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绝了,心死了(2)



  林黛玉住进荣国府,老太君像待亲孙子一样痛爱着外孙女,和比她大几岁的宝哥哥同住在老太君的碧纱橱里,同吃同住同玩同乐,还有探春、迎春、惜春几个表姊妹陪伴着,全不像在扬州时的孤单,几个月后,也就乐而忘返了。扬州老家时时派人送些土产玩物来看望小姐,黛玉也乐得把这些家乡来的东西送给表姊妹们,大家处得和和美美。尤其是那位宝哥哥,虽说两小无猜,倒也觉得比别的姊妹另有一种时刻难离的亲昵。
  这贾宝玉,虽说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却与众不同,只喜欢和女孩子玩。自从林黛玉到了贾府,他和他的三个姐妹们也生了,远了,只亲近黛玉一个人。日亲日蜜,两个人的心,那心底的情,那情中的爱,像种子发芽,生枝,长叶。
  顽石千年不结果,桃李三年要开花,贫穷人家的子女,二十多岁上还不一定想到婚娶事,富贵子弟十几岁就懂得男女情。随着岁月的变移,年龄的增长,这十几岁的林黛玉,心中便偷偷地装进一个比她大四五岁的宝哥哥;而那个贾宝玉,更是心煎煎情切切,早把林妹妹当成自己未来的娇妻了,就连贾宝玉房里的丫鬟,也暗自把黛玉当成未来的宝二奶奶去讨好。
  风云难测。正当黛玉和宝玉两相亲密的时候,一件大事在荣国府里发生了,这就是走向穷途末路的薛姨妈投靠贾府——薛宝钗插足进来。从此,宝黛二人的亲情蜜意,变成为钗、黛、宝玉的三角追逐。
  这位薛姨妈,是贾府王夫人的亲妹妹,早年丧夫,家道逐日衰败;儿子薛蟠,荒淫成性,难以指望。惟独女儿宝钗,不但容貌娇美,而且文才出众,性情宜人,薛姨妈就把全家的希望,寄托在给女儿找个好婆家上。找谁家?亲哥哥王家,没有年岁相当的男孩,惟有亲姐姐的儿子宝玉最合适。只是宝钗比宝玉大两岁,有些挂碍,但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走一步算一步,看缘分吧!”来到贾府,不但姐姐、姐夫热诚接待,而且深得老太君的欢心,住进了荣国府的梨香院——这薛姨妈,一面是喜出望外,一面又生疑难,她发现在薛宝钗面前还横着一个林黛玉,而且她和宝玉,日则同玩同坐,夜则同止同息,亲密无间,如胶似漆,早就好上了;看样子老太太也有着成全这门姑舅亲的意思。
  薛姨妈为难了。但她不肯放弃这惟一的通路。于是精心设计了一个连环计:讨好姐姐和姐夫,抓住侄女王熙凤,暗劝老太君。她把这番心计告诉了女儿,娘儿俩看风驶舵。
  在薛姨妈的操纵下,薛宝钗亲自出马,为了要从贾府上下视为神物的通灵玉上作文章,特制了一把金锁,用金锁去配通灵宝玉——这一招很灵,几天之内贾府上下传遍了象征着宝钗应与宝玉婚配的“金玉良缘”的神话。经过薛姨妈的苦心策动和薛宝钗的巧妙装扮,于是:
  王夫人变心了:“薛大姑娘稳当厚道,模样也不比黛玉差。”
  王熙凤想通了:“宝兄弟若娶了林妹妹,论理,论情,我都得把这权压一府的账房交出来。若娶了薛大姑娘,论理,论情,她都不会和我争,我俩是姑舅姊妹,谁来管这个家,都在我们姊妹手上。”于是她在王夫人、史老太君面前,替薛宝钗说好话,明帮暗扶。
  史老太君也变心了:“黛玉这姑娘分明得的是女儿痨,治不好的。误了她一人是小事,误了宝玉可是传宗接代的大事。”原先要成全宝黛婚姻之心变了。
  在薛宝钗身后,有老谋深算的,有手眼通天的,有掌握大权的,这么多的人帮着扶着她,她也满怀信心地要当宝二奶奶,连作诗也毫不掩饰她那得意忘形的心态:“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林黛玉呢?浪寄他乡的孤女,期望着能有一个好的归宿;这归宿,便是在她眼前闪动着火花的贾宝玉。
  宝哥哥对她好,她那棵孤寂的心得到了安慰。
  薛宝钗来了,她感受到了一种威胁。起初,听说薛宝钗是进京选秀的,要到皇宫当个女校书。她也曾稍放宽心。可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薛宝钗不但没参加选秀,反倒选上了贾宝玉,这使黛玉愤怒、伤心、难过,但孤单单的弱女,怎能抵得住后台如铜墙铁壁的薛宝钗!她无可奈何,只得用哭泣的泪水去洗涤那苦涩辛酸的心。
  每当这时,贾宝玉便来劝她,来安抚她,用爱她的假意虚情去骗她,用信誓旦旦的瞎话去欺哄她。
  她相信了宝哥哥的话,可每次相信之后,宝哥哥却又一次比一次更与宝姐姐相亲昵。
  史湘云初到贾府时,黛玉又吃一惊:“一把金锁就够烦人的了,又来了个麒麟。”但没过多久,她发现口吃半语子的史大姑娘不是她的竞争对手,就放心了,拉着史湘云,两个人绊着一个宝玉,想孤立薛宝钗,但还是扯不断薛宝钗的金玉缘。
  林黛玉在爱与恨、追求与失望的矛盾中过着凄清与孤单的生活;在憧憬着美好姻缘和担心被遗弃的苦恼里挣扎着。
  她偷听到紫鹃和雪雁误传宝玉定亲的话,心凉了,心碎了;而一旦得知老太太亲口回绝了那家的婚事,乐得心花怒放,重新焕发了生的勇气和追求宝玉的力量。
  可是听了傻大姐的一句“宝二爷要娶宝姑娘”的话,她相信这一回是真的,生米做成熟饭,改变不了了。
  她听了傻大姐说“宝二爷要娶宝姑娘”的话,绝望了。
  她恨贾宝玉,烧了有贾宝玉题词赠她的定情绢子,烧了自己往日作的诗稿。
  心死了,情绝了,包括她生命在内的一切,匆匆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