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1期
小乔老师的新车
作者：白 山
到新学校报到的第一天，邵宝贵就隐约感觉到，这儿不是他待的地方：满校园里全是陌生面孔，到处是新潮、高档服装，唯独他一个是从大山沟里考入市里高中的，土里土气的，仿佛到了另一个星球。班主任乔老师点名：“邵宝贵——”随着他一声夹带浓重方言味儿的“到”，乔老师眉头一皱，笑了笑：“这名字够古老的啦。”立刻引起全班同学一阵哄笑。老师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纠正：“是老师错了，这名字起得响亮。宝贵同学从大山里过关斩将，跻身于名校学子之中，也堪称宝贵。”还没等他高兴起来，走到他身边的乔老师突然惊讶地说：“你这手，好多年没洗了吧?”说得邵宝贵那张国字脸腾地红到了脖根。他从暑假起来市里投奔大伯，大伯在市场南路修自行车，他就睡在修车铺里，学着帮大伯修修车，才把手弄成灰的，洗不出本色来了。
下课后，邵宝贵总感到同学们在背后冲他窃笑，这让他受不了。他来自山沟里，山路上石头多，怕踢着脚尖，走路脚抬得老高，到了城市里，还是习惯那么高抬着脚。每当他一走路，同学们就会齐声喊：“一、二、一——”想生气，可人家眼睛没瞧着你呢。
根据名字的谐音，邵宝贵又多出一个外号：“烧包鬼”。
邵宝贵恨呀，可又奈何不了谁。同学们常常相互问：“洗手了吗?”甚至某位同学不写作业，另一位也借题发挥：“想洗手不干了，你烧包啊。”这不明明影射他嘛。邵宝贵一个知音也没有，他痛苦、孤单，像个异类。他真后悔，考这破高中干什么呀!
邵宝贵咬着牙在高一班熬了一年，他的劲头无论如何提不起来，成绩一天比一天差。入学后第一次考试，全班六十名学生，他名列十一，到期末时，落到了四十三名。大伯和爹焦急地问他怎么啦，他闷声闷气地回答：“山沟孩子笨，比不过人家。”他心想，你们如果不满意，就赶紧打发我回家，我早就不想待在这啦。
高二一开学，原来的乔老师休产假，换了一位也是姓乔的女老师，大家都叫她小乔老师。小乔老师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长得那可真叫漂亮，骑一辆崭新的小坤车上班，恰似一朵云霞飘飘，映得满校园生彩；往讲台前一站，连最淘气的男生也大气不敢出。邵宝贵心里一亮：这样美丽的老师，只有电视上才有哩!打那以后，邵宝贵夜里常做些乱七八糟的梦，白天见了小乔老师，心里的不健康想法像被揭穿了似的，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上课时，他缩头缩尾，生怕小乔老师点名让他回答问题，他的普通话差极了，会惹小乔老师笑话的。
这天大扫除，“班花”茹月月踩着高凳子擦玻璃，突然身子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正在邻近擦另一块玻璃的邵宝贵扑过去，将月月扶住。月月感激地说：“宝贵，谢谢你，你真有力气!”邵宝贵涨了个大红脸，吭哧了半天，才说出仨字儿：“谢什么。”把同学逗得哄堂大笑。
放学了，邵宝贵走出校园，刚到门口，迎面拦着三个男生，都是班里的，为首一位叫岳阳阳，听说父亲是个科长，牛得很哩。岳阳阳双手叉腰：“烧包鬼，想吃天鹅肉啦?今天凭什么去扶月月的腰?”
“哈哈，坦白地告诉你，扶了也是白扶，先把小爪爪洗干净再说吧。”另外两个一齐起哄。
想躲避已经不可能了。邵宝贵拿眼一瞥，小乔老师正从车棚里推出她那辆小坤车……邵宝贵莫名其妙地来了勇气，说：“不讲理，你凭什么侮辱我?”“就侮辱你啦，怎么样?”岳阳阳不屑地说。他自称是岳飞的后代，会一身功夫，说完这话，踮着“拳击步”向邵宝贵挑衅。邵宝贵一闪，本能地抡起拳头，只一下，打得岳阳阳后退三五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住手!”小乔老师远远地看见，骑上车子奔过来，止住了这场争斗。她皱着眉说：“怎么动手打人，如此野蛮!”
邵宝贵好后悔呀，本来想在她面前露一手，却落得“野蛮”二字!
小乔老师把几个打架的叫回办公室，首先批评邵宝贵：“你自卑感强烈，老师知道。可你无论如何不能动手打人，你必须马上向岳阳阳同学道歉。”小乔老师那双美丽而又威严的眸子射出的目光不容置疑，不可抗拒，邵宝贵只好乖乖地冲岳阳阳鞠了个躬：“对不起，请原谅。”
小乔老师又对另外三个同学说：“你们就是好的啦是不是?老师早看见了，最先挑衅的是你们。怎么，小看山沟来的同学?你们知道他在那样的条件下，比你们整整多考出几十分啊!尤其是岳阳阳，你怎么进的咱校自己不清楚?还好意思逞能?”老师拍拍四位男生的肩膀，“老师能力差，管不了你们，却不希望看到这些，否则，我只能换个地方啦。”
可不能气走小乔老师啊，邵宝贵入校以来第一次响亮地回答：“请老师放心!”
小乔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小帅哥，把胸脯挺起来，别整得跟老汉似的。”
邵宝贵当真就挺直了胸脯，而且他发现，挺直胸膛是这么容易的事儿。小乔老师竟然叫他“小帅哥”!这天晚上，邵宝贵回到伯父那儿，对着镜子照，觉得自己的确是挺帅的啊，怎么从前就没注意到这优势呢?
这天是周末，小乔老师提议：“同学们，明天咱们去清沟子水库玩耍一天好不好呀?”同学们的欢呼声几乎把教室掀翻。邵宝贵正暗想，我才不去呢，得赶上帮大伯修车子。小乔老师却指名问他：“宝贵同学，你有没有困难啊?”他赶紧摇了摇头。为啥这么容易就改了主意，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清沟子水库离市区十里，小乔老师骑着她那辆崭新的小坤车，分外醒目。刚骑出不远，她的车子突然掉链子了。“咱们中间有天才没有?帮我修修车子。”同学中哪有会这个的呀，邵宝贵略一犹豫，说：“老师，我来修。”他刚蹲下，小乔老师就递过一副手套：“别伤着手。”邵宝贵三下五除二就把车子修好了，听着小乔老师不住口的夸赞，他心头暖和得如同路边沐浴着阳光的花草。
这天是邵宝贵最快乐的一天。小乔老师不但把那副好看的手套硬送给了他，玩游戏时还点名让他唱一首山区的民歌。唱山歌可是他的强项，此时亮开嗓门儿一吼，让好几位班里的“歌星”都黯然失色。小乔老师把那双白皙的小手举起来，用力地冲着他拍，然后激动地站起来说：“宝贵同学与老师有相同的经历，老师也是山沟里的孩子。山沟怎么啦，毛泽东还是山沟出生的呢!”邵宝贵发现，好多女同学看他的眼神儿也变得亲切多了!
这天夜里，邵宝贵失眠了。真感谢小乔老师啊，他邵宝贵体验到了受人尊重的感觉，他并不比城里的孩子差!他又觉得对不起小乔老师，老师的车子他一眼就看出了毛病，就是链条有些松，只要摘掉一扣就不犯病了，然而，他有意留下了点后遗症，让它不时出点小问题吧，那样，他就可以更多地接近小乔老师。
可不，小乔老师的车子果然经常出点小毛病，邵宝贵的专长得到了尽情的发挥。他每天早晨一到校园，总要习惯地进车棚那儿扫一眼，如果小乔老师的车子没在，他会感到坐立不安。
邵宝贵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生活是这样的美好，校园是这样的令人留恋，他可不能让小乔老师失望啊。邵宝贵思路大开，成绩扶摇直上，学期结束时，他已跻身班级前五名!
然而，新学期刚刚开始，就有个长得很帅的男子来到学校，原来是小乔老师的未婚夫，这次是接小乔老师去省城工作。
这天一清早，小乔老师把邵宝贵叫到校园边的小杨树下，问：“宝贵，你眼睛怎么啦?”邵宝贵的眼睛昨天夜里哭红了，他很难为情，只好撒谎说，修车时飞进了灰尘。小乔老师一招手，那个站在远处的帅哥儿跨上她的车子蹬了过来。小乔老师说：“这就是我最得意的学生邵宝贵。宝贵，你……叫他姐夫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邵宝贵对眼前这个男人无论如何也亲不起来，甚至有些恨。这样优秀的老师，你给“拐”了去!“姐夫”笑笑说：“姗姗总跟我谈到你，说你前途不可限量……她生在省城，亲人都在那边，回那边去是很自然的选择。”
啥?小乔老师生在农村的说法是瞎编的?邵宝贵睁大了眼睛。
小乔老师问：“老师要走了，有什么话要跟老师说吗?”
邵宝贵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红着脸说：“对不起，老师，你的车我是……故意弄的……”
小乔老师笑着说：“我早就看出来了!”
邵宝贵大吃一惊：“那你怎么……”
“这辆车不是让你变得自信了吗?”
邵宝贵噙着泪点点头。
小乔老师拉着他的手说：“这辆车我没有用了，送给你吧，你可以放在大伯的修车铺里，怎么弄都可以。见到它你就跟见到老师一样，一定要相信自己，自强不息!”
邵宝贵什么都明白了，那次郊游，小乔老师的新车竟然掉链子，一定是故意的!他流着泪郑重地说道：“老师，不，姐姐，我一定会的!”
（责编：汤加 图：刘秉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