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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蘅芜君巧制打马图 蕉下客偶遇贤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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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探春自赵姨娘来吵闹之后,心里甚觉不快。如今天气一天天热了,固想起宝钗自搬出去后竟未过去看看,听说金桂又回娘家去了,何不相约宝、黛两个同去。便吩咐侍书道:“我到姨妈那边去了,珍大嫂子昨日给四姑娘带了几件玩的东西,因怕她不要,放在于这里,你过会子送过去吧!说我们到姨妈家去了,叫她也出来玩玩!”方来到潇湘馆去约黛玉。黛玉早想去看宝钗,便一起来到怡红院。
时,宝工正在画画儿,探春见了,道:“画得原不错的。你既然学画花鸟,前日送我的扇儿,正该留着才是。”黛玉冷笑道:“怪道呢,这两日竟连人影儿也见不着,原来正面壁呢!”宝玉噗嗤一声笑道:“随你怎么说吧,面壁也好,参禅也罢,你画竹,我便画花鸟。画得有一丝儿影子,横竖要拿过来请教的,”黛玉将头一掉,说道:“请教什么?不过白说你一句,就拿这些话来搪塞。”探春道:“今日便不许你再画。咱们看看姨妈、宝姐姐去吧!如今宝姐姐也不常过来,咱们不去,倒生分了。”黛玉道:“香菱现病着,也该瞧瞧去才是。”宝玉忙放下画笔,道:“前两个月,采茶时,就说要过去了,怎么竟耽误到现在。”连忙穿戴好了,三个人一起来到薛姨妈处。
薛姨妈一见,喜欢得什么似的,忙向屋里喊道:“宝丫头,还不快出来,你瞧瞧谁来了!”原来宝钗正在屋里剪纸花儿,听见宝玉、黛玉、探春等人的声音,早丢下剪子,迎了出来。一只手拉了黛玉,一只手挽着探春,道:“屋里坐吧,大远的走了来,天气也热,你两个还罢了,林丫头够劳累的。”
莺儿等忙打水来,黛玉、探春都净了手,边喝茶边问道:“姨妈这些日子可好?宝姐姐又好些日子不过来了。”宝钗道:“大嫂子如今难得在家,回来了也不过住几日就去了。妈妈倒觉清静了许多,香菱的病也似见好些。只是妈妈还常叹息,说是家运不好,方娶下这样的媳妇儿。如今每日烧香念佛,只求菩萨保佑,说:或许从此变好起来,也未可知。我倒笑她:就早该烧香念佛才是,或许便娶下好媳妇儿了。”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香菱听见黛玉、探春来了,也挣扎着走了来。黛玉、探春忙拉她坐子道:“正说来看你的,如今可太好了?”香菱道:“已好了些,倒难为大家还想着我。只是这病时起时伏的,怕一时好不起来呢!”宝玉道:“只要好生保养,平时看得开些,没有好不起来的。若精神好些,可常过来坐坐,找你袭人姐姐说说话儿,也是好的。”探春道:“正是这话。如今天气也长了,成日间,屋里坐着也怪闷的,不只是香菱,姨妈和蛆姐也常出来走走才好。”薛姨妈道:“正想过来坐坐。前日琴儿跟她哥哥又出门子。忙着收拾了几天,媳妇儿又去了,秋菱又病,竟是一时难于走出来。今日大家来得齐全,就好好儿地玩一玩,乐一乐吧!”
正说到此,人回:“四姑娘来了。”大家都笑起来,道:“难得她也宋子,今日果然来得齐全。”只见惜春走进来道:“好热,好热!才侍书来说,你们都来子,我便也来了。”说着,忙净了手,用扇儿扇着。
宝钗道:“四妹妹这边坐,凉快些。”因拉她对着窗儿坐了。宝玉道;“难得四妹妹也出来,咱们正商量如何玩一玩,乐一乐呢。”薛姨妈笑道:“可不正是这话。如今四妹妹才来,就四姑娘说一说吧!”惜春笑道;“我能懂什么,不过闲了,同妙五赶一会棋子。”一句话提醒了宝钗,道:“咱们也都来赶棋子,打马儿,如何?”探春道:“若赶棋子,只容得下二入,其余的都白坐着,有何意思?”
宝钗道:“我前些日子读李易安《打马图赋》,也想学着玩玩打马的玩意儿。横竖闲着没事,便自制了一套打马的图子。这马,可以二人对打,四人对打,六人对打。如今咱们五人,加上妈妈六人,香萎裁决、司令,可以六人共同打马。”薛姨妈笑道;“罢罢,你们六人打吧,我一时哪里能学得会呢!”
宝钗道:“容易学的,妈妈不用担心。”因命莺儿拿来新制的六方形雕花洋漆图盘,各色马儿棋子。边摆边说道;“每一位十二匹马儿,打到对方终线为止。若履平地时可以三匹马儿齐奔,直到碰见山岳、河流为止。遇到河流,可两匹马儿连同过去,遇着山岳,就只能一匹一匹地过去了。遇到对方马儿顶着,则过不去,想法儿绕道走。待到十二匹马都越过所有的平地、河流、山岳,到达对方终线,便算赢了。最后到达的受罚。或作诗填词一首,或说一个谜语、笑话儿,或唱一支曲儿均是可以的。”宝玉道:“有趣,咱们试着打来。”薛姨妈道:“还是香菱打吧,我一旁看着也一样的。”宝钗道:“也好,妈妈就帮着算计着些。”
六人方坐了打马。眼见黛玉、探春的马儿驰骋过平地,跨越过高山、河流的很多,宝玉的处处被惜春,香菱的马儿顶着,老过不去。眼看掉了下来,急得宝玉跌脚说道:“马儿,马儿,你怎的就偏偏儿的不跑快些,待我举鞭打得你飞腾起来。”说得薛姨妈抿嘴儿笑。
黛玉冷眼看去,宝玉的连环马,原可折散走不同的道儿,便可从夹缝里插过去,迅速跨越过高山、河流,来到平地。无奈他竟没有理会。待要提醒他时,探春的马儿已先到了。黛玉急了,反落了第二,宝钗第三。惜春、香菱的马,儿都拐弯儿走了,宝玉方才走了过去,已是迟了许多,落在矗后了。
探春道:“你罚什么呢?别没事人似的。”宝玉道:“定要受罚么?待我思想再说。”一会,方道:“也说个笑话儿,何如?”薛姨妈先笑了,道:“今日倒要听你说说。”
宝玉遂咳嗽了两声,说道:“以前有一位乡绅,想笼络人心,便在乡里人面前摆出一副慈悲的模样儿,平时也念几句佛,许下初一、十五这两日吃素。有一位朋友偏生在初一这天请他。乡绅答道:‘何不改一天呢,我今日有事儿。’朋友偏又在十五这日请他。乡绅搪塞不过,便装出一副慈悲模样说道:‘我佛慈悲,我辈原本慈悲之人,安能不信佛祖。我初一、十五这两日吃素。既蒙老兄相请,就备下素菜如何?’朋友答道:‘我家做素菜的手艺可高着呢!知仁兄今日吃素,特来相请,尝尝我家素菜的鲜美味儿。’只见席上满盘满碗的均是鸡鸭模样的莱。那乡绅早已口角流涎,因主人在席,不好去夹,便气得说道:‘仁兄如何违我之意,备下荤菜呢?’主人道:‘哪里是什么荤菜,不过面筋做成,萝卜刻出来的,仁兄不妨尝尝。’乡绅硬说:‘既说吃素,便做成鸡鸭模样的菜也不便吃的。’并不动箸。主人急了,见做的一盘火腿馅儿的肉饼,原是自己吃的,面上却是面筋裹着,油炸了,样子像素饼儿。便推到了乡绅面前说道:‘仁兄既不吃那鸡鸭模样的素菜,就尝尝这饼儿吧!’见他夹起一块咬了一口,心里吓得捏出一把冷汗,只道他要扔下骂人了,谁知他一连吃下五块。主人方放了心,问道:,饼儿味道如何?’乡绅道:“难为嫂子好手艺,竟将素饼做出如此鲜美可口的好口味,改日竟要拿几斤面筋来,请嫂子做几盘这样的素饼儿了。”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大家正说笑着,忽见玉钏儿来了,道:“太太请三姑娘过去。”众人只当家务事儿,也不理会。探春只好起身告辞,到了王夫人这边。
谁知王夫人满脸泪痕,见着探春,拉她坐在身旁道;“我的儿,你坐下,好好听我讲来。我今日方告诉你:东海那边有几位国王,到咱们国里来求亲,皇上叫各王公大臣有成年淑女的,都造册上报,咱们自然也报了的。如今叫画了像儿送入宫去。你听了也别着急,各王公大臣的姑娘们多着呢!哪里就选中了呢?你尽管放宽松些,过些时日,到庙里进进香,求菩萨保枯保枯,好歹去不成东边的海国方好。我哪里舍得你呢?”说完,流泪不止。
探春此时方知道此消息,一时默默流泪无语。待到像画完了,方由凤姐、李纨陪同回秋爽斋。
凤姐一路劝慰道:“妹妹一向何等胸襟,如今百里头挑一两个。哪里便能挑中了!要想得开些才好。”探春由众人劝着,只不言语。晚上侍书在一旁守候,衣不解带。
探春乍听到此消息,心里着实难受着急。晚:上夜深人静,细细想着,倒觉平静了许多。想:荣宁二府,赫赫扬扬,已有一百多年,怎奈儿孙们不肖无德,眼看要倒塌下来了,原本也应该找自己的终结去才是,就东边海国去,也末为不可,昭君娘娘原是个才气不凡的奇女子,方请求去和番,为二国之和睦立下功勋,名垂千古,留芳百世。何况东海国也未必就是不毛之地。即使苦些,也该帮助治理才是。又何必竟至儿女作态,哭哭啼啼,反惹得父母、兄弟、姐妹心烦意乱,更加不得安宁呢!自己平时怎么着来?今儿怎么反不得主意了?想到这里,心里松泛了许多,便定下了主意:若选中了就东边去吧!所可悲者,东海国远隔千里,父母、兄弟、姐妹骨肉之情难舍;所可虑者,国王不知德才性格如何?心中平静了些,便渐渐地睡了过去。一时之间,恍恍惚惚,似乎已经到了东海国,作了王妃。国王儒雅英俊,雄才大略,对探春十分敬重抚爱。探春协理朝政,东海国大治,百姓们均安居乐业,呼国王、王妃为二圣。一日,探春正与国王游于郊畿,忽见侍臣来报,远处来了一帮海盗,竟要强占我王疆土。国王御驾亲征,竟中计困于海岛。探春上书回朝向皇上求救,蒙皇上发兵救助,赶走海盗,救出国王。两国愈加睦邻友善。探春请求回国省亲,蒙国王恩准,谁知回来后,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已逝,探春哭得如泪人儿一般。正在悲痛之际,似听有人呼唤,忽地惊醒,见侍书在侧。
侍书见探春醒末,连忙问道:“姑娘梦见什么了?竟哭得喘不过气来。”探春长叹了一声道:“我竟至魂不守舍了。”侍书道:“姑娘想开些才是,若果然到东边去时,我也随姑娘去的。与姑娘长期作伴儿,生死也不离开。”探春拉住侍书的手洗道:“难为你一片赤热心肠。我如今已拿定主意,若那国王果然是个好的,咱们便去吧!在那里,保不定还能立出一番功业,没的在这里听这些闲话儿,看着这样显赫一时的人家一天天颓败,倒难受了。”恃书笑起来道:“这方是姑娘素日的为人了。”探春叹息道:“这也是没法儿的事了,谁愿意到那种苦寒边远的地方去?可事到头来不自由,不去也由不得自己。我只舍不得老太太、太太、宝玉和姐妹们。一个人孤身到那种地方,遇上贤明英武的君主,也还罢了。若是那起荒淫无道的昏君,将来可怎么样?死活都由咱们去了。况且,历来的国君,谁个不是朝秦暮楚的,能相守到老的有几人?”侍书也叹息着劝慰道;“哪里便真的遇上昏君了!以姑娘这样的才情,尽可以辅佐他成为英主,不是我夸奖,他爱还爱不过来,喜还喜不过来呢!那边远不毛之地,哪里能找到姑娘如此出众的人品,姑娘竟是不同忧虑的。”探春点头儿说道:“但愿应了你的话时便好了。”二人议论了一会,方寸安歇下了。
探春悲恸了好些日子,方才渐渐平覆下来,因想到保不定哪一日便要离开这都城了,何不趁这些日子,到宏仁寺进香,游览一番,再睹睹这皇都胜地呢?
次日,便去禀明了王夫人,说“要去宏仁寺里进进香”。王夫人连忙应允,说:“你愿进香去,甚好!去了好好儿地在菩萨面前祷告祷告。听说宏仁寺佛祖最灵,但愿他保佑你,去不成那边远不茅之地就好了。”探春连忙答应。
王夫人这里先派人到宏仁寺知会了,次日一早,探春坐着珠缨八宝华盖车,后面跟着侍书、翠墨两乘小轿,一径来至太液池西南的宏仁寺,只见黄甓碧甃,斋馆敞丽,白石甃方池上,跨着三座桥梁。嫩荷出水,朱鱼吹藻,龙头从墙外吸太液池水注之,甚感兴味无穷。探春于桥上瞻仰了一会,方入随喜宝殿内观旃檀佛像。佛身高五尺,鹊立上视,衣纹水波,骨法尽见其表。为旃檀香木雕刻,扣之若金石鸣,入水不湿,轻如髹漆,晨昏寒暑,其色不一。佛以灵异著闻,京师内王公大人,士庶妇女,皆欲捐金增严,以乞福利,岁无虚日。
探春于佛前祷告毕,各处游览了一会,方于池北登上天王殿东侧的楼上。欲一睹辽、金、元三代宫殿所在之琼花岛、广寒殿、梳妆楼旧址。
琼花岛在太液池中,乃金时所名。梳妆楼在其巅,乃辽后梳妆之处,自辽、金、元皆有宫殿。从承光殿北度梁至岛,皆以文砖、乳石杂甃之。岩洞窈窕,多叠奇石。今残石坏础,犹刻“云石”及“广寒殿字”字样。探春不觉点头叹息:辽太后不愧女中英杰,梳妆楼虽已成为陈迹,还惹得多少墨客骚人,扼腕兴叹,红男绿女,倾慕瞻仰。探春一时兴起,踌躇一会,赋得《高阳台》词一首;见寺院内无人,不觉信口吟咏道:
阆苑风微,瑶池柳映,红墙古井清弯。旧日松槐,曾系宝马香鞍。雪茅舞罢脂痕冷,簇雕轮,冰冻霜寒。奋雄威,纵骋骅骝,饮马边关。 空怀往昔风烟,问琼花岛畔,几人留连?白塔依依,流葩尽付颓垣。多情应算昭女,莫笑伊、红粉朱颜。动乾坤,千里春风,锦绣江山。
探春这里原是无心吟咏,却被寺庙外太液池畔一位年轻公子听见了。那人好生吃惊,想不到人世间,竟有这样压倒须眉的奇女子,真想一睹那女子容颜,便故意对准寺庙内树上的鸟儿射出一弹。谁知探春正凭栏瞩目,玉腕伸于栏外,那中弹的鸟掉下来,不偏不倚,恰巧碰掉探春拿着的檀香古扇儿。
侍书一旁见了,急得便骂道:“是什么人?这样不长眼睛,要打鸟,便打鸟,为何偏偏将我家姑娘的扇儿撞落,还不快拾了送来么!”探春道;“你和翠墨下楼去拾吧!何必又劳动别人。”
侍书正欲下楼,只见一年少哥儿强挣着进得庙来,外面小沙弥要阻拦也阻拦不住。那人进得庙来,到楼下施一礼说道:“姐姐休要叫喊,适才小生打那一只鸟儿,不知道姑娘们在此游玩,竟将你家姑娘的扇儿撞落,多有冒犯,小生这里赔罪了。”
探春细细打量此人,只见他:头戴银丝嵌宝束发冠,身着双袖襕蟒玉锦袍,脚登白缎粉底小朝靴,面若施朱,目似秋水,齿白唇红,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左手持弓,有手托弹,真是好一派英俊人品。探舂见他彬彬有礼,虽然羞得满脸通红,也下楼来还礼答道:“公子不知道我等在这里游玩,哪里有什么罪呢!适才侍婢冒犯,出言不逊,多有得罪,还望公子原宥才好。”
那公子见探春生得俊眼秀眉,顾盼神飞,自有一段风流体态。加之言辞娴雅,举止大方,又听了她赋那首《高阳台》,不禁肃然起敬,从内心升起无限爱慕之意。因低头问道:“适才小生在墙外听得有人吟赋《高阳台》词,对辽后、昭君赞颂不已,真是千古少见,实有见地的奇女子。姑娘可知是哪一位吟赋的?”探春含羞笑道:“适才瞻仰讧后的梳妆楼,心有所感,觉得女子也能立出一番功业,便随意赋了《高阳台》词一首,不期竟被公子听见,未免眙笑大方了。”那公子答道:“姑娘具有安邦定国之大志,又兼具如许诗才,小生实敬佩不已,漫说‘贻笑’二字,就是钦佩还来不及的。”
探春只觉有些害羞,因从侍书手中接过方才被那只鸟儿撞落的扇儿,把脸儿遮着。不承望那公子一见,竟是大吃了一惊,问道:“姑娘手里的扇儿可是徐熙画的?”探春红着脸答道:“正是南唐徐熙画的。”公子道:“此扇不知姑娘何处得来?”探春道;“乃是家兄见噌的。家兄又从北静王那里得来。听说是东边来的一位国王送与北静王的。”那公子以手加额,叹息说道:“此乃小生之物。因北王儒雅,来贵国后,便送与他。谁知竟辗转到了姑娘手里。可知皇天有意,竟不辜负我来朝觐的一番苦心了。”
探春方知眼前站着的这位儒雅荚俊的公子,竟是东边一位国王,因问道:“此扇既言公子之物,可知公子是东边一位君主了。不知竟是哪一国的?”那国王答道:“不过僻野小邦,叫做东海国的。所属臣民均系江浙一带华裔。小王亦是华裔之后,原姓李名端,祖籍安徽。小王自幼学习华夏诗礼,也习骑射,十分倾慕华夏之人,发誓定要娶一位德才兼备的华人淑女为妃。姑娘不知姓甚名谁,是哪个府里的?”探春此时欲避不能,忙用扇子遮住发烧的脸儿,答道:“小女姓贾名探春,乃是荣国公贾源的重孙女。父亲贾政,现为工部侍郎。”东海王道;“小王今日微服出游,正是为了寻访一位称心如意,为我敬重的淑女。不期果然遇到我渴慕已久的意想中人,实是三生有幸之至。但不知姑娘愿意去东国僻野之邦以助小王施教化否?”羞得探春低下头儿答道:“小女已画了像呈上来了。开初我原也哭哭啼啼,不愿远离父母兄弟姐妹远去。后来一想:王昭君实为不平凡之女子,才有自动去匈奴和番之壮举,致使两国和睦,匈奴之民得到教化。如今蒙古阴山一带有昭君冢二十多千,可见那里的百姓,何等爰戴于她。我如今身为女子,要想有所作为,立一番事业也不能的。既蒙贤王不弃,愿我去施教化。只是作君主的,朝三暮四者居多,只怕日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远离父母,便死也无葬身之地了。”
李端一听,连忙跪下说道;“姑娘若不信我,小王愿对天盟誓。皇天后土,小王李端,愿与贾探春永结同心,白头到老,永不分离。若中途相弃,愿受上天惩戒,虽身首分离,不为过也!”探春一听,顾不得害羞,连忙扶起他来说道:“你说得太重了。既蒙一片丹心,赤诚侍我,岂有不随你去之理,”李端尚不放心,道:“咱们一言为定。”探春道:“除了贤王。便碰死了我也不去的。贤王放心好了。”因拿出那把扇儿道:“这把扇儿原是贤王之物,物归原主,就还与贤王吧。”东海王道:“此扇自送与姑娘作为信物。愿姑娘也赐一件随身之物与小王。小王日日睹此,就如日日见到姑娘一般。”探春遂解下一千碧玉珮来,双手奉交李端,道:“既蒙贤王赐我宝扇,请于扇面赐诗词一首,何如?”
东海王知探春欲试自己才情,哪里敢怠慢,忙命墙外的随从呈过笔墨,一面背着双手,装做赏花模样,认真思索起来,也赋得《高阳台》词一首,提起笔来,铁画银钩,走龙舞鹤,顷刻之间,书写成就,双手奉与探春道:”海野之人,学浅才疏,愿姑娘不吝赐教,多加斧正才好:”
探春接了笑道:“贤王太过谦了。”遂细细儿地看起来,见扇面上写着苏体行书:
凤馆垂虹,瑶台簇玉,南风吹绿芳丛。大液吹香,曾游玉苑飞龙。盈盈粉面红妆女,对彩云,手射归鸿。越关山,月冷沙场,日照长空。 当年巾帼依犹在,喜昭君驻节,属意情浓。塞外琵琶,声声尽议相逢。大成独步高原雪,厌京华,不缚鲲鹏。看今朝,别有朱颜,别样心胸。
探春看毕,心中甚感惊喜,喜得此才貌双全之佳婿。因收了扇儿,道:“如今虽已同心,奈何咱们都做不了主,若将小女子错配他王,便只有一死,以报贤王今日之遇了。”李端笑道:“姐姐尽管放心,我回去时,不过多花费些银子,自会打通关节的。且姐姐的画像早已在我这里,我早已届意此像。今日一见,倍感亲切,真是天意有心促合的了。”探春点头叹息道;“原来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若是事情定了,不知何时方行迎娶之礼?”东海王道:“此系人生一大快事,自有许多事儿要备办,岂可轻率处之。待恩准之后,小王回国去筹办妥帖,明年春天,亲自来迎,你道如何?”探春道;“既如此,我便回去了,贤王保重!当不负今日之盟。明年春天,东风起时,咱们再相会吧!”说毕,嫣然一笑。
那李端如何舍得探春离去,还欲再说什么,探春终怕让人礁见不雅,遂携了侍书、翠墨,走出了宏仁寺,登车而去。
东海王目送她去得远了,尚引颈遥望不已。又到探春方才伫立过的地方,徘徊多时。将探春所赠之珮,托于掌上,反覆把玩,末了,方才恋恋地放入怀中,带着侍从人等,骑上马儿去了。
那探春在车中,兀自觉着心中突突乱跳。一面摸着发烧的脸儿,想,料不到竟有如此奇遇,可是天意有心促合的吧!满脑袋里闪动着东海王李端儒雅英俊的影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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