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卷 夜叉

 



  夜叉一

  哥舒翰 章仇兼琼 杨慎矜 江南吴生 朱岘女 杜万 韦自东 马燧
   哥舒翰
   哥舒翰少时,有志气,长安交游豪侠,宅新书(陈校本"书"作"昌"。)坊。有爱妾,曰裴六娘者,容范旷代,宅于崇仁,舒翰常悦之。居无何,舒翰有故,游近畿,数月方回。及至,妾已病死,舒翰甚悼之。既而日暮,因宿其舍。尚未葬,殡于堂奥,既无他室,舒翰曰:"平生之爱,存没何间?"独宿繐帐中。夜半后,庭月皓然,舒翰悲叹不寐。忽见门屏间有一物,倾首而窥。进退逡巡。入庭中,乃夜叉也。长丈许,著豹皮裩,锯牙披发。更有三鬼相继进,及拽朱索,舞于月下。相与言曰:"床上贵人奈何?"又曰:"寝矣。"便升阶,入殡所拆发。舁榇于月中,破而取其尸,糜割肢体,环坐共食之。血流于庭,衣物狼藉。舒翰恐怖,且痛之,自分曰:"向叫我作贵人,我今击之,必无苦。"遂潜取帐外竿,忽于暗中掷出,大叫击鬼。鬼大骇走,舒翰乘势逐之西北隅,逾垣而去。有一鬼最后,不得上,舒翰击中流血,乃得去。家人闻变乱,起来救之,舒翰具道其事。将收余骸,及至堂,殡所俨然如故,而啖处亦无所见。舒翰恍忽,以为梦中,验其墙有血,其上有迹,竟不知其然。后数年,舒翰显达。(出《通幽录》)
   唐代名将哥舒翰少年时代就很有志气,在京城长安结交了很多豪杰志士。他家住在新昌坊,有个爱妾叫裴六娘,容貌出众,家住崇仁里。舒翰十分宠爱裴六娘。后来,哥舒翰因公事到京郊巡视,几个月后才回来,回来后,裴六娘已病死,舒翰十分悲痛,就来到她的住所。当时裴六娘还没有埋葬,停尸在堂屋里。哥舒翰来后没有别的屋子可住,就说:"裴六娘是我最亲爱的人,她不论是活是死在我都没什么顾忌。"因此就在停尸的堂屋里住下,独自睡在床帐中。夜深人静时,哥舒翰看窗外皎洁的月光,觉悲伤凄凉不能入睡,忽然看见外面大门和影壁墙之间有一个东西在探头探脑,左右徘徊,然后进到院子里,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夜叉。这夜叉有一丈多高,穿着豹皮裤,披散着长发,牙像锯齿,接着又有三个鬼跟着进来。他们一起扯着红色的绳子在月光下跳舞,边跳边说:"床上的贵人怎么样了?"其中一个说:"已经睡了。"说罢,他们就走上庭院的台阶进入停尸的堂屋打开棺材盖,把棺材抬到外面月光下,把尸体取出来切割后围坐着吃起来,尸体的血流在院子里,死者的尸衣撕扯得扔了一地。哥舒翰越看越怕,也十分痛心,暗想这些鬼怪刚才称我为"贵人",我现在如果打他们,大概不会有什么了不起,就偷偷抄起帐外一根竿子使劲扔出去,同时大叫"打鬼呀!"果然,鬼怪们吓得四散而逃。舒翰趁势追到院子西北角,鬼怪纷纷翻墙而逃。有一个鬼跑在最后,没来得及上墙,被舒翰打中,这鬼勉强爬上墙,地上留下了血迹。这时家里人听见外面闹哄哄地,就跑出来救助,哥舒翰就说了刚才的事,大家七手八脚收拾被夜叉撕碎的尸体,刚要搬进堂屋,却见里面的棺廓完好无损,尸上被鬼撕咬过的地方也毫无痕迹。哥舒翰恍恍惚以为是作了一场梦,但验看墙上有夜叉留下的血,院里也有鬼走过的痕迹,谁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几年之后,哥舒翰却官居显位,成了大将军。
   章仇兼琼
   章仇兼琼镇蜀日,佛寺设大会。百戏在庭,有十岁童儿舞于竿杪,忽有一物,状如鵰鹗,掠之而去。群众大骇,因罢乐。后数日,其父母见在高塔之上,梯而取之,而神形如痴。久之方语云,见如壁画飞天夜叉者,将入塔中,日饲里实饮食之味,亦不知其所自。旬日,方精神如初。(出《尚书故实》)
   章仇兼琼镇守蜀中时,有一次寺院里举行盛大的庙会,庙院里正在演杂技,一个十岁的小演员正在竹竿顶上作各对惊险的动作。这时,空中突然飞来一个像鹰鵰的大鸟将竹竿上的小演员掠去,人们大惊,杂技表演也只好停了。几天后,那孩子的父母发现孩子在高塔顶上,树梯爬上去把孩子取下来。孩子变得又呆又痴,过了好久才能说话。据孩子说,他当时看见有一个像壁画上的飞天夜叉的怪物,突然把他掠到塔里,每天怪物还用果子食物喂他,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过了十多天,孩子才恢复了正常。
   杨慎矜
   开元中,杨慎矜为御史中丞。一日,将入朝,家童开其外门,既启锁,其门噤不可解。慎矜且惊且异。洎天将晚,其导从吏自外见慎矜门有夜叉,长丈余,状极异,立于宇下,以左右手噤其门。火吻电眸,盼("盼"原作"不",据明抄本改。)顾左右。从吏见之,俱惊栗四去。久而衢中舆马人物稍多,其夜叉方南向而去,行者见之,咸辟易仆地。慎矜闻其事,惧甚。后月余,遂为李林甫所诬,弟兄皆诛死。(出《宣室志》)
   唐代开元年间,杨慎矜任御史中丞。一天,他准备上朝,家童去给他开大门,门锁打开后,门却怎么也打不开,慎矜又惊讶又奇怪。一直等到天亮后,他的导从官来催他上朝,看见大门外有一只夜叉,有一丈多高,而且又怪又丑,站在大门的廊宇下,伸出两只手从外面拽住了门扇。这夜叉红嘴如血目光似电,不断地左顾右盼,导从官和侍卫们看见了夜叉,吓得四处逃散。过了半天,街上车马行人渐渐多了,那夜叉才向南而去。行人们见到夜叉,有的赶快躲藏,有的吓得顿时仆倒在地。杨慎矜后来听说这些情况,心里更为恐惧。一个多月后,他就被奸相李林甫诬陷,兄弟们同被处死。
   江南吴生
   有吴生者,江南人。尝游会稽,娶一刘氏为卒。后数年,吴生宰县于雁门郡,与刘氏偕之官。刘氏初以柔婉闻,凡数年。其后忽旷烈自恃不可禁,往往有逆意者,即发怒。殴其婢仆,或啮其肌血且甚,而怒不可解。吴生始知刘氏悍戾,心稍外之。尝一日,吴与雁门部将数辈,猎于野,获狐兔甚多,致庖舍下。明日,吴生出,刘氏即潜入庖舍,取狐兔生啖之。且尽,吴生归,因诘狐兔所在,而刘氏俯然不语。吴生怒,讯其婢,婢曰:"刘氏食之尽矣。"生始疑刘氏为他怪。旬余,有县吏,以一鹿献,吴生命致于庭。已而吴生始言将远适,既出门,即匿身潜伺之。见刘氏散发袒肱,目眦尽裂,状貌顿异,立庭中,左手执鹿,右手拔其脾而食之。吴生大惧,仆地不能起。久之,乃召吏卒十数辈,持兵仗而入。刘氏见吴生来,尽去襦袖,挺然立庭,乃一夜叉耳。目若电光,齿如戟刃,筋骨盘蹙,身尽青色,吏卒俱战栗不敢近。而夜叉四顾,若有所惧。仅食顷,忽东向而走,其势甚疾。竟不如所在。(出《宣室志》)
   江南有位吴生曾宦游于会稽,娶了一个姓刘的女子为妻。几年后,吴生被任命为雁门郡的某县县令,便带着妻子刘氏同去上任。刘氏刚嫁给吴生时是位十分贤淑柔顺的女子,但不知为什么几年后变得十分暴躁怪戾,稍不如意就大怒,殴打仆人婢女,甚至用牙齿把仆人咬得鲜血直流仍不解气。吴生见刘氏这样凶悍,就渐渐有所厌恶。有一天,吴生和雁门郡的几位军官到野外打猎,猎得不少狐狸兔子放在厨房里,第二天吴生外出,刘氏就偷偷钻进厨房,抓起狐兔就生啃活吞地吃光了。吴生回来问猎来的野物哪去了,刘氏只是低头不语。吴生很生气,就问丫环,丫环说都让刘氏吃光了,吴生这才开始怀疑刘氏是妖怪。十多天后,有位县里的官员献给吴生一头鹿,吴生让放在院子里,然后对刘氏谎称自己要出远门,出门后就躲在僻静处偷看,只见刘氏散发露臂,眼睛瞪得像铜铃,和平时大不相同。她扑向庭院,左手扯起鹿,右手掏出鹿的内脏就大吃起来。见此情景,吴生吓得顿时瘫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了。过了半天,吴生召来了十几名官员和士兵,拿着刀枪冲进庭院。刘氏见吴生来了,干脆脱去了衣裳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原来是个母夜叉。只见她眼睛一开一闭像闪电,牙齿像戟的尖刃,身上筋骨棱嶒,全身青紫色。这时那些官吏士兵都吓得不敢靠前,但看那夜叉却四处观望着,好像也有点怕什么东西。僵持了一顿饭工夫,夜叉突然向东走去,脚步十分急促,不知去了哪里。
   朱岘女
   武陵郡有浮屠祠,其高数百寻。下瞰大江,每江水泛扬,则浮屠势若摇动,故里人不敢登其上者。有贾人朱岘,家极赡,有一女,无何失所在。其家寻之,仅旬余,莫穷其适。一日,天雨霁,郡民望见浮屠之颠,若有人立者,隐然纹缬衣,郡民且以为他怪。岘闻之,即往观焉。望其衣装,甚类其女,即命人登其上而取之。果见女也,岘惊讯其事,女曰:"某向者独处,有夜叉长丈余,甚诡异,自屋上跃而下,入某之室,谓某曰:'无惧我也。'即揽衣驰去,至浮屠上。既而兀兀然,若甚醉者。凡数日,方稍寤,因惧且甚。其夜叉率以将晓则下浮屠,行里中,取食饮某。一日,夜叉方去,某下视之,见其行里中,会遇一白衣,夜叉见,辟易退远百步,不敢窃视。及暮归。某因诘之:"何为惧白衣者乎?"夜叉曰:'向者白衣,自小不食太牢。故我不得近也。'某问何故,夜叉曰:'牛者所以耕田畴,为生人之本。人不食其肉,则上帝祐之。故我不得而近也。'某默念曰:"吾人也,去父母,与异类为伍,可不悲乎?'明日,夜叉去而祝曰:'某愿不以太牢为食。'凡三祝。其夜叉忽自郡中来,至浮屠下,望某而语曰:'何为有异志而弃我乎?使我终不得近子矣。从此别去。'词毕,即东向走,而竟不知其所往。某喜甚,由浮屠中得以归。"(出《宣室志》)
   武陵郡有座佛塔祠,塔高近百丈,俯瞰着下面的大江。每当江水暴涨时,佛塔也像在晃动。所以当地人不敢登上塔顶。有一个很富有的商人朱岘,他的女儿无缘无故就丢失了,全家到处寻找,十多天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有一天雨过天晴时,有人看见塔顶上好像站着个人,从下面看,塔上的人也像穿的是花绸衣,人们以为是个什么怪物。朱岘听说后也跑到塔下看,看那人的衣装很像丢失的女儿,就叫人登上塔顶去接,一看果然是女儿。回家后,朱岘惊恐地问女儿是怎么回事。女儿说那天她正一个人玩,忽然有一个奇形怪状一丈多高的夜叉从房上跃下来进了屋,对她说:"别怕我。"接着夜叉就用自己衣服裹上她飞奔而去,一直把她弄上塔顶。她一直觉得昏昏沉沉像喝醉了酒,几天后渐渐清醒了,心里也更加害怕。那夜叉每天一大早到塔底下的村庄里去弄来食物给她吃。这天夜叉刚走,她就从塔顶往下看,见夜叉在村子里走路时遇见一个穿白衣的人,夜叉吓得立刻退避于百步以外,不敢偷看那白衣人。晚上夜叉回到塔里,她就问夜叉为什么怕那白衣人,夜叉说:"那个白衣人从小就不吃牛肉,所以我不敢接近他。"问这是什么原因,夜叉说:"牛是种地的,是人们生活的根本,人不吃牛肉,上天就保祐他,所以我不敢接近他。"朱岘的女儿暗想,"我是个人,现在离开了父母和一个鬼怪在一起,多么可悲啊!"第二天夜叉走后她就暗暗祝祷说:"我也发誓不吃牛肉,老天保祐我吧!"这样默念了三次,那夜叉忽然从郡里回到塔下向她喊道:"你为什么对我变了心要抛弃我呢?今后我也不敢接近你了,从今我就离开你了!"夜叉说完,就向东走了,不知去了哪里。朱岘的女儿心中大喜,才终于逃离了夜叉回到家里。
   杜 万
   杜万员外,其兄为岭南县尉,将至任,妻遇毒瘴,数日卒。时盛夏,无殡敛。权以苇席裹束,瘗于绝岩之侧。某到官,拘于吏事,不复重殓。及北归,方至岩所,欲收妻骸骨。及观坎穴,但苇尚存。某叹其至深而为所取,悲感久之。会上岩有一径,某试寻。行百余步,至石窟中,其妻裸露,容貌狰狞,不可复识。怀中抱一子,子旁亦有一子,状类罗刹。极呼方寤,妇人口不能言,以手画地,书云:"我顷重生,为夜叉所得。今此二子,即我所生。"书之悲涕。顷之,亦能言,谓云:"君急去,夜叉倘至,必当杀君。"某问:"汝能去否?"曰:"能去。"便起抱小儿,随某至船所。便发,夜叉寻抱大儿至岸,望船呼叫,以儿相示。船行既远,乃擘其儿作数十片,方去。妇人手中之子,状如罗刹,解人语。大历中,母子并存。(出《广异记》)
   杜万员外的哥哥是岭南县尉,刚要去上任,他妻子遇上毒瘴得了热病,几天就死了。当时正是盛夏,一时找不到棺材盛殓,暂时用一领苇席把她卷了起来停放在一个悬崖的边上。杜万的哥哥上任后由于事务繁忙,没来得及重新去埋葬妻子。后来他又回北方时路过那悬崖,就上去想收取妻子的骨骸。到了岩畔一看,就只剩了苇席。他因妻子被别人所取而深深地慨叹,心里难过了很久。然后他找到一条小道,走了一百多步,试着找妻子的尸骨,来到一个石洞里,果然找到了。但妻子浑身精光面貌狰狞,根本认不出来是他妻子。她怀中抱着一个小孩,小孩旁还有一个小孩,都像夜叉。杜某喊了半天,妻子才醒来,但嘴里不会说话,只是用手在地上画字说:"我当初已经再生了,被夜叉捉来,这两个孩子就是夜叉和我生的。"一面写一面哭。过了很久以后,也能说话了,她说:"你快去吧,夜叉回来后定会杀了你。"杜某问妻能不能跟他走,妻说能,就抱上那一个孩子随杜某上了船。船开以后,突然看那个公夜叉抱着大儿子赶到岸边,望着船大声号叫,并把手中的孩子举在手上示意。看着船走远了,那夜叉气得把抱着的孩子撕成几十片才走了。杜某的妻子手里抱的那个小孩,形状也像夜叉,但能懂得人话,一直到大历年时,她们母子还都活着。
   韦自东
   贞元中,有韦自东者,义烈之士也。尝游太白山,栖止段将军庄,段亦素知其壮勇者。一日,与自东眺望山谷,见一径甚微,若旧有行迹。自东问主人曰:"此何诣也?"段将军曰:"昔有二僧,居此山顶,殿宇宏壮,林泉甚佳。盖唐开元中,万回师弟子之所建也。似驱役鬼工,非人力所能及。或问樵者说,其僧为怪物所食,今绝踪二三年矣。又闻人说,有二夜叉于此山,亦无人敢窥焉。"自东怒曰:"余操心在平侵暴,夜叉何颣,而敢噬人?今夕,必挈夜叉首,至于门下。"将军止曰:"暴虎凭河,死尔无悔?"自东不顾,仗剑备衣而往,势不可遏。将军悄然曰:"韦生当其咎耳。"自东扪萝蹑石,至精舍,悄寂无人。睹二僧房,大敞其户,履锡俱全,衾枕俨然,而尘埃凝积其上。又见佛堂内,细草茸茸,似有巨物偃寝之处。四壁多挂野彘玄熊之颣,或庖炙之余,亦有锅镬薪。自东乃知樵者之言不谬耳。度其夜叉未至,遂拔柏树,径大如碗,去枝叶,为大杖。扃其户,以石佛拒之。是夜,月白如昼。夜未分,夜叉挈鹿而至,怒其扃鐍,大叫,以首触户,折其石佛,而踣于地。自东以柏树挝其脑,再举而死之。拽之入室,又阖其扉。顷之,复有夜叉继至,似怒前归者不接己,亦哮吼,触其扉,复踣于户阈,又挝之,亦死。自东知雌雄已殒,应无侪类,遂掩关烹鹿而食。及明,断二夜叉首,挈余鹿而示段,段大骇曰:"真周处之俦矣。"乃烹鹿饮酒尽欢,远近观者如堵。有道士出于稠人中,揖自东曰:"某有衷恳,欲披告于长者,可乎?"自东曰:"某一生济人之急,何为不可?"道士曰:"某栖心道门,恳志灵药,非一朝一夕耳。三二年前,神仙为吾配合龙虎丹一炉,据其洞而修之,有日矣。今灵药将成,而数有妖魔入洞,就炉击触,药几废散。思得刚烈之士,仗剑卫之。灵药倘成,当有分惠。未知能一行否?"自东踊跃曰:"乃平生所愿也。"遂仗剑从道士而去。济险蹑峻,当太白之高峰,将半,有一石洞,可百余步,即道士烧丹之室,唯弟子一人。道士约曰:"明晨五更初,请君仗剑,当洞门而立。见有怪物,但以剑击之。"自东曰:"谨奉教。"久立烛于洞门外,以伺之。俄顷,果有巨虺长数丈,金目雪牙,毒气氤郁,将欲入洞。自东以剑击之,似中其首,俄顷若轻务而化去。食顷,有一女子,颜色绝丽,执芰荷之花,缓步而至。自东又以剑拂之,若云气而灭。食顷,将欲曙,有道士,乘云驾鹤,导从甚严,劳自东曰:"妖魔已尽,吾弟子丹将成矣,吾当来为证也。"盘旋候明而入,语自东曰:"喜汝道士丹成,今为诗一首,汝可继和。"诗曰:"三秋稽頼叩真灵,龙虎交时金液成。绛雪既凝身可度,蓬壶顶上彩云生。"自东详诗意曰:"此道士之师。"遂释剑而礼之。俄而突入,药鼎爆烈,更无遗在。道士恸哭,自东悔恨自咎而已。二人因以泉涤其鼎器而饮之。自东后更有少容,而适南岳,莫知所止。今段将军庄尚有夜叉骷髅见在,道士亦莫知所之。(出《传奇》)
   唐代德宗贞元年间,有一个性格刚毅讲究义气的人名叫韦自东。曾游历太白山,住在段将军的庄园里,段将军也素来知道韦自东的为人。有一天,段和韦眺望远山,见有一条小路,好像有人走过的足迹。韦自东问段将军这条小路通往什么地方,段将军说:"从前有两个和尚住在这个山顶,山上有一座庙,庙里的殿宇很宏伟,附近的山林泉水也很好,这庙是唐开元年间万回大师的弟子建造的,真是鬼斧神工,不是几人所能建得了的。据打柴的人说,那两个和尚后来被怪物吃掉,已经有两三年不见和尚的踪影。又听人说有两个夜叉住在山上,所以谁也不敢到山上去了。"韦自东一听非常生气的说:"我向来就愿干铲除强暴抱打不平的事,夜叉是什么东西,竟敢吃人。你等着,今天晚上我一定把夜叉的头砍来扔在你的门外!"段将军拦阻说:"空手斗虎徒步过河都是鲁莽人干的事,冒险丧命,难道你不后悔吗?"韦自东表示死而无悔,整好衣服手持宝剑势不可挡地直奔山上而去。段将军暗想:"韦生是自讨苦吃了。"韦自东攀着山上的滕萝脚蹬着石缝上了山,进入寺庙中,不见一个人影,又见两个和尚的住处大敞着门,鞋子和传经用的锡杖都在,床上也有被褥枕头,但上面蒙着很厚的尘土。又见佛堂里长满了小草,草上有大兽睡卧的痕迹,佛堂的墙上挂了很多野猪黑熊之类,也有些是烧熟吃剩的肉,还有锅灶和柴禾。韦自东才知道砍柴人说有怪物的话是对的,心想夜叉还没回来,就拔了一棵碗口粗的柏树,去掉枝叶作成一根大棍,把大门捶好,又用一个石佛堵在门口。这天夜里月明如昼,半夜时那夜叉扛着一只鹿回来,见门锁着就发怒的吼叫起来,用头撞门,并撞断了石佛跌倒在地上,韦自东趁机抡起大棍朝夜叉头上打下去,打了两棍就打死了,然后把死夜叉拖进佛堂,又把门关上。不一会儿,另一个夜叉也回来了,好像为前面回来的夜叉不迎接他而恼怒,也大声吼叫起来,用头撞门,摔倒在门坎上,韦自东又用棍子猛打,也打死了。自东看雌雄两只夜叉都死了,估计不会再有夜叉的同类,就关上门煮鹿肉吃。天亮后,他割下两只夜叉的头,拿着吃剩的鹿肉回来给段将军看,段将军大惊地说:"你真比得上传说中除掉三害的那位英雄周处了!"然后就煮了鹿肉一起喝酒尽欢,远近来了很多的人围观死夜叉的头。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道士,向韦自东施礼说:"贫道有件心事想向您倾诉一下,不知行不行?"韦自东说:"我一生专门救人急难,你尽管说吗。"道士说:"我一直诚心修道,并专心炼制仙丹灵药。两三年前,一位神仙为我配合了一炉龙虎金丹,我在山洞里全力以赴地炼这炉灵药,眼看就要炼成,没想到妖魔几次来我洞中捣乱,砸我的丹炉,药丹也差点报废。我希望找一位勇武刚烈的人拿着刀剑保护我,如果我的仙丹能炼成,我会分给他的。不知你能不能随我去呢?"自东兴高采烈地说:"这是我平生最大的愿望了!"然后就带着宝剑跟道士走了。他们走了很多险路,来到太白山的高峰,峰的半腰有一个石洞进洞百余步就是道士炼丹的屋子,只有一个弟子在里面。道士对韦自东说:"明天早晨五更时分,请你手持宝剑站在洞口,如果看见有怪物你就用剑砍杀它。"自东说:"我记住了。"自东在洞口点了一支蜡,躲在一旁等着,不一会儿果然有条几丈长的大蛇,金目白牙,裹着浓重的毒雾来到洞口,将要进洞时,自东挥剑猛砍,好像砍中了蛇头,大蛇化成一股轻雾而去。约一顿饭工夫,洞口又来了个美貌妇人,手里拿着一束荷花慢慢走来,自东又砍了一剑,那女子化成一片云又消失了。又过了一阵天要亮了,只见一个道士骑着仙鹤驾着云带着很多侍从自空中而来,对自东说:"妖魔已经除尽,我弟子炼的丹就要成功了,我特地来验一验他的丹炼成没炼成。"骑鹤的道士在空中游来游去,一直到天亮后进到洞中,对自东说:"我弟子的丹炼成了,我很高兴,我现在作一首诗,希望你也和一首。"说着就念了四句诗:"三伏稽頼叩真灵,龙虎交时金液成。绛雪既凝身可度,蓬壶顶上彩云生。"韦自东听骑鹤道士念完诗,心想他一定是炼丹道士的师傅,就收起宝剑向他行礼。那道士却突然冲进洞里,接着就听见炼丹炉轰隆一声爆炸,炼丹道士失声痛哭。韦自东这才知道上了当,骑鹤道士也是妖怪变的,心中非常悔恨惭愧。自东和道士用泉水洗净了炼丹的锅鼎,喝了些泉水就下山了。从此以后,自东面容更显得年轻了。后来韦自东去了南岳衡山,谁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到现在,段将军的庄园里还有那两只夜叉的头骨,道士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马 燧
   马燧贫贱时,寓游北京,谒府主,不见而返。寄居于园吏,吏曰:"莫欲谒护戎否?若谒,即须先言,当为其歧路耳。护戎讳数字而甚切,君当在意,若犯之,无逃其死也。然若幸惬之,则所益与诸人不同。慎忽暗投也,。某乃护戎先乳母子,得以详悉,而辄赞君子焉。"燧信与疑半。明晨,入谒护戎,果犯其讳,庭叱而去。畏惧之色见于面,("面"字原"阙",据明抄本补。)园吏曰:"是必忤护戎耳。"燧问计求脱,园吏曰:"君子戾我,而悽惶如是,然败则死,不得渎我也。"遂匿燧于粪车中,载出郭而逃。于时护戎果索燧,一报不获,散铁骑者,每门十人。燧狼狈窜六十余里,日暮,度不出境,求蔽于逃民败室之中。尚未安,闻车马螔贲欠声,人相议曰:"能更三二十里否?"果护戎之使也。俄闻车马势渐远,稍安焉。未复常息,又闻有窸窣人行声,燧危栗次。忽于户牖,见一女人,衣布衣,身形绝长,手携一袱曰:"马燧在此否?"燧默然,不敢对。又曰:"大惊怕否?胡二姊知君在此,故来安慰,无生忧疑也。"燧乃应诺而出。胡二姊曰:"大厄,然已过,尚有余恐矣。君固馁,我食汝。"乃解所携袱,有熟肉一瓯,胡饼一个,燧食甚饱。却令于旧处,更不可动。胡二姊以灰数斗,放与燧前地上,横布一道。仍授之言曰:"今夜半,有异物相恐劫,辄不可动。过此厄后,勋贵无双。"言毕而去。夜半,有物闪闪照人,渐进户牖间。见一物,长丈余,乃夜叉也。赤发猬奋,全身锋铄,臂曲瘿木,甲驾兽爪,衣豹皮裤,携短兵,直入室来。狞目电燮,吐火喷血,跳躅哮吼,铁石消铄。燧之惴栗,殆丧魂亡精矣。然此物终不敢越胡二姊所布之灰。久之,物乃撤一门扉,藉而熟寝。俄又闻车马来声,有人相谓曰:"此乃逃人室,不妨马生匿于此乎?"时数人持兵器,下马入来。冲啼夜叉,夜叉奋起,大吼数声,裂人马啖食,血肉殆尽。夜叉食既饱,徐步而出。四更,东方月上,燧觉寂静,乃出而去,见人马骨肉狼藉,乃获免。后立大勋,官爵穹崇。询访胡二姊之由,竟不能得。思报不获,乃每春秋祠飨,别置胡二姊一座,列于庙左(出《传异记》)
   马燧没有发迹成器时,曾到北京去找进身的门路。他去求见府台,府台不见他,扫兴而归。后来他寄居在一个管园林的园吏那儿,园吏问他:"你是不是想求见护戎官啊?如果想见他你先跟我说,以免走错了门找不到他。护戎官对一些字非常忌讳,你一定要注意,不然犯了他的忌,他非杀你不可。但是如果你能讨得他的喜欢,你就会得到别的人给予不了的好处。我劝你不要再乱找门路了,我是护戎官的前奶娘的儿子,我会把他的详情告诉你,来帮助你这个有才能的人。"马燧对园吏的话半信半疑,第二天早晨,就冒然去求见护戎官,果然犯了护戎官所忌讳的字,大声训叱了马燧一顿,马燧吓坏了灰溜溜地跑回来。园吏说:"看样子你是触犯了护戎官了吧?"马燧就向园吏讨主意帮自己开脱,园吏说:"先生你不信任我,才落得这样狼狈的下场。我可以帮你一把,但是不成功,就算你被处死,也别怪我。"于是把马燧藏在粪车里运出城去让他逃走。这时护戎果然到处捉拿马燧,没有抓到,就派了一些骑兵,每个城门都搜寻追捕。马燧逃窜了六十多里,估计自己逃不出境,天黑时就钻进一家主人逃荒扔下的破房子里,还没安顿下来,就听见外面传来车马的隆隆声,还能听见外面人们喊道,"再往前追二三十里吧!"果然是护戎的追兵。听着车马声渐渐远去,马燧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不一会又听到外面有人的脚步声,马燧的心又吊了起来,忽然从窗口看见一个女人,身穿布衣,身材极高,手里拿着个布包袱,问道:"马燧在这里吗?"马燧不敢说话,没有应声。那女人又说:"吓坏了是不是?胡二姐知道你在这里,特地来安慰你,请千万不要多心吧。"马燧这才应声出来。胡二姐又说:"你的大难已过,还有点小灾。你饿了吧?我给你送饭来了。"说着就解开手里的布包,是一碗熟肉。一个烧饼。马燧吃饭后,胡二姐让他不要动还站在原地,拿来几斗灰土放在马燧面前的地上,还用灰在他面前横着撒了一道,然后警告说:"今天夜里可能有怪物来劫你,你千万不要动。等你过了这场小灾,以后就会大富大贵了。"胡二姐说完就走了。半夜时,果然有个怪物光闪照人,渐渐来到窗前,这怪物一丈多高,红头发像刺猬似地直竖着,金色的身子闪着光,臂上的肌肉像木头疙瘩,指甲像野兽的利爪,穿着豹皮裤,手执短刀,直奔屋里来,原来是一只夜叉。这夜叉眼睛一开一合像电光,嘴里吐火喷血,又跳又吼,就是铁石心的人也会吓破脑袋,马燧一看,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然而这只夜叉不管怎么狂吼乱跳,也不敢越过胡二姐撒的那道灰。那夜叉折腾了半天,后来摘下一扇门,躺在上面睡着了。不一会儿,又听见车马声,有人在屋外说:"这是逃荒人扔下的破屋子,姓马的会不会藏在这里呢?"接着几个人下了马手持兵器进了屋,一看见夜叉就吓得大叫起来,夜叉被惊醒,一跃而起,大吼几声,抓住人和马,连撕带咬,吃了个精光。夜叉吃饱后,慢慢走出屋去。这时已是四更天,东方升起了月亮,马燧听听再也没有什么动静,就出了屋门,见外面人马的骨肉扔得到处都是,撒腿就跑。后来马燧果然立了大功,得到了很高的官位。他到处寻访当年救他的胡二姐,却一直找不到,想要报答她也无法报答,只好每到春秋祭祠神灵时,单独给胡二姐设一桌供品,放在庙旁,以表感恩之情。

  夜叉二

  东洛张生 薛淙 丘濡 陈越石 张融 蕴都师
   东洛张生
   牛僧孺任伊阙县尉,有东洛客张生,应进士举,携文往谒。至中路,遇暴雨雷雹,日已昏黑,去店尚远,歇于树下。逡巡,雨定微月,遂解鞍放马。张生与僮仆宿于路侧,困倦甚,昏睡良久方觉。见一物如夜叉,长数丈,拿食张生之马。张生惧甚,伏于草中,不敢动。谗讫,又取其驴,驴将尽,遽以手拽其从奴,提两足裂之。张生惶骇,遂狼狈走。野叉随后,叫呼诟骂。里余,渐不闻。路抵大冢,冢畔有一女立。张生连呼救命,女人问之,具言事,女人曰:"此是古冢,内空无物,后有一孔,郎君且避之。不然,不免矣。"张生遂寻冢孔,投身而入,内至深,良久亦不闻声。须臾,觉月转明。忽闻冢上有人语,推一物,便闻血腥气。视之,乃死人也,身首皆异矣。少顷,又推一人,至于数四,皆死者也。既讫,闻其上分钱物衣服声,乃知是劫贼。其帅且唱曰,某色物与某乙,某衣某钱与某乙,都唱十余人姓名。又有言不平,相怨怒者,乃各罢去。张生恐惧甚,将出,复不得。乃熟念其贼姓名,记得五六人。至明,乡村有寻贼者,至墓旁,睹其血,乃围墓掘之。睹贼所杀人,皆在其内。见生惊曰:"兼有一贼堕于墓中。"乃持出缚之。张生具言其事,皆不信,曰:"此是劫贼,杀人送于此,偶堕下耳。"笞击数十,乃送于县。行一二里,见其从奴驴马鞍驮悉至,张生惊问曰:"何也?"从者曰:"昨夜困甚,于路旁睡着。至明,不见郎君,故此寻求。"张生乃说所见,从者曰:"皆不觉也。"遂送至县。牛公先识之,知必无此,乃为保明。张生又记劫贼数人姓名,言之于令,令遣扑捉,尽获之,遂得免。究其意,乃神物冤魄,假手于张生,以擒贼耳。(《出逸史》)
   牛僧孺任伊阙县的县尉,有一个从东洛来的张生要去考进士,带着自己的文章拜见牛僧孺。张生走到半路,遇上了雷雨冰雹,这时天已昏黑,离客店还很远,就在大树下避雨。过了一会,雨停了,月色朦胧,就卸鞍落马,和僮仆在路旁歇息,由于困倦睡得很熟,过了很久醒来了,突然看见一个怪物像个夜叉,有好几丈高,正撕扯着张生的马吞食。张生吓坏了,伏在草丛中不敢动。夜叉吃完了马,又去吃僮仆骑的驴,驴吃完了,突然又拽起僮仆,抓着两条腿一裂两半。张生急忙奔逃,夜叉紧跟在后面又吼又骂。张生跑出一里多地,后面的夜叉追赶声听不见了,来到一个大坟边上,见坟旁站着个女子,张生连呼救命。女人问他,他说了详情,女人说。"这是个古坟,里面什么也没有,坟后还有个洞口,你先躲进去吧,不然就没命了。张生钻进洞口,里面非常深。过了半天,听见外面没有动静了,觉得外面月亮也很明朗,想走出来,忽然又听见坟上有人说话,接着就有个东西被推进坟里来,张生立刻闻到一股血腥气,原来是个死人,身子和脑袋已经分家了。片刻之间,又推进来一个死人,这样连着推进来四个尸体,接着就听见坟上传来分钱物衣服的声音,这才知道是一伙强盗。强盗头子还大声地说,这件东西分给你,那件衣服分给他,陆续叫了十多人的名了。还听到因为分赃不均有的人埋怨有的人怒骂,过了好久强盗们散去了。张生十分害怕,想要出去又不敢,心里就熟记了五六个强盗的姓名,仍在坟墓里蹲着。天亮后,村子里的人四处搜寻盗贼,来到坟墓旁,看见了血迹,就把坟挖开,见强盗杀死的人都在里面,发现张生后,村人说:"有一个强盗掉进坟里了!"就把张生抓出来绑上。张生说自己的真实情况,村人都不信,认为张生就是强盗,杀了人以后往坟里送时不小心自己掉进了坟里,于是把张生打了几十棍子送到县里。走了一二里时,张生突然看见自己的僮仆和驴、马都一同走来,就惊问是怎么回事。僮仆说,"昨天夜里太困了,在路旁睡醒后发现你不见了,所以来找你。"张生向僮仆说了昨夜那些夜叉吃驴马的事,僮仆说根本不知道。村人把张生一块送到县上,县尉牛僧孺知道张生是个读书人,绝不会干抢劫的事,就替他作证保了下来。张生又把记在心里的几个强盗姓名告诉县令,县令派人一一捉拿归案,张生才完全解脱出来。细细推究,其实是神灵冤魂借助于张生擒贼而已。
   薛 淙
   前进士薛淙,元和中,游卫州界村中古精舍。日暮欲宿,与数人同访主人僧,主人僧会不在。唯闻库西黑室中呻吟声,迫而视,见一老僧病,须发不剪,如雪,状貌可恐。淙乃呼其侣曰:"异哉病僧!"僧怒曰:"何异耶?少年予要闻异乎?病僧略为言之。"淙等曰:"唯唯。"乃曰:"病僧年二十时,好游绝国。服药休粮,北至居延,去海三五十里。是日平明,病僧已行十数里。日欲出,忽见一枯立木,长三百余丈,数十围,而其中空心。僧因根下窥之,直上,其明通天,可容人。病僧又北行数里,遥见一女人,衣绯裙,跣足袒膊,被发而走,其疾如风。渐近,女人谓僧曰:'救命可乎?'对曰:'何也?'云:'后有人觅,但言不见,恩至极矣。'须臾,遂入枯木中。僧更行三五里,忽见一人,乘甲马,衣黄金衣,备弓剑之器。奔跳如电,每步可三十余丈,或在空,或在地,步骤如一。至僧前曰:'见某色人否?'僧曰:'不见。'又曰:'勿藏,此非人,乃飞天夜叉也。其党数千,相继诸天伤人,已八十万矣。今已并擒戮,唯此乃尤者也,未获。昨夜三奉天帝命,自沙吒天逐来,至此已八万四千里矣。如某之使八千人散捉,此乃获罪于天,师无庇之尔。'僧乃具言。须臾,便至枯木所。僧返步以观之,天使下马,入木窥之。却上马,腾空绕木而上。人马可半木已来,见木上一绯点走出,人马逐之,去七八丈许,渐入霄汉,没于空碧中。久之,雨三数十点血,意已为中矢矣。此可以为异。少年以病僧为异,无乃陋乎?"(出《博异传》,陈校本作出《博异志》。)
   唐宪宗元和年间,有个前科进士薛淙,到河北卫州的一个乡村去寻访一座古庙,晚上想在庙里住下,就和几个游客一同拜访庙里的住持和尚。住持不在,人们听到庙中仓库西面的黑屋里传出呻吟声,近前一看,见屋里有个生病的老和尚,很长的白发白胡子,形貌很可怕。薛淙就招呼同伴们说:"你们快看这个得怪病的和尚?"那和尚生气地说:"我有什么怪的?你们这些年轻人想听听真正的怪是什么样子吗?"薛淙和朋友们说愿意听。和尚就说,"我二十岁时专门爱到荒漠偏僻而遥远的国度去渡游,而且只服丹药不进饮食。往北到过甘肃的居延关,离西海(今青海湖)只有三五十里路。有一天黎明时分,我已走了十多里,太阳快要出来时,忽然看见一株枯树,有三百丈高,好几十围粗,树心却是空的。我在树根里往上看,这树直上通天,里面可以住人。然后我又住北走了几里地,远远看见一个女人,穿着红衣裙,敞着怀光着脚,披头散发地奔走,其快如风。女人跑到我面前求我救命,我问怎么回事,她说有人在后面追她,只要对追她的人说没看见她,就感恩不尽了,那女人说罢就钻进枯树洞里。我又走了三五里,忽然又见一个骑着披铁甲的马,穿着黄金衣,手持刀剑弓的人,像闪电般飞驰,每一步就能跨三十多丈远,有时在半空有时在地上,跑的步伐一样。这人来到我面前问看见什么人没有,我说没看见。那人说,'千万不要帮她躲藏,她是一只飞天夜叉,不是人类,她们一共有好几千,在天界已伤害了八十万人。现在那几千飞天夜叉已经都被抓住杀掉,只剩下一个最厉害的逃脱了。我昨夜接到天帝三次命令,从沙吒天追捕而来,已经跑了八万四千里了。天帝已派了跟我一样的八千天使四处追捕那飞天夜叉,因为她是天界的罪犯,你可千万不要庇护她呀!"我就说了实话。片刻间,那骑马的天使就奔到了枯树前,我跑回去看,见那天使下马进了枯树,又跑出来骑上马绕着枯树追上去,只上到树的一半时,只见一个红点从树里出来,天使骑马紧追,追了有七八丈高后,渐渐追上云天,消失在空中。过了半天,空中落下三四十点血,看样子那飞天夜叉已中了箭。这件事才称得上是怪事呢。你们这些年轻人看我这个病和尚奇怪,你们不是太少见多怪了吗?!"
   丘 濡
   博士丘濡说,汝州傍县五十年前,村人失其女,数岁,忽自归。言初被物寐中牵去,倏止一处。及明,乃在古塔中,见美丈夫,谓曰:"我天人,分合得汝为妻。自有年限,勿生疑惧。"且诫其不窥外也。日两返下取食,有时炙饵犹热。经年,女伺其去,窃窥之,见其腾空如飞,火发蓝肤,磔耳如驴,至地,乃复人焉。女惊怖汗洽。其物返,觉曰:"尔固窥我。我实夜叉,与尔有缘,终不害尔。"女素慧,谢曰:"我既为君妻,岂有恶乎。君既灵异,何不居人间,使我时见父母乎?"其物言:"我罪业,或与人杂处,则疫作。今形迹已露。任尔纵观,不久当归尔也。"其塔去人居止甚近,女常下视,其物在空中,不能化形,至地,方与人杂。或有白衣尘中者,其物敛手则避。或见枕其头唾其面者,行人悉若不见。及归,女问之:"向者君街中,有敬之者,有戏狎之者,何也?"物笑曰:"世有吃牛肉者,予得而欺矣。遇忠直孝养,释道守戒律法录者,吾误犯之,当为天戮。"又经年,忽悲泣语女:"缘已尽,候风雨送尔归。"因授一青石,大如鸡卵,言至家,可磨此服之,能下毒气。后一夕风雷,其物遽持女曰:"可去矣。"如释氏言,屈伸臂顷,已至其家,坠在庭中。其母因磨石饮之,下物如青泥斗余。(出《酉阳杂俎》。)
   据博士丘濡说,汝州旁县五十年前有一个村人丢失了女儿,过了几年女儿忽然自己回来了。据女儿说,起初她被一个怪物在睡梦中拽走,转眼来到一个地方,天亮后才看出这是一座古塔,塔里有个英俊的男子对她说,"我是天神,命中该得到你作妻子,这是有年限的,不会永远留你在这里,你不必害怕。"男子还警告她不许向塔外偷看。这男子每天两次到塔下去取饭,有时拿来的饭菜、肉食还是热的。一年后,女子趁他离去时在后面偷偷看,见那男子腾空飞行,红头发蓝身子,两只长耳像驴,等落到地上时就又恢复了人形。女子吓得浑身冷汗,才知道他是妖怪。怪物返回塔中后已有所察觉,对女子说,"即然你已偷看,就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夜叉,但因为和你有缘,不会伤害你的。"女子本来就很娴惠,就陪礼道,"我即然已经作了你的妻子,怎能嫌恶你呢?夫君你即然有神力,为什么不到人间去居住,使我能常常见到父母呢?"夜叉说,"我是个散布灾难的神灵,如果和人们住在一起,就会使人间发生瘟疫。现在你即然知道我的实情,我就让你彻底看个够,然后我就送你回家。"这个古塔离村镇很近,女子经常往下看,见夜叉在空中时不能变化形体,一落地才能变成人形混到人群中去,但夜叉常常遇见穿白衣的人就缩手缩脚地躲避,有时又见夜叉靠近某个人的头吐他的脸,那人却毫无反应。夜叉回来后,女子问道,"刚才你在街上对有些人敬而远之,对有些人耍弄侮辱,这是怎么回事?"夜叉说,世上有些吃牛肉的,我遇见就欺辱他们。对那些讲究忠孝信佛守法的人,我必须尊敬,如果冒犯了他们,天帝会严惩我杀死我的。"又过了一年,夜叉忽然悲伤地哭着说,"我们的缘分已经到头了,等有风雨时我就送你回家。"说着送给女子一块鸡蛋大的青石,让她带回去可磨碎了服用,能去除毒气。第二天风雨大作,夜叉突然挟起女子说,"你可以回去了。"正如佛经上形容的那样,屈伸手臂的工夫女子已来到家里,站在院中了。女子的母亲把那块青石磨碎了喝下去,拉出了一斗多像青泥一样的脏东西。
   陈越石
   颍州陈越石,初名黄石,郊居于王屋山中,有妾张氏者。元和中,越石与张氏俱夜食,忽闻烛影后,有呼吸之声甚异。已而出一手,至越石前。其手青黑色,指短,爪甲纤长,有黄毛连臂,似乞食之状。越石深知其怪,恶而且惧。久之,闻烛影下有语:"我病饥,故来奉谒。愿以少肉致掌中,幸无见阻。"越石即以少肉投于地,其手即取之而去。又曰:"此肉味甚美。"食讫,又出手越石前。越石怒骂曰:"妖鬼何为辄来,宜疾去。不然,且击之,得无悔耶?"其手即引去,若有所惧。俄顷,又出其手,至张氏前,谓张曰:"女郎能以少肉见惠乎?"越石谓张氏曰:"慎无与。"张氏竟不与。久之,忽于烛影旁出一面,乃一夜叉也,赤发蓬然,两目如电,四牙若锋刃之状,甚可惧。以手击张氏,遽仆于地,冥然不能动。越石有胆勇,即起而逐之,夜叉遂走,不敢回视。明日,穷其迹,于垣上有过踪。越石曰:"此物今夕将再来矣。"于是至夜,持杖立东北垣下,以伺之。仅食顷,夜叉果来,既逾墙,足未及地,越石即以杖连击数十。及夜叉去,以烛视其垣下,血甚多,有皮尺余,亦在地,盖击而堕者。自是张氏病愈。至夕,闻数里外有呼者曰:"陈黄石何为不归我皮也?"连呼不止。仅月余,每夕,尝闻呼声。越石度不可禁,且恶其见呼,于是迁居以避之,因改名为越石。元和十五年,登第进士,至会昌二年,卒于蓝田令。(出《宣室志》)
   陈越石原名黄石,是颍州人,在王屋山下的郊野住。有个妾姓张。唐宪宗元和年间,有一天陈越石和张氏正吃夜饭,忽然听见灯影后面有很怪的呼吸声,接着一只手突然伸到陈越石面前像讨东西吃,看那手是青黑色,手指很短,指甲细长,手臂上长满了黄毛。陈越石一看这手就知是个妖怪,心里又怕又厌恶。过了半天,又听得灯影下的妖怪说,"我实在太饿了,万不得已才来求你请往我手里少搁一点肉吧,请别拒绝我。"陈越石就夹了一小块肉扔到地下,那怪物用手拣起来吃了,又说,"这肉真是太香了。"就又伸手来讨要。陈越石怒骂道,"可恶的妖魔,你怎么要起来没完了,快滚出去,不然,我揍你,你可别后悔!"那手就立刻缩回去了,好像有些害怕。但不一会又把手伸到张氏面前说,"姑娘,能给我点肉吃吗?"陈越石对张氏说,"不许给他!"张氏就没有给。又过了半天,怪物从灯影后露出了脸,原来是一只夜叉,一头披散的红发,两眼像闪电,四只犬牙像刀刃一样锋利,很吓人。夜叉伸手就打张氏,张氏仆倒在地上不能动。陈越石有胆量,跳起来追打夜叉,夜叉就不回头地逃走了。第二天陈越石寻找夜叉的脚印,见墙上有夜叉翻墙的痕迹。越石估计夜叉晚上还会来,就在当夜拿着根大棍子站在东北墙根等着。果然不久夜叉又来了,翻过墙脚还没落地,越石就扑上去连打了几十棍。等夜叉逃走以后,越石点灯察看,见墙下有很多血,还有块皮,大概是用棍子打烂的夜叉皮。从那以后张氏的病就好了。一天晚上,越石听见几里地外那个挨了揍的夜叉不断地大喊:"陈黄石,为什么不把我的皮还我!"连续一个月,每夜都听到夜叉的喊声。越石暗想毕竟斗不过夜叉,又非常厌恶听那喊声,就迁到别处去住,把名字也从黄石改成了越石。元和十五年,陈越石考中了进士,到唐武宗会昌年间任陕西兰田县令,后来死在任上。
   张 融
   渤海张融,字眉嵎。晋咸宁中,子妇产男,初不觉有异,至七岁,聪慧过人。融曾将看射,令人拾箭还,恒苦迟。融孙云:"自为公取也。"后射才发,便赴,遂与箭俱至棚,倏已捉矢而归,举坐怪愕。还经再宿,孙忽暴病而卒。将殡,呼诸沙门烧香,有一胡道人谓云:"君速敛此孙,是罗刹鬼也,当啖害人家。"既见取箭之事,即狼狈阖棺。须臾,闻棺中有扑摆声,咸辍悲骇愕,遽送葬埋。后数形见,融作八关斋,于是便去。(出《宣验记》)
   张融字眉嵎,渤海郡人。晋代咸宁年间,儿媳生了个男孩。这孩子起初一切正常,到七岁时就聪明过人。有一次张融带孙子去看自己射箭,箭射出后叫人去把箭拾回来,那人走得太慢,半天才把箭拾回来。这时张融的小孙子说,"我去给爷爷拾回来。"张融刚把箭射出去,那孩子就起跑,竟和箭跑得一样快,和箭同时到达靶棚,转眼间就把箭拿回来了,全座人都大为惊异。从射箭场回来第二天,孩子忽然暴病而死。将要出殡前,张融请来些和尚烧香,这时有一个西城来的道士对张融说,"请快快把你孙子装殓埋掉吧,他是个夜叉,会吃你们家人的。"张融看见取箭的事已经怀疑孙子不是人类,这时立刻盖上棺材,果然听见里面折腾撞击的声音,家人都吓得不再悲伤,很快抬出去埋掉。后来那夜叉又几次现形,张融按佛经的要求,作出"八关斋戒"的法事,那夜叉才没敢再来。
   蕴都师
   经行寺僧行蕴,为其寺都僧。尝及初秋,将备盂兰会,洒扫堂殿,齐整佛事。见一佛前化生,姿容妖冶,手持莲花,向人似有意。师因戏谓所使家人曰:"世间女人,有似此者,我以为妇。"其夕归院,夜未分,有款扉者曰:"莲花娘子来。"蕴都师不知悟也,即应曰:"官家法禁极严,今寺门已闭,夫人何从至此?"既开门,莲花及一从婢,妖姿丽质,妙绝无伦,谓蕴都师曰:"多种中无量胜因,常得亲奉大圆正智。不谓今日,闻师一言,忽生俗想。今已谪为人,当奉执巾钵。朝来之意,岂遽忘耶?"蕴都师曰:"某信愚昧,常获僧戒。素非省相识,何尝见夫人。"遂相绐也。"即日,师朝来佛前见我,谓家人曰,倘貌类我,将以为妇。言犹在耳,我感师此言,诚愿委质。"因自袖中出化生曰:"岂相绐乎?"蕴师悟非人,回惶之际,莲花即顾侍婢曰:"露仙可备帷幄。"露仙乃陈设寝处,皆极华美。蕴虽骇异,然心亦喜之,谓莲花曰:"某便誓心矣。但以僧法不容,久居寺舍,如何?"莲花大笑曰:"某天人,岂凡识所及。且终不以累师。"遂绸缪叙语,词气清婉。俄而灭烛,童子等犹潜听伺之。未食顷,忽闻蕴失声,冤楚颇极。遽引燎照之,至则拒户闼,禁不可发。但闻狺牙啮垢嚼骨之声,如胡人语音而大骂曰:"贼秃奴,遣尔辞家剃发,因何起妄想之心。假如我真女人,岂嫁与尔作妇耶?"于是驰告寺众,坏垣以窥之,乃二夜叉也,锯牙植发,长比巨人,哮叫拿获,腾踔而出。后僧见佛座壁上,有二画夜叉,正类所睹,唇吻间犹有血痕焉。(原阙出处,黄本、许本、明抄本俱作出《河东记》)
   经行寺里有个和尚法名行蕴,是寺中和尚的头领都僧。有一年初秋,寺里准备盂兰节的盛会,大家都清扫庙宇殿堂准备作佛事,行蕴和尚看见一尊佛前有一个用蜡塑成的"化生"女子塑像十分美艳,手拿一支莲花,好像对人眉目传情。行蕴和尚就和家人们开玩笑说,"世上如果有哪个女人能象她这样美貌,我就娶她为妻。"晚上回到庙院睡觉时,夜里忽听有人敲门说,"莲花娘子到了!"行蕴和尚还没想起白天开玩笑的事,就说,"官家的法规极严,现在庙门已闭,夫人来干什么?"开门一看,莲花娘子带一个侍女,貌似天仙,娇美绝伦,对行蕴说,"佛缘无量使得我能有幸亲自侍奉大圆正智佛,本已六根清净。不料今天听到你那番话,使我顿生凡念。现在我已被贬到人世,愿为你铺床叠被结为夫妻。你白天向我吐露的意思,你难道现在就忘了吗?"行蕴和尚忙说,"我虽然天性愚昧,但也常记着佛家戒律。我从来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说这些骗人的话呢?"那莲花娘子说,"你今天早上在佛堂看见我,就对人说如果有容貌像我的女人,你就娶为妻子,这话还在我耳边。我感于你的真心,才真心投奔你来。"说着从袖子里取出那个化生塑像说,"你看,这是我骗你吗?"行蕴暗想这个女子肯定不是人类,正在思虑犹豫时,莲花娘子就回身对侍女说,"露仙,你快准备床铺锦帐。"露仙立刻就准备了十分华丽的床帐。这时,行蕴尽管怀疑害怕,但已被女子的容貌迷住,也非常高兴地对莲花说,"我就豁出去了!然而寺里僧法不容,你久住在寺里不行啊。"莲花大笑说"我是天仙,凡人谁能发现我呢?放心吧,我绝不会连累你的。"于是两人亲切交谈,莲花情意绵绵,语软情深,不一会儿就吹灭了蜡烛。这时窗外有些小孩们,一直在偷听。不一会儿,忽然听见行蕴和尚失声喊叫,听来十分痛苦,外面的人赶快拿来灯火照看,然而门在里面闩着,进不了屋,只听得屋里传出野兽撕肉啃骨的声音,还听到一个胡人口音的人大骂说:"你个贼秃和尚,让人剃发出家,还敢心生邪念。如果我真是女人,也不会嫁给你这个秃驴!"外面的人赶快告诉寺里的僧众,推倒墙垣一看,竟是两个夜叉,头发直立牙齿像锯,又吼又跳地逃走了。后来有些和尚在佛座墙上看见壁画上有两只夜叉,正是刚才看见的那两个,而且它们嘴上还留有刚吃了行蕴后的血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