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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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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进的道路打开了,部队却仍然不能前进。
除先行的一军团正向俄界开进之外,其余部队又被一种无形的内部原因滞留住了。
全军上下又焦躁不安起来,颇似毛儿盖时那种情绪。
彭德怀就是这样。大早晨,他的脸色就很难看。三军团部驻在名叫巴西的一村庄里,满村都是飘着白色经幡的牛屎房子。他就在牛屎房子前面宽大的院子里来回踱步。警卫员知道他的性子,懂得在他脸色难看的时候,最好离得稍远一点,以能听到他的叫声为度。
彭德怀屈指算来,到达这里已经十几天了。在这期间,他天天都盼望着左路军靠拢的消息。毛泽东和陈昌浩、徐向前都不断地发电报催促,依旧音信杳然。直到九月三日,他们突然接到张国焘一则电报,说左路军正在前进时,葛曲河涨水,不能过了。电报说:“葛曲河上游侦察七十里,亦不能徒涉和架桥,各部粮食能吃三天,二十五师只两天,电台已绝粮,茫茫草地,前进不能,坐待自毙,无向导,结果痛苦如此,决定明晨分三路全部赶回阿坝。”电报还说:“如此影响整个战局,上次毛儿盖绝粮,部队受大损;这次又强向班佑进,结果如此。再北进,不但时机已失,且恐多障碍。”当彭德怀在总指挥部看到这份电报时确实大吃一惊。几天来,他的精神陷入一种烦躁不安的状态。他老在想,难道草原上一条无名的小河,就能挡住一支大军的去路吗?这明明是一种借口。他从其他同志那里得知,四方面军本身就带着造船队,只要就地取材,营造简便的渡河工具是不成问题的。再说草地上的水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怎么能挡住大军的行动?至于说粮食问题,那分明是撒谎了,因为前面的电报,他自己就说阿坝地区粮食要比毛儿盖多。彭德怀想到这里,脑海里倏然出现了张国焘那张笑嘻嘻油光光的胖脸。两军会师之后,张国焘曾请自己和聂荣臻去吃饭,那张胖脸是多么地亲热呀!想来都不过是为了拉拢罢了。他彭德怀在旧军队里是很知道这一套的。那个拿着几百块白洋和几斤牛肉干来作说客的黄超,留下的印象就更深刻了。这个年轻人竟说,“现在中央主事的是毛而不是张闻天。”这样的大话,这样的口气,怎么能出自一个黄口乳子之口?很明显,现在比那时的情况更为严重。从电报的口气看,张国焘是连他举过手的北进方针也不同意了。那么问题究竟会发展到何种地步?会不会有某种不幸的突然事变发生?……想到这里,他的脚步停住了,就象被什么力量定住了似的。屋顶上的经幡在风里噼啪乱响的声音他似乎没有听见。
“问题是,中央对这种情况以及对可能发生的突然事变,是否有了觉察。”彭德怀向自己提问,然后又移动着脚步,继续想道,“他们多半都是知识分子,搞书本的,对旧军队的事知道的并不多。从种种迹象看,他们并没有觉察。”最近他对毛泽东曾有所观察,毛虽有苦思焦虑之色,神态还算坦然,对自己并没有任何暗示。“象这种状态,如果发生什么事那是很危险的。”彭德怀想到这里,更加不安起来。
“军团长,你披上大衣吧,风凉得很呢!”
彭德怀回过头,见是警卫员送大衣来了,果然觉得身上凉嗖嗖的,就随便披在身上。秋风起,白云飞,虽同内地相似,而那风的峭厉却已近乎冬天。
“现在,究竟该怎么办呢?”他望着天上那一大块白云,叹息道,“这是有关全局有关团结的大事,是非同小可的,不到一定时机是不能随意同人谈论的。只好自己先考虑考虑罢了。”
他似乎已经得出了结论。但是没有走出几步又突然站住。
“不行,还是得有点措施才行。”他立刻否定了刚才的想法。“一个党员如果自己看出了问题,已经发觉了可能对党产生的危害而默不作声,等到酿成大祸也就晚了。”
他的步伐加快了,闷着头走了颇长时间,忽然停住。“第一步,必须先打通与一军团的联系。”他心头一亮。因为自张国焘当了总政委之后,已经将各军团互通情况的密电本收缴了,连一、三军团和军委、毛泽东通报的密电本也收缴了。从那时起,他们只能同前敌总指挥部通报,与中央隔绝了,与一军团也隔绝了。这样如果发生了不测事件,将是毫无办法的。
他想到这里,摸着自己的光头沉吟了一会儿,随即站定了脚步。
“警卫员!”他对着牛屎房子叫了一声。
警卫员连忙跑到了他的跟前。
“武参谋在家吗?”彭德怀问。
“在家。”
“快找他来!”
警卫员去了。不一时,一个个子高大、方脸浓眉的雄赳赳的军人出现在面前。他名叫武廷,是个朝鲜人,曾就学于黄埔,性格坚毅,忠实可靠,是三军团一个得力的参谋。
“有一个重要任务,需要单独行动,交给你好吗?”彭德怀瞅着武廷,神色严肃。
“首长说吧。”武廷老练沉着地说。
“是这样。一军团到俄界去了,我们之间有些事情需要联系,这就得很快把电报密本送到他们手里。”
“可以,我去。”武廷蛮有信心的样子。
“可是路上不好走呵,茫茫草地,也许找不到向导。”“不要紧。”武廷微笑了一下,“我有地图,还有指北针呢。”“好,那你就带几个人很快出发。”彭德怀说,“你到了俄界,请林、聂很快来电联系。”
武廷去了。
“这样还是不行,远水不解近渴。”他一面走一面想。大约闷着头转了一个小时,才右手握拳向左手掌心里狠狠地擂了一下,这是他下重大决心时的习惯动作。然后他回到房子里摇了电话,亲自通知团长薛枫尽快赶到军团部来。
一个多小时后,薛枫飞马赶到。薛枫一向精明强干,他原是总部的作战局长,后来调到下面当团长了。他踏进彭德怀的牛屎房子里时,衣服早已湿透,一只手不断地擦汗。
彭德怀等他坐定,随便问了一句:
“你现在在忙什么?”
“总指挥部不是布置了七天整训计划吗?”薛枫的语调流露出几分不满。“北进的道路打开了,我们倒不慌不忙地在这里整训!”
说过,他注视着彭德怀,实际上是想了解点儿上面的情况。但是彭德怀没有言语。他搔了搔自己的光头,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话头说:
“你们团的驻地需要调整一下。”
“到哪里?”
彭德怀站起来,往图上一指。薛枫欠身一看,是一个距中央驻地阿西很近的一个村落。
“就是这里。”彭德怀神态严肃,“你们要特别注意保证党中央的安全。”
“有什么情况吗?”薛枫闪动着两只眼睛,流露出惊疑的样子。
彭德怀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我们任何时候都要注意党中央的安全嘛!”
薛枫那双聪明的眼睛不住地一眨一眨地闪动。彭德怀的答话没有消除他的疑团,也就不再问了。
“马上就动吗?”薛枫问。
“对,晚饭后就动。”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
彭德怀一直把这位团长送到大门外。在薛枫将要上马时,彭德怀又吩咐道:
“薛枫,这几天你要少休息一点;如果出了事,我是要找你的!”
“是。”薛枫跨上马背郑重地应了一声。
直到马跑开了很远,薛枫回头张望,那个粗壮的光着头的身影还在村头上直矗矗地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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