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22期

失踪的台胞

作者:吴帮国






  
  林狗金这一声“木香”,李墨听得是真真切切。“木香?难道她就是几十年前与自己有一夜之情的妻子木香?”
  就在李墨疑惑时,老妇人偏头向灶堂加柴添火,借着火光,李墨发现了她耳根下的那块胎记。他的心“咚咚咚”像擂鼓般直跳,情不自禁地走过去……
  木香一扭头,突然见他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以为他不是神经病就是老不正经,顿时恼怒了,顺手从灶边摸出一把砍柴刀,吼道:“你这个老不死的!你再往前一步,我一刀就砍了你!”
  就在这时,李墨又发现了她手腕上的那只玉镯,不禁失声叫道:“木香……你就是大屋山的李木香?”
  木香一听这声音也傻了,目光中透着惊奇和疑惑:“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叫李木香?”
  李墨惊喜万分:“你真是李木香?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着,眼里闪着泪花,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只他珍藏了几十年的玉镯,这是老母亲给他们留下的唯一信物。看着这两只一模一样的玉镯,木香呆住了:“你……你到底是谁?”
  “我……”李墨呜咽道,“我是墨崽!”
  “你是墨崽?”木香上下打量着他。
  李墨往前站了站,兴奋地说:“我是墨崽,我就是几十年前大屋山的那个墨崽呀!”
  “墨崽……”木香手中的脸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此时的她心碎欲裂,全身颤抖……
  这时,林狗金听到声音不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过来。他刚推开灶房的门,一见这情景,他也弄懵了。好一会,他仿佛意识到什么,连忙退了出来,把门掩上,悄悄地立在门外……
  
  六
  
  望着眼前的木香,李墨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他笑着说:“木香,我知道准会找到你的!”
  木香镇静了下来,说:“都人老珠黄,快要入土了,你还来找我?这么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一听这话,李墨一声长叹:“唉!我能活到今天见你一面,也算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其实我也是死里逃生身不由己呀!自那天早上被抓走之后,我就随国军去了台湾。”
  “那你怎么也不来封信?”木香问。
  李墨说:“我也没有办法呀!说实话,去台湾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早些年也来过信,可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听到这里,木香好像明白了什么,揶揄道:“你既然去了台湾,在那里享受荣华富贵,还回来找我这老太婆干什么?”
  李墨苦笑一声,泪眼汪汪:“说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去台湾后的几十年,我一直是独身一人生活呀!”
  这下轮到木香吃惊了:“这么多年,你在台湾也没成个家?瞧你这身阔气的,鬼才信!”
  李墨急了:“我……我对天发誓!”
  木香问:“那为什么?”
  “唉!说来话长,一切都怪他……”
  “谁?”木香警惕地问。
  李墨用手指了指灶房外边说:“我在逃往台湾前,上船时挨了他林狗金一枪。”
  “你挨了他一枪?”木香更是惊愕。
  “那可是致命的一枪,它虽然没有结束我的生命,却结束了我一生做男人的资格……”说到这,李墨落泪了。
  李墨的这番话,同时震撼了两个人的心——一个是里面的木香,一个是一直站在门外偷听的林狗金。
  心地善良的木香听他说到这,心情也沉重起来,问道:“那你以后……”
  “收养了一个弃儿,弃政从商了。现在大陆也有我投资的公司,就在鸡公乡。”他又问木香:“我走后,你日子过得还好吗?”
  “好?那些年,有你这样一个无影无踪的‘国民党’牵着,我日子能好吗?”李墨这一问,激起了木香对那段辛酸往事的回忆……
  原来,李墨走后的第二年,木香为他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婆媳俩格外高兴,只可惜一直没有李墨的消息。木香给儿子取名为黑子。可好景不长,先是李墨的母亲患肺结核病逝,那时黑子还很小,木香吃了不少苦,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可到了60年代,木香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开始是海峡两岸关系紧张,李墨解放前当的又是国民党的兵,于是木香的灾祸接踵而来。
  这天,正在地里干活的木香,莫名其妙地被叫到了大队部,说公社有干部找她。木香心里就有些发慌,到了大队部,一个穿着四个兜的干部,劈头就问:“你就是李木香?”木香连忙点头。“你丈夫解放前当的是国民党的兵?”一听他提及此事,木香没有言语。“你哑巴了?”那人发怒了。木香连忙解释说:“他是没办法被抓去的。”“他人现在在哪?”“现在?”木香摇了摇头,“自他被抓走以后,一直没有音信,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想欺骗政府?我问你,台湾有什么人给你来过信?”“台湾?”那年头,只要一提“台湾”二字,谁都会毛骨悚然,木香慌了:“没、没有……”
  “你要老实交代!”就这样,一夜之间,木香莫名其妙地成了反革命家属。不过,这也等于给了木香一个信息:李墨还活着,很可能他去了台湾。
  木香没有判断错,有关部门扣留了一封李墨从台湾寄来的信件,其实这是李墨在50年代写给木香的一封家信,岂知阴错阳差,此信竟落在了公社保卫干部的手里。虽说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信,可到了保卫干部手里,就成了阶级斗争新动向。
  到了“文革”时期,木香的日子更难过了。为了不连累儿子,她毅然跳下了虎山崖……
  
  七
  
  木香跳崖后,命不该绝,挂在一棵大树杈上,让在深山靠打猎为生的林狗金救了。林狗金劝她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说不定以后还有出头的一天。”
  其实,林狗金躲进这深山老林也是迫于无奈。他原先一直在乡里搞民兵工作,忠厚老实为人正派,可倒霉的事偏冲着他来。先是老婆不会生孩子,后来又生了病,没几年就弃他而去。更想不到的是“文革”时查祖宗三代,竟查出林狗金爷爷的爷爷是破落地主;就这样,他的民兵连长也给撤了。他看破红尘,与世无争,独自一人扛着猎枪走进了深山,过起了以打猎为生的日子。
  木香与林狗金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个苦命人相聚在这深山老林,林狗金费尽口舌终于打消了木香寻死的念头,并收留了她。日久天长,木香竟然喜欢上了这独居深山、与外隔绝、自由自在的日子,开始对林狗金产生了好感。
  林狗金见木香不嫌弃自己,胆子也大了许多。一天,他鼓足了勇气憋红了脸向木香求婚,没想到木香竟爽快地答应了。从此,木香隐居深山,与林狗金相依为命,不仅给他生了一对儿女,而且还一直供养着在山外读书的黑子。就这样一直平静地过了几十年。
  今天,正巧是黑子的休息日,也是他要来山里团聚的日子,于是木香先下了山。为救李墨耽误了时间的林狗金,见天色已晚,他们母子俩还不见回来,放心不下,安顿好李墨后,他拔腿就出了门。没想到,救人竟救回了一颗复仇的子弹!
  听了这饱含血泪辛酸的故事,李墨也早已泪流满面:“木香,是我该死,害了你一辈子,我对不起你呀!”
  “你对不起的何止是我?”木香心酸地说,“你知道,你为了报这一枪之仇,你打中的那人是谁吗?”
  “是谁?”李墨睁大了双眼。
  “他就是你的亲生儿子——黑子!”
  “儿子?我还有亲生儿子?”顿时,李墨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自己脑门上。几十年的苦恼、恩怨顿时烟消雾散,他转身拉开门,发疯似的朝里屋跑去:“黑子——我的儿子!爹对不住你呀!”李墨扑在儿子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要说李墨这一枪击在黑子腿上,那真是天意。本来,黑子一直是搀扶着母亲上山的,可走着走着,发现父亲累得迈不动脚了,他又赶紧去搀扶父亲。当他正搀着父亲的时候,李墨这边的枪声响了,于是,黑子就这样给自己多年的养父挡了一枪,也算是回报对他的养育之恩。
  此时躺在床上的黑子,正在庆幸自己仅是轻伤时,突然一人闯进来扑在自己身上叫儿子,开始他还以为是养父林狗金,可仔细一听哭声又觉得不像,他坐起身定睛一看,一时愣住了:“怎么是你?”
  这时,李墨也看清楚了他,惊讶道:“你……原来是你?”
  原来,黑子正是在机场接他又陪了他几天的公司中方代表林黑!
  “哎哟喂!您老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都吓死我了!我到处在找您呀!”林黑高兴得忘记了伤痛,立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我要马上向我们老总汇报,可把他急坏了!”
  李墨说:“你是说李炎老总?”
  “对对对!”林黑连连点头。
  李墨笑着说:“告诉你吧!他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弟弟呀!”
  “我弟弟……”林黑被弄得莫名其妙。
  这时,木香走上前来,对林黑说:“黑子,快叫爹!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愣了半天,林黑才明白过来,从心底里爆发出一句积压了几十年的心声:“爹……”
  原来,李墨让他台湾的儿子来大陆鸡公乡投资,就是让他打头站,为自己来寻找他们作铺垫。没想到的是,公司的中方代表竟是他的亲生儿子,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这时,木香突然脸色大变,她发现林狗金不见了。她惊恐地跑出门寻找叫喊:“狗金,狗金……”
  林黑一瘸一拐地赶到门口,只见一个黑影正朝山下走去,他边追边喊:“爸爸……”
  此情此景,李墨感慨万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他俩跑去的方向默默地喊:“狗金,我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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