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朝的建立正是天命民心之所归,乃道义之当然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上岳钟琪书内云“道义所在,民未尝不从;民心所系,天未尝有违。自古帝王能成大功建大业,以参天地,而法万世者,岂有私心成见介于其胸”等语。
我朝积德累功,至太祖高皇帝神武盖世,统一诸国,成开创之功,太宗文皇帝,弘继统之业,世祖章皇帝,建极绥猷,抚临中外。此正顺天命,从民心,成大功,建大业,参天地而法万世之至道也。你生在本朝,不知列祖为天命,民心之所归,而云“道义所在,民未尝不从,民心所系,天未尝有违”,是何所指?
曾静供:弥天重犯这些话,是泛说自古帝王之兴,与帝王之在位皆是顺天命,得民心的。天命顺,民心从,而兴起在位,即是道义之当然。弥天重犯生长楚边山谷,本乡本邑,以及附近左右,并没有个达人名士在朝,而所居去城市又最远,所以盛朝功绩,传闻不到。直至旧年到省城,由省城以至于帝畿,见闻渐广,方知东海龙兴,列祖列圣承承继继,不惟非汉、唐、宋、明所及,直迈三代成周之盛。盖天地精英日流日开,上世浑噩,人文未起,积到成周,而太和翔洽,文明大著。然天之笃生圣人以开治者,在周亦惟算文武二圣为极,至岂若本朝叠叠相因,日远日大,愈久愈光。自太祖高皇帝神武盖世,开创王基;太宗文皇帝继体弘业,统一诸国;世祖章皇帝建极绥猷,抚临中外;圣祖仁皇帝深仁厚泽,遍及薄海;迨至我皇上,天聪明,恢弘前烈,已极礼明乐,备海晏河清。此正是天命民心所归,乃道义之当然,参天地,法万世,为天运文明之隆会。从前弥天重犯实实陷于不知,不是立意要如何,以自外于圣世。
【译文】
问曾静:意旨问你,你给岳钟琪的书信里为何有“只要道德和正义存在,人民没有不服从的,民心拥护的事,上天从没有违背过。凡是古代帝王能取得成功,建立大业,功勋顶天立地,而能使后代万世效法的,哪有把私心杂念放到心上”等说法。我们朝廷积善作德,功高无量,到太祖高皇帝英明威武,盖世无双,统一了各部族,成为国家的开创者;太宗文皇帝发扬和继承了他的大业;世祖章皇帝建立了雄伟强大的国家,安抚了中国全境和国外的藩属。这一切都顺应了天意,符合了人民的愿望,取得了丰功伟绩,建立了大业,这正是顶天立地值得后世万代效法的光辉道路。你生在本朝,不知道各位祖先天命所归民心所向,而说:“只要道德和正义存在,人民是没有不服从的,民心拥护的事,上天从没有违背过。”你指的是什么呢?
曾静供:犯了弥天大罪的我说的话,只是笼统说法。自从古代帝王建国与帝王的在位,都是顺应了上天的旨意和人民的心愿,顺从天命,取得民心,因而建立国家,取得帝位,这是道德和正义的必然结果。犯了弥天大罪的我生长在湖南边界的山谷里,本乡本县以及附近地方,并没有一个做官的名人在朝廷,居住的地方离城市又最远。为此,本朝功德业绩传不到这里。直到去年来到省城,由省城又来到了京师,看到和听到的越来越多,才知道我朝兴起于东方海滨,各位列祖列宗不断继承,功业不仅汉、唐、宋、明等朝比不上,而且可以直比三代、成周一样的兴盛。胜过天地间的精华,每天畅流不息,一天比一天进步。上古时人民愚昧无知,人类社会的各种文明还没有开化,累积到了成周,天地人和,吉祥融洽,才文明大盛。然上天降生下圣人开创治理国家大业的,在周朝唯算文王、武王二圣达到了顶点,怎能比得上本朝几代圣人相继承袭,一天比一天强大,越久越光辉。自从太祖高皇帝英明威武,盖世无双,开创了君主的业绩;太宗文皇帝发扬和继承了他们的大业,统一了各部族;世祖章皇帝建立了雄伟强大的国家,安抚了中国全境和国外的藩属;圣祖仁皇帝深得人民的厚爱,遍及海内外;到了我们皇上,天资聪明,广泛发扬了前辈的事业,已经把礼仪道德发挥到顶点,使天下太平。这些都是顺应了天命和民心,这正是道德和正义的表现,顶天立地,为以后万代树立了榜样,文明兴盛都聚集到今天。从前犯了弥天大罪的我确实是无知,不是自己打算要怎么办,而是自己把脚站到当今盛世之外了。
二、华夷之间、人兽之间的本质区别到底是什么呢?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天生人物,理一分殊,中土得正,而阴阳合德者为人,四塞倾险而邪僻者,为夷狄。夷狄之下为禽兽”等语。禽兽之名,盖以居处荒远,语言文字,不与中土相通,故谓之夷狄,非生于中国者为人,生于外地者不可为人也。
人与禽兽同在天地之中,同禀阴阳之气,得其灵秀者为人,得其偏异者为禽兽,故人心知仁义,而禽兽无伦理。岂以地之中外,分人禽之别乎?若如你所说,则中国阴阳和合之地,只应生人之一类,不应复有禽兽并育其间矣。何以遍中国之地,人与禽兽杂然共居,而禽兽之族,比人类为尤多。且即人类之中,还生出你这等叛逆狂悖、沦丧天良、绝灭人理、禽兽不如之物来呢,你有何说处?
曾静供:天生人物,理一分殊,其有分别,实以理之偏,全不在所居之内外。弥天重犯读书浅少,义理看不透彻,妄意以地之远近分华夷,初不知以人之善恶分华夷,今日伏读皇上谕旨,谓如你所说中国只应生人之一类,不应复有禽兽并育其间矣。义更精实,理更显明,虽顽石无知,亦应灵动了。
况本朝之兴,列圣相承,亘古所无,万国咸宁,历代罕睹,且开辟幅员之广,声教四讫。自有生民以来,到今日而极盛。又圣祖皇帝承天眷顾之笃厚,享年之久,三代以来所无。况更有几多善政善教,纬地经天,开万世之弘基,立百王之大法,所谓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正于今日见之矣。所以圣祖皇帝宾天诏到,虽深山穷谷,亦莫不奔走悲号,如丧考妣,即以弥天重犯冥顽无知,至此亦曾废食辍饮,恸哭号涕,被素深山,居丧尽制。然在当时皆起于心之不及觉,发于情之不容己,非有所为而为也,若非圣德隆厚,皇恩浩大,何以使民至此,今日圣祖皇帝在天之灵,犹或洞鉴。只为向见《春秋》有华夷之辨,错会经旨,所以发出诞妄狂悖言语,其实到今日方晓得经文所说。只因楚不尊王,故攘之,而本朝之兴,与经文之所指天悬地隔。
弥天重犯因思天地之内无气不通,无理不到,华夷之辨固不可以地言,即以地言,亦无定限。天地精英之气日散日远,而且循环无常,今日二五之精华尽钟于东土,诸夏消磨,荡然空虚,是实话实理。况夷狄本是论人,亦善恶五性克全,无所亏欠为人,五性浊杂,不忠不信,为夷狄。孟子既称大舜、文王为东西夷所生,又诋杨朱、墨翟之无父无君为禽兽,是中国岂无夷狄,要荒岂无圣人,至于有明之世,非鲁、卫、齐、晋之旧,而本朝之兴,直迈成周之辙,更不待言。弥天重犯识浅见小,未曾经历,又得这些无知流言,夹杂胸中,所以有此妄言,悔罪无及。弥天重犯记得前而两次亲供,前供就人而论,看得天地精英之气愈开愈远,循环无常,不以地限。而后供指出,有明之世非鲁卫齐晋之旧,而本朝之兴,直迈成周之辙。以今看来,益觉自信无疑,悔罪无及,是弥天重犯虽昔同禽兽,今蒙金丹点化,幸转人胎矣。
【译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你在书信里有“天生人和动物,从道理上来讲,是一样的,但生长结果是有区别,在中原出生的人受到正气,阴阳交合得当而成为有理性的为人;四面八方边远的地方偏辟荒险,受到道德正气孕育较少的是夷狄,夷狄再往下就是禽兽”等说法。以禽兽称之,都是居住在荒山野岭,极偏辟山区,语言文字和中原出生人的语言都有不同的,所以称为“夷狄”。并不是生在中原的是人,生是边远地区的不能算他是人。人和动物都生存在天地之间,都沐浴着阴阳的灵气,得到其纯正灵气的是人,得到其偏杂邪气的就成为禽兽,所以人类知道仁义和道德,而禽兽不知道这个道理。哪能以中外地区当作类分人和禽兽的标准呢!如果照你这样的说法,中原阴阳融合的地区,只应生一种人类,不应有其它的禽兽生存了。为什么全中国境中,到处都有人和禽兽共同生长,而禽兽的类别,比人类还要多?而且即使是人类中间,竟然还会生出你这种狂妄叛逆、丧失良心、灭绝人性道德、连禽兽都不如的东西来呢?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曾静供:天生人和动物,道理一样,生长结果有区别。分别的原因,应该以其理性多少来决定,而不在于其所居住的地域是中原或边境。犯有弥天大罪的我读书太少,道理看的不深不透,狂妄地以地区远近分中华和夷狄,当初并不知道以人的善恶来分中华和夷狄。今日跪读了皇上的谕旨,按照你的说法,中原只应该有一种人类,不应该有其它的禽兽在中原生存了。”
内容更精彩实际,道理更加明显,即使石头没有知觉,也应该被感动了。何况本朝的兴旺发达,几位英明大圣人接连继承皇位,这是古代所没有的。中国及其藩属到处一片太平景象,历代很少看到这个状况。况且中国疆域的广大,国家的影响远传四方,自从有人类以来,到现在达到了极盛的顶点。又因为圣祖皇帝,深蒙上天厚爱,享受皇位的长久,三代以来是没见过的。更何况有许多开明的举措,有经天纬地的才能和治理手段,开创我朝万代大业的基础,树立了历史上无数帝王的治国榜样。这正是所谓“夏、商、周三代的盛世没有一点逊色,树立到天地间,也没有一点感到不足,询问一下鬼神也不会说上一句不好的疑问,等到百代以后的圣人出现,也不会有一点否定的说法”
这样的盛世,今天总算看到了。所以在圣祖驾崩的诏书传到的时候,虽然处于深山穷谷的人,也都失声痛苦地奔走相告,好像失去自己的父母一样。即使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十分昏庸顽钝,不明事理,在那时也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失声痛哭,在深山里穿上了孝服,按照制度守丧尽礼。然而在当时,都是不知不觉地出自内心的情感,并不是为了抱有任何目的而做给别人看的。如果不是圣祖的德高望重,给百姓的恩惠十分浩大,深得民心,怎能使人们到了如此地步?今天圣祖皇帝在天有灵,可以洞察鉴别。后来只因为看到《春秋》把中国分为华夷两部分,错误地领会了它的意思,所以发出了错误荒谬的言论。其实到现在才知道《春秋》里讲的,只是因为楚国不尊重周朝王室,为此才把它划入夷蛮地区。
而本朝的兴旺与《春秋》里面所说的华夷的区别,实在是天悬地殊。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只想到天地之间,没有一个地方不通灵气,人生哲理没有一个地方不实用,中国和夷狄的区别,决不可以以地区来划分,即使按照地区来说,也没有一个固定标准。天地孕育的精神灵气,一天比一天传播越远,而且循环变化没有规律。今天天地间阴阳五行的精华,都集中在东方的土地上,而中原的灵气消磨已尽,荡然不存,这是实话、是事实。何况夷狄的说法,应以人的文明程度来区分,也就是在善恶和仁、义、礼、智、信这五种德性全具备,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才是人,五性混乱不知礼度,不忠不信的人才称为夷狄。
孟子既然称大舜和周文王是东西夷地方出生的人,又诋毁杨朱和墨翟是无父无君的禽兽。按这种说法,中原能没有夷狄吗?边远荒僻的地方岂能没有圣人吗?至于到明朝时,中国疆域已不同于春秋时的鲁、卫、齐、晋等中原诸侯国,而本朝的兴起,更是直追成周的盛世,更不须辩说。犯了弥天大罪的我知识浅薄,见识狭小,自己又无亲身经历,又听到这些无知的流言诽谤的话而记在心中,所以说出这些错误狂言,后悔莫及。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前面两次供词,前一个供词是就人而论,看到天地的精华之气越传播越远,循环没有规律,不能以地区来限制。后一个供词指在明朝时候,已不同春秋时鲁、卫、齐、晋的诸侯国,而本朝的兴旺更是直追成周的盛世。从现在来看,越觉得对上述道理深信不疑,对自己的罪孽后悔莫及。这是犯了弥天大罪的我过去如同禽兽,今天承蒙皇上起死回生的金丹感化,有幸转入人胎了。
三、清朝统治八十年后,造成地塌天荒,神哭鬼号吗?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书云“聪明睿智,仁能育万物,义能正万事,礼能宣万化,智能察万类,信能孚万邦者,天下得而尊之亲之。概自先明君丧其德,臣失其守,中原陆沉,夷狄乘虚窃据神器,乾坤反复,地塌天荒,八十余年,天运衰歇,天震地怒,鬼哭神号”等语。
从来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我太祖、太宗、世祖,圣圣相承,圣祖在位六十二年,深仁厚泽,浃髓沦肌。正所谓聪明睿智,仁育万物,义正万事,礼宣万化,智察万类,信孚万邦者也。天与人归,懋昭大德。凡有血气,莫不尊亲,盖列祖之至德感孚,奉若天道者,为从古之极盛。是以皇天之保佑,申命恩厚于我朝者,为从古之极隆。若谓乾坤反复,地塌天荒,而我朝八十余年以来,享承平之福,凡叛逆之徒,稍萌奸回,即灭不旋踵。是岂天震地怒,鬼哭神号,皆无可奈何,而人力竟可胜天乎?此非敢于评诬稍诋我朝,乃敢于诬诋上天矣。曾静,你有何说处?
曾静供:弥天重犯所说必聪明睿知而兼具五性之全德,乃是尊贵天位之语。到今日看来,列祖列圣之聪明睿智,仁义礼智信之施于薄海内外者,固己共信为圣神之极致。我皇上御极以来,圣德神功,上承列祖,尤无纤毫不惬于民心。惟弥天重犯为谣言蛊惑,遂戴天不知天之高,履地不知地之厚,出入作息,竟忘帝力于何。有以是酿成大恶,身陷乱贼。直到旧冬,得闻钦差大人宣传圣德之大,涵育宇宙,又伏读圣谕谆谆,光被四表,始觉心神开豁,脱然得悟从前之非。然耳虽闻圣德,心虽服圣教,目实为曾亲见有道盛世的光景。
昨奉解来京,自湖南而湖北,以抵河南,由河南而到直隶京城,所过都邑省郡,自野及市,历人历境,不知凡几万千。但见民康物阜,风景和平,生其间者,皆气象古茂,性习淳厚,治化休明,太和翔洽,油然共庆太平有道之世。若不是皇上聪明睿智,仁育万物,义正万事,礼宣万化,智察万类,信孚万邦,休养抚育,励精不倦,为从古所未有。何以民心爱戴,休徵齐著,天眷隆笃至此,到此愈觉从前错误之罪大弥天,无地自容,惟日自痛悔号泣而已。至若谓“中原陆沉”以下等语,总因错听谣言,错解经义,一个病根,一路直错到底。今日虽万死万剐,亦所宜然,更何能稍置一喙?
【译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你在书信里有“聪明又有远见,仁爱能哺育出宇宙间的一切东西,道义能公正一切事情,礼仪能感化万物,智慧能认识一切东西,诚信能取得一切国家信任。如果能做到这些,就能得到世界上各国的尊敬和亲近。君主丧失了自己的道德,臣子失去了自己的职责,中原大地沦陷,夷狄乘虚而入,窃踞了国家政权,乾坤颠倒,地陷天塌。八十多年来天运变得衰弱,天地震怒,鬼哭神号”等说法。
历来皇天对人类没有亲疏之分,谁有德行便降福给谁,我朝太祖、太宗、世祖,几位圣人接连继承帝位。圣祖在位六十二年,对百姓施行的深厚仁德,深入到每个人的肌肤,正像人们所说的既聪明又英明远见,仁爱能哺育出宇宙间的一切东西,道义能公正一切事情,礼义能感化万物,智慧能认识一切东西,诚信能取得一切国家的信任。上应天运,下顺民心,仁德盛大。几是有气血的人,没有不对圣祖尊敬和亲近的。因为我朝各位皇祖至高无尚的道德,取得了人民的感动和信任,尊敬和服从他们和敬奉上天一样,达到了自古以来最兴盛的状况。所以上天保佑我朝,给我朝深厚的恩惠,也是自古以来最丰隆的。如果说这是乾坤颠倒,地陷天塌”,而我朝八十多年来,享受天下太平的幸福。凡是叛逆的人,稍有一点奸谋,便立刻遭到毁灭。这能够说是天地震怒,鬼哭神号”都没办法动摇我朝,而我朝竟能以人力战胜苍天吗?这不仅是诬蔑我朝上应天运,而竟然是擅敢诬蔑上天了!曾静,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曾静供:犯了弥天大罪的我所说的“既聪明又英明远见,而且五德全备”,仍然是尊敬上天之语。到今天来看,列祖列圣的聪明和远见,仁、义、礼、智、信的做法,施行到中国内外,已经使人们共同相信已达到了圣神的地步。当今皇上继位以来,崇高的道德和功勋,从上面继承各位祖先的统治,行事没有一丝一毫不符合人民的心愿。只有犯了弥天大罪的我被谣言所迷惑,虽然顶着天却不知道天有多高,踩着地却不知道地有多厚,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太平日子,竟然忘记了这都得自皇上治国有方的效力,以致造成大罪,身陷乱贼之中。直到去年冬天,听到钦差大人宣传圣人的品德高大,恩惠哺育着整个世界,又用心跪读了圣上谕旨的谆谆教导,其光亮照亮四方,才开始感觉到心明眼亮,突然悟出以前做的不对。然而,虽耳听到皇上高尚品德,心里虽然诚服圣人教育,但我从没有亲眼目睹道德盛兴时的美景。
前些日子奉命来到京都,从湖南到湖北又来到河南,由河南又来到直隶、京城,所经过的都邑省郡,从远郊到城市,遇到的人和走过多少地方,不知道总共有几万千。看到的都是人民康乐物产丰盛的一片太平景象,生活在这时代的百姓都有上古三代的遗风,风俗淳厚朴实。这都是由于我朝政治教化的美善,才达到这种阴阳融洽,百姓们自由自在地共同享受着太平盛世的快乐。如若不是皇上聪明又有远见,以仁爱哺育宇宙间的一切东西,道义公正一切事物,礼仪感化万物,智慧认识一切东西,信用取得一切国家的信任,抚育百姓休养生息,不知疲倦地为国操劳,是过去所没有过的圣明,又如何获得民心的拥护爱戴,各种祥瑞吉兆不断出现,上天对我朝爱护这么深厚!看到这些,更使我感到以前的错误真是罪大弥天,羞惭无地自容,只有每天自己痛恨后悔,哭叫不止。至于所说的“中原陆沉”
以下的说法,都是错听了谣言,错误理解《春秋》的经义,有了一个错误的病根,便一直错到底。今天就是万刀乱剐也是应当的,我还能有什么可辩解的呢?
四、社会出现贫富差别的原因是否可以归咎于君王呢?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土田尽为富户所收,富者日富,贫者日贫”等语。自古贫富不齐,乃物之情也。凡人能勤俭节省,积累成家,则贫者可富;若游惰侈汰,耗散败业,则富者亦贫。富户之收并田产,实由贫民之自致窘迫,售其产于富户也。今你说土田为富户所收,其果自雍正元年以后,富者始收民之土田乎?抑康熙年间,富者已收民之土田乎?其果本朝以前,若明若宋若汉、唐之代,民间皆贫富均齐乎?抑自古以来,民间即有富者,收民之土田乎?你以富者日富,贫者日贫,俱归咎于君上,有何理据呢?
曾静供:此是太平日久,民间辗转积而成弊。固自然之势,不关君上事。亦汉唐以来的通弊,不起于本朝。但本朝历圣相继,承平之久,亘古少及。而皇上御极以来,德盛民化,风清弊绝,民间无丝毫烦扰,而惟田业一项,富户安于有余,贫民常苦不足,辗转流弊,土田将多为富户所收。此际似正须裁成辅相,因妄谓斯民所仰望君上者,在酌盈剂虚,衰多益寡。圣人成能,宜不忍任物情之自流。此是弥天重犯鄙之粗见,不通世事之愚论,岂知贫以游惰而致,富因勤俭而得。此等不齐,自天降下民已然,原非人力之所能挽。盖天之生物不齐,因五气杂揉,不能一致,人之昏明巧拙,才质不同,乃造化之自然,虽天亦无可如何。人之贫富,视乎作为营办,作为营办,又视乎才力之巧拙昏明,此自然之理势也。况天道福善祸谣,要幽远莫测,其穷困者,安知不是天厄之,其丰亨者,安知不是天相之乎?皇上以抚育为心,举一世而涵濡之,岂愿其有此。得圣谕点化,更觉分明。
【译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你在书信里有“土地田地都让富裕人没收了,富有的人,越来越富,贫穷的人,越来越穷”等说法。从古到今贫富不平均,这是事物的常情。凡是能勤劳、检朴、节约的人,积累治家,贫穷的也可变为富人。如果游手好闲、懒散、奢侈,把家产都消耗掉,富有的人也会变为穷贫的人。富有的人家收购田地,实际上是因为贫穷的人自己把自己弄穷了,才把自己的家产卖给富户。今天你说土地田地都让富有的人收走了,是不是自从雍正元年以后,富有的人才开始收购百姓的土地田地呢?或是康熙年间富有的人已经收购百姓的土地田地呢?果真从本朝以前,如明朝,如宋朝,如汉唐时代,民间都贫富平均了吗?或是自古以来,民间就有富贵的人收购百姓的土地田地呢?你说富有的人越富,贫困的人越穷,都归罪在我朝皇上,有什么道理和根据吗?
曾静供:这就是天下太平的时间太长,人民中间转来转去积成弊端。这种自然的发展趋势,和皇上没有关系,是从汉朝、唐朝以来都具有的通病,不是从本朝开始的。然而本朝历来的圣人相互继承,太平时间这样长久,从古到今很少见。而自当今皇上执政以来,盛厚的道德感化了百姓,风气正,弊端杜绝,百姓中间没有任何烦恼忧愁。然只有田地产业这一项,富有的人仍有多余的田地,贫苦人经常为田少感到苦恼,翻来覆去,形成弊端,很多土地田地归富有的人占去。这时候好像正需要设法帮助解决,因此,错误地说百姓都抬着头看着皇上,是希望能考虑抑富济贫,取有余补不足,圣人必定能够做到,应该不忍这些情况放任自流下去。这是犯了弥天大罪的我粗野的俗见,不懂世事的愚蠢议论。哪里知道贫穷的人是游手好闲导致的,富有的人是因为勤俭持家而获得的。这些贫富差异,自从上天培育出人类以来就已成这样,不是任何人力能够扭转的。天生万物都是各各不同的,因为阴阳五行的气参杂揉合在一起,万物的气质不能达到多少一致。人的蠢愚、聪明、智巧、拙笨、才质都不一样,这些都是自然造出来的,即使上天也奈何不了。人的贫和富,只能由他经营和办事能力决定;经营和办事的能力,决定于这人的才智聪明或愚昧。这些都是自然的道理和趋势。况且上天降福给善人而惩罚恶人,更是深远难以推测。穷困的人,怎知这不是上天给的惩罚?富贵发达的人,怎知这不是上天赐福给他的?皇上以抚育百姓为出发点,对全国人民一视同仁地培养教育,怎能愿意百姓受穷苦呢!得到圣上的指点,更加感到心清肚明。
五、整个大清国的人民到处都在呼号怨恨吗?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到处呼号怨恨,切日丧偕亡之愿”等语。这呼号怨恨的确是何人?确在何地?确有何被虐之事?确有何愿丧之情?须一一据实供来。
曾静供:这等呼号的,乃是洞庭湖滨偶被水灾,不能安业之民。盖人生疾病痛苦,饥寒劳瘁,忍耐不过,多呼天呼父母,此情之不容自己者。而小民太平日久,素享丰盈,偶尔被水,觉苦不聊生,曾不如他郡他邑之群歌大有。皇上赤子,必帑赈济,存留者虽沐恩惠,而散流辗转者或远不遍及,其逃于外的,间有呼号。弥天重犯不能广览远稽,故有此语。其实寒暑怨咨,何伤天地之大,况沐恩者久,且多未遍者,暂而少不获安业者,以湖南计之,不过百分之一,以普天下计之,尚不及亿万分之一乎。此个缘故,到今方知。
【译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你在书信里有“到处都是哭号和怨恨,真有点‘天天怀着一同死去’的愿望”等说法。这到处哭号和怨恨的人是什么人?这个人在什么地方?有什么被虐待的事?又有什么冤屈而想死的情况?一一从实供来。
曾静供:这种呼喊哭叫,就是洞庭湖滨,偶而被水灾所淹没,没有能力安家治业的百姓。人生来遇到疾病痛苦,忍受寒冷、饥饿和劳累病苦,忍耐不过去,多呼天叫地,呼喊父母,这种情况是不能让他自动停止的。而小民长期过惯了太平的日子,平常享受的比较丰盛充裕,偶尔遇上水灾,便感觉太苦无法生存,便觉得不如其他地方的百姓可以歌舞庆祝丰年。皇上把人民的疾苦放在心上,发钱救济大家,活着的人虽然受到了恩惠,然而流落在外面的或者偏远的地方仍照顾不到,有的逃荒到外面的人,仍不时有呼天叫地的哭号。犯了弥天大罪的我没有广阔远大的眼光思考这些现象,所以有这种说法。其实冷热的一点怨声,对广大的天地不会造成多大伤害!何况受到恩惠的人很多而且时间长久,一时没照顾到的,只是暂时的少数人。没有得到安家立业的人,以湖南来计算,不超过百分之一,按照天下的人来统计,达不到亿万分之一。这个道理,到今天才知道。
六、像岳钟琪一样臣事清朝的人就是低头屈节、效忠于匪类吗?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戴皇祖之仇以为君,且守死尽节于其前”,又有“俯首屈节,尽忠于匪类”等语。曾静以岳钟琪之远祖武穆王,称为皇祖者,是奉岳钟琪为主而已,为其臣子也。且曾静狂言,以《春秋》大义自居。其逆书有云“人臣之择主,如女之子从夫,为臣者事非其主,而失身如女子已嫁于人而再醮者矣。而曾静又臣事于岳钟琪,是以失身再醮”等语。岳钟琪假若依曾静之说而叛本朝,是岳钟琪为不能守死尽节,而再醮之人矣。曾静以岳钟琪之臣事本朝为屈节尽忠于匪类,则曾静之愿奉岳钟琪为君,岂不为匪类中之匪类乎?且逆书内以岳钟琪为岳飞之后,称功颂德,乃钦差讯问时,又盛言本朝之恩泽勋业。未知曾静之心,仍欲臣事岳钟琪乎?抑愿臣事本朝乎?如愿臣事本朝,则曾静不亦屈节于匪类乎?设岳钟琪为曾静鼓惑,未知曾静此时以岳钟琪为是乎?抑为匪类也。可一一讯问,令其逐条供明。
曾静供:弥天重犯本心毫无所为,只为误听谣言,错解经义,故一切大义大分,都至混淆。加以闻见狭隘,不知本朝世德之隆,得统之正,深仁厚泽之久而且洽。所以上书岳钟琪。种种悖谬,直是痛悔无及。盖人臣之择主,固如女子之从夫,今岳钟琪以文武全材,笃生圣神之世,而事圣神之君,正如皋夔之事尧舜,伊周之事汤武,不但如正女之从贤夫而己者。固万无可叛之义,亦决无或叛之心。而弥天重犯以误听流言,遂至冒昧上书,不惟自昧君臣之大义,而并劝人以不忠。是微如蜂蚁,尚知有君臣,毒如蛇虎,尚不忘恩报,而腼然人面,直匪类之不若也。迨至去冬奉钦差大人审问,传宣圣德,已知从古盛世帝王莫与伦比;而且详告本朝来龙兴功德,事事仁至义尽,得统之正,全是天与人归。盖本朝来抚万国之初,明愍帝已身殉国难,而李贼猖狂,中原涂炭,毒逾水火,世祖章皇帝不烦一兵,不折一矢,而天下感戴,率从如赤子之依父母,较之汤武,昔尝为夏殷诸侯,而临时不免兵戈者,更名正言顺,神武而不杀。弥天重犯得闻此义,始如坠深渊,而痛哭追悔,万死莫及。嗣后蒙大人仰遵皇上高厚深恩,一路抚惜到京。而弥天重犯自长沙以抵京师,沿途目之所见,尽是圣世隆景,耳之所闻,莫非圣德仁声。且当身亲被,又有几多破格恩典,而一到京师出之囹圄,居以广厦,给食赐衣。
弥天重犯生长山陬,不知圣天子忧切民瘼,曲谅民难,哀矜民隐,竟及于极恶重囚,万死莫赦之徒,直至如此。弥天重犯虽同草木无知,顽石无灵,亦当翻然感化。故在当时岳钟琪幸而怒斥,得免乱贼之名,万一误见听从,不惟弥天重犯为万世乱贼之罪魁,而岳钟琪亦不免为万世乱贼之巨恶了。岳钟琪之守正,固益显其为圣世之良臣,而弥天重犯到此尚有何别义可以借口?只痛恨谣言之害人,遂至陷身于大恶而莫解,然犹幸到今,尚得接天语下诘,省悟以翻身,纵不敢望苟免幸生,得为圣世之民。然得闻大义而知前此之非,是即为圣世之鬼,亦所甘心矣。至若奉岳钟琪为君,而己为其臣子,在弥天重犯初无此心,其称彼远祖为皇祖者,乃是见得礼经,自诸侯以下,概有皇考皇伯父之号,故欲用三代以上称呼而妄耳。盖当时止做旁人献义,未即输身归顺,总之大义既错,罪在恶极,一路皆错,尚有何是处可言。惟千万叩首感激隆恩盛德,自伤欲为圣世之民,而不可得。至于臣事本朝,乃天经地义之当然,又曷尝自即于匪类乎。
【译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你在书信里有“拥戴皇祖的仇人为君王,并为他效死尽忠”,又有“低头屈节,尽忠于匪类”
等话。曾静将岳钟琪的远祖武穆王称为皇祖,是想拥护岳钟琪为皇帝,而自己是他的臣民。曾静的谬误狂言,是以《春秋》大义自居,逆书里有“人臣要选择主人,就像女人随从他的丈夫。作为臣民如果选择的主人不当而失去气节,就好像女人再嫁而失节一样”
等说法。岳钟琪如果依照曾静的说法而背叛了本朝,就是岳钟琪不能尽臣节,如再嫁人而失节一样了。而曾静又向岳钟琪称臣,不也是等于失节再嫁他人吗?曾静认为岳钟琪的臣事本朝是低头屈节,效忠于匪类,而曾静自己又愿意把岳钟琪当为君主,岂不就成了匪类中的匪类了吗?而且在这逆书内称岳钟琪是岳飞的后代,为他歌颂功德,直到钦差审问他时,又称颂本朝皇恩和功业。不知道曾静的心,仍将替岳钟琪办事呢?或是愿意替本朝办事呢?如果愿意替本朝办事,曾静不也就成了低头屈节、效忠于匪类了吗?如果岳钟琪被曾静所迷惑,不知道曾静这时候会以为岳钟琪做得对,还是称他为匪类呢?可以一一讯问,让他一条一条说明。
曾静供:犯了弥天大罪的我自己心里丝毫没有这些想法,只因为误听信了谣言,错误地解释了经义,使一切大义大分都混淆不清,再加上见闻非常狭隘,不知道本朝世代德行的兴旺,取得天下十分正统,对百姓所施的深厚的仁德已经很久并已深入民心。所以才给岳钟琪写信,种种荒谬,真是痛恨不及。人臣要选择主人,就像女人跟着丈夫。今天岳钟琪以其文武双全,忠实地生活在神圣的时代,而效忠于神圣的君主,正像皋陶和龙臣事尧、舜,伊尹、周公臣事成汤和周武王一样,不但好像正派的妇女跟从贤明的丈夫,没有任何可背叛的理由,也当然没有背叛的心思。
然而犯了弥天大罪的我错误地听信了谣言,以至莽撞地写信,不但自己不知道君臣的大义,而且还劝说别人不忠。即使微小得如同蜜蜂、蚂蚁,还知道有君臣,狠毒得像长蛇和猛虎,还忘不了报恩,而我空有一副人脸,直比匪类还不如啊。直到去年冬天,被钦差大臣审问,宣传皇上圣德,已知道自古盛世的英明的帝王,没有谁能够比得上当今皇上的。而且又详细告诉了本朝创业以来的一系列丰功伟绩,每件事都做到了仁至义尽,取得天下的正统,都是归功于天意和人心。自本朝来中原绥抚万国的初期,明朝的崇祯皇帝已经死于国家的灾难中,然而李自成猖獗狂妄,中原陷困苦的境遇,狠毒超过洪水烈火。世祖章皇帝不用一兵,不射一箭,而天下人感激和爱戴的比率就像孩童依顺父母一样,比较起汤商和周武曾经是夏朝和殷朝的诸侯,不免使用武力灭掉夏殷,更为名正言顺,树立神圣的武功却没杀人。
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听到这个道理,才好像掉进深渊,非常痛苦和后悔,死一万次也难赎自己罪过。以后承蒙大人遵照皇上的深恩厚爱,一路护送来到京城。然而犯了弥天大罪的我,从长沙来到京师,沿路看到的一切,都是圣世兴旺的景象,耳朵所听到的一切,都是对皇上仁德的赞誉声。以后自己又亲身受到教导,又多了几条破例的恩典,一到京师,便放出了监狱,住到了宽广的大厦,赐给饭吃和衣裳穿。犯了弥天大罪的我生长在山沟里,不知道仁圣天子关心百姓的疾苦,体谅人民的艰辛,怜惜人民的痛楚,竟然关怀到我这个罪大恶极的重犯,万死不赦的囚徒,直到这种地步。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即使是和草木一样没有知觉,像顽石一样没有头脑,也应当受到感化而彻底悔悟。所以在当时,岳钟琪幸好愤怒责斥了我,得以免掉乱贼的罪名。万一错误地听从,不仅仅犯了弥天大罪的我成了万世乱贼的罪魁祸首,而且岳钟琪也免不了成为万世乱贼的巨恶了。岳钟琪坚守正气,更加显示他是一个太平盛世的贤臣,而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到这个地步,还有别的什么理由可能作为借口呢?我只能痛恨谣言如此害人,以至于身负大罪而不能解脱,但我还庆幸到现在,还能得到皇上过问,反省觉悟得以脱身。我纵然不敢奢望苟全性命偷生,能够成为太平盛世的良民,但是能够聆听到大义至道,而且懂得了前面所作所为的错误,这样即使成为太平盛世的鬼魂,我也心甘情愿。至于如果把岳钟琪奉作君王,而自己成为他的臣子,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当初并没有这个意思。其称呼他的远祖为皇祖的原因,却是看到《礼经》中从诸侯之下,都有皇考、皇伯父的称号,所以想用三代以上的习惯来称呼而造成这个错误。因为在当时只是作为旁观的人提出建议,没有马上投身归顺而已。总而言之,在大的道义上我已做错,罪大恶极,所作所为一切都错了,我还有什么对的地方可说呢?只有千万叩首,感激圣上皇恩浩荡,自己伤叹再想成为圣世良民而不能实现。至于我事奉本朝,却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又怎能自己甘心去当匪类呢!
七、明朝亡于李自成之后,清兵的确是明臣请来除寇治乱的,是救亿万生灵于水火之中的仁义之师啊!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明亡之恨”等语。前明之亡国,亡于流寇李自成之手,与我朝毫无干涉。自有明之季,政教不修,纲纪废弛,内则盗贼纷起,李自成等扰乱残虐,沦陷京师,外则边警时闻,各处蒙古外藩,皆为劲敌。是蹂躏中国,消耗明之元气,非独本朝也。况我太祖创业以来,并无取明之天下之心。太宗皇帝曾勒兵入关徇地,直到山东临清,周视京城,纵猎南苑,数日乃归。明朝并不能一矢加遗。彼时若欲取明之天下,岂不易如反掌?盖我祖宗列圣惟冀息兵安民,解仇释忿。屡欲与明朝和好,而明之君臣总置之不问。迨李自成已陷北京,明愍帝殉国而死,明祚已绝,明位已移,始请兵我朝,来除寇乱。太宗皇帝命将兴师,兵至山海关,一战而胜。李自成二十万之众,望风逃窜,席卷长驱,是以我世祖皇帝君临万邦,廓清群寇,救亿万臣民于水火之中,为明朝报仇雪耻,是我朝深有德于前明,显然著明可白万世者也。我朝得国较之汤武征诛,更为名正言顺,何明亡之有恨乎?以李自成之横行中原,所过残破,明朝糜饷百万,曾不能少抗其锋。贼兵一至城下,长驱直入,李自成唾手得明之天下。是明之兵力,万万不如流寇甚明。当李自成既陷京师之后,其志方张,精锐之锋未尝少挫,更增明之叛臣降卒以助其势。而我朝兵威甫及,如摧枯拉朽,只经山海关一战,流贼即亡魂夺魄,奔逃溃败。由是而论,我朝之兵力声势,与明何啻相悬云壤乎?设若取明之天下,已早取矣,何待流贼之摧残乎?惟以仁义为心,不肯代有其国。本朝之光明正大若此,今你怀叛逆之心,若在明朝,即是流寇李自成。而乃以明亡致恨为词,曾不反心自问乎?你还有何说?
【译文】
问曾静:皇上问你,你在书信里有“明亡之恨”等说法。明朝的亡国,灭亡在流寇李自成的手里,与我清朝没有丝毫关系。自从明朝未亡时候,国家的政治便已腐败,纲常礼教松弛颓废。国内盗贼四起,李自成等人四处流窜,残忍暴虐,攻占了京城,边境也是警报时闻,各地的蒙族和其他藩属,都成了大敌。所以践踏中国,消耗明朝国力的元气,不只仅是我们大清朝。何况我太祖开始创建帝业以来,并没有夺取明代天下的心思。我太宗皇帝曾经带兵进入山海关视察地形,一直到达山东临清,绕着京城巡视,在南苑(皇家猎园)尽情围猎,几天之后才回去,明朝并没有能力射我们一支箭。那个时候如果想夺取明朝的天下,难道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因为我的列祖列宗,只希望平息战火,百姓平安,解除双方仇恨。我们几次想和明朝和好,但是明朝的君臣总置之不理。等到李自成已攻陷了北京,明朝的崇祯皇帝以死殉国,明国体已经灭亡,明的皇位已经转移,才到我清朝请求派兵去除乱贼。太宗皇帝命令将领率领部队,到了山海关,一战而胜,李自成二十万大兵望风而逃,我军像卷席子一样长驱直入。因此我世祖皇帝亲临中原登上皇位,扫清了大批叛贼,把亿万百姓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为明朝报了仇,洗掉耻辱。所以我大清王朝对明朝实有大恩大德,是十分明显的,可以清清楚楚告诉后代万世。我朝得以统一中国,比起商汤和周武王征伐桀、纣,更加名正言顺,哪有什么明朝灭亡的仇恨?李自成横行中原,所经过的地方到处一片残破,明朝耗费百万银子的军饷,都不能和他们稍稍对抗。贼兵一到京城下面,便长驱直入,李自成不费丝毫的力量得到了明朝天下。所以明朝的军队万万比不上流寇是很明显的。李自成攻陷京城以后,他的斗志仍强盛,精锐的锋芒不曾遭到一点点挫折,又增添了明朝的变节大臣和投降的士兵来为他助威。而我朝威猛军队刚一接触便摧枯拉朽,只经过山海关这一战,流贼就失魂落魄,逃亡溃败。从这方面来看,我朝的兵力和声势,与明朝相比何止相差天地之远呢!假设如果想夺取明朝的天下,早已经得到了,何必等流贼们糟踏呢?只是因为我朝心存仁义,不愿意代替他们占有中国。本朝是如此光明正大,而你却有叛逆之心。如果是在明朝,你就是流寇李自成,你还拿明朝亡国大恨作为话柄,你就不会反省一下自己吗?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原文】
曾静供:这个源头,弥天重犯从前全然不知,盖因失父太早,独居山僻穷陋者,已数十余年左右。附近不惟无史册可以借观稽考,而乡党邻里,并无知事老成传闻,但知本朝代明而有天下,初不知有明之天下,早已失之于流寇之手。直至旧冬,闻大人之说后,又得仰读圣谕,乃知本朝全是以仁义而兴,直驾千古莫媲,其弘功伟绩之在当世。不惟明之君臣感其恩,戴其力,即在当时之草木,亦莫不被德而蒙惠。盖有明之季,上下怠慢,政教全然荡废不举,纲纪颓然倒坠不整,内则任宦官把持国政,外则听诸藩剥削民力,荒淫纵恣,无礼无学,遂致民不聊生,奔入贼党,四起为敌。在外官兵望风而靡,所以贼得长驱,直抵京师。当此之时,生民流离困苦,残杀惨掠,直不啻如水火之告急。
太宗皇帝龙兴东海,政举教修,仁声仁闻,施及薄海内外,并未萌一点取天下之心。曾勒兵入关,纵猎南苑,以期为明解仇释怨,息兵而安民。而明之君臣,竟置之不问,由是振旅东归,当时若有一毫利天下之心,取明直如反掌之易耳。又何待贼陷京城,愍帝身殉国难,明祚已绝,明位已移,请求除寇安乱,而后兴师命将乎?即此一举,较之武王观兵孟津,以冀纣恶之改悔,心事更光明正大,表里无憾。况入关一战而胜,李自成二十万之众流寇,亡魂夺魄,溃散奔逃,扫荡廓清,当时天下之众如出深渊,如睹父母。世祖皇帝由是发政施仁,抚临天下,救亿万生灵之苦于水火之中,而天下之感戴者,不惟在明之君臣雪耻复仇,衔结莫报。而为亿万生灵救死扶生,其大德直与天地同流。由是看来,汤武虽以仁兴,而君臣一伦犹不能脱然无憾。所以当时成汤不免有惭德,武庚不免以殷叛。岂若本朝之有天下得于流贼之手,名正言顺,明臣、汉人皆感激深切,乐为效力致死者乎!弥天重犯从前陷于不知,任臆狂悖,妄引《春秋》以自误,所以有“明亡之恨”等语。到今知之,痛悔流涕,几不欲生,而且蒙恩高厚,更觉无地自容了,复有何说。
【译文】
曾静供:这个事情的源头,犯了弥天大罪的我从前一点也不知道。因为我很早就死了父亲,独身住在穷山僻野已经几十年,我的周围,不只是没有书籍可以借来观看考究,即使是邻居乡亲,也没有知道这些事的老成人传告。我仅知道本朝代替明代占有了天下,当初不知道明代的天下早已经失在流寇的手里了。直到去年冬天,听到大人的解释后,又能够荣幸读到圣上的谕旨,才知道本朝全都是凭借仁义而兴起,在漫长的历史上一枝独秀而没有朝代能比的。这些丰功伟绩在当代,不只是明代的君臣感恩戴德,即使是当时的无情草木,也没有不蒙受皇恩圣德的。因为明朝时,朝庭上下松弛懈怠,政治教化全都废弛不修,纲常风纪颓废不整。内部是宦官把持朝政,外部是听任各个藩王剥削老百姓,荒淫放纵,礼教不存。以至于民不聊生,投奔乱贼,四下大乱,在外地的官兵们望风而逃,所以叛贼能够长驱直入,到达北京。在这个时候,老百姓流离失所,生活困苦,遭到乱贼惨杀掠夺,危急不下于水火之灾。太宗皇帝在东海地方兴起,修明政治,教化大道,仁义的名声传遍四海内外,而且没有萌生一点夺取天下的心思。
太宗皇帝曾经带兵入关,在南苑尽情打猎,来期待和明朝解除怨仇,平息战火,使百姓安居乐业。而明朝君臣,竟置之不理,因此遗憾地回去了。在当时如果有一毫谋取天下的想法,夺取明朝正是易如反掌的事,又何必等叛贼攻陷京城,崇祯帝以死殉国,明朝已亡,明皇位已失,接到平叛除寇的请求后,才命令将领率军队出发吗?这样的行动,比较起武王陈兵孟津,希望用兵力压使殷纣王有改悔之心,想法更加光明正大,内心外表没有丝毫感到缺憾的。何况进入山海关后一次战斗便击败了李自成二十万多的军队,乱贼失魂落魄,四下逃亡溃散。扫荡了敌人,平定了天下。当时天下百姓,像从深渊中挣扎了出来,像看到了父母。世祖皇帝从此发布了一系列仁政措施,安抚天下百姓,把亿万百姓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而且天下感恩戴德的人,不只是为明代的君臣报了仇,洗掉耻辱,使他们结草衔环也无法报答恩惠,而且把亿万百姓从死亡中救出,这样的功绩,可与天地同存。从这方面看来,商汤武王虽然凭借仁政兴国,但在君臣伦理上,还不能够超脱,没有遗憾,所以在当时商汤不免有惭愧之心,而武庚也免不了打着为殷雪耻的旗号,背叛周朝。哪里比得上本朝拥有的天下是从流贼手中得到,名正言顺,明朝臣子和汉族人都十分感激,乐意为本朝拼死效力呢!犯了弥天大罪的我从前被蒙蔽,一无所知,狂妄任性,错误地引用《春秋》的话来论证,所以有了“明亡之恨”等说法。到现在知道实情后深感后悔,流泪不止,几乎不想再活下去,而得到了如此浩荡的皇恩,更觉惭愧得无地自容了,哪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八、对于孔子的《春秋》大义,岂可以乱臣贼子之心来解释?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春秋》大义,未经先儒讲讨,有明三百年,无一人深悉其故。幸得东海夫子秉持撑柱”等语。孔子成《春秋》,原为君臣父子之大伦,扶植纲常,辨定名分。故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今曾静以乱臣贼子之心,托《春秋》以为说,与孔子经文判然相背,无怪乎明三百年无一人能解。不但元、明之人,即汉、唐、宋以来之儒,亦无人能解也。惟逆贼吕留良凶悖成性,悍然无忌,与曾静同一乱贼之性,同一乱贼之见,所以其解略同耳。曾静之恶逆大罪,肆诋朕躬,已为自古乱臣贼子所罕见。而吕留良张狂吠,获罪于圣祖,其罪万死莫赎,宜曾静之服膺倾倒,以为千古卓识。可问曾静,吕留良所说《春秋》大义,如何昭然大白于天下?吕留良是域中第一义人,还是域中第一叛逆之人?着他据实供来。
【译文】
问曾静:圣上问你,书信里有“《春秋》大义,没有经过前辈大儒解释研究,明代三百年间没有一个人能清楚它的内涵,幸亏有东海夫子一柱撑天,了解大意”等说法。孔子写《春秋》,本来是为了讲明君臣、父子的伦理关系,巩固三纲五常,确定名分,所以说:“孔子写成《春秋》,乱臣贼子就害怕了。”
现在曾静有乱臣贼子的心肠,借《春秋》来为自己辩解,和孔子经文大义截然相反,背经离道,也难怪明朝三百年间没有一个人能解释清。不仅是元、明朝的人,即使是汉、唐、宋以来的儒生,也没有人能够研究透。只有逆贼吕留良凶恶悖乱成性,悍然放肆,和曾静具有着同样的乱贼心性,所以他们的见解就大致相同。曾静大逆不道,恶毒攻击朕躬,已经是自古以来乱臣贼子中罕见的。而吕留良嚣张狂吠,对圣祖犯下了滔天大罪,万死也不能赎去他的罪过。吕留良却令曾静佩服,听从得五体投地,认为是千古以来远见卓识。可以问曾静:吕留良所说的《春秋》大义,怎么才能明确地告知天下的人们?吕留良是天下第一讲道义之人,还是天下第一逆叛之贼?让他从实供来。
曾静供:弥天重犯僻处山谷,离城甚远,左右邻里,无读书士子,良师益友就正,因应试州城,得见吕留良所本朝程墨,及大小题,房书诸评。见其论题理,根本传注,文法规矩先进大家,遂据僻性服膺,妄以为此人是本朝第一等人物,举凡一切言议,皆当以他为宗。其实当时并未曾晓得他的为人行事何如。而中国有论管仲九合一匡处,他人皆以为仁,只在不用兵车,而吕评大意,独谓仁在尊攘。弥天重犯遂类推一部《春秋》也只是尊周攘夷,却不知《论语》所云“攘”者止指楚国而言,谓僭王左衽,不知大伦,不习文教,而春秋所摈,亦指吴楚僭王,非以其地远而摈之也。若以地而论,则陈良不得为豪杰,周子不得承道统,律以《春秋》之义,亦将摈之乎。况舜为东夷之人,文王为西夷之人,其说载于《孟子》,更大昭著者也。由是看来,在当时吕留良固为背谬之极,而弥天重犯信而宗之,尤为失之千里矣。但吕留良议论弥天重犯所见者止此。其余文字著作,并不曾见过。惟到雍正五年,有学徒张熙,到浙江购书,到吕家传得吕留良题《如此江山图》及《钱墓松歌》诗。彼时闻之,不觉惊异,不敢信以为然,随复得谣言,叠叠惑乱,遂疑他的话是实,且妄悔当身大义之不能早闻。今奉旨将吕留良家藏旧作日记纂一本、诗集一本、日记草本四束、抄本文集四本、散诗稿一束赐看。其中不惟错看《春秋》,罪与弥天重犯同。且竟有讥诋圣祖皇帝处。
圣祖皇帝在位六十余年,深仁厚泽,遍及薄海,即弥天重犯生长山僻,犹知感佩,况吕留良身居浙江大地,列名胶痒,食毛践土,亦已数十余年,如何丧心病狂,竟至如此。弥天重犯从前不知,姿以《春秋》之义说,虽出于吕氏,旨实发于孔子,不得不信。今日解出孔子不是如此说,又深知本朝得统之正,全是天与人归,历圣相承,无不道隆德备。而吕留良所云,如此到今,实实见得他是凶悖成性,悍然无忌,张狂吠,得罪圣祖,万死莫赎,诚为盛朝叛逆之罪魁。而弥天重犯山鄙无知,坐昧当身大义,姿信而附和之,万死亦不足以当其罪。今虽深痛无知而误信,切恨吕说之害人。俱嗟无及矣,更有何说。但吕留良之说行世日久,如弥天重犯之为其蛊惑者,谅复不少,今幸得因弥天重犯败露,莫非历圣德隆,皇天笃佑我朝,故水落石出,一至于此,此岂人力之所能与?弥天重犯今虽陷法网,由此而天下之人共知其叛逆,不为彼说所惑,弥天重犯死所甘心矣。
【译文】
曾静供:犯了弥天大罪的我住在偏僻的山里,离城镇很远,左邻右舍,没有读书人和良好的老师、朋友来纠正我的错误。因为到州城参加科举考试,得以见到吕留良所评选的本朝科举试卷和八股文格式等评论,看到他论述分析试题的涵义和注释试卷的文法程式十分严谨,很有前辈大家的气派,就从我的怪脾气开始佩服他,错误地认为这个人是本朝第一流的人才,所有一切的言论观点,都应当把他作为亲师。其实当时并不知道他的为人处事怎样,书中有一段证述管仲九次朕合诸侯结盟尊王的事迹,别的人都认为是仁义之举,因为没有使用军队打仗,但吕留良却评论,认为仁在尊重周朝王室,排斥夷狄。犯了弥天大罪的我是依次类推一部《春秋》,都是写尊周攘夷。却不知道《论语》所说的“攘”的意思,仅仅指楚国而言,因为楚国自称为王,不知道君臣伦理,不推行政教文明。而《春秋》所抨击的,也指的吴楚二国自称为王,不尊周王,不是因为他们的地理位置远而抨击他们。
如果按地理位置说,那么楚国的陈良不能算英雄豪杰,宋朝的周敦颐不能继承儒家的道统。如果按照《春秋》大义,也要摈弃他们吗?何况舜是东夷的人,周文王是西夷的人,这种说法记载在《孟子》里,更能清楚地说明这个道理了。由此看来,在那时吕留良固然是荒谬之极,而犯了弥天大罪的我信奉他,推崇他,就更加荒谬千里了。但吕留良的观点,犯了弥天大罪的我所见到的只有这些,其它的文章作品,我都没有见过。直是到了雍正五年,有一个叫张熙的学生到浙江买书,到吕留良家传抄到他题的《如此江山图》和《钱墓松歌》的诗。我那时看到后,不由得吃惊,不敢相信这是正确的,随后又听到了许许多多的谣言,于是就疑心他的话是真实的,而且后悔这等立身大道未能早些知晓。现在奉旨将吕留良家里藏的旧作日记纂一本、诗集一本、日记草本四捆、抄本文集四本、散诗稿一捆,赐给我看。这里面不仅错误解释《春秋》和犯下弥天大罪的我认识相同,而且竟然有讽讥诋毁圣祖皇帝的地方。
圣祖皇帝在位六十多年、仁慈敦厚,恩义施遍天下,即使像犯了弥天大罪的我生长在穷山僻岭中,还知道感激敬佩,何况吕留良家住浙江文明发达的地方,身为儒学秀才,享受皇恩生活也已经几十年了,为何如此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犯了弥天大罪的我以前不知道,错误地认为《春秋》大义的观点虽然是吕氏提出的,而其思想实际是孔子阐发的,不能不相信它。今日明白了孔子不是这样的观点,又深深了解到本朝得到天下如此纯正,全由上天降福、百姓归附而得,历代圣上一脉相承,没有不是德高望重的。而吕留良所说的这些话,到现在实实在在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凶顽成性,悍然放肆,嚣张疯狂,对圣祖犯了万死难赎的大罪,实在是本朝叛逆中的罪魁祸首。但犯了弥天大罪的我这个山区中粗鄙无知的人,糊涂得违背了立身大义,一味相信去附和他的谬误,真是死一万次也不能抵消我的罪过。现在虽然深切痛恨自己无知而轻信异见,而更切齿痛恨吕氏说法害人至深。后悔嗟叹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可说的?但是吕留良的邪说,在世上流传时间很长了,像我这样被毒害的人,想来一定不少。现在值得庆幸的是因为犯了弥天大罪的我罪行暴露,莫非是历代圣上德高道隆,上天保佑我朝,所以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一下到了这个地步。这岂是人的力量所能做到的?犯了弥天大罪的我现在虽然身陷法网之中,也因此使天下的人都知道吕留良的叛逆,不为他的邪说所迷惑,犯了弥天大罪的我死了也甘心了。
九、对于一个臣民来说,到底什么是荣辱生死的大义?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可荣可辱,可生可死,而此义必不可失坠”等语。今钦差审问之时,曾静缮写亲供全然改变,求哀乞怜,备极称颂。在曾静将以为荣乎,将以为辱乎?又未知曾静之心,此时愿生乎,抑愿死乎?其争持大义者何在?着他据实供来。
曾静供:弥天重犯向谓荣辱死生大义必不可失,只因错解《春秋》,错听谣言耳。其实弥天重犯原是皇上的赤子,非有历世功爵在先明难忘,素怀背叛不臣之心。今日发觉被执,只为谣言蛊惑,错解经义遂至狂悖若此。即在旧年狂悖蒙心之中,此心自问毫无别为,皆是从知识闻见上差错起。到今日解出经义,毫不相干,知得谣传是蜚语诋诬。弥天重犯是蝼蚁小民,实是心悦诚服,到此惟有痛哭流涕,自恨当身大义,自悔不能为顺则之民,其乞哀求怜,正是弥天重犯今日当身之正义,但恐求乞之诚不至不能赎补当前之罪,虽蒙皇恩浩荡,自计于法无可生耳。至若颂德称功,亦弥天重犯为臣民之分,所宜然,尚得似前日之陷于不知,而姿自诋诬,惟所虑者,识浅学陋,不能仰测龙德中正之备,而颂与称有不能至,以是死难瞑目也。盖君之尊同天,亲同父,民之称天,子之颂父岂得为过,况五伦从天而下,极之昆虫草木,皆有而君臣一伦,尤为五伦之首。弥天重犯从前错听流言,错解经义,所以陷身禽兽,自咎虽生犹死,今既晓得本朝龙兴,不同寻常万万,又亲被圣德,高厚从古所无,此时虽死犹生,虽辱亦荣了。
【译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你在书信里有“可荣可辱,可生可死,而此义必不可失坠”等说法。现在派钦差审问此案时,曾静亲笔招供,全部改变了立场,求怜摇尾,说尽奉承的话。曾静,你自己认为这是光荣的呢?还是认为这是耻辱的?又不知道曾静你的心思此时是愿意活呢?还是愿意死呢?曾静所争论坚持的大义哪里去了?令他从实供来。
曾静供:犯了弥天大罪的我一向认为关系荣辱生死的大义,一定不能失去,只是因为错误理解了《春秋》,误听了谣言的缘故。其实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原本是皇上的子民,并没有一个祖先在明朝有过功勋和封过爵位而难以忘怀,也没有一贯怀着背叛本朝的心思。现在案发而被逮捕,只因为错误理解了经文大义,以至于狂妄悖乱到这个程度。即使是在过去被狂乱悖逆蒙骗时,我扪心自问,没有一点别的行为,都是从知识见闻上出现差错引起的。到了现在,参透了经文大义和吕说毫不相干,知道了所得到的谣言是在造谣惑众诋毁圣哲。犯了弥天大罪的我是一个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的小百姓,实在是心服口服。到现在只有痛苦流泪,自己痛恨处事立身失却大义,后悔不能成为太平盛世一顺民。
我乞哀求怜,正是因为犯了弥天大罪的我现在找到了立身大义,只害怕请求之心不够虔诚,不能偿还弥补过去的罪过,虽然承蒙了浩荡皇恩,但自己想来在国法上怕已没有生路了。至于说歌功颂德,亦是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做臣民的份内事情,是应该的,哪还能像从前陷于愚昧无知而狂妄地百般诋毁!我所担心的只是学问浅薄,不能够准确完全地领会圣上高深的仁德思想,而称颂时有不贴切,或见不到的地方,因此而死不瞑目。君主的尊严像皇天一样,亲情如父亲一样,老百姓赞美皇天,做儿子的颂扬父亲,哪里能成为过失呢?况且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从上到下,五种伦理关系,即使是草木昆虫都有这样的关系,而君臣间这一伦,居五伦中的第一位。犯了弥天大罪的我从前错听了流言蜚语,错解了经文大义,所以身陷禽兽之类。自己虽然活着就像死了一样。现在既然知道了本朝建国比过去所有一切朝代都强过万万,又亲身承蒙受了皇上深厚的恩德,自古以来,没人能比。这个时候,即使死去就像活着,虽是耻辱,亦感到光荣了。
十、那些狂肆毁谤皇帝的谣言传语到底从何而来?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生当今日,遭逢今世,无志于当世之利禄以自污”等语。曾静果无志当世,则宜早为高尚,何以应试入学,身列青衿,及考居五等,然后愤懑穷居,肆为狂放?尚得云无志利禄乎?又书内“与一二同志,闭门空山,养鸡种瓜”等语。观曾静书内,见闻甚多,援据甚广,若闭门空山之中,蜚语讹言,何因入耳?是曾静同志之人,必非一二数也。着据实供吐,若供出何人传说,则曾静是误听传闻,罪尚可恕,不可以身犯大逆之罪,遂拼一死以含糊了事,甘为众人容隐。皇上恩旨,着你据实供吐,你须将书内所云若者得自何人,若者传自何处,逐一据实供来。
曾静供:弥天重犯书内千错万错,无一字著实者,总因错听谣言,误解经义,所以酿成大恶,到今日不可疏解。今圣德光洁,毫无瑕玷,而皇恩浩荡,不可名言。以弥天重犯如是之大罪大犯,尚如是优容宽待,另置幽闲清旷之地,且敕部给食赐衣,此诚千古未有奇典,尧舜所不到之殊恩。即此一事,弥天重犯粉身碎骨,亦不能仰酬皇恩于万一。此时此际,若果晓得造言首犯,方欲寝食其皮肉,又岂敢容隐他人奸回,以负皇恩?所以当日在长沙,大人审问再三,不敢说者,实为胸中不晓得个实在源头上造言的人。而传言的人,又实实是个忠厚守法,不惟不肯造言,并不肯乱言的人。且自计罪大咎深,自料必不能生,虽蒙大人屡宣皇上智虑神奇,聪明天纵,事事非常,法所得定,亦非常情所得拟。弥天重犯的死生,断非事前所得决然。在弥天重犯当身自计,万难自信,可以侥幸于不死,与其临死而又牵累他人,不如自家一死之安为稍愈。今感皇恩如此高厚,且奉旨意询问,思量自家一死何足轻重,即死亦要说明白自家的心事。
赤子冒触父母,虽当父母盛怒之下,亦要向前号泣,说个明白,况今日旨意煌煌,得许弥天重犯直吐其人乎。此在自家分上计合,该要供出人来。因思水流毕竟有源即流,或可以寻源,胸中记出有两个偶尔传言的人,一是安仁县生员姓何名立忠,曾说他听闻有个茶陵州人姓陈字帝锡,传说朝中有人上议皇上多条,其大者如此如此。又永兴县十八都有个医生,姓陈字象侯,也说他在一处人家行医,听得人说茶陵州有个堪舆姓陈字帝锡,口传有个本章,谏议皇上如此不好,那上本的臣子姓岳名钟琪。弥天重犯听得二人之话符同,遂渐疑此为实事,其实源头造言的人,不知就是那陈帝锡,抑陈帝锡上手还递传有人否。且陈帝锡弥天重犯从未会面,不知其人形貌何如,即帝锡两字,也不知是此两字否,问何立忠便知。听闻比人会堪舆,前两年在安仁县起学官,何立忠是安仁县的秀才,或者知得他的名字。其实今日仰惟皇上如天如地,何可毁谤。天经云隔,何伤于天,反因云隔,而转见天之高;地经穿凿,何损于地,反因穿凿,而转见地之厚。今皇上之行,如日月经天,虽湖山万里,莫不共见共闻。弥天重犯幸今亦如盲,得视复见天地日月了。
【译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你在书信里有“生当今日,遭逢今世,无忘于当世之利禄以自污”等说法。曾静如果在本朝没有什么志向,就应该早早为高尚之举,为什么去应试赶考,跻身于秀才的行列,等考试定第五等时,才产生不满而闭门不出,言行放肆狂妄?这还能说是无志利禄”吗?书信里又有“和一二个志同道合的人,闭门深山里,养鸡种瓜”等说法。看曾静的书信里,见到听到的很多,引用的事实很多,如果闭门空山中间,流言蜚语,为什么能进入他耳中呢?所以和曾静志同道合的人,一定不止一二人。令他从实招来。如果供出了什么人传说的,那么才证明曾静是误听人言,罪恶还可以原谅,不能因为犯了大逆不道的罪,于是就拼着一死来含含糊糊完事,甘心替众人隐瞒罪过。皇上有旨,令你从实招来,你必须将书信里所说的,这个从什么人那里听到的,那个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条一条从实供来。
曾静供:犯了弥天大罪的我书信中有千错万错,没有一个字是真的,都是由于错听了谣言,误解了经文大义,所以酿成了大错,到现在不得已无法疏通开脱。现在皇上仁德光明正大,没有丝毫缺点,而且皇上的恩德浩荡,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犯了弥天大罪的我罪行滔天,还能如此宽大优待,单独安置幽静清旷的地方,而且责令刑部部衙门供给衣食,这真是千古罕见的例子,是尧、舜也做不到的特殊恩德。就这一件事,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即使粉身碎骨也难报答皇恩的万分之一。此时此刻,如果知道造谣的作俑者,正想扒他的皮,吃他的肉,又哪敢隐瞒包庇奸人,辜负了深厚皇恩呢?所以当时在长沙,钦差大人审问多次,我不敢说的原因,实际是心里不知道谁是确切造谣的人。
而流传谣言的人,又实在是个忠厚老实,奉公守法,不仅不会造谣,又不肯乱说的人。而且自己考虑罪大恶极,自己心想一定不能活下去了。虽然承大人多次宣称皇上智慧超人,聪明绝顶,做事不是平常事理所能限制的,也不是按平常情理所能想到的,犯了弥天大罪的我的生死,一定不是在事前能知道的,然而于自己考虑,万难相信我能够侥幸不死,与其在临死时又连累别人,还不如自己一死比较安心。现在我感激的是皇恩如此高厚,而且大人奉旨询问,考虑到自己一死无足轻重,即使死也要表明清楚我的心事。儿子冒犯了父母,即使在父母盛怒之中,也要上前号哭说个明白。何况今日皇上旨意明亮清楚,允许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吐露出这些人。这从我自身本分上考虑,应该要供出传谣的人来。因为想到流水有源,从水流也可以寻找到源头。心里想起有两个流传谣言的人。一个是安仁县的秀才,姓何叫立忠。曾经听他说有个茶陵州的人,姓陈,字帝锡,传说朝廷有个人上书议论皇帝很多缺点,其中重要的是如此如此。另一人是永兴县十八都叫陈象侯的医生。也说他在一个人家看病时,听人说茶陵有个风水先生,名叫陈帝锡的人,口头传说有一个奏折,谏议皇上一些缺点,那上折子的大臣叫岳钟琪。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听这两人的话相符,就渐渐怀疑这是个真事。其实最初造谣的人,不知道就是那个陈帝锡,还是陈帝锡上面还有人传递消息呢?况且陈帝锡和我从来没有见过面,不知道这个人面貌怎样,即使是帝锡”两字,也不知是这两个字不是,问一问何立忠就知道了。听说这个人会看风水,前两年在安仁县盖学宫,何立忠是安仁县的秀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其实现在看皇上如天如地,怎么能够诋毁诽谤?上天被云彩隔住,对于天又有何损伤,相反因为云彩隔住而显示天空的高远;大地被挖凿,对于大地有什么损伤,反而因为挖凿而显出大地的深厚。现在皇上的圣行,像日月在天空运行,即使远隔万里广阔的江湖高山,也没有不共同见到听见的。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庆幸现在像盲人能看东西,能重新见到天地日月了。
十一、这“山崩川竭”的传言到底是何等之事?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在湖南供称“山崩川竭,是传闻泰山崩四十里,至于川并未竭,因笔头不谨,弄文致诬”等语。这泰山崩四十里之说,影响全无,你将传说笔之于书,已极悖逆了,况川竭之事,并无传说,而遂连类。并及这“山崩川竭”,是何等之事,竟可以笔头播弄得么?乃仅以“不谨”二字,轻忽戏玩之词掩饰此罪,如何使得呢?但所闻必有所自,你须据实供出。
曾静供:“山崩”之说,虽有传闻,弥天重犯今日万死,记想个人不出。“川竭”之误,弥天重犯今日实实该死。盖寻常说话,犹庸言之谨,一涉不实,不惟于道理有碍。于心不能无愧,抑且当面受人诃责不小。此是何等重大的事情,如何可以轻易掠过,且以庶人小民之贱,而上议国家事体,即有实据,犹不免出位冒干之罪,况既复妄,虚中更虚。即此一项,已足粉骨莫偿了。而前供犹仅以“笔头不谨”,盖过是身陷于罪,而竟不自知其罪之大小轻重矣,今日省悟,万死何辞。
【译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在湖南你招供有“山崩塌,江干涸,是传闻泰山崩塌了四十里,至于江,并未干涸,因下笔不谨慎,使文章出现错误”等说法。这泰山崩塌四十里的说法,没有一点根据,你将传言写到书信中,已经极为狂悖逆乱了,而江河干涸之事并无传说,却也连带一块写入。这山崩塌江河干涸是多么重大的事,竟然可以随意在笔头胡写吗?你却仅仅用“不谨”两个字,用这种不严肃的戏玩之词来掩饰你的罪过,怎么能行呢?但是听到的消息一定有它的来源,令你从实供来。
曾静供:泰山崩塌的传说,虽有谣传,犯了弥天大罪的我今天罪该万死想不出那人是谁。江河干涸的误笔,犯了弥天大罪的我确实该死。即便是平常说的话还十分谨慎,一个举措不真实,不仅在道理上说不过去,对自己也不能做到无愧于心,况且当面受到别人如此厉害的斥责呢?这是何等大事,怎么可以轻易地一掠而过!况且像我这等低贱的小民百姓,却去议论国家大事,即使有真凭实据,还不免有越位犯上的罪过,况且既欺圣上又作假,虚中有虚。仅凭此一项罪,已经是粉身碎骨不能抵偿了。但在前面招供时还以下笔不谨慎掩饰过错,这是身犯大罪竟然不知道自己罪过的大小轻重呀!今天反省悟出后,死一万次也不算多。
十二、“五星聚,黄河清”的瑞祥征兆到底是什么因缘?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所著逆书《知新录》,内云“以大事看来,五星聚,黄河清,某当此时如何死得。天不欲开治则止,天欲开治,某当此机会,毕竟也算里面一个,求人于吴楚东南之隅,舍某其谁?等语。从古治乱之数,必上有桀纣之君,下有生世涂炭之祸,方可谓之大乱。曾静以我朝为夷狄,为匪类,然必为君者实有昏德,纪纲法度,一切废弛,方为否极之时。以今日海宇承平,万民乐业,以朝廷政事而论,虽不敢谓为至治之世,然苟有人心之识者,断无有诬为乱极。当治之时也。且自开辟以来,未有如曾静禽兽不如之人,而以“五星聚,黄河清”为“舍我其谁”。又云“当此机会”,所谓机会者,何所指?据实供来。
曾静供:弥天重犯许多该死该剐的话,今日反复省悟,也有个病根。盖缘自幼以来,讲解经书,讲到《孟子》“滕文公问为国”章说,那井田法制,心中觉得快活,私地暗想,以为今日该行。由是屡去问人,却无一人说今日行得。心下听着人说行不得,甚不快活。后看见吕留良此章书文评语,竟以为行得,且说治天下必要井田封建,井田封建复了,然后方可望得治平。遂不觉赏心合意,从此遂深信吕留良的话。且执着这个死法子,放肚里。因而看轻汉、唐、宋、明之治,大不及三代,妄以为井田不复,贫富不均,其余言治,皆非至道,乃猥不自量,敢以经济抱负,超越寻常。自许一闻“五星聚,黄河清”,遂疑此必是文明开始的机会,既遇文明开治的机会,必行井田复三代,欲行井田复三代,在当身自计,竭其驽骀,亦足备一时犬马之用,因而有舍我其谁之语。即所谓当此机会者,亦是望上之人用我,故曰求人于吴楚东南之隅,非是说弥天重犯当此机会,另生个别见也。只因谣言见闻,遂深疑皇躬主德未纯,所以狂悖,而有是举。及昨自湖南一路以抵京师,所历过之地数千里,无不家给人足,薄海内外,无不化行俗,美道德,政教修举,详明较三代之井田学校,更因时损益,已精益精,正礼明乐备之极,天开文明之盛,当此如是之道隆德至,治著功成。我皇上犹求治之念孜孜不遑,不肯一时一刻少懈。伏读谕旨,尚曰:不敢谓为至治之世。德隆心下,圣不自圣,一至于此,此所以无人感孚,瑞呈详见,“五星聚,黄河清”者,正为皇上道德纯全,超越千古,本朝治教休明,迈盛三代,大圣人兴起在位应也。况井田疆界,自秦以来,已荡废二千余年,封洫沟渠,皆不可考。而今日承平日久,平原旷土,各成旧业,以理势论之,迹必不可行。且天下人文蔚起,不知有几千几万贤良,才智深于治体,精于治法者,用之不尽,而弥天重犯山鄙无知,禽兽不如,乃谓“舍我其谁”,其不自量,一至如此,狂妄之罪,万死何逃。
【译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你在所写的逆乱之书《知新录》中有“以大事看来,出现五星聚会、黄河澄清的瑞祥,我在这个时候,如何能够死呢?上天不愿天上太平就算了,上天想开始让天下平定,我遇到这个机会,毕竟也可以算一个人,想在吴楚东南南地找到人才,除了我还有谁呢”等说法。追求古时治理乱世的规律,一定是朝上有昏庸得像夏桀、殷纣的君主,朝下有令百姓遭殃的灾祸,才可以称得上大乱。曾静认为我朝是夷狄之辈,是匪寇之徒,这样做君主的一定昏庸罪恶,国家的纲常法纪一切都废颓松弛,才是形势坏到极点的时候。而今天四海升平,万民乐业,从现在朝廷政事来说,虽然不敢说是最好盛世,而只要有人心有思想的人,断然没有诬蔑当世是乱极当治的时候。况且自从开天辟地以来,不曾有过像曾静这样禽兽不如的人,而凭借五星聚,黄河清”来,除了我还有谁”的话。又d遇到这个机会”,所说的机会是什么?从实招来。
曾静供:犯了弥天大罪的我许多该杀该剐的话,今天反复自省,也有一个病根。因为从小以来,讲解经书,讲到《孟子》“滕文公问为国”一章,说到那井田制,我内心很高兴,暗地里想,认为现在应该施行。因此多次去问别人,却没有一个人说现在能够行得通。听别人说行不通,心里很不高兴。后来看见吕留良对这一章的评语,竟认为行得通,而且说治理天下一定要用井田制,分封制,恢复了井田封建制度,这样之后才能希望天下治理太平,于是就不知不觉符合了自己的意见。从此就非常相信吕留良的话,而且在内心坚持着这个死法子,因此也轻视起唐、宋、明代的统治,认为他们大大比不上夏、商、周三代,错误地认为井田制不恢复,贫富就不平均,其它谈论治国的话,都不是真正的道理,于是就不自量力,竟自以为政治才能、理想抱负超越寻常之人而自夸。一听到“五星聚集,黄河澄清”的瑞祥出现,就怀疑这一定是文明治世的机会。既然遇到了文明治世的机会,一定要施行井田制,恢复三代旧制。想施行井田制,恢复三代旧制。从我自身考虑,竭尽我低劣的才智也足够为效犬马之劳的使用,因此才有“舍我其谁”的话。即便是所说的遇到的机会,也是希望上面的人重用我,所以说到吴楚东南之地求得人才,不是说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在这个机会起了另外一念头。只因为常听到谣言,于是怀疑皇上道德不纯正,所以才狂妄地有了这个举动。
前一段从湖南一路上到京师去,所经过的地方几千里广大,没有人家不是丰衣足食的,四海内外,没有地方不是风俗敦厚的。道德教化,推行得非常普遍,比较起三代时井田制和学校制度,更加根据时代不同进行增减改革,好了还要求更好,使礼乐文明完备到了极点,上天安排了这样一个太平盛世。在此时是这样的道德修明,功勋卓著,皇上还孜孜不倦地考虑治国大道,不肯松懈一时半刻。我伏身读圣谕时,上面还d不敢说是最好的盛世”,道德高尚而内心谦虚,不自封为圣人才是真正圣人,已到了这个地步。这样才使上天感动百姓信任,吉祥征兆不断出现,“五星聚会,黄河澄清”的原因,正是由于圣上的道德纯正,超越千古帝王,本朝政治清明教化敦厚,繁荣超过了三代之时,大圣人居于帝位之时才出现的瑞祥征兆。况且井田制的界限,从秦朝以来,已经被废除,取消了二千多年,封地时的沟渠都已不能找到。而现在经过长时间的太平,平原荒废的土地都成了百姓的老产业,从道理和现实形势上讲,也必然不能施行,何况天下有才能的人蔚然众多,不知道有几千几万个贤臣良士,对于治理国家,规范典章制度十分精通,这样的人才用之不尽。而犯了弥天大罪的我生长在山区粗鄙无知,连禽兽也不如,还称“舍我其谁”
的话,真是不自量力,竟然到了这个地步,狂妄的罪过,真是万死不为过。
十三、被曾静奉以为师的吕留良到底是何许人也?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所著逆书《知新录》内云“近世晚村夫子学问足,本领济,大有为得”。又“生非其时,在今日似恰逢其会”等语。这吕留良自以其先世为前明之仪宾,不忘故国,而在本朝应试诸生,以天盖楼选刻时文,将本朝制科内名人之墨卷文稿刊板求利,致富不赀,乃包藏祸心,肆行无忌。实一反复无赖、卑污狂悖、叛逆之人,天地覆载所不容。今你乃奉为师法,心悦诚服,以为孔孟复生。你所谓吕留良之学问本领,从何处见得?吕留良之大有为,从何处知道?是你与吕留良必曾会晤,亲承指授,而信敬畏服,一至于此。且云“今日恰逢其会”,又是何解?可从实供来。
曾静供:圣人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又曰:“不知人则是非邪正莫能辨。”弥天重犯今日狂悖,一路错到底者,总因自家僻处山谷,眼孔小,见闻隘,胸次鄙陋,错认人故也。如这些话都是自家没识见讨人底里不着,遂妄意心悦诚服,奉以为师,不惟以为师,且以他为一世的豪杰。其实当时何曾晓得他的行径大有不好处。不过就语句言话上,见得与自家僻性相投合,遂不觉好之深。好之深,遂不觉信之笃。当时所谓学问本领者,妄意指他的说理明,论文精。谓他大有为者,期他得用,可行井田,复三代,从前谬妄信得他是如此。今日蒙圣恩开导点化,始晓得他的行事为人,到处不是。不特他当身大义背谬而已。从此回想,向日之信听他者,何啻陈相之悦许行,痛悔何及?至若谓亲承指授,实实没有。他生在浙江,弥天重犯生在湖南,近广东界,相去有数千里,且弥天重犯是康熙十八年生,吕留良是康熙二十一年死,弥天重犯只有四岁,实未曾与他会晤。至于“恰逢其会”
等语,是弥天重犯胸中先有他一段看轻后世之心,又有他一段错解《春秋》之意,加以元年匪类之说在耳,而又适值永兴县那两年大雨,数月不断,遂以为世道有不好处。此全是山僻无知的识见。直到旧岁奉拿到长沙,今岁又由长沙到京城,见得年丰时和化行俗美,太平有道,普天薄海皆然。方知圣人在位,政教修举,礼乐明备,直盛千古。从前满肚疑团,始得一洗落实。而吕留良之欺世盗名,大逆不道,蛊惑人心,为覆载难容处,弥天重犯亦了然明白矣。
【译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你写的逆书《知新录》中有“近代吕晚村先生,学问很深,本领很大,大有作为”,以及“没有生在那样时期,而现在好像正好遇到了那个机会”等话。这个吕留良自己认为他的祖先是明代的仪宾(亲王女婿的称号),不能忘记前明王朝,而在我朝参加科举当秀才十多年。后来科考考了第五等,忽然削发出家,扔掉秀才不要,用“天盖楼”堂号选刻当代的八股文,把本朝科举有名之士的作文试卷,刻好印刷来赚钱,发了横财。他包藏着为祸之心,行为放肆元礼,实在是个反复无常、卑鄙下流、疯狂悖乱、大逆不道的无赖,天地都不能容他。现在你却把他奉为师长,佩服之至,把他当成孔子孟子再生。你所说的吕留良的学问本领,从哪些地方看出来的?吕留良有大的作为,从哪些地方知道的?所以你和吕留良一定曾见过面,亲自受了他的指教,因此信服敬畏到这样地步。还d现在正好遇到机会”又是如何解释,可从实招供出来。
曾静供:孔圣人说过:“不怕别人不了解自己,就怕自己不了解别人。”
又说:“不了解别人,则是非邪正就无法辨别。”犯了弥天大罪的我,今天狂妄悖逆,一路错到底的原因,是因为犯人我家住在偏僻山谷,眼孔小,见闻不广,肚里知识浅陋,错误看待人的结果。像这样的话,都是自己没有见识,不知道别人的底细,遂错误地对他心悦诚服,把他尊为老师。不仅把他尊为老师,而且捧他为一代的英雄豪杰。其实,当时又如何能晓得他的行为大有不好的地方呢?不过是因为他的语言说法上,看到正和自己的偏见相符合,遂不知不觉对他有深刻爱好;爱好得深,遂不知不觉就对他信仰得更深。当时说他有学问有本领,是错误地认为他说理明白透彻,议论精辟妥当;说他大有作为的原因,是希望他能被朝廷使用,可以实行井田制,恢复三代时的盛世。以前的荒谬信服他就是因为这一点。今天蒙受皇上开恩加教育开导,才晓得他的做事和为人处处不对,不仅仅是对人的立身大义解释错误而已。因此回想起来,过去所以听信他的话,这和战国时陈相放弃正路喜好许行的学说一样,实在痛悔已晚了。至于说亲自受吕留良的指教,那确实没有。他生在浙江,犯人我生在湖南接近广东的地方,相去有几千里。而且犯人我是康熙十八年出生的,而吕留良是康熙二十一年死的,犯人我当时才四岁,确实没有与他见过面。至于说的“恰好相逢在一块”等话,是因为犯了弥天重罪的我,心中先存有了他那种看轻后世的心理,又有他那一段错讲《春秋》意义的影响,加之对元朝时匪类的说法也听进去了,而又遇上永兴县那两年一连几个月大雨不断,遂以为这是世道不好而上天降灾。这完全是因住在山野荒辟地方而产生的无知见解。直到去年奉旨捉到长沙,今年从长沙押解到京城来,一路上看见到处年丰人和,教化和风俗都很美好,天下太平,道德深入人心,全国各地都是一样,才懂得当今有圣人当皇上,政治教化都得到很好推行,礼乐文明都十分完备,真是千古以来未遇到过的盛世。从前一肚子疑团,至今才得以洗涤干净。而吕留良的欺世盗名,大逆不道,蛊惑人心,实是天地所不能容许的,犯了弥天大罪的我至此才算心中了然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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