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1期

“绑架”县长

作者:梁贤之






  农历正月十三,正是乡村玩灯的高潮,龙灯、狮灯、花灯、车马灯纷纷登场,铳炮轰响,锣鼓喧天,八音齐奏,热闹非凡。金水县县长赵黎明从外地探亲归来,他的奥迪轿车在偏僻公路上轻快地急驰,经过枫树坳时,已接近傍晚,暮色四合。由于已是山路,轿车减慢了速度。忽地从岔路上跃出一个龙灯队,十几个汉子高举龙棍,撑起一条黄龙,敲锣打鼓走过来。快要接近轿车时,鼓乐震响,鞭炮叭叭,舞珠人走在前面,闪跳腾挪,龙灯横住了公路,轿车停住了,龙灯围着轿车使劲狂舞。司机知道当地的习俗,忙打开车门,伸手递出一张10元钞票。舞珠人并未接钱,只是高呼:“请赵县长下车,我们给您拜年啰!”
  赵县长见天色已晚,回县城要紧,看来不应付一下是过不了“关”的,便下了车,立在公路中间,双手鼓掌。黄龙越舞越欢,舞珠人带领大家喊号子般地叫道:“恭祝县长——身体健康!新年大吉——万事如意!勤政为民——施恩百姓!”赵县长心里甜滋滋的,他招招手,龙灯停了,锣鼓息了。赵县长双手抱拳,朗声说道:“乡亲们,我也向大家拜个年,祝各位新年吉祥,发家致富!”
  “谢谢县长!”又是一阵山呼。正当赵县长侧过身子,欲往车里钻时,舞珠人见前后没来车辆,突然一个箭步跨到赵县长跟前,麻利地抢走了他裤腰上的手机,并且双手拽住了他的一条胳膊。与此同时,另一个舞龙的汉子也把司机的手机缴“械”了,一闪身进了轿车,威逼着司机把车子开到附近一所已放了寒假的小学里。
  赵县长一惊,脸色煞白,知道遇上了劫匪,不由得浑身发抖。但他毕竟是县长,立时稳住自己,鼓足勇气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舞珠人微笑着答道:“赵县长,我们是青莲乡石榴村的村民,我是这个村的党支部书记,叫彭铁生。”
  “大胆!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们特地请赵县长到村里去做客,没别的歹意,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我是一县之长,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不能去!”赵县长的口气很坚决。
  “那么,我们只有采取很不礼貌的做法了。”彭铁生仍是微笑。
  “怎么?你们要绑架我?你不是村支书吗?简直是胡来!”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在你看来是绑架,在我们看则是请你去解决问题,权当现场办公吧。”
  “什么问题这样严重,非要绑架我去不可?”赵县长仍然怒气冲冲。
  “一时说不清楚,到村里再向您汇报吧。”彭铁生担心有过往车辆,忙挟着赵县长来到岔道口,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拖拉机。司机靠着驾驶员坐下,彭铁生挨着赵县长坐在门边,龙灯队的人坐在后面的车厢里。
  “突突突”,拖拉机喘着粗气,吃力地往山上爬。这座黑风山,绵延数十里,主峰海拔约1200米,是全县有名的高寒山区。一条大跃进时代修的简易公路左右盘旋,坑坑洼洼,拖拉机颠颠簸簸,赵县长的屁股被折腾得好生难受,这与舒适的轿车简直是天差地别。彭铁生侧过头,见赵县长一张脸拉得老长,双目喷着怒火,他连忙脱下自己的棉衣,折叠成正方形,塞在赵县长的屁股下。硬座变成了软座,赵县长舒服了些,脸色才稍有好转。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似乎在各想各的心事。赵县长想:他们到底有什么大困难,竟然绑架我去解决,难道就不怕法律制裁吗?想了一阵,始终得不出答案。为了打发这难挨的时光,他把目光投向驾驶员,只见驾驶员是那么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定然知道此次责任的重大,是不能有任何疏忽的;他又望望窗外,山岭重叠,峰回路转,令人心惊胆战。
  拖拉机爬行了两个多小时,在石榴村口停了下来。彭铁生打开驾驶室门,跳下地,双手把赵县长扶下来,连声说:“赵县长,真是对不起,委屈了你。”他把手机还给了赵县长和司机,因为这儿已是通讯盲区。接着,龙灯队的人全都跳下车厢,彭铁生右手擎珠,立刻锣鼓响起,龙头高昂,一条黄龙上下腾飞,跟在彭铁生和赵县长的身后,进了村里。村民们听到锣鼓声,知道龙灯回村了,又听说请来了县长,欢呼雀跃,亮着手电,举着火把,一齐涌了出来,黑压压地挤满了晒谷坪。
  彭铁生把赵县长安排在一间青堂瓦舍里,司机住前间房,他住后间房。房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家具闪光发亮,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的筹划。赵县长坐在一把古香古色的红漆雕花太师椅上,烤着暖烘烘的木炭火,品着热腾腾的姜枣茶,拖拉机上的疲劳一扫而尽,他的脸色也缓和了。
  没多久,彭铁生摆上了晚餐,按照传统习惯,赵县长和司机被请在上席,四位村干部作陪。喝的是黄澄澄的农家米酒,味道纯正,满口醇香;桌上放着十大碗菜,有冬笋炒肚片、红烧鲤鱼、蘑菇泥鳅汤,还有青梅刀豆和五味紫苏等等。这些菜大都是山里来的、水里捉的或是地里长的,源于自然,荤素相宜,味道特好;饭也是柴火焖的,香味扑鼻。加之肚内饥饿,赵县长胃口大开,吃得有滋有味。他觉得往日在宾馆酒店喝的那些高档酒,吃的那些野味海鲜,全是冒牌货,远远赶不上这桌上的酒和菜。他的心里舒坦起来,话也就多了。
  石榴村山高人穷,还没用上电,文化生活十分贫乏。多亏彭铁生用心良苦,安排了皮影戏。既来之,则安之,此时赵县长已不急于知道对方绑架他的真正目的,索性放松一下。彭铁生搬来了太师椅,赵县长坐在戏台前,他的身后坐着站着数百名男女老少。一阵锣鼓声过后,演出开场了,影幕上出现了一个干部,西装皮鞋,昂首挺胸,旁边有一辆轿车。操作者扯起宏音大嗓,有节奏地高喊,台下数百名观众齐声帮腔附和:
  县长来咱村啰,嗬嘿!
  现场来办公啰,嗬嘿!
  一心解民难啰,嗬嘿!
  大家好高兴啰,嗬嘿!
  欢迎咱县长啰,嗬嘿!
  勤政为百姓啰,嗬嘿!
  感谢父母官啰,嗬嘿!
  致富得安宁啰,嗬嘿!
  大凡当官的都爱听好话,赵县长也不例外。听到这么多村民歌颂自己,积在他心头的不快全都冰消雪化了。下面的节目是传统戏《水漫金山》,赵县长出生在城市,依稀记得孩提时在乡下姥姥家看过一次皮影戏,如今已隔三十多年了,现在看起来,倒也觉得有点新鲜。无奈这门古老的民间艺术距当今时代太遥远了,彭铁生发现他对许仙和白娘子不感兴趣,便请他回到房间,进行实质性的谈话,双方都没兜圈子,一开始就进入了主题。
  赵县长说:“彭支书,你究竟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把我‘请’到村里来?”这次他没说“绑架”,但加重了“请”字的语气。
  “赵县长,是这样的……”彭铁生一口气汇报完他们村里遇到的大困难。原来石榴村有一座石榴水库,小二型,1958年冬天修建的,是全县第一个钢筋混凝土水坝的水库。那个时代,偏重于施工进度,忽视了工程质量。三年前,水坝已出现裂缝,往外渗水。为了保证水库下面百余户村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水库蓄水量减少了一半。但这样又影响了对农作物的供水量,种不了晚稻,办不了养殖业,制约了村里的经济发展。如果对水坝进行维修,他们请专家预算过,至少得花50万元。这是个天文数字,石榴村村穷人也穷,倾其财力加上村民集资才凑到10万元,没有办法,不得不向县政府伸手。
  “为什么不通过正规渠道反映?”赵县长板起了面孔。
  “前任汤县长在位时,我们村里向县政府递了不下十次报告,乡政府也签了意见盖了章,但什么问题也没解决。县里打电话给乡政府,告诉我们政府财政缺口大,只有自力更生,自己解决。你出任县长一年了,我又揣着报告往县政府跑了几次,可是你忙于开发区和广场建设,搞形象工程,我一个小小的村支书,哪能见到你呀!就在昨天,我还跑到政府大院,在接待室坐了几个钟头,一位年长的干部见我走得勤,发了善心,告诉我你回老家探视父母,今天下午回县。我又打听了你的车号,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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