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24期

走亲家

作者:欧湘林






  在香港,罗海臣是靠拿着父亲同叔叔年轻时的合照登了报才找到叔叔罗天保的。香港不比大陆,叔叔有钱也不愿养个闲人,叔叔要他自己奋斗,把他介绍到叔叔的一位台湾朋友的公司里做事。三年后老板回台湾高雄时把他也带走了,又过了三年,他就成了老板的女婿。
  听到这里,丽兰爸叹了口气说:“没想到像你这样的阔老板也出生入死遭过大难啊……”
  “不说了,不说了……”罗董事长摇了摇手说,“往事不堪回首,可惜这次我和湘德只能呆两天,没缘见到丽兰她奶奶了。”
  丽兰爸笑了笑说:“亲家,丽兰姑妈就住在李家村,离城区也就二三十里路,有短途客车,明早我就去把丽兰奶奶接回来。”
  “好吧!我就再等一天。”
  
  (四)
  
  丽兰奶奶是两天前去乡下她女儿家的。女儿原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同一个农民结了婚,女婿是个乡干部,所以女儿没有回城。
  第二天,丽兰奶奶回来了。她听儿子说丽兰的对象长得很帅,同来的他爸又是个没有耳垂子的人,就显得很惊奇,她赶了头班车回家。
  丽兰奶奶一进家门,就眯缝着两只老眼直朝罗海臣脸上瞧,看得罗董事长不好意思,这可把他搞蒙了,也把一家人搞蒙了,不知她在海臣身上发现了什么?不一会儿,丽兰奶奶转过身去,突然叫了一声:“狗伢子!”
  顿时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她在喊谁?罗董事长先是一愣,接着皱起眉头,想说又没有说出声。
  “狗伢子!”丽兰奶奶又喊了一声。
  罗董事长赶忙转到老人面前说:“大妈,您是不是叫我?我的小名也叫狗伢子,父母过世后就再也没人叫过了,莫非大妈认识我?”
  丽兰奶奶听罗董事长这么一说,就激动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说:“狗伢子,昨晚丽兰爸对我说了你的不幸遭遇,我一听就觉得你是我55年前送给罗天佑的儿子,这才急忙赶了回来。”说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罗海臣愣了半天,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孩子,你后颈根下靠左边有没有一小块像蝴蝶样的朱砂记?”
  “这……”罗董事长慌乱地说:“我自己看不到,听湘德他妈说是有的……”
  “爸,让我看看!”此时,湘德比他爸更慌乱,赶忙翻开老爸的衣领往下看,果然有一小块蝴蝶形朱砂记!丽兰也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看了,没想到看过后一声惊叫身子就摇晃起来,丽兰妈见了赶忙扶住女儿问是怎么回事,可丽兰已经晕了过去……
  丽兰奶奶一见孙女儿泪流满面心里就明白了,一把抱住宝贝孙女喊道:“兰兰!兰兰!你听我说,你和湘德不是亲兄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你俩可以结婚!兰兰!你醒醒……”
  
  (五)
  
  为了把事情说得更清楚,丽兰奶奶讲了她辛酸的往事。
  那是1948年夏秋间,澧县一带遭受了百年未遇的旱灾,颗粒无收。加上兵荒马乱,灾民纷纷背井离乡找生路。澧阳村的赵定坤夫妇无亲可投,两口子抱了未满周岁的儿子去逃荒,到了常德沿街乞讨,晚上就在车站码头过夜。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赵定坤害了场大病,两天两夜高烧不退。妻子杨元珍把他搀扶到一家医院,医生说病人病情严重要住院,叫她快去交住院费。杨元珍说她是灾民,连饭都吃不上,哪来的钱?请求医生救救她的丈夫。医生无奈了。
  正当杨元珍为丈夫的病着急时,忽然听到了病房里有人在伤心地哭,经打听原来是一对中年夫妇的儿子在医院病死了。这对夫妇很有钱,结婚十多年生了一个女儿,后来才有了这个儿子,可没想到得了急症死在医院里。杨元珍听后心里一动,咬咬牙去病房内对中年夫妇说,她愿把儿子送给他们,只求他们救救她的丈夫。中年夫妇惊喜之下看了看她怀中的孩子,觉得孩子长得很可爱,就满口答应了。
  这对夫妇男的叫罗天佑,是常德罗家湾村里的地主老爷,女的叫陈金仙。他们为赵定坤垫付了一大笔住院费,又给了杨元珍10块银圆,想抱走孩子。这时,杨元珍又舍不得了,不想把孩子交出去。赵定坤流着泪对妻子说:“让他们抱走吧!灾年荒月的,与其让孩子跟着我们饿死,倒不如放他一条生路。也许,这是孩子的福气……”杨元珍又向罗天佑夫妇提出再让她和孩子睡一晚的要求,儿子是娘身上的一块肉,娘舍不得儿子是人之常情,罗天佑夫妇没理由不同意。
  夜里,杨元珍抱着孩子看个不够,把奶水不多的奶头又塞到了孩子口里,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给儿子喂奶了,那泪水止不住又流了下来。半夜里,赵定坤熟睡中忽被孩子的号哭声惊醒,他睁眼一看,妻子满嘴的血,孩子左边的耳朵也在滴血,忙问妻子是怎么回事?杨元珍泪流满面地说:“我……我想,今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孩子……想来想去只好在他的耳朵上做个记号,我狠心地咬下了他一边的耳垂子,他长大了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能一眼认出他就是我的儿子呀……”
  “我可怜的孩子……”赵定坤也痛哭起来,这都是他的病害了孩子啊!可他又不能责怪妻子,娘牵挂儿没错呀……赵定坤擦了把泪水后问妻子:“咬掉的耳垂子呢?”妻子说:“我、我吞了……我要让儿子的那坨肉长在我心里……”
  “天哪!还是让我去死吧……”赵定坤捶胸大哭起来……
  孩子嚎,大人哭,哭声在病房荡开,却没有惊动谁。因为医院里常有人病死,哭声是常有的事。
  罗天佑夫妇处理了死婴后,还留在病房里没走,他们在等待杨元珍交孩子。当听到有孩子凄惨地号哭,又伴有大人的哭声时,就披衣走了过来,一看惊呆了!杨元珍急忙抱歉地说:“大哥!大嫂!你们可别怪我狠心,我向你们保证,决不会向你们讨回儿子,我只是想日后能看看他,看到一个缺了耳朵的人就是我的儿子……”
  罗天佑也理解地说:“这是你当娘的一片爱心,不怪你,不怪你,你若想儿子了就去我家看看……只是,不能讲明你是他的亲娘,只能说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姑。我也向你保证,我们夫妇会全身心地爱他。孩子到了我家,除了姓名得按我那死去的孩子叫罗海臣,小名不改,还叫狗伢子,行不?”说到这里,罗天佑的眼里也溢满了泪水……
  狗伢子两岁生日那天,杨元珍去过罗家湾村,一眼就认出了缺了个耳垂子的儿子,当时就忍不住躲在一边哭了。罗天佑他们抱回狗伢子后很少让孩子和外人见面,直到两岁生日那天才让他出门,乡里人见到狗伢子时都说“海臣”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怎么缺了个耳垂子?罗天佑就说是乡亲们看花了眼,海臣生下来就没有耳垂子,只怕是留在娘胎里没带来……
  解放后狗伢子过5岁生日那天,杨元珍又去见了儿子一面,之后就再没有来往了。1955年,杨元珍病殃殃的丈夫死了。她在亲友的劝说下改嫁,男人是常德城里人,名叫周汉轩,妻子死时给他留下了个儿子,就是丽兰他爸周伯清。杨元珍过门后的第三年,给汉轩生了个女儿,就是丽兰乡下的姑妈……
  听到这里,罗董事长已经泣不成声,他朝老人跪了下去:“妈!您说的这些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呀!我苦命的妈呀……”
  “狗伢子,妈对不起你,是妈咬掉了你一个耳垂子,才使得你在文革中遭受到了那么大的灾难。”
  “不,妈!我不怪您……您是爱我、舍不得我,才咬掉我一个耳垂子的……红卫兵是因为痛恨地主才割掉了我这个地主儿子的耳垂子,我也不怪他们,他们自己也是受害者……妈,我还是幸运的,归根到底我得到了爱,是天地间千世万代、永远不变的母爱啊!妈——”
  “奶奶……”忽然,丽兰泪流满面地扑进了奶奶的怀抱,“您是说,我爸和姑妈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董事长和姑妈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我爸和董事长不是亲兄弟,是不?”
  “是啊!”丽兰奶奶说,“我怕我的宝贝孙女着急,所以就先说了你和湘德可以结婚!”
  “哈……”老人的话说得一家人都笑了……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