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草供之辞未可全信

 

  罪从供定,犯供最关紧要。然五听之法,辞止一端。且录供之吏,难保一无上下其手之弊。据供定罪,尚恐未真。

  余在幕中,凡犯应徙罪以上者,主人庭讯时,必于堂后凝神细听。供稍勉强,即属主人覆讯,常戒主人不得性急用刑,往往有讯至四五次及七八次者。疑必属讯,不顾主人畏难,每讯必听。余亦不敢惮烦也。

  往岁壬午八月,馆平湖令刘君冰齐署。会孝丰事主,行舟被劫,通详缉捕,封篆后余还里度岁,而邑有回籍逃军曰盛大者,以纠匪抢夺被获。讯为劫案正盗。冰齐迓余至馆,检阅草供。凡起意纠伙上盗,伤主劫赃,表分各条,无不毕具,居然盗也。且已起有蓝布棉被经事主认确矣。当晚属冰齐覆勘,余从堂后听之,一一输供,无惧色。顾供出犯口,熟滑如背书。然且首伙八人,无一语参差者,心窃疑之。次晚复属冰齐故为增减案情,隔别再讯,则或认,或不认,八人者各各歧异。至有号呼诉枉者。遂止不讯而令库书典税书依事主所认布被颜色新旧借购二十余条。余私为记别,亲以事主原认之被属冰齐当堂给认,竟懵无辨识。于是提犯研鞫,金不承认。细诘其故,盖盛大到官之初,自意逃军犯抢,更无生理,故讯及劫案,信口妄承。而其徒皆附和之。实则被为己物,裁制有人即其本罪亦不至于死也,遂脱之。

  越二年,冰齐保举知府引见,而此案正盗由元和发觉,起赃主认。冰齐回任,赴苏会审定案。初,余欲脱盛大时,阖署哗然,谓余枉法曲纵,不顾主人考成。余闻之,辞冰齐,冰齐勿听。余曰:“必欲余留止者,非脱盛大不可。全失赃甚多,而以一疑似之被骈戮数人,非惟吾不忍以子孙易一馆、为君计,亦恐有他日累也”。然短余者犹窃窃然私议不止,幸冰齐不为动,至是冰齐语余曰:“曩力脱盛大,君何神耶?”余曰:“君不当抵罪,吾不当绝嗣耳。”盖余自此,益不敢以草供为据矣。

  【译文】

  给犯人定罪,是要根据供词的。所以犯人的供词最为重要。但五种办案方法里,言词只是一种,况且记录供词的吏役,难免有做手脚的弊端。根据供词定罪,惟恐不合事实原委。

  我在当助手时,凡遇到应定为服劳役罪以上的犯人,每当主官在庭堂审讯时,我一定在庭堂后面聚精会神地细听。供词稍有牵强不畅之处,就嘱托主判官反覆审讯,并告诫主判官不能性急用刑。因此往往反复审讯,多达四五次及七八次的。有疑问,一定嘱托主判官注意审讯,不顾主判官担心有困难,每次审讯我都认真细听,从不敢厌烦。

  前些年,即壬午八月,我住在平湖县令刘冰齐先生府,恰遇孝丰一带航船被动,乘客被杀,官府到处通缉捉拿。年终官府封印休息后,我回到故乡过年。同乡中有个名叫盛大的逃兵跑回家来,因纠集土匪抢劫被抓获,审讯为抢劫案的强盗。冰齐把我迎接到官府里,考察初次口供,包括起心纠集伙伴、无端伤害别人、抢劫财物、按份分赃,每一条都具备,俨如大盗。并且已经有一件蓝布棉被,经受害人辨认,亦确凿无疑。当天晚上,我嘱托冰齐再考查审讯,我在后堂听,他们都一一招供,没有恐惧的表情。考虑到犯人口里的供词那么熟练顺畅,如同背书;而头儿和喽罗八人没有一句话不相吻合,我心里遂暗暗怀疑起来。第二天晚上,又嘱托冰齐故意将案情进行增减,隔离犯人再行审讯,便有人认罪,有人否认,八个人中,言语分歧很大,甚至有大呼冤枉者。于是便停止审讯,叫库房里掌管财务的人依照受害人所认领的棉布被的颜色,或新或旧共购得二十余床,我暗地作了记号,把受害人的被子也放在里面,当场叫他们辨认,竟然都认不出来。我便提审犯人,全不承认。详问其中的缘故,原来是盛大被抓到官府之初,自己思量逃出军队,又犯抢劫,没有活命的理由了,所以审讯到抢劫案时,信口开河予以承认,他的娄罗们也附和。其实被子是自己的,有的人即便犯上这种抢劫,也不至于定死罪呀,便放了他们。

  两年之后,冰齐被推举受到知府接见,而这件案子的真正犯人是由元和发觉的,赃物拿出,受害人也前来认领了。冰齐回到官府,又奔赴江苏会审案子。开初我想为盛大开脱时,全衙门的人都哗然,说我不顾国法,委曲纵容,不顾主官的考核结果。我听了后,问冰齐,冰齐也不同意。我说:“一定要我留下来,就必须解脱减轻盛大的罪过。况且丢失的东西很多,只因五条可疑和相似的棉被,就要杀好几个人,不只是我要为我的后代考虑不愿丢掉现在的位置,为您考虑一下,也担心你会受到拖累。”但批评我的人还在窃窃私语,幸好冰齐不改初衷。真相大白后,冰齐向我说:“先前竭尽全力为盛大开脱,你怎么料事如神啊?”我说:“您不当抵罪,我不应绝后啊。”

  从这以后,我更不敢把初次供词作为给犯人定罪的凭据了。

  【评语】

  有的人认为这本书专门讲当助手的方法,跟当官做主没有关系,不知道为官者和助手像是在同一条航船上。命运相连。“助手善于考核省察事理,糊口养家,为官者自然共同享受福祚。”从这两句话可以悟出一点,为官者不要猜疑助手的细心谨慎为自私为己的举动。

 

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