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贵为己,务自适。如不自适而适人之适,虽伯夷、叔齐同为淫僻,不知为己,惟务为人,虽尧、舜同为尘垢秕糠。此儒者之用,所以竟为蒙庄所排,青牛所诃,而以为不如良贾也。盖其朝闻夕可,虽无异路,至于用世处身之术,断断乎非儒者所能企及。后世稍有知其略者,犹能致清净宁一之化,如汉文帝、曹相国、汲长孺等,自利利他,同归于至顺极治,则亲当黄帝、老子时又何如耶?仆实喜之而习气太重,不能庶几其万一,盖口说自适而终是好适人之适,口说为已而终是看得自己太轻故耳。
老子曰:“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处众人之所恶,则几于道矣。”卜在黄安时,终日杜门,不能与众同尘;到麻城,然后游戏三昧,出入于花街柳市之间,始能与众同尘矣,而又未能和光也。何也?以与中丞犹有辩学诸书也。自今恩之,辩有何益!祗见纷纷不解,彼此锋锐益甚,光芒愈炽,非但无益而反涉于吝骄,自蹈于宋儒攻新法之故辙而不自知矣。岂非以不知为己,不知自适,故不能和光,而务欲以自炫其光之故与!静言思之,实为可耻。故决意去发,欲以人山之深,免与世人争长较短。盖未能对面忘情,其势不得不复为闭户独处之计耳,虽生死大事不必如此,但自愧劳扰一生,年已六十二,风前之烛,曾无几时,祝自此以往,皆未死之年,待死之身,便宜岁月日时也乎!若又不知自适,更待何时乃得自适也耶?且游戏玩耍者,众人之所同,而儒者之所恶;若落发毁貌,则非但儒生恶之,虽众人亦恶之矣。和光之道,莫甚于此,仆又何惜此几茎毛而不处于众人之所恶耶?
非敢自谓庶几于道,特以居卑处辱,居退处下,居虚处独,水之为物,本自至善,人特不能似之耳。仆是以勉强为此举动,盖老而无用,尤相宜也。
白下此时,五台先生在刑曹,而近溪先生亦已到。仆愧老矣,不能匍匐趋侍,兄既同官于此,幸早发兴一会之,五台先生骨刚胆烈,更历已久,练熟世故,明解朝典、不假言矣。
至其出世之学,心领神解,又已多年,而绝口不谈,逢人但说因说果,令人鄙笑。遇真正儒者,如痴如梦,翻令见疑。则此老欺人太甚,自谓海内无人故耳。亦又以见此老之善藏其用,非人可及也。只有丈夫志愿,或用世,或出世,俱不宜磋过此老也。近老今年七十四矣,少而学道,盖真正英雄,真主侠客,而能回光敛焰,专精般若之门者,老而糟粕尽弃,秽恶聚躬、盖和光同尘之极,俗儒不知,尽道是实如此不肖。老子云:“天下谓我道大,似不肖。
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盖大之极则何所不有,其以为不肖也固宜。人尽以此老为不肖,则知此老者自希;知此老者既希,则此老益以贵矣。又何疑乎!仆实知此二老者,今天下之第一流也,后世之第一流也。用世处世,经世出世,俱已至到。风但细心听客,决知尺有大受用处也。然此言亦仆之不能自适处也,不真为己处也。何也?兄未尝问我此两人,又未尝欲会此两人者,我何故说此两人至此极也,岂非心肠太热之故欤!一笑!一笑!(《李温陵集》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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