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女儿换媳妇(2)



  起初,贾宝玉不肯应承。贾琏深知宝玉的为人,从来不办正经事;不得不办的事,要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于是贾琏就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对宝玉道:“宝兄弟,二哥我这可是为你好,才请你出头办这件喜事。你若不肯,也就罢了,也不勉强,由二哥我去办,办成了,皆大欢喜,办不成,你也别后悔,别埋怨二哥事先没告诉过你。”
  宝玉听了贾琏的这几句话,心中有些疑惑,就顺口问道:“我后什么悔?”
  “真的不后悔?”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
  贾琏卖了个乖子,就去引宝玉上钩:“你呀,聪明伶俐的人儿,怎么就看不出老爷和夫人这套连环计呢?”
  “什么连环计?”
  “把喜鸾嫁给林良玉,亲上加亲;再由喜鸾劝住林良玉,以兄嫂作主的名分,把黛玉配了宝玉,两交婚,这岂不是连环妙计?”
  一席话,说得贾宝玉如阴天出太阳,乌云散去,心头明亮,跳起来捉住贾琏的手,不住声地叫着:“好二哥,你不说开,几乎误了大事!”嚷着叫着,扯起贾琏就要回府,打点去拜见北静王的事。
  贾琏还要和他详议一下,见了北静王,如何托他请南安郡王主婚的细节,宝玉却胸有成竹地表示:“不必议了,我知道怎么说。二哥只须打点一份晋见的礼物就够了。”
  “要什么样的晋见礼物?”
  “二嫂有一副枷楠香木的围棋,很是精致,二哥拿出来就是了。”
  贾宝玉当天便去了北静王府,也不知他和北静王是怎样说的,在王府里住了一宿,第二天回到家中,和贾琏一同到上房去回了贾政和王夫人,说是北静王一口应承下来,由他去请南安郡王主婚,他本人还要亲自作媒。贾政和王夫人听了,大喜过望。
  林良玉到京,给林黛玉带来了无限的喜悦,就像那在风雨中漂摇浮沉着的一叶扁舟,突然被缆绳锁定在岸边——有自己的家了。
  但初见面就感觉到,哥哥也给她带来了一种压力——“他要管起我的婚事来!”虽说这是当兄长的一番亲情,但“他怎么就不想想我是什么心思呢?”
  当林良玉被请到书房用餐时,黛玉猜想到,“哥哥到了舅舅那里吃午饭,饭间茶余说不定还要说这种话呢。”于是,她决定派紫鹃:“过去探听着大爷和舅老爷在饭桌上闲话些什么?”
  紫鹃自然明白,是叫她去探听有关她婚姻事的闲话,应了一声就要走,没出堂门,又被唤了回来:“还是叫晴雯去吧!”黛玉觉得,紫鹃对这种事,不怎么在意,不适合这份子差事;晴雯对这种事,十分敏感,她去最合适。紫鹃微笑着回来:“办这种苦差事我还真为难。”黛玉怕她有什么误会,就解释道:“那边晴雯比你熟。”
  吃过午饭,晴雯回来了。
  晴雯深知黛玉疑心重,为了使她相信她探听到的一切话语都是真实的,就先从她探听的方式说起:“在老爷书房里伺候进餐的丫头、老妈子,全都是夫人房里的人。我进去了,秋纹就问:‘这里也没有你的事,你来干什么?’我说:‘林大爷只带来了一个书童,没带丫头,林姑娘不放心,怕不方便,就叫我过来伺候着。’夫人过来,我又把原话说了一遍。夫人笑了,说‘既是林姑娘不放心,你就坐在那边候着吧。’就这样,我便倚着书房后槅扇,听了个清楚明白。”
  黛玉笑道:“你倒挺有道眼的。可惜,马脚露在外边,早被夫人捉住了。”
  “什么马脚?”晴雯惊问。
  “谁家男人出门还带着丫头?大意失荆州了吧!”
  “咳,这有什么,都是一府里的人,只道是兄妹情,谁去想那些。”晴雯先说了林良玉如何夸讲姜景星的话:“和在这里说的差不多。”又说了贾政断然拒见姜景星的话,最后说出了婚姻要长幼有序的话。她只述说林良玉和贾政的原话,不加个人的看法,这倒给黛玉留下了更多的思考空间。
  一下午,黛玉反复琢磨着哥哥和舅舅的谈话。
  一晚上,黛玉仍旧再三再四地推测着:哥哥的意思么,很明白,是要和姓姜的攀亲;既然当外甥的明提出要舅舅见见那姓姜的,舅舅却拒而不见,未免矫情悖礼;若说舅舅是以拒见的方式表明他不赞成这门亲事,那他又存心为何呢?推断,分析,她肯定了贾政的用心:“还是为了他那个宝贝儿子!”
  想到这儿,她气愤了:“难道林运台的孙女、两淮盐运使的女儿,给你们那个不长进的儿子做小星吗!”
  想到这儿,她方寸乱了。
  夜深了,紫鹃催了多次,方刚勉强躺下。
  躺下也难以入睡,辗转反侧。迷迷蒙蒙中,但见哥哥领着一个陌生人来到潇湘馆,她正要回避,只听哥哥说道:“妹妹不必多礼了,这位就是我对你说过的姜景星!”黛玉急遮面,向上房跑去。喘着,跑着,见是王夫人的房子,急钻进去。抬头看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也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再看,是怡红院,但见贾宝玉正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在那里嘻戏。那女人见了黛玉,不慌张,也不回避,大大方方地起身迎道:“林妹妹,我们虽然未曾识面,但早已耳闻,我就是你的二嫂傅秋芳。”待要仔细看看此人,那人不见了,立在面前的是贾宝玉,扯着她的手道:“好妹妹,老爷说了,这就娶你过来。”黛玉急了,猛甩手,恨恨地骂了一声:“贾宝玉,你好不知羞耻!”贾宝玉双手捂住她的嘴,喊不出声,透不过气,正挣扎着,被紫鹃推醒了。
  黛玉索性不睡了。点上灯,坐到桌前,读着老子的《道德经》:
  盖闻,善摄生者:陵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兵甲。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也?以其无死地焉。
  这一段经文,惜春曾从气功的角度给她作过这样的解释:“守真气,存意念,静无思。”如今重读,黛玉有了自己的理解:哥哥之逼嫁,如兕虎兵甲也;舅舅之谋娶,亦如兕虎兵甲也。我能自处于“无死地”,他们也就“无所投其角”“无所措其爪”“无所容其刃”了。想到这里,黛玉坦然自释,躺下便入睡,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正是:
  林黛玉双手推开窗前月——不再为婚姻事而烦恼了。
  姜景星一石击破水中天——姜景星的到来,打破了贾府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