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衅开端实在宁”(1)



  “造衅开端实在宁”,贾珍正是宁国府的败家子
  (一)贾珍的形象
  《红楼梦》里贾珍是一个次要人物,他所在宁国府也是表现贾府衰败的一条副线,或者说意脉。因而,《红楼梦》一百二十回中,直接描写贾珍和宁国府生活的约有十二三回,所花笔墨约占全书的十分之一。从叙事线索、叙事肌理来看,贾家的衰败先在宁国府表现出许多征兆,而后才在荣国府显现,如果说《红楼梦》是一部封建贵族世家衰败的历史画卷,那么在这张画稿上,宁国府是荣国府的一个小样。可以说是“造衅开端实在宁”、“家事消亡首罪宁”。贾珍正是宁国府的败家子。
  第二回冷子兴介绍说:
  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两个儿子;宁公死后,长子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八九岁上死了,只剩了一个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别事一概不管。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住在家里,只在都中城外和那些道士们胡羼。这位珍爷也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如今敬老爹不管事了,这珍爷那里干正事?只一味高乐不了, 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敢来管他的人。
  第四十五回赖嬷嬷也讲:“(贾珍)只是着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怎么怨的不怕他?”那焦大说得更显露:“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这是对贾珍形象和性格的基本概括。可以说他和荣国府的贾赦是一路货色,只是比贾赦更年轻气盛、气指颐使、肆无忌惮。
  围绕着秦可卿之死,从第七回“焦大骂主”,贾珍与秦可卿的“爬灰”被焦大当众揭破,就开始铺述贾珍的淫乱给宁国府带来的祸害。上梁不正下梁歪,宁府“淫乱”不止贾珍一人。第九回“茗烟闹学”描写“金荣越发得了意,摇头咂嘴的,口内还说许多闲话,”又扯出一个贾蔷,“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 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共起居,宁府中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 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辞。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金荣口无遮拦,将宁国府贾珍、贾蔷与秦可卿的淫乱之事公开嚷嚷出去,直指秦氏。秦可卿接连听到这些骂语,才得了“心病”。尤氏隐瞒地说:“这个病得的也奇”,“这病就是打这‘用心太过’上得的”。秦可卿是在乱伦事情败露后,死于宁国府的“诟谇谣诼”闲言碎语之下。连“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
  贾珍的淫乱还表现在聚众豪赌,恣意取乐,无事生非。第七十五回描写:贾敬去世,“贾珍近因居丧,每不得游顽旷荡,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因说:‘白白的只管乱射,终无裨益,不但不能长进,而且坏了式样,必须立个罚约,赌个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在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子,皆约定每日早饭后来射鹄子。贾珍不肯出名, 便命贾蓉作局家。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荡纨绔。因此大家议定,每日轮流作晚饭之主,——每日来射, 不便独扰贾蓉一人之意。于是天天宰猪割羊,屠鹅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都要卖弄自己家的好厨役好烹调。
  不到半月工夫,贾赦贾政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 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两处遂也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
  贾珍之志不在此,再过一二日便渐次以歇臂养力为由,晚间或抹抹骨牌,赌个酒东而已,至后渐次至钱。如今三四月的光景, 竟一日一日赌胜于射了,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家下人借此各有些进益,巴不得如此,所以竟成了势了。外人皆不知一字。近日邢夫人之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 故也在其中;又有薛蟠,头一个惯喜送钱与人的,见此岂不快乐?邢德全虽系邢夫人之胞,却居心行事,大不相同。这个邢德全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手中滥漫使钱,待人无心,因此都唤他‘傻大舅’。薛蟠是早已出名的‘呆大爷’。今日二人皆凑在一处……”接着这伙恶少恋童吃酒,拍案骂娘,醉酒撒风。贾珍祸害了宁国府不算,还聚合了一帮恶少,为非作歹。
  (二)宁国府是《红楼梦》叙事结构的一条意脉
  《红楼梦》整体叙事框架:宁国府和荣国府两条支脉交互演进,以荣国府正面叙事,以宁国府侧面衬托。贾珍沿着“淫于宁、乱于宁、衰于宁、终于宁”的路子走下去,宁国府最早显露衰败的征兆,荣国府渐渐披露;宁国府最早败家,荣国府维持残局。
  早在秦可卿出丧的时候,已是内囊尽上,入不敷出。只是贾珍为了曾与自己关系暧昧的儿媳,不惜尽其所有罢了。日后很快就陷入经济上的紧巴的状态之中。第五十三回黑山村庄头乌进孝来交租,竟只有往年的一半。贾珍非常不满意,说照这样下去,宁国府的年没法过了。八九个庄子,两处报了旱涝,其它各处一个送得比一个少,宁国府的收入已到了维持的地步。
  第六十四回为其父贾敬办丧事,连棚杠孝布的钱都没付清, “一日,有小管家俞禄来回贾珍道:‘前者所用棚杠孝布并请杠人青衣,共使银一千一百十两,除给银五百两外,仍欠六百零十两。昨日两处买卖人俱来催讨,小的特来讨爷的示下。’贾珍道:‘你且向库上领去就是了,这又何必来问我。’俞禄道:‘昨日已曾上库上去领,所剩还要预备百日道场及庙中用度,此时竟不能发给。所以小的今日特来回爷,或者爷内库里暂且发给,或者挪借何项 , 吩咐了小的好办。’贾珍笑道:‘你还当是先呢,有银子放着不使。你无论那里借了给他罢。’俞禄笑回道:‘若说一二百,小的还可以挪借,这五六百,小的一时那里办得来。’贾珍想了一回,向贾蓉道:‘你问你娘去,昨日出殡以后,有江南甄家送来打祭银五百两, 未曾交到库上去,你先要了来,给他去罢。’贾蓉答应了,连忙过这边来回了尤氏,复转来回他父亲道:‘昨日那项银子已使了二百两,下剩的三百两令人送至家中交与老娘收了。’贾珍道:‘既然如此,你就带了他去,向你老娘要了出来交给他。……下剩的俞禄先借了添上罢。’贾蓉与俞禄答应了……”六百零十两银子,库里都无法支出,贾珍手头又没有,只好先将江南甄家刚送的吊祭银五百两去支付,结果也已使了二百两,还不够,只好让下人先垫上,堂堂的宁国府当年挥金如土,掷银若灰,而如今贾珍的日子已过得东挪西凑,以后还不知如何应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