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回 苏秦合纵相六国 张仪被激往秦邦

 



  话说苏秦、张仪辞别先生鬼谷子下山,张仪自去魏国,苏秦则回到洛阳老家。苏秦现有老母在堂,他本有一兄二弟,如今兄长去世,剩下苏代、苏厉两个弟弟。苏秦离家数年,今日重新团聚,全家欢喜,自不必说。过了几天,苏秦想出外游仕列国,于是便向母亲请求,想变卖家产,作为川资路费。老母、寡嫂和妻子阻止他说:“你不愿从事耕种工商,竟想通过口舌来博取富贵,日后生计无着,穷困潦倒,可就悔之晚矣!”苏代、苏厉也说:“兄长如真的精通游说之术,何不就近游说周王,在家乡也能博取功名富贵,又何必离家远行呢?”苏秦被全家阻拦,只得就近游说周显王,向他讲述自己的富国强兵主张。显王将他留在馆舍,周显王的左右大臣都知道苏秦出身农商之家,怀疑他的主张空疏迂腐不切实际,都不肯在周显王面前保举他。苏秦在馆舍一住年余,不得进身重用,于是便发愤回家,将家中产业尽数变卖,换得黄金百镒,他让人为自己做了一伴黑色貂裘,又买下车马雇上随从,周游列国。苏秦沿途探访各地的山川地形与风土人情,将天下的形势利害详尽记载下来。如此几年,苏秦仍未受到列国重用,他听说卫鞅被封为商君,甚得秦穆公欢心,便西行来到咸阳。等他到了咸阳,穆公已经去世,卫鞅也已被处死,于是苏秦请求拜见惠文王。惠文王将他召到大殿,问他:“先生不远千里来到敝国,有什么要指点寡人的吗?”苏秦奏道:“臣听说大王要求各国诸侯割地,是想要安坐而吞并天下吗?”惠文王说:“是。”苏秦说:“大王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胡貉作屏障,更有沃野千里、雄兵百万,凭大王的贤能,秦国百姓的众多,如果肯听从臣的计谋,吞并诸侯、周室,一统天下易如反掌。世上哪里有安坐就能成就大业的呢?”惠文王刚刚处死卫鞅,心中十分憎恶游说之士,便推辞说:“我常听人说:‘羽毛未丰,不能高飞’。你说的这些我眼下还无法做到,等以后兵力雄厚再说吧。”苏秦退下,将古代帝王以武力得天下的方策汇编成书,共十几万字,第二天将它献给惠文王,惠文王虽然将书收下,却依旧未有起用苏秦之意。苏秦又去拜见秦相国公孙衍,公孙衍嫉妒苏秦之才,不肯引荐他。

  苏秦在秦国又呆了一年,所带黄金已经用完,身上所穿貂裘也已破旧,他无计可施,只得将车马仆人卖掉,作为回乡路费,自己担着行李徒步回家。母亲见他这种狼狈相,对他出言责骂,妻子正在织布,见苏秦回来,竟不下机相见;苏秦饥渴难耐,向嫂子要饭吃,嫂子说家中无柴,不肯为他做饭。真个是:

  富贵途人成骨肉,贫穷骨肉亦途人。

  试看季子貂裘敝,举目虽亲尽不亲。

  见此光景,苏秦不觉落泪,叹道:“一身贫贱,妻子不把我当丈夫,嫂子不把我当小叔,母亲不把我当儿子,这都是我的过错啊!”于是查检书箱,看到一册太公《阴符篇》,苏秦忽然醒悟道:“鬼谷先生曾说:‘如果游说不得志,只须仔细探讨此书,自会大有收益。’”从此苏秦闭门苦读,昼夜不息,夜晚因倦想睡,使用铁锥刺其腿部,鲜血直流到脚上。他读通《阴符篇》,尽得书中要义,然后将它和自己掌握的各国形势揣摩对比,一年之后,天下分合兴亡大势已了然于胸,苏秦自慰说:“我苏秦有如此学识,用它来游说各国掌权人,出入朝堂,取得卿相之位实在是易如反掌。”于是对其弟苏代、苏厉说:“我学业已成,眼下取得功名富贵就如将寄存的东西取回,两位兄弟可帮我出些路费,我日后得志,必当将两位兄弟举荐给国君。”又把《阴符篇》讲解给两个兄弟,苏代、苏厉也有所领悟,于是便各出黄金钱财,助苏秦出游。

  苏秦辞别母亲妻嫂,想再去秦国,但转念又想:“当今七国之中,以秦国最为强大,本可以辅助它成就帝业,无奈秦王不肯用我。我现在去秦国,如果再像从前那样,怎有脸面还乡?”于是便想出了一个帮助六国拒秦的计策。苏秦东行来到赵国,此时赵肃侯在位,其弟公子成被拜为相国,称奉阳君。苏秦先游说奉阳君,奉阳君不肯听从,苏秦于是离开赵国,北行到燕国,苏秦求见燕文公,燕文公左右之人都不肯为他传话。苏秦在燕国一住年余,路费川资花光,旅店主人见他可怜,借给他一百小钱,这才使他免受饥饿之苦。这日正值燕文公出游,苏秦跪在路旁求见,文公问他姓名,知道他是苏秦,大喜道:“听说先生曾把十万字治国之策献给秦王,我心中很是羡慕,深憾不能拜读先生大作。现在先生肯亲自来指教我,实在是我燕国的福份。”遂将苏秦召回朝堂,鞠躬请教。苏秦奏道:“大王位列七国,有土地二千里,兵卒数十万,战车六百,马匹六千,但比起中原各国,还不及人家一半。现在大王耳朵听不到铁马金戈之声,眼睛看不到车翻将损之危,安居太平,大王可知道这是因为什么缘故吗?”燕文公说:“我不知道。”苏秦说:“燕国之所以不被别国攻伐,是因为南面有赵国做屏障,如今大王不努力与近邻赵国结好,反而想通过割让土地来讨好远在西方的秦国,这不是大大的失策吗?”“燕文公说:“那么我该当怎样做呢?”苏秦答道:“依臣之见,不如先与赵国结好,然后再联合其他四国,合力与秦相抗,这才是保证燕国久安的办法。”燕文公说:“先生想用南北合纵共抗西方强秦之计,来保证燕国安宁,我当然同意,但只怕其他五国不肯合纵结盟。”苏秦说:“臣虽不才,愿代大王去见赵侯,与他缔结盟约。”燕文公大喜,当即向苏秦提供金帛路费、高车驷马,让武士护送他赴赵。此时奉阳君赵成已死,赵肃侯闻听燕国护送苏秦来到,忙降阶相迎道:“贵客远来,有何指教?”苏秦奏道:“天下才士贤人,无不颂扬君的高义,都愿向君尽忠,只是因为前相国奉阳君嫉贤妒能,人们这才裹足不前。如今奉阳君身死让位,臣这才敢向君献上忠言。臣听说 ‘保国不如安抚百姓,安民不如善交邻国’。如今函谷关以东各国,以赵国最为强大,赵国方圆土地有二千多里,兵卒有数十万,又有战车千辆,马匹上万,粮草众多,可供数年使用。秦国最忌讳的也是赵国,它如今之所以不敢发兵攻赵,只是害怕韩、魏袭其后路,所以韩、魏两国实是保护赵国的屏障。韩、魏无高山大川之险可凭,一旦遭秦国大举进攻,势必难以抵敌,韩、魏一亡,大祸马上就会降落在赵国头上。臣曾考察天下地图,各国土地相加比秦国多出万里,兵力也比秦国多出十倍,假使六国联合,协力对付西方,破秦易如反掌。现在秦国以武力恐吓各国诸侯,让各国割地求和,不战而割让国土,实际上等于自我破灭。攻破敌人与自我破灭,哪一个对六国更有利呢?依臣之见,君不如与六国君臣在洹水会盟,结为兄弟盟邦,秦攻一国,则六国共同出兵救援,六国中如有背盟毁约者,则由其他五国出兵征讨。秦国虽然强暴,它又怎敢以一国与天下为敌呢?”赵肃侯说:我还年轻,执掌君位不久,还从未听到如此高论。先生想纠合诸侯合纵抗秦,我怎敢不听从!”于是便将相印赠给苏秦,赐给他一所大宅,又给他车驾百辆,黄金千镒,白壁百双,锦绣千匹,让苏秦作为“纵约长”出使游说各国合纵抗秦。苏秦先派人带着百两黄金去燕国酬谢曾借给自己一百小钱的旅店主人,正想动身起程,赵肃侯忽然派人来召,说有急事商议。肃侯说:“适才边关有人来报,说 ‘秦国相国公孙衍出兵攻魏,俘获魏国大将龙贾,斩杀魏国士卒四万五千人,魏王割让黄河以北十城求和,公孙衍正打算转道攻赵。’我们应该如何应付?”苏秦闻听此言,暗暗吃惊道:“秦国兵马若攻到赵国,赵君也必然会仿效魏国,向秦国割地求和,这样一来,我的南北合纵抗秦的主张就行不通了。”苏秦情急生智,故意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拱手答道:“秦军远来疲劳,未必能攻到赵国,即使他们来了,臣也有办法使他们退去。”肃侯说:“那就请先生暂且留在敝国,如果秦兵真的未来,再请先生离开寡人去游说各国。”这句话正中苏秦下怀,他满口答应退下。苏秦回到府中,将一个叫毕成的心腹之人召到密室,吩咐他说:“我有一个老同学,名叫张仪,字余子,是魏国大梁人。我现在给你千金,你可扮作一个商人,改名为贾舍人,到魏国去寻访张仪。”接着又把见到张仪后如何应付对答告诉毕成,毕成领命赶赴大梁。

  再说张仪离开鬼谷返回魏国,因家境贫寒,想就近在魏惠王那里谋取官职,却未能如愿。后来张仪见魏军屡战屡败,便带着妻子到了楚国,投在楚相国昭阳门下。昭阳领兵攻魏,大败魏军,攻取襄陵等七城。楚威王为了表彰他的战功,将无价之宝和氏璧赐给他。什么叫和氏璧?楚厉王末年,有一个楚国人名叫卞和,卞和在荆山找到一块未经琢磨的宝玉,把它献给楚王,楚王让玉工鉴定,玉工说:“这是一块石头。”楚厉王大怒,以欺君之罪将卞和的左脚砍去。到了楚武王即位,卞和又去献宝,玉工依旧认定它是石头,武王下令将卞和的右脚砍去。到楚文王即位为君,卞和还想前去献玉,但却因双足被砍,无法行动,于是便将玉石抱在怀中,在荆山脚下放声大哭,三日三夜后,眼泪流尽,眼中流出鲜血。有了解卞和从前经历的人问他说:“你再去献玉,还得受刑被罚;也得不到千金重赏,你不必如此悲痛啊!”卞和说:“我并不是想得到赏金,我难过的是明明是良玉却被人认为是块石头,明明是忠贞之士却被人认为是个骗子,是非颠倒,黑白混淆,却无法表白辩明。”楚文王闻听此事,让人将玉石取来,又令玉工认真琢磨,发现它果然是一块无瑕美玉,于是便将它加工成一块玉璧,为它取名“和氏璧”。楚文王敬重卞和的忠诚执著,赐给他大夫的俸禄,让他颐养天年。现在襄阳府南漳县荆山顶上有一个池塘,池塘边有一座石屋,名叫抱玉岩,相传就是卞和抱玉痛哭的地方。此时楚威王因昭阳灭越败魏,功勋卓著,便将和氏璧赐给他。昭阳自从得到宝璧,十分珍惜,每日都将它带在身边,不敢片刻分离。一天,昭阳到赤山游玩,随行的有宾客仆从百余人。赤山脚下有一处深潭,相传姜太公曾在此垂钓,深潭边建有一座高楼,众人便在楼上饮酒作乐。酒至半酣,宾客们请求昭阳将和氏璧取出,让大家见识一下,昭阳于是便命守宝的仆人将宝匣从车中取出,自己亲手用钥匙将锁打开,解开三层锦套,只见宝璧玉光灿烂,照人颜面。众宾客互相传递观赏,赞不绝口。正在玩赏之际,有一个昭阳的随从来报说:“潭中有大鱼跳起。”昭阳起身凭栏观看,众人也一起跟着走上前去,那大鱼一跳丈余,潭中群鱼也随它一同跳跃。一会儿东北天边出现一团乌云,眼看大雨将到,昭阳吩咐:“收拾回城。”守宝仆人想将和氏璧收入匣中,却不知刚才传到谁的手中,现在竟然找不见了,众人大乱。昭阳回到府中,命令门客追查盗宝之人,门客说:“张仪一贫如洗,平素人品不端,要真有人盗宝就一定是他。”昭阳心中也怀疑张仪,于是便让人将他捉拿用刑,逼张仪招供,张仪确实未曾盗宝,哪肯供认服罪,结果被鞭笞数百下,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昭阳眼见他性命难保,只得将他放回,旁边有可怜张仪的人,将他送回家中。张仪妻子见他这等模样,流泪说道:“你今日含冤受辱,都是因读书游说而致,如果安心在家务农,哪会有此横祸临头?”张仪张嘴让他妻子观看,问道:“我的舌头还在吗?”妻子笑道:“当然还在。”张仪说:舌头在,便有本钱,我不会这么穷困潦倒下去的。”张仪待伤养好,又重新返回魏国。

  贾舍人来到魏国时,张仪已回乡半年,他听说苏秦游说赵国,颇受重用,正想前去拜访。这天他偶然出门,恰好遇上贾舍人在他门外停车休息,张仪上前问话,得知贾舍人从赵国来,便问他道:“苏秦做了赵国相国,可是真的?”贾舍人故意问道:“先生是谁,与我们相国认识吗?”张仪于是便将自己与苏秦同学鬼谷子门下一事相告。贾舍人说:“如真是这样,先生为何不去投奔?相国一定会将你举荐给赵君。小人买卖已做完,正想返回赵国,先生如不嫌小人微贱,小人愿与先人同车赴赵。”张仪欣然应允,到了赵都郊外,贾舍人说:“小人家住郊外,眼下有事,只得与先生暂别,过几日一定去上门拜访。”张仪辞别贾舍人,下车入城。第二天便赶到苏秦相府前,送上拜帖求见。苏秦预先告诫门人,不许为张仪通报,张仪一直等了五天,才将拜帖送上,苏秦又以政务繁忙为借口,要求改日相会。张仪又等了几天,还不见苏秦召见,心中十分气恼,便想离开赵国回乡,旅店主人将他拉住说:“你已向相府送去拜帖,未见发落,万一以后相国派人召你,我们怎么应答呢?就是等上一年半载,我们也不敢放你走。”张仪气闷,向众人询问贾舍人的住处,众人都说不知。又过了几天,张仪再次向苏秦相府送去拜帖,苏秦传令:“明日相见。”第二天,张仪一大早就赶到苏秦门下等待召见,苏秦为了显示威仪,预先做了安排,命令将府前正门关闭,让来客都从侧门出入。张仪想登上台阶,左右阻止他说:相国正在接受官员拜见,客人还得稍等片刻。”张仪站在廊下,看到前来拜见苏秦的官员很多,一直等到日头偏西,才听到堂上有人叫道:“客人在哪里?”左右说:“相国召见客人。”张仪整衣走上大堂,他满指望苏秦会离座相迎,谁知苏秦却坐在上面一动不动。张仪忍气上前拜见,苏秦起身,微微抬了一下手,问道:“张兄一向可好?”张仪满脸怒色,竟不开口回答。左右摆上午餐,苏秦说:“公务繁杂,麻烦张兄久等了。张兄恐怕已饿急了,请先用便饭,饭后我有话和你说。”命令左右在堂下为张仪设座,苏秦坐在堂上用饭,只见案上摆满山珍海味,张仪再看自己面前摆的只不过是一荤一素。张仪心中气恼,本不想吃,无奈腹中饥饿难忍,只得含羞举筷。张仪在堂下远远看见苏秦案上杯盘狼籍,光他赏赐给仆人的残羹剩饭都比自己所吃的丰盛得多。饭后苏秦传令:“请客人上堂。”张仪抬头观看,只见苏秦仍旧高坐不起,张仪忍气不过,向前走上几步,大骂道:“姓苏的,我只道你不忘旧日情份,远来相投,没想到你竟会如此羞辱我。你还有没有同窗之情?”苏秦慢慢答道:“以张兄的才干,应该比我先得到高爵厚禄,没想到你竟会如此穷困潦倒。我不是不能举荐你,使你得到功名富贵,我只是担心这么多年来你可能才志衰退,无法有所作为,因而会连累我这举荐之人。”张仪说:“大丈夫自能成就功名富贵,何必要你举荐?”苏秦说:“你既然自己能成就功名,如今又何必来投我?念在昔日同学情份上,赠你黄金一锭,请你自便吧!”命左右将黄金交给张仪,张仪一时性起,将黄金随手扔在地上,愤愤而出,苏秦也不加挽留。张仪回到客店,看见自己的行李辅盖已被搬出,正要开口相问,店主说道:“今日先生拜见相国,相国一定会请先生另住国宾馆舍,因而小人才将先生的东西搬出。”张仪摇头,口中只说:“可恨,可恨!”店主问他:“莫非相国不是先生的同窗,是先生穷急乱攀亲。”张仪拉住店主,将自己昔日与苏秦的交情和他今日待自己的情状详细说给他听,店主说:“相国虽然傲慢了些,但他权重位高,这也是理所当然。赠给先生黄金一锭,本也是一番美意,先生收下此金,既可缴清欠下的房饭钱,又可将剩下的作为回乡路费,先生又何必扔掉呢?”张仪说:“我当时一时性起,便将它扔在地上,如今分文皆无,可该怎么办呢?”

  正说话间,只见那个贾舍人走进店门,与张仪相见说:“多日不见,不知先生见到了苏相国没有?”张仪的怒火被重新激起,他拍案大骂道:“这个无情无义的狗贼,再也不要提他了!”贾舍人问:“先生为何这样愤怒?”店主在一旁将两人相见经过,替张仪述说了一遍,最后道:“如今欠帐无法还,又没有路费归家,张先生心中好不愁闷啊!”贾舍人说:“当初原是小人说动先生来的,如今先生落到这等田地,实在都是小人拖累了先生。小人情愿代先生还清欠帐,准备车马,送先生回魏国,先生以为如何?”张仪说:“我也没脸面回魏国了,我想到秦国一游,只是眼下手中没有川资旅费。”贾舍人问:“先生想去秦国,莫非秦国还有什么同学兄弟吗?”张仪说:“没有。当今七国之中,以秦国为最强,秦国的力量可以压倒赵国。我在秦国如能得到重用,就可向苏秦报今日之仇了!”贾舍人说:“先生如到别的国家去,小人不敢奉陪。如要去秦国,小人也正好想去那里探亲,可与先生结伴同行。”张仪大喜道:“世上有你这样的义气之士,可真让那无情无义的苏秦羞愧死了!”遂与贾舍人结为兄弟。贾舍人替张仪还清欠帐,用车载上张仪,向西方秦国行去,路上又出钱为张仪制作衣装,雇佣随从仆役,到秦国后又拿出大量钱财贿赂秦王左右之人,为张仪打通道路。

  此时秦惠文王正因失去苏秦而后悔,他听到左右举荐张仪,便立即将他召来相见,拜为客卿。贾舍人向张仪告辞想要离去,张仪流泪说:“我过去穷困潦倒,全靠兄弟的资助,才得到秦君重用,如今我正想报答兄弟的恩情,你为何突然说要离去呢?”贾舍人笑着说道:“不是小人资助先生,出钱资助先生的实是苏相国。”张仪大惊问道:“你送我川资路费,与苏相国何干?”贾舍人说:“苏相国刚倡导六国南北合纵抗秦,担心秦国攻赵,坏了他的大计。相国想到能执掌秦国大权的只有先生,所以先派小人假扮商人,将先生带到赵国,又担心先生安于现状,所以故意怠慢激怒先生,先生果然因此萌发了游仕秦国之意。相国于是便将大批钱财交给小人,吩咐任先生随便支取,一定要助先生执掌秦国大权。如今先生已得秦国重用,小人这就辞别,回去报告苏相国。”张仪叹道:“我从一开始就落入苏秦的计划安排中,自己却丝毫不知,我比他可差远了。请兄弟代我多谢苏相国,只要苏相国还在,我绝不提 ‘伐赵’二字。”

  贾舍人回报苏秦,苏秦向赵肃侯奏道:“秦兵果然没有出动。”于是便辞别赵侯,来到韩国见到韩宣惠公说:“韩国虽只有方圆九百里土地、数十万甲兵,但天下的强弓硬弩都出于韩国。现在大王想归附秦国,秦国必会让大王割地为贺,到了明年,秦国还会逼大王继续割地。韩国土地有限,秦国贪欲无穷,割上几次,韩国土地就会全到秦人手中了。俗话说:‘宁为鸡头,不为牛尾。’以大王的贤能,韩国军队的精锐,却落个 ‘牛尾’之名,臣实在为大王羞愧。”宣惠公恭敬地说道:“寡人愿听从先生之言,与赵王订约结盟。”赠送千金给苏秦。苏秦又来到魏国,游说魏惠王说:“魏国有沃野千里,人口之众、车马之多,为天下之首,用它来抵抗秦国本来绰绰有余。如今大王却听从了群臣之言,想向秦国割地称臣,如果秦国贪得无厌,魏国将来可如何应付呢?大王如能听臣之言,六国联盟,共抗强秦,就可永保魏国平安。魏惠王说:“我无才无德,前番自取兵败之辱,如今先生如此教诲,我怎敢不听?”也向苏秦赠送了一车黄金、锦缎。苏秦又来到齐国游说齐宣王说:“臣听说临淄道上车马如流,齐国富甲天下,如今却要向西面秦国臣服,大王难道不感到耻辱吗?齐地离秦国很远,秦国鞭长莫及,向它臣服又有何用?臣愿大王听从赵国倡导,六国结为盟邦,互相救援。”齐宣王说:“多谢先生指教,我听从命令。”苏秦驱车向西南而行,来到楚国游说楚威王说:“楚国有五千里土地,幅员广阔,为天下第一,因而秦国最害怕的也就是楚国。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如今各国的游说之士,不是主张南北合纵抗秦,就是主张东西连横附秦,合纵等于诸侯向楚国割地称臣,连横等于楚国割地向秦国称臣,这两者的差别实在太大了!”楚威王说:“能得先生教诲,实在是我楚国的福分。”

  苏秦北行回报赵肃侯,路过洛阳,诸侯们各派使臣相送,仪仗森严,前呼后拥,车马辎重连绵二十余里不断。周显王闻听苏秦将到,派人预先清扫道路,在郊外设帐迎接。苏秦的老母,扶着拐杖在路旁观看,嘴里啧啧惊叹,两位兄弟和妻子、寡嫂跪在郊外大道上迎接,不敢抬头正视。苏秦在车中对他嫂子说:“嫂子过去连饭都不肯为我做,如今为何如此恭敬我呢?”寡嫂说:“兄弟官位尊贵钱多,不容我不敬畏!”苏秦长声叹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我今日才知道荣华富贵是这么重要!”苏秦用车带上自己的亲属回到故里,建起一座大宅,让全族居住,又出千金供养他们。苏秦之弟苏代,苏厉羡慕不已,苦苦研读 《阴符》,学习游说之术。

  苏秦在家住了几日,便驱车赶赴赵国。赵肃侯封苏秦为武安君,派遣使者与齐、楚、魏、韩、燕五国国君相约,准备在洹水会盟。苏秦与赵肃侯先到洹水,建筑祭坛,等待各国诸侯到来,不久,燕文公、韩宣惠公、魏惠王、齐宣王、楚威王也都陆续赶到。苏秦先与各国大夫相见,商议排定座次,论理楚、燕是资历较老的诸侯国,应该在前;齐、韩、赵、魏都是改姓新国,应该在后,但此时是战争之际,于是便以国家大小为序:楚国最大,以下依次是齐、魏、赵、燕、韩。六国中楚、齐、魏已经称王,赵、燕、韩依旧称侯,爵位不同,不便叙谈会晤,苏秦建议六国一概称王。盟约为赵王所倡,赵王居主位,楚王等人以次序居客位。到了会盟之日,六国君王登上祭坛,依照次序排好,苏秦登坛启奏道:“诸君各掌大国,列位王爵,地广兵强,足以自强称雄,那秦君本是牧马贱仆出身,如今却凭借着咸阳的险要,企图吞食列国,诸君愿意以君臣之礼侍奉秦国吗?”六国君王都说:“我等决不向秦国臣服,愿听先生教诲。”苏秦说:“合纵抗秦之计,我从前已对诸君说过,今日只须歃血结盟,对神明起誓,从此六国结为兄弟,患难与共。”六王拱手说道:“遵命!”苏秦于是手捧金盆,请六王以次歃血,拜告天地及六国列祖列宗,共誓:“如有一国叛盟背约,五国须当联兵征讨。”苏秦让人将誓约写成六份,分别由六国君王收下,然后摆酒开宴。赵王说:“苏秦以大计安定六国,应该封他高爵,使他能往来六国之间,保证盟约的执行。”五王都说:“赵王说得对。”于是六国君王合封苏秦为“纵约长”,使他兼佩六国相印,总领六国臣民,苏秦谢恩受命。六王散宴,各自归国,苏秦也随赵肃侯回到赵国。——这是周显王三十六年之事。史官有诗道:

  相要洹水誓明神,唇齿相依骨肉亲。

  假使合纵终不解,何难协力灭孤秦?

  这年魏惠王、燕文王去世,魏襄王、燕易王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