特意提醒我说:“我的话可别乱传呐,我犯了泄露机密的错误,下了岗,可是要找你赔偿经济损失的!”
  等送走了汪警官,美女作家继续和我讨论案情的时候,我突然问:“汪警官有老公吗?”
  她不解我的意思,以为我有什么图谋不轨的想法,便直截了当地说:“当然有!叫孟宪异,东北人,还是个博士呢!也在安全部门工作,二级警监,副局级!而且,他们在大学就好了,一直好到现在!听说当年他们为了能到安全部门工作,还在大学里唱过一出苦肉计呢!结果没想到,老孟在大学里找的女朋友和他吹了,他和小汪到假戏成真!”
  原来,孟宪异是个高级卧底?!原来,孟宪异并没背叛柳韵,而是因为误会才造成与柳韵的分手!?我再次被惊大了双眼。为了不使自己显得少见多怪,我故作平静地确认:“苦肉计?就是以作风问题为幌子,脱离原单位,让犯罪分子易于接受,而后成为神秘的卧底?”
  她笑而不答。
  我只得又问:“孟宪异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她不知道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多么重大,终于开口答道:“一直在安全部门!据说,要不是老孟暗中保护,方子洲和柳韵不知道已经死几回了!不过,老孟他们这帮子人,不穿警服,在表面上看,和老百姓一样!也就因为跟老百姓太一样了,所以他们的工作也经常被人误解。”
  我立刻顿悟和理解了行为怪异的孟宪异,同时,为柳韵始终蒙蔽于孟宪异的假象而感到沮丧。孟宪异之所以在方子洲、章亦雄包括柳韵只身探黑的问题上忽左忽右,原来是在千辛万苦地维护安全部门的预定计划,同时,又在千方百计地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也难怪在柳韵的笔下,始终找不到对汪警官的一句褒扬之言,而且始终有着情绪上的对立。原来,这个汪警官无论怎么说,和柳韵也曾经是情敌关系!难道这是女人之间一种迷蒙之中的本能的情绪对抗吗?

  突然,我明白了柳韵手稿中几个一直没揭开的谜底:在天海公司的烂尾楼上,板砖砸下来时,柳韵听到的那一声哨响!在华南薇洲,让方子洲免于被砸死于小旅馆的那个公安干警!后期的方子洲对孟宪异态度发生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还有让方子洲最终接受了的能买一部手机并能继续为生的白色信封¨¨¨
  “他还在京兴市吗?”我心里赞叹着,嘴上则继续穷追不舍地问。
  “据说,他到美国和泰国去了。要全程陪同谢市长对海外几个基金组织进行考察。”
  我立刻又惊奇起来:“他不在薇洲摩托车集团工作了?”
  “柳韵案一出,他就调到市政府当了办公厅主任。”
  我想到柳韵提起过的谢庄严与李雅菊的一张合影照片,沉思起来:“谢市长好像认识沉沦于黑社会里的李雅菊!而且关系不一般!老孟的工作是不是¨¨¨”
  她立刻打断了我的话:“你可别乱猜测!谢庄严同志现在依然是京兴市的市委第一副书记、代市长!”
  我有所顿悟,继之迟疑而困惑地感叹:“我感觉,老孟的工作很危险呐!”
  她学着汪警官的样子对我提醒道:“这些事儿可别外传呐!否则,老孟他就回不了国了!有人就真会办了他!”
  我依然没完全搞明白,就又问了一句以确认我的猜测:“他现在还在执行安全部门的任务吗?”
  “我再最后告诉你一句,之后,你千万什么也别再问了!”见我肯定地点了头,她才压低声音对我说,“京兴市还有一条祸国殃民的噬金大鳄没抓出来!这个人不但正给国家的形象造成恶劣的政治影响,也正在给京兴市造成着巨大的经济损失,而且还直接导致了柳韵的死亡!另外,爱农银行那个孙副行长的侄子,携远飞歌舞厅巨款外逃,现在也有了线索。他能闲得住吗?”
  听罢她的话,我依然感觉不过瘾,于是,就置自己刚才的承诺于不顾,问:“清水洼的那些罪证,到底是被什么人取走的?你知道吗?”
  她笑了:“我也是警察,当然知道!但是,我说过我不会对此案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了!”见我一脸愠色,她便笑着为我解嘲道:“把悬念进行到底!留下这个问题你自个儿猜,这样不是更好吗!?”
  方子洲、章亦雄和柳韵直到这个案件全部告破、隐藏在政府内的那个祸国殃民的噬金巨鳄束手就擒的日子,才重新获得了大众的注目和社会的真正认可。京兴市安全局根据国家安全法的有关规定,肯定了他们对破案工作的贡献,并给予了表彰。同时,鉴于他们三人均是在从事类似公安干警的工作中不幸牺牲的,但又不具备公安干警的正式身份,经京兴市安全局提议并向国家民政部门报送材料,最后由国家民政部门授予了他们“人民英雄”的光荣称号,以此再次表彰他们在面对国家利益受到损害时,那种大义凛然、舍生取义的精神,以及他们为安全部门顺利破获京兴市这起账外经营、跨国洗钱大案所立下的功绩。
  只是,这些都是过了许久以后才发生的事儿了。
  二○○四年十一月十四日第四稿,于北京青岛嘉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