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化的一门学问



  自上一次在哈尔滨召开《红楼梦》研讨会以来的十年中,中国大陆拍摄了《红楼梦》的电视剧和电影,出现了许多新版本,以及《红楼梦》的续作,《红楼梦学刊》出版发行了十七年,一直维持着相当的订数,这是一个奇迹,是中华文化的一大盛事。在普及《红楼梦》上,毛泽东功不可没,他说《红楼梦》是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这也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判断。他说《红楼梦》是阶级斗争史、四大家族的兴衰史,则是政治家耽于阶级斗争的一种判断,是一家之言。
  红学是一门非常特殊的学问,它与我们接受新学以后引用的以拉丁语名词为本源的许多概念,比如地理学、物理学、哲学等都不一样,它是非常中国化的一门学问。不是一门严格的科学。它不完全用严格的逻辑推理的方法,如归纳或演绎,也不完全用验证的方法来研究。更多的时候采用的是一种感悟,一种趣味,一种直观、联想、推测或想象,而这些都是不那么科学的。另外它又是非学科的,我们无法把它限制在文艺学、小说学、文体学等学科之内,它扯出什么来就是什么。第三,它不完全是《红楼梦》解读学,当然应当把《红楼梦》的解读放在核心的地位,但解读的外延太广阔了。人人读《红楼梦》,六经注我、我注六经都行。毛泽东谈《红楼梦》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更正确地解读《红楼梦》,而是为了更正确地解读毛泽东思想。
  红学是一门非现代意义上的学问,但这并不妨碍对《红楼梦》进行科学的研究,比如对它的版本和曹雪芹的家世进行考证,进行史学的研究。也可以进行社会学的研究,因为它给我们提供了丰富的社会现象。对《红楼梦》进行科学性研究有时显得很煞风景,但你必须承认即使最有创造性的东西也有它的种种模式和概念,也不妨把它归纳为规律性的模式乃至公式。这种研究也是一种角度。对这一类的研究常使人产生一种疑问:用非常现代、后现代的学术理论研究《红楼梦》会不会把我们引入迷途?我觉得不见得。没有这些理论我们可以阅读和研究《红楼梦》,有了这些理论并用它们从一个新的角度来阅读和研究《红楼梦》实在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们用《红楼梦》来验证这些主义,又反过来用这些主义验证《红楼梦》,这是一件大好事。本体先于理论,《红楼梦》反映的是人的本体,它先于一切理论而存在,也可以与一切理论相贯通。再过二百年,甚至一千年,仍然会有某种科学理论能在《红楼梦》中找到某种相通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