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街》

                陈一夫 

 

制造泡沫





  公元二千零二年的初秋,各家银行内部优质企业的名单起了变化:怒潮集团公司由一个不十分知名的企业集团,一跃成为了各家银行拼命竞争的知名的优质客户,成了各家银行金融业务竞争的焦点。
  这种变化的取得,当然要得益于兰总这个红衣女人为了挽回公司颓势,为了在股市上大举圈钱,为了获得巨额的贷款而进行的大手笔的宣传攻势。
  这个攻势之猛烈,在诸多金融家的心目中,一个丑小丫,不得不成为了一个美丽的白天鹅。
  每天,在大家的眼里和耳里都有电视广告没完没了地炒作和新闻媒体的不断追捧。怒潮集团公司成为了最重要电视台新闻联播之后,第一个广告片的播主。那个广告片优美异常,先是拌着歌声而来的碧波万顷的美丽湖的湖水,而后是怒潮股份的水中渡假村、全国各地的各式车间、厂房、机械轰鸣的生产线、各种保鲜产品和各款美仑美奂的古典家具,最后是身着红衣的兰总,矜持地微笑着代表怒潮企业数万名员工:祝全国人民万事如意、祝祖国兴旺发达。同时,全国各大报纸不断登出推介怒潮企业模式的文章,仿佛怒潮集团俨然成为了股份制改造、工业与农业、科技与农业有效结合的典范。
  社会形象、领导题词就摆在眼前,由不得金融家们不信。怒潮集团公司在京都市民族宫举办了一次大型的《怒潮集团新产品展示会》,把其全国各地的产品,包括古典家具满满当当的摆了两层楼。展览会没有卖票,实行赠票制,在京都的中央、国务院各大部委的所属机构;在京都的各军兵种;在京都的各个金融机构;在京都的各新闻媒体;其他相关省份的机关、银行、媒体也都收到了赠票。而普通百姓则全部被拒之门外。
  一些好事的人,看着民族宫里熙熙攘攘的展览,和大包小袋从里面出来的人流,不觉心里痒痒,竟花上十块钱从票贩子手里买了门票进了去。出来后,竟大喊:“值、值!里面可以用名片领饮料,一张名片一罐饮料!等于二毛换两块!只拿出六张名片就可以把门票的钱赚出来了!”听进去的人这么一分析,本来就闲着没有事的老头老太太们,赶紧呼而唤女地买票进去看展览了,唯一怨愤的便是自己没有带来足够多的名片用来换饮料。
  那兰总也真的神通广大,居然与某位市委领导人合过影,并被制成巨幅照片,像影壁一样,耸立在展厅的大门口;在展览会的大厅里,五六个大镜框装裱起来的,居然是一些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题词。虽然领导人们的题词只是泛泛而谈农业的重要性、谈农业与科技结合的意义,但是,被兰总在这里断章取义,仿佛真的如党和国家领导人对怒潮企业如何如何重视,如何如何肯定一般。
  各家金融机构对怒潮集团实质性的追捧,也逼着金融家们不得不为了本银行的商业利益和个人业绩去淌怒潮这道混水。
  但是,在金融街众多金融单位里,对怒潮企业集团保持清醒头脑而且一直持否定态度的,除了已经被国商银行末位淘汰并已经被兰总堵上家门的常太平之外,在证券监管会还有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姑娘。她便是上市公司扩股审批处的牛蓓薇处长。
  她今年已经五十岁了,是下过乡、抗过枪,一九七七年坐上中国恢复高考制度头班车进入大学的那批老大学生。她个子不高,白静脸,戴白塑料框眼镜,一天下来也难得说出两句话。由于性格孤僻,喜好独往独来,已经快到退休的年纪了,但是,从精神和肉体上,却还保持着处女身,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更无从谈起婚配。也许是命里与兰总这样八面玲珑、春风得意、呼风唤雨的女人相克,无论她兰总如何软磨硬泡,如何使尽各种手腕,甚至找牛蓓薇上级让她下岗的设想都实施了,但是,都没有成功;无论怒潮企业集团是在没有进行宣传攻势之前还是默默无闻的时候,还是已经进行了宣传攻势,在社会上名声鹤起的当口,这个牛蓓薇处长硬是坚持说怒潮股份是小马拉大车,尚不具备增资扩股的条件,她要对股民、特别是广大中小股民负责。
  由丁博士亲自捉刀的厚厚的包装得美仑美奂的申请材料已经交了上去;为了以修建农产品保鲜场为借口在股市上扩股圈钱,在怀密县进行了跑马圈地,半年的土地租金加圈地铁栏杆的费用将近二千万元已经扔了进去;不惜血本,花了大价钱,也好不容易做起来的宣传攻势顺利展开了,但是,在这个牛蓓薇处长的面前,竟然没有发挥半点效力!对怒潮股份扩股的申请,她就是不批。她这个坎过不去,兰总就是在股市里兴不了风,做不成浪!
  人不为利,如何以利诱之?人不畏死,又因何以死惧之?闯过大江大浪的兰总及其助手们,都对牛蓓薇处长没有了着。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兰总由于没有通过扩股从股市上募集到永远不用归还的无息资金,而银行的贷款只是公司债务,需要不断地借,不断地还,还要支付利息,因此,虽然声势搞大了,但整个怒潮企业集团的财务状况还没有出现真正的好转。被资金饥渴和财务收支的不平衡一直困扰着她,就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她那来京都市观光的已经年过七旬的老父,在爬古老的明代长城之时,当了一回好汉,可回到宾馆,夜里便由于劳累过度突发了心脏病,还没有送到医院,就在急救车里安然咽气,到阴间或者天堂继续作他的英雄去了。
  没想到在商场上叱刹风云、呼风唤雨的兰总,在老父的遗体前却体现出了十足的女人味。在医院的急救室里,面对着本来无望的抢救,她还能够在丁、朱的搀扶下,强打精神站立着。等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们,无奈地摊开双手,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抢救时,面对老父僵直的身体和有一点扭曲的脸,她便号地震天地痛哭起来。可没有哭上几声,她的嗓子里,便再也出不了声,整个身体瘫软下来,以至丁、朱两个大男人都不能够搀扶住她的身体了。
  为了避免这个怒潮集团堂堂的老总瘫坐在医院的污秽地面上,身体强壮的朱副总赶紧甩开了丁博士,独自一人从身后,把个兰总的整个身体撑起来,拖到旁边的病床上。由丁博士又喊回来的医生,一通掐人中、做人工呼吸,那兰总才又重新有了知觉和呼吸。
  一个人,钱再多,官再大,在死亡面前,也是与平常人一样的狼狈。恢复知觉的兰总,吩咐丁、朱为老父采购寿衣,自己则用剪刀剪开老父的衣杉,用新的盆接来热水,用新的手巾为老父清洗了全身。面对老父咽气的刹那间,无意识排出的屎、尿,这么一个腰缠数十亿人民币的女人,也像任何一个孝顺女儿一样,没有任何顾忌,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虽然还有许多没有享完的福便匆匆地去了,但是,兰老爷子在阴曹地府里,还是应该是乐得不可开交的,不光因为他有了一个有出息的女儿,也不光因为他有出息的女儿出奇地孝顺,还因为他的葬礼之隆重,不但他作为一个B省普通农民想也不敢想,就是当今的二品京官死了,恐怕也不要奢望有这么气派的场面。怒潮集团宣传攻势的巨大成效也在这个葬礼上窥到一斑。
  兰总其实是想低调处理老父丧事的,因为这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她也没有借此敛财的想法。她只宣布怒潮集团的在京都企业全部停产休息一天,而对外并没有张扬丧事和葬礼的时间和地点。
  但是,葬礼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众银行皆知。随着怒潮集团宣传攻势的大捷,虽着怒潮集团优质客户地位的树立,那普通农民,兰老爷子的身价,也随之陡增百倍。
  早晨九点钟,在京都市最著名的革命公墓那个最大的告别室外,竟熙熙攘攘地围满了参加悼唁活动的人。厚厚的来宾登记簿也竟然都写满了。怒潮企业集团的人及与怒潮集团有关联的兰贺总、张梦天总来了自不必说,在京都金融机构的来宾也竟然达数十人之多!
  只见登记薄上赫然写着:“国商银行营业部刘严鹏行长、葛荣副行长;国商银行营业部郝逍遥总经理;国商银行天竺支行韩小飞副行长、关卫兵科长。参股银行京都管理部赖崃籁主任、齐大同副主任;参股银行箭楼支行吴力行长、贾好运副行长。发达银行京都分行洪长虹总经理、爱农银行营业部总经理……
  国商银行营业部的刘行长除了代表营业部敬献花圈之外,还分别代表国商银行总行的孔行助和总行信贷业务部的段笑银主任敬献了花圈。
  参股银行的赖主任除了敬献花圈之外,还在大家不在意、齐副主任忙于寒暄的时候,由自己亲自操刀,塞给了兰总一个白信封,内装崭新百元人民币二十张!赖主任这个时候,还没有忘记直接提要求:“怒潮公司还要多多向我们参股银行倾斜呀!存款、贷款一起来嘛!”
  那箭楼支行的吴力在贾好运的带领下来了。
  国商银行的人对叛徒贾好运已经没有了任何热情,营业部的刘严鹏行长虽然与贾好运同在国商银行总行工作过,但却不相识;葛荣副行长本来就跟这位原总行副处长不熟悉,因此,他们见了贾好运根本就是熟视无睹,就像没有见到这么个人一样,昂首阔步,径直而去。郝逍遥倒谦虚老道,主动走过来与贾好运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手:“你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把京都市远东投资公司的贷款材料转给你。”可其实郝总的握手,只是手与贾好运的手塔了一下,便抽走,陪两位营业部领导去了。韩小飞与贾好运在怀密县怒潮渡假村一起唱过一回歌,见了贾好运也只是远远地挥下手,算作打招呼,根本就没有走过来与这位原总行的贾处长寒暄。
  在参股银行被玩弄,再受国商银行革命同志的冷落,贾好运情绪低落极了,此时,他才懂得什么叫作“人情薄,世情恶”,才体会出那种“雨送黄昏花易落”的惆怅来。
  贾好运随吴力除了为兰老爷子敬献花圈、给兰总塞白包之外,还给丁博士、朱副总也分别塞了白包。一个留洋回来的大博士,被参股银行箭楼支行搞得不明白怎么回事了,急忙解释:“是兰总家死了人,我的父母还活着呢!”
  朱副总也急忙解释:“我们家也没有死人,是兰总老爷子死了!”
  那贾好运心里说,我们不就是借兰老爷子过世之机,拍一拍你们的马屁,以便你们多为我们存款、贷款,好让我们也能够分一点怒潮企业的利润嘛!于是,嘴上就说:“一样的,一样的!”
  吴力听贾好运这么说,急了,怕两位老总误会,弄一个花钱不讨好,赶忙补充:“贾行长不是说你们一样死人,是说兰总家死了人,你们的心情和辛苦是一样的。我们应该一样地慰问。”
  等大家随着哀乐的声音围着兰老爷子的尸体转了一圈以示哀悼之后,国商银行的刘行长、葛副行长走了,郝总经理陪同着也走了;参股银行的赖主任、齐副主任走了,吴力也找到了陪领导的机会,赶紧也走了。其他没有走的金融家们赶紧继续又围着兰总、丁博士、朱副总,塞白包的塞白包,要存款的谈存款,放贷款的谈贷款。
  只有韩、关才像个老朋友的样子,也真的像个孝子贤孙,硬是陪着兰总一起,在眼睛里沁出几许泪水,还哽咽了嗓子;硬是陪兰总一起,护着兰老爷子的灵柩,来到了豪华焚尸炉前;硬是陪兰总一起,亲手把兰老爷子的灵柩推进焚尸炉内;硬是陪兰总一起,听到焚尸炉点火的声音轰响后,才搀扶着兰总回来。总之,他们自始至终硬是没有提一个存款字,更没有提半个贷款的词。
  在外面等候的贾好运则不同了,此时,早已经忘掉了自己的被冷落之情,为了生存计,强做一只可爱的摇尾京巴犬状,把朱副总缠得正欢:“我找得你好苦!三个亿贷款放出去了,不但二个亿的存款没有了踪影,连你的人也没有踪影了!你是我唯一的大客户,你走了,我在参股银行怎么混呦!”
  朱副总心说,我还等着从你那里大笔进钱呢,哪里有钱往你那里存!但却面做诚恳状,耐心地解释:“我一直马不停蹄地搞宣传和展览呢!”

  “那三个亿贷款我可是有贡献的,那时我扶了你们,现在,你朱副总也得扶扶我,给我搞两亿存款呀!”贾好运主动出击,开门见山、直言不讳,一改在国商银行总行时四平八稳、温温尔雅的工作作风。
  “那三个亿的贷款,都已经支付光了!不信你问丁博士。” 朱副总为了证实自己说话的真实性,硬是把被发达、爱农、城建银行围着接受公关的丁博士拉了出来。
  “那三个亿,两个亿给电视台作广告去了,我们要想争明年的标王,钱还不够呢!”丁博士耐心地向贾好运解释。
  “还剩下一个亿。这一个亿存在我那里也行呀!我当了一个月的副行长,还没有一分钱存款进帐呢。三个月下来,不要说行长当不成,恐怕连副行长也要让那个大流氓给免了!”
  “那一个亿也没有了!六千万还贷款,四千万搞展览了。”丁博士哭丧着脸,但却真诚地说。
  “我听赵副行长说,你不是到箭楼支行作一把手吗?怎么现在是副行长了?” 朱副总诧异地问。
  贾好运也哭丧了脸,诉了一遍苦。
  朱副总支吾着:“早知道参股银行这样,我可不敢把你介绍给赵副行长!”虽然把贾好运介绍到参股银行也是兰总和丁博士的想法,就是要在参股银行培养出一个资金提供者来,但是,参股银行的出尔反尔,倒也是他朱副总所不希望看到的,因为,贾好运官越大为怒潮公司提供资金的机会也就越多,这一点他心里面很明白。
  贾好运听朱副总这么说,心里像揣了一个冰砣子,全凉透了。但是,此时,如果跟怒潮的老总们闹翻,他自己就没有一个客户了。光有一个金融研究所研究生的硕士学位顶个屁用!于是,不再奢谈发展,只为生存计,贾好运便有生以来第一次媚笑起来:“两位老总,帮帮老弟的忙,拉老弟一把,也算帮我这个知识分子找一点面子回来吧!”
  丁博士是最知道怒潮集团目前家底的人,在揭不开锅的时候,他到哪里为贾好运之流找存款去!他正渴望着大笔的资金入帐,以通过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维持每天大笔的支出,包括对各家银行贷款的还本付息。
  丁博士见贾好运这样说,这样急切,看来在参股银行获得大笔资金的机会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何必总在国商银行一棵树上掉着,从参股银行搞几个亿的贷款也不错呀!于是,嘴上便点了题:“要帮你老弟的忙,也只有通过从参股银行贷款,再派生存款了!”
  贾好运听丁博士这么一说,眼睛便由凝重变得光芒四射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参股银行生存下去的一缕希望之光:“贷多少?而后,给我留下多少?”
  “贷四个亿,弄两个亿,在帐上给你趴两个月,如何?”丁博士试探地问。
  “太好了!那就赶快报材料吧!” 贾好运急不可耐了。
  丁博士倒能够沉住气,问:“用我们哪一家公司贷呢?集团公司?股份公司?美丽湖渡假村集团公司?还是京都市古典家具公司?”
  “当然是怒潮股份公司!逢股必优的思想,在老百姓和银行员工心目中,是根深蒂固的观念。这样公司的贷款,好批!” 贾好运兴奋异常地建议着。
  “什么时间报材料?”朱副总也插嘴问。
  贾好运一边拨着手机,一边说:“下午我就让侯山到你们公司去搞材料,我争取在两个星期之内把贷款放出来。以便在月末,我的存款、贷款任务指标能够有一点增长!”
  正在贾好运兴奋异常的时候,韩小飞招呼大家:“哥几个,别聊了,赶快送老爷子去墓地吧!”他搀扶着怀里抱着兰老爷子的骨灰盒的兰贺,骨灰盒用一块大红的绸子包裹着,兰总神情阴郁地走在旁边,由关卫兵搀扶着。
  韩小飞一直保持着一副悲伤、虔诚的样子,但是,他的心里却不住骂骂咧咧的:“他妈的!我老子死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虔诚过!现在,这银行的工作真是今不如昔了!!为了竞争优质客户,不但要给好企业老板当孙子,弄不好还要脱了裤衩,让他们或她们玩,当鸡作鸭呢!”
  但是,上个世纪的银行可不是这副德行的!想当初,他韩小飞结婚的时候,他也没有给企业发喜帖,几乎天竺支行的所有贷款企业都闻讯而来。那时候可不是银行给企业塞钱,而是企业千方百计、找着各种理由把红包塞进新娘手里去。洞房花烛之夜,他与新媳妇把红包敛在席梦丝床上,一数,居然有五万块!五万块呀!整整相当于他当时十年的工资收入!
  那时候,即便是与企业的老板关系密切,也是偷着活动,不敢当众显露出来,怕别人怀疑自己为企业发放关系贷款。即便是对怒潮集团,在其没有发动宣传攻势,还没有成为白天鹅之前,他韩小飞,包括关卫兵,也不敢这样。因为,这样一定会让别人怀疑他们与兰总之间由于存在密切的个人关系,而有可能存在金钱交易,继而有可能存在腐败行为。而现在,他,也包括关卫兵,都没有这种顾忌了,因为怒潮企业集团已经成了一只白天鹅,成为了被众多银行追捧的优质企业。现在,反而却要显示银行与怒潮企业的这种亲密关系了,这叫公关!叫同业金融竞争!
  韩小飞的市场开拓能力的确非常强,他为了向其他银行显示国商银行与兰总的特殊而密切关系,竟致自己的奥迪车于不顾,陪抱着兰老爷子骨灰盒的兰贺,陪依然郁郁寡欢的兰总,进了她的白色宝马车。
  一辆警车呼啸着警笛开道,白色宝马车第二,朱副总的白色奥迪车第三,大大小小近百辆轿车排成长龙尾随着,浩浩荡荡地上了西四环,再继续向北,而后向西,向西山陵园而来。
  参股银行只给贾好运配了一辆半新不旧的新款捷达轿车,这也是参股银行对他唯一履约的一件事。但是,平日里开起来还感觉良好的捷达车,排进送葬的车队就显得很土、速度也很慢了。那几乎清一色的高挡进口轿车,呼啸而来,呼啸而过,风驰电掣一般行使的时候,贾好运使出吃奶的力气和吃奶时就积攒下的本事,才追上车队,才没有落伍。
  兰老爷子的墓地是由四个普通墓地改造而成的,有四米见方,墓地周围用汉白玉围着,墓碑和墓基也是汉白玉的,只是那墓穴与普通墓穴别无二致,也只有摆放两个骨灰盒的地方。
  在骨灰盒已经安放好就要封口的时候,贾好运才找到了对兰总进行公关的机会。
  这时,墓工问:“有硬币吗?最好给死者的四方摆放几个。”兰总和韩小飞都是揣大钱之人,一时发窘,真的找不出硬币来。于是,贾好运的好运来了,他从自己的裤兜里立刻排出十枚一元面值的银光瓦亮的硬币,递与墓工,由墓工按照日月星辰的序列摆入墓穴中。
  兰总赞道:“多亏贾行长心细!”

  贾好运则连声说:“没有,没有,没有。”同时,也没有忘了此行的目的,说:“兰总给我存款,我出这点小力,还不应该嘛!”
  其实,贾好运还真的不是心细,他这些硬币是为了坐公共汽车用的:每当贯穿京都市那条东西大街的时候,为了省油、省停车费,他必花一枚硬币坐公共汽车去,再花一枚硬币坐公共汽车回。没有办法,谁让他不是箭楼支行的一把手,而行长吴力又控制着签单权不放呢。
  回来的路上,韩小飞把朱副总的白奥迪车开走了,去取他留在火葬场的车。朱副总开起了兰总的白色宝马,后面坐着兰总和丁博士。待兰总情绪稳定后,朱副总说:“常太平那小子又来要钱了!”
  丁博士诧异道:“每年三万的保密费,我已经给了!”
  朱副总回答:“他嫌少,不够花,提出加两万!”
  丁博士恶狠狠地说:“当初听我的,直接把他扔下楼就没有这么麻烦了!”
  朱副总回头,望一眼兰总,没有支声。
  兰总沉吟了许久,最后说:“给他吧,不要因小失大。他可是我们怒潮大厦的死穴!!!一定要盯紧了!”
  又到了周末,下班之前,董大为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很职业地主动开口:“你好。”
  “大为,过来一趟。”郝逍遥在隔壁打了电话。
  董大为习惯性地拿着本和笔小跑着来到隔壁,郝总正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一边喝咖啡一边吐烟圈。见了董大为,爽朗地说道:“哎呀,你又拿什么笔记本嘛!”
  “没有紧急的事情?”董大为看着自己手里的笔和本,倒茫然了。
  “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郝总异常振奋,瘦瘦的小脸红光四射,“参股银行竞争优质客户心切,居然真的给京都市远东投资公司发放五千万元贷款!!这回企业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了!这就像击鼓传花:他们的包袱背上了;我们的套,这回算是彻底解掉啦!!!”
  见董大为不置可否,没有支声,郝总继续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说:“下星期,你就给中央银行送报告吧,就说骗保一事是远东投资公司钱副总与怒潮家具谢云串通所为,目前,这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已经失踪多年。我们国商银行是受害者,但是,该笔贷款在我们严格的贷后管理之下,本息已经全部收回来。今后,这事就与我们国商银行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贷款在参股银行这么顺利就通过了?” 董大为思索着问。
  “是怒潮股份和怒潮家具双担保,参股银行才同意发放贷款的。你想,参股银行为了和我们竞争,能够傍上怒潮集团这么个大款,什么贷款不愿意放呀!”
  “那我赶紧去办!写材料。” 董大为说着就要转身回去,因为,他晚上也有了约会:骆雪的一个女同学所在的公司想向国商银行申请贷款,邀请骆雪和他到郊外参加一个PATTY,董大为怕在郝总这里耽搁久了,误了PATTY。他这个老光棍有生以来,还从来没有接到过女孩子的邀请呢。自打在怒潮家具公司查帐的时候,嗅到了骆雪脸上和身上的体香,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之后,他便喜欢和骆雪接触并有事没事地经常往骆雪办公室里转悠了。于是,对于这个邀请,骆雪刚一开口,他便欣然同意了。并且没有半点矜持,还不停地主动追问:“什么时候走?怎么走?”骆雪告诉他:“他们来车接,你只管在办公室里等着就是了。”
  郝逍遥见董大为要走,赶忙说:“先别急着去写报告,我还有话要说呢!”说着指指对面的椅子,要董大为坐下来,而后又接着说:“总行原来那个贾处长,放着总行那么一个好位子不干,偏偏要到参股银行拉存款去!结果没有业绩,提不了行长,急得比热锅上的蚂蚁都难受。放了这笔贷款,才终于算有了一点业绩。他心里一高兴,晚上就要请客。有怒潮那边的贺总、朱副总,我们这边想请上你、我,准备一起潇洒潇洒去。我拖家带口的可以不去,你单身一个可一定要去呦。”
  想起那边盛情相约的小女子骆雪,再想到这边这群无聊、弄不好还要搞一点什么花活的男人们,董大为便暗暗叫苦!
  郝逍遥见董大为不支声,便问:“怎么?你有事?”
  “咳,我有个亲戚从河北农村来了,晚上非要我到火车站接他!他没有进过城,找不到我住的地方!” 董大为为了骆雪开始撒谎了。
  “既然这样,那你就忙吧,我去应付应付。”郝逍遥说着,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继续若有所思着,“不过,你也应该晚上经常有事了。快四十的人了,也应该给自己着着急,不能够总是光棍一个呀。那天,我在兰总那里看到一个女孩,叫亦萍,职业演员,清纯美丽,要不要我介绍给你?”
  “不用,不用,美丽的女孩,怎么能够看得上我!”
  “你现在条件不错呀!堂堂国商银行一个副总经理,每月小七千块钱挣着,又刚刚分了两居室。女孩都喜欢你这样的!”
  “还是随缘而定吧!” 董大为由于有了对骆雪的那份暗恋,便心怀了鬼胎一般,见郝总无端提起自己的婚事,怕是因为自己平日里的言行有什么不妥,这段心里的私情被郝总这种过来人识破,心里开始忐忑,脸也不觉红了起来。
  郝逍遥仿佛没有注意他脸上的变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我又写了一首诗,周末了嘛,放松放松,我给你读读?”
  董大为虽然心中连连叫苦,可嘴上却还是一连声地说:“好!好!”
  郝逍遥非常认真地朗诵起来:
  “《无题》
  万里寻芳知何处?
  白雪;
  黄叶;
  无数。
  梦里闻香多少度?
  梦醒;
  晴空;
  欲哭。”
  此时董大为心里只想着骆雪安排的在楼下接他的车是否到了,根本就没有听清郝总在说些什么,心中继续叫苦连连,嘴上却不假思索地连连赞叹:“好诗!好诗!我怎么就写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