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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卷 自焚身丹虹遭毒报 空遇旧傥甫昧真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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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吴奎到了韩夫人那边,一一的说了。韩夫人听了,大吃一惊,流泪叹道:"打听准了么?那外任是何尝做得的!我早瞧出不妙了,只是没法儿。如今果然叫那些混帐东西把老爷坑了!"吴奎道:"太太那里知道?"韩夫人道:"自从你二叔放了外任,并没有一个钱拿回来,把家里的倒掏摸了好些去了。你瞧那些跟老爷去的人,他男人在外头不多几时,那些小老婆子们便金头银面的妆扮起来了,可不是在外头瞒着老爷弄钱?你叔叔忒无主张,便由着他们闹去,如今这可不是弄出事来了么!"吴奎道:"婶子说得很是。只愿二老爷回来,平安无事。靠着皇上恩典,和祖德庇佑,就是连降三级,仍只做个京官也好,安安逸逸的再做几年,才保得住一辈子的声名。"韩夫人听了,点点头儿,道:"我去告诉老太太知道。你到底再去打听打听。别再有什么不好来。"说着,早哽咽了。吴奎道:"婶子放心,一有什么消息,我即来禀报。"吴奎出来。次日又到部里去了一趟,回来到韩夫人那边,过董夫人处时,只见董舅母家的老婆子慌慌张张的进去了。吴奎忙跟了过去。到董夫人里间屋内,那老婆子也没说请安,便道:"我们太太叫我来告诉这里的姑太太,说我们家了不得了,又闹出事来了。"董夫人听了,便问:"闹出什么事来?"那婆子又说:"了不得,了不得!" 董夫人哼道:"糊涂东西!有要紧事你到底说啊!"婆子便说:"我们家三爷不在家,一个男人也没有。这件事情出来怎么办!要求太太打发几位爷们去料理料理。" 董夫人听着不懂,便急着道:"究竟要爷们去干什么事?"婆子道:"我们大奶奶死了。"董夫人听了,便啐道:"这种女人死,死了罢咧,也值得大惊小怪的!"婆子道:"不是好好儿死的,是混闹死的。快求太太打发人去办办。"说着就要走。 董夫人又生气,又好笑,回头看见吴奎,便说:"这婆子好混帐。奎儿,倒不如你过去瞧瞧,别理那糊涂东西。"那婆子没听见打发人去,只听见说别理他,他便赌气跑回去了。这里董舅母正在着急,再等不来,好容易见那婆子来了, 便问:"姑太太打发谁来?"婆子叹说道:"人最不要有急难事,什么好亲好眷,看来也不中用。姑太太不但不肯照应我们,倒骂我糊涂。"董舅母听了,又气又急道:"姑太太不管,你姑奶奶怎么说了?"婆子道:"姑太太既不管,我们家的姑奶奶自然更不管了。没有去告诉。"董舅母啐道:"姑太太是外人,姑娘是我养的,怎么不管!"婆子一时省悟道:"是啊,这么着我还去。"正说着,只见吴奎来了,给董舅母请了安,道了恼,回说:"太太知道弟妇死了,问老婆子,再说不明,着急得很,打发我来问个明白,还叫我在这里料理。该怎么样,舅太太只管说了办去。" 董舅母本来气得干哭,听见吴奎的话,便笑着说:"倒要你费心。我说姑太太是待我们最好的,都是这老货说不清,几乎误了事。请坐下,等我慢慢的告诉你。"便说:"不为别的事,为的是媳妇不是好死的。"吴奎道:"想是为兄弟犯事怨命死的?"董舅母道:"若这样倒好了。前几个月头里,他天天蓬头赤脚的疯闹。后来听见你兄弟问了死罪,他虽哭了一场,以后倒擦脂抹粉的起来。我若说他,又要吵个了不得,我总不理他。有一天不知怎么样来要春莲去作伴,我说:'你放着秋英,还要春莲做什么,况且春莲是你不爱的,何苦招气生。'他必不依。我没法儿,便叫春莲到他屋里去。 可怜这春莲不敢违我的话,带着病就去了。谁知道他待春莲很好,我倒喜欢。你大妹妹知道了,说:'只怕不是好心罢。'我也不理会。头几天春莲病着,他倒亲手去做汤给他吃,那知春莲没福,刚端到跟前,他自己烫了手,连碗都砸了。我只说必要迁怒在春莲身上,他倒没生气,自己还拿笤帚扫了,拿水泼净了地,仍旧两个人很好。昨儿晚上,又叫秋英去做了两碗汤来,自己说同春莲一块儿喝。隔了一回,听见他屋里两只脚蹬响,秋英急的乱嚷,以后春莲也嚷着扶着墙出来叫人。我忙着看去,只见媳妇鼻子眼睛里都流出血来,在地下乱滚,两手在心口乱抓,两脚乱蹬,把我就吓死了,问他也说不出来,只管直嚷,闹了一回就死了。我瞧那光景是服了毒的。秋英便哭着来揪春莲,说他把药药死了奶奶了。我看春莲也不是这么样的人,再者他病的起还起不来,怎么能药人呢。无奈秋英一口咬定。我的大爷,这叫我怎么办!只得硬着心肠叫老婆子们把春莲捆了,交给秋英,便把房门反扣了。我同你二妹妹守了一夜,等府里的门开了才告诉去的。你是明白人,这件事怎么好?"吴奎道:"高家知道了没有?"董舅母道:"也得撕掳明白了才好报啊。"吴奎道:"据我看起来,必要经官才了得下来。我们自然疑在秋英身上,别人便说秋英为什么药死他奶奶,也是没答对的。若说在春莲身上,竟还装得上。"正说着,只见定府女人们进来说:"我们三奶奶来了。" 吴奎虽是大伯子,因从小儿见的,也不回避。如金进来见了母亲,又见了吴奎,便往里间屋里同如红坐下。 董舅母也将前事告诉一遍。 如金便说:"若把春莲捆了,可不是我们也说是春莲药死的了么?妈妈说这汤是秋英做的,就该捆起秋英来问他呀。一面便该打发人报高家去,一面报官的是。"董舅母听见有理,便问吴奎。吴奎道:"三妹子说得很是。报官还得我去,托了刑部里的人,相验问口供的时候有照应得。只是要捆秋英放春莲倒怕难些。" 董舅母道:"并不是我要捆春莲,我恐怕春莲病中受怨着急,一时寻死,又添了一条人命,才捆了交给秋英,也是一个主意。" 吴奎道:"虽是这么说,我们倒帮了秋英了。若要放都放,要捆都捆,他们三个人是一处的。只要叫人安慰春莲就是了。"董舅母便叫人开门进去,如金就派了带来几个女人帮着捆秋英。只见春莲已哭得死去活来,秋英反得意洋洋。以后见人要捆他,便乱嚷起来。那禁得定府的人吆喝着,也就捆了。竟开着门,好叫人看着。这里报高家的人已经去了。
那高家先前不住在京里,因近年消索(1),又记挂女儿,新近从城外搬进京来。父亲已没,只有母亲,又过继了一个混帐儿子,把家业都花完了,不时的常到董家。那丹虹原是个水性人儿,那里守得住空房,况兼天天心里想念如凤,便有些饥不择食的光景。无奈他这一乾兄弟又是个蠢货,虽也有些知觉,只是尚未入港。所以丹虹时常回去,也帮贴他些银钱。这些时正盼丹虹回家,只见董家的人来,心里就想又拿什么东西来了。不料说这里姑娘服毒死了,他便气得乱嚷乱叫。丹虹的母亲听见了,更哭喊起来,说:"好端端的女孩儿在他家, 为什么服了毒呢!"哭着喊着的,带了儿子,也等不得雇车,便要走来。他如今已成寡妇,那顾什么脸面。儿子头里就走,他跟了一个破老婆子出了门,在街上啼啼哭哭的雇了一辆破车,便跑到董家。
进门也不打话, 便儿一声肉一声的要讨人命。那时吴奎到刑部托人,家里只有董舅母、 如金、如红,何曾见过个阵仗,都吓得不敢则声。便要与他讲理,他们也不听,只说:"我女孩儿在你家得过什么好处,两口朝打暮骂的。闹了几时,还不容他两口子在一处,你们商量着把女婿弄在监里,永不见面。你们娘儿们仗着好亲戚受用也罢了,还嫌他碍眼(2), 叫人药死了他,倒说是服毒!他为什么服毒!"说着,直奔着董舅母来。 董舅母只得后退,说:"亲家太太且请瞧瞧你女儿,问问秋英,再说歪话不迟。"那如金如红因外面有高家的儿子,难以出来拦护,只在里边着急。恰好董夫人打发秦怀家的照看,一进门来,见一个老婆子指着董舅母的脸哭骂。秦怀家的知道必是丹虹的母亲,便走上来说:"这位是亲家太太么?大奶奶自己服毒死的,与我们舅太太什么相干,也不犯这么遭塌呀。"那丹虹的母亲问:"你是谁?"董舅母见有了人,胆子略壮了些,便说:"这就是我亲戚吴府里的。"丹虹的母亲便说道:"谁不知道,你们有仗腰子的亲戚,才能够叫姑爷坐在监里。如今我的女孩儿倒白死了不成!"说着,便拉董舅母说:"你到底把我女儿怎样弄杀了?给我瞧瞧!" 秦怀家的一面劝说:"只管瞧瞧,用不着拉拉扯扯。"便把手一推。高家的儿子便跑进来不依道:"你仗着府里的势头儿来打我母亲么!"说着,便将椅子打去,却没有打着。里头跟如金的人听见外头闹起来,赶着来瞧,恐怕秦怀家的吃亏,齐打伙的上去半劝半喝。那高家的母子索性撒起泼来,说:"知道你们定府的势头儿。我们家的姑娘已经死了,如今也都不要命了!"说着,仍奔董舅母拼命。地下的人虽多,那里挡得住,自古说的"一人拼命,万夫莫当。"正闹到危急之际,吴奎带了七八个家人进来,见是如此,便叫人先把高家的儿子拉出去,便说:"你们不许闹,有话好好儿的说。快将家里收拾收拾,刑部里头的老爷们就来相验了。 "丹虹的母亲正在撒泼,只见来了一位老爷,几个在头里吆喝,那些人都垂手侍立。丹虹的母亲见这个光景,也不知是定府何人,又见他儿子已被人揪住,又听见说刑部来验,他心里原想看见女儿尸首先闹了一个稀烂再去喊官去,不承望这里先报了官,也便软了些。董舅母已吓糊涂了。还是秦怀家的回说:"他们来了,也没有去瞧他姑娘,便作践起舅太太来了。我们为好劝他,那里跑进一个野男人,在奶奶们里头混撒村混打,这可不是没有王法了!" 吴奎道:"这回子不用和他讲理,等一会子打着问他,说:男人有男人的所在,里头都是些姑娘奶奶们,况且有他母亲还瞧不见他们姑娘么,他跑进来不是要打抢来了么!"家人们做好做歹压伏住了。 秦怀家的仗着人多,便说:"高太太,你不懂事,既来了,该问个青红皂白。你们姑娘是自己服毒死了,不然便是秋英药死他主子了,怎么不问明白,又不看尸首,就想讹人来了呢,我们就肯叫一个媳妇儿白死了不成!现在把秋英捆着,因为你们姑娘必要点病儿,所以叫春莲陪着他,也在一个屋里住,故此两个人都看守在那里,原等你们来眼看看刑部相验,问出道理来才是啊。"丹虹的母亲此时势孤,也只得跟着秦怀家的到他女孩儿屋里,只见满脸黑血,直挺挺的躺在炕上,便叫哭起来。秋英见是他家的人来,便哭喊说:"我们姑娘好意待春莲,叫他在一块儿住,他倒抽空儿药死我们姑娘!"那时董家上下人等俱在,便齐声吆喝道:"胡说,昨日奶奶喝了汤才药死的,这汤可不是你做的!"秋英道:"汤是我做的,端了来我有事走了,不知春莲起来放些什么在里头药死的。"丹虹的母亲听未说完,就奔春莲。众人拦住。董舅母便道:"这样子是砒霜药的,家里决无此物。不管春莲秋英,终有替他买的,回来刑部少不得问出来,才赖不去。如今把媳妇权放平正,好等官来相验。"众婆子上来抬放。如金道:"都是男人进来,你们将女人动用的东西检点检点。"只见炕褥底下有一个揉成团的纸包儿。 丹虹的母亲瞧见便拾起,打开看时,并没有什么,便撩开了。秋英看见道:"可不是有了凭据了。这个纸包儿我认得,头几天耗子闹得慌,奶奶家去与舅爷要的,拿回来搁在首饰匣内,必是春莲看见了拿来药死奶奶的。若不信,你们看看首饰匣里有没有了。"丹虹的母亲便依着秋英的所在取出匣子,只有几支银簪子。董舅母便说:"怎么好些首饰都没有了?"如金叫人打开箱柜,俱是空的,便道:"嫂子这些东西被谁拿去,这可要问秋英。" 丹虹的母亲心里也虚了好些,见董舅母查问秋英,便说:"姑娘的东西他那里知道。" 秦怀家的道:"亲家太太别这么说呢。我知道秋英姑娘是天天跟着大奶奶的,怎么说不知!"这秋英见问得紧,又不好胡赖,只得说道:"奶奶自己每每带回家去,我管得么。"众人便说:"好个亲家太太!哄着拿姑娘的东西,哄完了叫他寻死来讹我们。好罢了,回来相验便是这么说。" 如金叫人:"到外头告诉奎大爷说,别放了高家的人。"里面丹虹的母亲忙了手脚,便骂秋英道:"小蹄子别嚼舌头了!姑娘几时拿东西到我家去。" 秋英道:"如今东西是小,给姑娘偿命是大。"如红道:"有了东西就有偿命的人了。快请奎大哥问准了高家的儿子买砒霜的话,回来好回刑部里的话。" 丹虹的母亲着了急道:"这秋英必是撞见鬼了,混说起来。我们姑娘何尝买过砒霜。若这么说,必是秋英药死了的。" 秋英急的乱嚷说:"别人赖我也罢了,怎么你们也赖起我来呢!你们不是常和姑娘说,叫他别受委屈,闹得他们家破人亡,那时将东西卷包儿一走,再配一个好姑爷。这个话是有的没有?" 丹虹的母亲还未及答言,秦怀家的便接口说道:"这是你们家的人说的,还赖什么呢。" 丹虹的母亲恨的咬牙切齿的骂秋英说:"我待你不错呀,为什么你倒拿话来葬送我呢!回来见了官,我就说是你药死姑娘的。" 秋英气得瞪着眼说:"请太太放了春莲罢,不犯着白害别人。我见官自有我的话。"如金听出这个话头儿来了,便叫人反倒放开了秋英,说:"你原是个爽快人,何苦白冤在里头。你有话索性说了,大家明白,岂不完了事了呢。" 秋英也怕见官受苦,便说:"我们奶奶天天抱怨说:'我这样人,为什么碰着这个瞎眼的娘,不配给三爷,偏给了这么个混帐糊涂行子。 要是能够同三爷过一天,死了也是愿意的。'说到那里,便恨春莲。我起初不理会,后来看见与春莲好了,我只道是春莲教他什么了,不承望昨儿的汤不是好意。" 丹虹的母亲接说道:"益发胡说了,若是要药春莲,为什么倒药了自己呢?" 如金便问道:"春莲,昨日你喝汤来着没有?"春莲道:"头几天我病得抬不起头来,奶奶叫我喝汤,我不敢说不喝,刚要扎挣起来,那碗汤已经洒了,倒叫奶奶收拾了个难,我心里很过不去。昨儿听见叫我喝汤,我喝不下去,没有法儿正要喝的时候儿呢,偏又头晕起来。只见秋英姐姐端了去,我正喜欢,刚合上眼,奶奶自己喝着汤,叫我尝尝,我便勉强也喝了。" 秋英不待说完,便道:"是了,我老实说罢。昨儿奶奶叫我做两碗汤,说是和春莲同喝。 我气不过,心里想着春莲那里配我做汤给他喝呢。我故意的一碗里头多抓了一把盐,记了暗记儿,原想给春莲喝的。刚端进来,奶奶却拦着我到外头叫小子们雇车,说今日回家去。我出去说了,回来见盐多的这碗汤在奶奶跟前呢,我恐怕奶奶喝着咸,又要骂我。正没法的时候,奶奶往后头走动,我眼错不见就把春莲这碗汤换了过来。也是合该如此,奶奶回来就拿了汤去到春莲床边喝着,说:'你到底尝尝。'那春莲也不觉咸。两个人都喝完了。我正笑春莲没嘴道儿(3),那里知道这死鬼奶奶要药春莲,必定趁我不在将砒霜撒上了,也不知道我换碗,这可就是天理昭彰,自害其身(4)了。"于是众人往前后一想,真正一丝不错,便将春莲也放了,扶着他仍旧睡在床上。
不说春莲得放,且说丹虹母亲心虚事实,还想辩赖。董舅母等你言我语,反要他儿子偿还丹虹之命。正然吵嚷, 吴奎在外嚷说:"不用多说了,快收拾停当,刑部老爷就到了。"此时惟有高家母子着忙,想来总要吃亏的,不得已反求董舅母道:"千不是万不是, 终是我死的女孩儿不长进,这也是自作自受。若是刑部相验,到底府上脸面不好看。求亲家太太息了这件事罢。" 如金道:"那可使不得,已经报了,怎么能息呢。" 秦怀家的等人大家做好做歹的劝说:"若要息事,除非高亲家太太自己出去拦验,我们不提长短罢了。"吴奎在外也将他儿子吓住,他情愿迎到刑部具结拦验(5)。众人依允。 董舅母命人买棺成殓。不提。
且说黄傥甫升了京兆府尹(6)兼管税务,一日出都查勘开垦地亩,路过知机县,到了急流津。正要渡过彼岸,因待人夫,暂且停轿。只见村旁有一座小庙,墙壁坍颓,露出几株古松,倒也苍老。 傥甫下轿,闲步进庙,但见庙内神像金身脱落,殿宇歪斜,旁有断碣,字迹模糊,也看不明白。意欲行至后殿,只见一翠柏下荫着一间茅庐,庐中有一个道士合眼打坐。傥甫走近看时,面貌甚熟,想着倒象在那里见来的,一时再想不出来。从人便欲吆喝。黄傥甫止住,徐步向前叫一声:"老道。"那道士双眼微启,微微的笑道:"贵官何事?"黄傥甫便道:"本府出都查勘事件,路过此地,见老道静修自得,想来道行深通,意欲冒昧请教。"那道人说:"来自有地,去自有方。" 黄傥甫知是有些来历的,便长揖请问:"老道从何处修来,在此结庐?此庙何名?庙中共有几人?或欲真修,岂无名山,或欲结缘(7),何不通衢?"那道人道:"只要心存真如,何必名山结舍。庙名久隐,断碣犹存。形影相随,何须修募。岂似那'我认得他时,他不认得我;他认得我时,我却不认得他'之辈耶!"黄傥甫原是个颖悟人,听了"我不认得他"一段话,忽然想起史显之的事来。重复将那道士端详一回,见他容貌依然,便屏退从人,问道:"君家莫非史老先生么?"那道人从容笑道:"什么是,什么非!要知道如今世上是即是非,非即是是。谁又能先知,谁又能分得清是非!"黄傥甫听说出"显之"、"史飞"来, 益发无疑,便从新施礼道:"学生自蒙慨赠到都,托庇(8)获隽公车(9),欲报前恩。那知老先生超悟尘凡,飘举仙境。学生虽溯洄(10)思切,自念风尘俗吏,未由再觐仙颜。今何幸于此处相遇,求老仙翁指示愚蒙。倘荷不弃(11),京寓甚近,学生当得供奉,得以朝夕聆教。"那道人也站起来回礼道:"我于蒲团之外,不知天地间尚有何物。适才尊官所言,贫道一概不解。"说毕,依旧坐下。黄傥甫复又心疑:"想去若非显之,何貌言相似若此?离别来四五载,面色如旧,必是修炼有成,未肯将前身说破。但我既遇恩公,又不可当面错过。看来不能以富贵动之,那妻女之私更不必说了。"想罢又道:"仙师既不肯说破前因,弟子于心何忍!"正要下礼,只见从人进来,禀说天色将晚,快请渡河。黄傥甫正无主意,那道人道:"请尊官速登彼岸,见面有期,迟则风浪顿起。果蒙不弃,贫道他日尚在渡头候教。"说毕,仍合眼打坐。 黄傥甫无奈,只得辞了道人出庙。正要过渡,只见一人飞奔而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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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消索--萧条冷落。
(2) 碍眼--嫌有人在眼前不方便。
(3) 没嘴道儿--尝不出味道;味觉不灵。
(4) 天理昭彰,自害其身--意思是天理是昭明的,想害人者必以害己告终。
(5) 具结拦验--由死者亲属出具保证文书阻拦官府验尸,表示对死因不怀疑、不告发。
(6) 京兆府尹--主持京师政事的长官。初设于西汉。
(7) 结缘--佛家语。意谓现世去恶行善,积德修福,可结来世因缘,得到超度;世人给寺庙募捐布施也叫结缘。
(8) 托庇--托别人的福。旧时自谦的说法。
(9) 获隽公车--即获公车之隽,是会试得中的意思。公车:原为官署名,汉代以公家车马送应举的人,后因以"公车"为入京应试举人的代称。隽:通俊,才智出众。
(10) 溯洄--这里是追念往昔的意思。
(11) 倘荷不弃--假使承受(您的)恩惠,不嫌弃(我)。荷,承受恩惠,旧时的客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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