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回 分崩离贾琏遭控告 翻旧案薛蟠入牢监



  话说贾母丧事已过。那赵姨娘见贾母临逝之前,散了许多财物给诸子孙,惟贾环一件未得,心中好生不平,一日,悄悄对贾环说道:“老太太未免也太偏心,都是贾门子孙,偏偏儿的厚此薄彼。那宝玉又没长出两个脑袋,倒与了他一箱子财物。你却白瞧着干瞪眼。其实,这府里,哪样东西不是咱们的?偏让两个主儿算计了去。我的意思竟要设法儿治倒他两个才罢。”
  贾环知道指的是凤姐和宝玉,便道:“你前儿不是请马道婆治他二人么?又没能治倒,反惹一身臊。我劝你老人家还是歇些气儿吧!”赵姨娘气得说道:“上回没治倒,就再想不出个法儿来么?没的让他们盘算干净了才罢,我们还能有出头的日子?”贾环道:“既如此,你老人家就想出个万全的法儿,到时候,咱们合计定了再说。”说完,自找彩云去了。赵姨娘气得咬牙切齿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瞧我不掏出他两个人的心肝五脏才怪。你日日正事不理,就知与彩云厮混,人家瞧见,说你热孝在身还这么着,我可没法儿护你!”贾环道:“谁要你护来!”说完,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哪里还肯听赵姨娘唠唠叨叨说话儿。
  赵姨娘待贾环去后,自在一旁出神,待王夫人打发人来叫她,方才去了。
  贾府自贾母死后,像少了个主心骨儿。不仅赵姨娘,就连邢夫人也憋着一股子气。一日,对贾赦说道;“过了年还叫琏儿媳妇过来吧!尽替他人作嫁衣裳,咱们这边倒没人管了。”贾赦道:“如今老太太才没了,只有琏儿媳妇还撑得住些。这府里原来都由她管着,如今叫过来,倒像咱们要吵着分家似的。”邢夫人道;“分家又怎么样?没的叫他们管着,不知昧下了多少,我们哪里能知道呢!”贾赦道:“如今老太太才逝世,好提么?再说这些年出的多进的少,也未必能昧下多少来。”邢夫人总感不平,只好罢了。却又渐渐放出话来,要凤风蛆算清各项帐目过贾赦这边去。凤姐儿听了自是怄气,已在胸中盘算帐目的事儿。
  这日,赵姨娘打点了东西,去见了邢夫人,一见面忙请安道:“太太和大老爷近些日子好么?”邢夫人道:“热孝在身,如今大老爷倒没了情致儿。”赵姨娘道:“大老爷是叫人堵得没气儿了。太太应该拿个主意出来才是。”邢夫人情知她说的是凤姐儿,却故意问道:“你指的什么?”赵姨娘努努嘴儿道:“可不是那一位么?从前有老太太护着,连太太当婆婆的还受她的挟制,天地间也没这个理数儿。当了这些年家,不该算个帐么?太太竟该叫她过来问问才是。”邢夫人心中也感不平,只不好在赵姨娘跟前提起。便淡淡地说道;“到时候儿再说吧!如今还由地再管着的好。”赵姨娘又议论了一会,方才去了。

  却说这日,贾环悄悄上街去玩。顶头碰见周瑞的干儿何三。何三忙上前打了个千儿,问道:“三爷如今往哪里去?”贾环道:“在屋里闷得慌,出来散一会子心,你可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没有?”何三道:“前头便是我卖酒的酒楼,上面有个女先儿说得好书,三爷何不听听去,也别有滋味儿的。”贾环道;“甚好!原来你出来后,卖酒营生了。”何三叹道:“不瞒三爷说。自从琏二爷撵了我出来,我干娘也不认我。便来此酒楼,求了掌柜的,提壶卖酒,混一口饭吃。如今掌柜的正吩咐我打酒去呢,三爷请先上去略坐一会,小的便来了。贾环道:“你既有事,先去吧!我便上酒楼等你。”何三便自去了。
  贾环上得酒楼,拣个座儿坐了。酒保忙上前来招呼。贾环道:“只拣好的送上来吧!要洁净些。”酒保忙备办去了。
  一时,何三捉着酒回来,忙交到柜上,过来对贾环说道:“三爷久等了。”贾环道;“不妨,今日你也来喝几盅儿。”何三连忙谢了,过来替贾环斟上了酒,道:“难得三爷今儿有工夫出来,想是被上头的爷们拘得慌了。其实,琏二爷也常在外头寻欢作乐来着。打量别人不知道呢,反倒拿三爷作法儿。”
  贾环这里正要发话,忽见进来一个人,衣衫好生体面,上得楼来,见着何三,忙招呼道:“啊呀呀,是何三哥么?许久不见,还认得小弟不成?”
  何三端详了半晌,方“啊呀”一声道:“原来是张华兄,好几年不见,定是发迹了。不知老兄别后何处安身,尊大人还健在否?如今到此,有何贵干?”那张华忙招呼道:“你过来,咱们喝两盅儿,我自说与你听。”何三忙掉过头对贾环道:“环爷请自喝一会,小的去去便来。”贸环见那人衣着华美,不好强留,便点点头儿。何三自过张华桌上。
  张华道:“说来话长,小弟自被贾府爷们逼着退婚,琏二爷占了妻室,只好逃出京都,到了外地。老父途中生病死了,我孤身一人沦落到了关外。听说我祖父的结拜兄弟俞老爷之子俞大人在那里任知府,小弟好容易投奔了去。蒙俞大人垂青,念在先祖父面上,给了好些银子,叫小弟经商谋生,如今已在关外开了好几处口岸,生意日兴月隆。小弟来此购货,听说俞大人已迁京职,现任京兆尹。小弟正要拜谢他老人家去。”何三一听,连忙拱手说道:“恭喜,恭喜,张爷如今发迹,就讨一房好的妻室做奶奶,快快活活过日子吧!过去的那些事,还想它做什么!”张华叹息了几声。
  那贾环在一旁听得真切,不由得心中一动,想:原来此人便是尤二姐的前夫。我母亲正想治倒宝、凤风二人,何不趁此下手呢!想到此,便对何三说道:“何三,你既来了贵客。何不请了来,咱们三人一处喝酒。如今你撇下我一人在此,是要冷落我么?”何三连忙拱手不迭,对张华说道:“张爷想是不认识么?这是贾府的环三爷,是琏二爷的兄弟。”
  张华一听,吓得连忙站起。贾环忙过来,拱手说道:“张兄想是误会了,但坐无妨。我虽贾琏之弟,倒处处受他欺负、挟制,与他不相得的。可惜治不了他,难出这口恶气。”张华定了定神,直宜地瞧了他半天,方嘘出一白长气。贾环请他坐了,忙命添菜换酒,三人一起,谈论了琏、凤许多的不是。
  那何三被贾琏撵出后,心中自是不满;贾环与赵姨娘早欲治倒凤姐,正愁无处下手。如今见张华到来,且背后有京兆尹俞大人撑腰,觉着正是治倒琏、凤诸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两个遂调唆张华去告贾琏。
  张华心中尚有顾忌,何三拍着他的肩膀道:“我的张爷!人,活着就是为争一口气。没的妻室被人霸占,一声儿不吭,有脸面见人么?”贾环道:“如今有俞大人替你撑腰,还怕什么?俞大人见你受欺负如此,岂有作壁上观之理?你只管大胆告去好了,咱们再凑上一凄,想法儿,再告他一状,不愁告不下他来。”
  可巧贾芹也来此处喝酒,何三知他也有许多怨言,忙招呼来一处坐了,将方才的事告诉了他。贾环道:“若你们都为此事出力,日后自然都有你们韵好处。我贾环将来袭了世职,府里何愁没有你们一席之地。就是张兄,将来我也要重重报答的。”
  贾芹想了一会,道:“三叔怎么忘了?琏二婶子拿公家的月例银子吃印子钱,重利盘剥,谁人不知!我在府里管事时,每月的月例钱总要迟发数日;惹得那些小和尚、小道士们总抱怨。我待要问时,管事的只叫我别吭声,说:横竖再过几日便下来了。三叔想想,这事儿可告么?”贾环道:“怎么不能告?这是违禁的,只要拿到真凭实据就行。这事就由你去办好了,将来我自然重赏你的,另再买两个绝色丫头谢你。”贾芹一听,自是喜欢。
  这里待张华、贾芹去了,贾环又悄悄同何三商计治倒宝玉之事。何三那里得了贾环赏赐之物,自然应了。贾环十分得意。
  原来贾环本周年幼无知,只当告倒琏、凤、宝玉,世袭职位便由他袭,府里诸事均由十也管,可以为王杵霸,任意施为,不禁得意洋洋,回来说与赵姨娘。赵姨娘原本是个没见识的,听贾环一说,竟觉十分喜欢,着实夸赞了贾环一会。
  臣说宝钗自与宝玉成婚之后,更日日为他操着心儿。见他一心都在黛玉身上,有时虽和自己说说话儿,关切地问上几句,也不过尽尽心而已。宝钗心中也自愁闷,今日见宝玉又出去了、袭人、莺儿正在一处敝针线活计,便过去瞧。
  莺儿已替宝玉做好了一双鞋子,袭人正在绣一个兜肚儿。宝钗便拿起来看,说:“你越发绣得精致了。”袭人道:“奶奶绣的那个才精致呢!二爷瞧着好,就系上了。”
  宝钗叹息道:“这也还罢了,不知为什么,我替他做的荷包儿,他不肯戴,倒将你那荷包儿日日系在里衣里。”袭人笑道:“那日,奶奶不在,我正做好了那荷包儿,还不曾扎上带儿。他来了,仔细瞧了半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儿,央求我给他。我哄他说,这原是替奶奶做的,你求奶奶去吧!他急了,好姐姐地连喊不迭。求了我半日,这才给了他!见他以后竟没系上,只当又赏人了,谁知竟系在了里衣里。”
  宝钗打趣着笑道:“可是你的喜事儿要来了,他方才如此重你。”袭人噗嗤笑出声来道:“奶奶这是误会了,我原来替他做的香袋儿也不肯戴。他喜欢戴这个,有个故事儿呢!记得那年他同林姑娘拌嘴,林姑娘要剪那香袋儿,他央求了半日,方才没剪,竟日日系在里衣里。如今我照那香袋儿精细地绣,他瞧见了,便要戴了。奶奶说,这是重我呢,还是重林姑娘呢?”宝钗笑道:“林姑娘原来做的那个呢?”袭人道:“原是日日系着的,我描了那图样下来,以后林姑娘没时,他烧了祭林姑娘了。”宝钗叹息道:“怪道如今他对你绣的这个如此喜欢,竟是你还能摸准他的心意—儿。”
  袭人笑遭:“奶奶不知道,二爷不肯上心念书,前儿我哄他说,林姑娘托梦给我,要我劝他好生念书,日后下场挣个举业,将来还中进士,也算父母跟前尽了章道。你猜,他怎么说?”宝钗笑道:“宝玉这人心实,你倒有法儿治他。他若能相信时自然好了。”袭人叹息道:“相信什么,他说,林姑娘不会叫我下场的,必是你平时这样想,方才做这样梦。”宝钗一听,叹息不已。
  她们正谈论着,只见贾环洋洋得意走了进来,宝钗连忙站起来让坐,一面叫莺儿泡上好茶,说:“难得环兄弟今儿有空儿过来玩。”又问,“姨娘这些日子好么?”
  贾环道:“左不过还是那样儿。今几得闲来瞧瞧嫂子,也松泛松泛。”一面说一面拿起莺儿刚做好的那双鞋子,瞧了一会,道:“这双鞋做得真好,姐姐给了我吧!我日后洪发了,自谢你的。”莺儿笑道;“这是给宝二爷做的。三爷要时,我明日再做一双来送你。”
  贾环撂下鞋子,沉下脸,冷笑了一声说:“谁稀罕你的鞋子!你不给,我还不要呢!日后自叫你狗颠屁股儿似地送了来。可别那佯势利,眼睛里再没有三爷,总有一夫,叫你才认得我呢1”
  莺儿一听,气得快哭出来了,道:“我怎么势利?眼睛里怎么没有你了我不是说明日做一双来送你么?”
  宝钗这里忙嗔着骘儿,说:“既然环兄弟喜欢,就送给三爷也一样的。以后我们再另做不成么?”莺儿抽搭着说道:“他房里一样有做活计的人,何苦来,倒烦我们!”
  宝钗忙使眼色给袭人,另拿来一双鞋子送贾环,贾环赌气不要,说:“拿你们不要的给我,我也不要!”将鞋子扔到地上,使劲踏了一脚,方恨恨地去了。,’贾环回去,只觉抖了一回威风,泄了一口恶气,心中甚是喜欢,便加油添醋,告诉了赵姨娘。赵姨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也没太拿大了,往后你们来攀还攀不上呢!”母子二人议论了一会。
  且说贾环欲告琏、凤等人的事,已等了数日,仍无一些儿消息,贾环便出去打探,又出去找张华和贾芹。
  果然过了一些日子,听说贾琏被人告下,凤姐心中惊慌,府里下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赵姨娘便暗暗向菩萨叩拜,贾环心中竟像喝下一杯蜜水似的,乐不可支。
  凤姐听说贾琏被张华告下,气得浑身发颤,厉声呼唤:“传旺儿!”一时,旺儿来了,见凤姐一脸的愠色,情知不好,于不知不觉中,已是跪倒下去,只磕头如捣蒜一般。凤姐狠狠地看了他好半晌,方厉声说道,“很好,旺儿,你办的好事呵!如今二爷叫姓张的告下了,你竟哄我说姓张的在京口地界被截路的闷棍打死了呢!”旺儿早巳吓得魂飞天外,忙磕头伏地说道:“奴才并不敢欺哄奶奶。奴才找他至京口地界,听说一个姓张的二十多岁,模样儿酷似奶奶说的那个人,携带着银子,被人打死了,方回府里回了奶奶。谁知竟是弄错了,奴才办事不力,请求奶奶治罪。”说完,又磕头不止。
  凤姐转念一想,此事只旺儿一人知道,若逼得他走投无路,与张华串在一道,反而越发不可收拾。事已至此,倒是收住旺儿的心方好。固换了一副脸子说道:“你是我一手拉扯起来的人,岂有不卫着我的道理。一时听信谣言,难辨真伪,也是有的。我岂肯便因这件事儿治你的罪?”
  因命旺儿起来坐下,方说道:“如今可得想个万全的法儿方好。你且先拿五百银子去打点衙门。张华那饿不死的穷小子,再送他几两银子,且吓吓他,叫他撤回状纸,不然,倒要问他个诬告不实之罪。”旺儿忙答应着去了。凤姐又叫他道:“旺儿,回来!”旺儿忙又回来。凤姐拿眼睛瞪着他道:“你是个明白人,咱们的事,都是叫你经手的,若大家没事时,你自然也没事,还能得多少好处。若然闹出事来,连你也牵累进去的,你可要小心办理才好!”旺儿忙应了几个“是”,又道;“奶奶尽管放心,奴才任怎么糊涂,也知道其中利害的。再说,奴才今生今世也忘不了奶奶和爷的大穗。”凤姐点头儿说道:“这样就好,你且力、去吧!”旺儿方退出来。
  一时,又见林之孝家的慌慌张张跑进来回道;“不好了,咱们二爷被提到公堂上去了!”旺儿连忙往外便跑。
  凤姐儿只觉一时之间天旋地转,昏厥了过去。平儿等人忙跑进房来,呼叫不迭。一面拿来舒气安神丸与凤蛆儿服下。凤姐方渐渐苏醒过来。见乎儿在侧,忙拉着手,流泪问道:“咱们二爷怎么样了?可有人打听去不成?”平儿道:“方才旺儿出去了,奶奶只管放心吧!想不过提去问问,一会子自然还回来的。”凤姐忙叫平儿扶着,欲去王夫人处打听消息。平儿便道:“听说老爷、太太都在老太太房里。”
  凤姐忙从后院过去。见贾政脸色如土,正在屋内踱来踱去,一面摇着头,叹息说道:“想不到琏儿竟至如此!自娘娘失宠,可知咱们家运数已尽,还不知将来怎么样呢,竟又闹,出这些事来!”正说着,只见贾赦、邢夫人也颤颤巍巍走进屋来。贾赦道:“都是琏儿这不成气的东西闹的,听说势头不小呢!尤二姐的前夫,如今已是不比从前,听说还与京兆尹沾亲带故的。”贾政方知道些原委,额头上汗珠直冒。
  此时,府内来回的人穿梭不断,一个个忧心忡仲,汗流满面。一时,贾珍气喘吁吁进来说道:“老爷知道贾雨村被参了么?”赦、政等一听,真是心惊肉跳,道;“什么事情被参?”贾珍道:“听说与薛大爷的事有关。一个原在他手下办过事的门子将他告下了,说薛大爷打死冯渊一事;是他包庇的呢!”王夫人道:“那案子是早结了的,与门子什么相干?”贾珍叹息道:“那门子是尽知内情的,听说贾雨村办此案时还受到他的指点,以后却借故充发去了人家,故而来寻他的不是。告他勾结豪门,包庇凶犯,有意弄神弄鬼,诳骗舆论。如今指名道姓,说凶犯就在咱们府里。”贾政、王夫人一听,都吓得三魂出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贾珍又将贾政拉至一旁悄悄说道:“老爷还不知道呢!如今孙姑爷也告下了贾雨村,说他替咱们大老爷弄那十二把古扇,逼死了人家石呆子。听说孙姑爷原和贾雨村极好的,两个常一处饮酒商计。以后,大约为钱财之事闹翻了脸,便反目成仇,嫉恨得了不得。故而孙绍祖下此毒手,告下了他。原来有一箭双雕,牵扯咱们大老爷之意。如今,贾雨村见势头不好,一股儿脑儿往大老爷头上推,说那十二把扇子原是大老爷逼着,他不过畏惧大老爷之势,出出头而已。”
  贾政一听,跌着脚叹道:“完了,完了,一并事儿都引发了!”深悔当初不该相与了贾雨村。如今虽不交往,无奈是同族人,他开初做知府,又是自己保荐的,没料到他竟是个鲜廉寡耻之徒,一味地好利贪酷,又善于见风使舵,竟至落并下石。如今犯了事,便牵扯过来。虽后悔,哪里还来得及。
  一家子心忧若焚,如坐针毡,又有打探的人来回,说;“二爷已经过了一堂。听说还有人告放高利贷,重利盘剥的事,如今已经下了监狱。”贾政仰天长叹道:“苍天、苍天,没想到我祖上勤劳王事,立下功勋,如今竟一败涂地如此!”
  王熙凤一听放高利贷,早吓得魂飞魄散,只觉一股热气往上冲,一时昏晕了过去。王夫人忙命玉钏儿拿来安神养息丸,叫平儿伏侍着喂下去。凤姐约一刻钟方醒过来,瞧着王夫人, 只顾流泪儿。王夫人也在抹眼泪,命平儿抉凤姐回房歇住,大家正乱着,薛宅中又有人跑了来回:“请姨太太、姑娘快过去吧!我们大奶奶告下了大爷,说爷是打死人的凶手,逃来此地,又有好亲戚护着。如今知道了,只求脱离这段婚姻呢!”王夫人忙叫宝钗快点儿过去,道:“告诉你母亲,我们这边也遇上了事儿。我一时难以走开,叫她先放宽心些儿。”宝钗忙答应着;带着莺儿去了。
  贾政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正欲向皇上写‘罪己书”。只见赵姨娘披头散发,呼天抢地地哭了来,高声呐喊道:“了不得了!咱们家都让这个主儿弄坏了。听说还拿咱们月例银子吃印子钱,放高利贷呢!如今且叫她算清,莫让她肥了自己,牵累咱们!”
  众人先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赵姨娘居然敢大吵大闹,越发不得主意。只听贾政厉声喝道:“无知的老婆,还不快闭上你的臭嘴,给滚出去!”赵姨娘哭闹着道:“闹便怎么样?这官司可是她招来的。平日间,坑了咱们,如今便罢了不成?”
  邢夫人也觉得赵姨娘闹得不无道理。细想起来,尤二、薛蟠、放高利贷等事,均不与自己相干,何苦来受他们牵累,便也随和着道:“赵姨娘既这么说!不如趁此将帐目算清,分给各房,省得一锅儿地都煮下去。只怕还能余下一些来。”贾政跌足叹道:“事情还没平息,怎么扯到分家上头。大家还想法儿对付外头吧!若是上头问罪下来,一家子才真的完了呢!”说完,眼泪滴落下来,叹息不已,邢夫人、赵姨娘方不再言语。
  这里打探的人仍走马灯似的不断。贾赦、贾政都背着手,低着头,来回踱着,常停下来驻足聆听,那样子像大祸马上就要临头了似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