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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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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医生每天来治疗,芒种的伤口渐渐好了。他已经能够在春儿家的小院里走动几步,因为技术和器械的限制,有一小块弹片没有能够取出来,好在他的身体过于强壮,正在发育,青春的血液周流得迅速,新生的肌肉,把它包裹在里面了,他也并不在意。
这天从早晨,就刮起了黄风,初夏的风沙阵阵的摔打着窗纸。天黑以后,风才渐渐停了,天空又出满了星星。和他们做伴的大娘,吃罢晚饭就来了,和春儿坐在炕头起,围着油灯给军队做鞋。芒种靠在被罗儿上,显得有些烦躁,他说:
“春儿,你把那马枪递给我。”
“又干什么?”春儿抬起头来问。
“你和大娘坐开一点,让给我点灯明儿,”芒种坐直了笑着说,“我把它擦整擦整。”
“这就是你的亲人。”春儿爬起身子,从墙上给他摘下枪来,递过去说,“你可忘不了它。小心点儿呀,别走了火,打着我们!”
大娘赶紧靠窗台一闪,说:
“黑更半夜,你可摆弄这个干什么?我就怕人们搬枪动斧的!真是,你可留点心,别打着我了。你别看我老了,我还想活到把日本打出去呢!”
“又想把日本打出去,又不叫人拿武器。”芒种笑着说,“你这个大娘呀!”
春儿又从破迎门橱里,找出一个小小的生发油瓶子,摇了摇递给芒种说:“使我们妇女自卫队点擦枪油吧,我说你可省着使,不同你们大部队上,我们就剩瓶底儿上这一点点了。”
芒种在炕尾巴上擦枪,大娘在炕头上一直不安心,不断的回过头去看。春儿说:
“你快收拾起来吧。叫大娘把针扎到手指头里去,不能给你们纳鞋底儿,你就不闹了!”
村北头田大瞎子家的狗,忽然叫起来。它先是汪汪了两声,接着就紧叫起来,全村的狗也跟着,叫的很凶。
“听一听!”芒种侧着耳朵说。
春儿和大娘全停下手里的活计。街上乱哄哄的,像是队伍进了村。接着有喊叫骂人的,有走火响枪的,有通通砸门子的。芒种眉开眼笑的说:
“好啊,我们的队伍回来了!”说着爬下炕来,就摸着找他的鞋。
“你先停一下!”春儿小声说,“别是日本进了村吧!”
“那明明是中国人讲话,怎么会是日本?”芒种说。“那也许是汉奸。”春儿说,“你听听骂的多难听,你听听,八路军有这样叫老百姓的门子的?像砸明火一样!小心没过祸,我去看看吧!”
“你,你也要多加小心呀,”大娘说,“我那老天爷!”
春儿穿上鞋,下炕来,轻轻打开房门。她走到院里,扳着篱笆往外一看,田大瞎子家的外院里,已经是明灯火仗,人和马匹,乱搅搅的成了一团。
她看不见老常和老温。她看见田耀武和三四个人,站在二门的台阶上,喊叫:
“快!派人包围了村子!”
春儿的心一收缩,“我们那些岗哨哩!”
她赶紧回到屋里。她把情况和芒种说了,芒种判定这是张荫梧的队伍,自己不能留在村里:要冲出去。
春儿说:
“你的腿还没好俐落,走得动?也许不要紧吧,我们和他们不是统一战线了吗?”
芒种背上枪,着急的说:
“我们信得住自己,可不能相信这些人。他们狼心狗肺,两面三刀,这回一定是编算我们来了,快走!”
“那我也就跟你走!”春儿说。
“要是他们来了,你们就全出去躲躲吧!”大娘说,“我给你们看门,我不怕他们,你们不要看我平常胆小,遇上了,刀撂在脖儿颈上,我也不含糊!”
开开篱笆门,芒种提着枪走在前面,春儿提着枪跟在后面,叫堤坡掩护着,往西南上走。穿过一段榆树行子,跑进那片大苇坑,已经离开村庄了。
在村西打甓场一圈甓罗儿里,他们遇见了老常。老常正影着身子向村里张望,一见是他们就说:
“我就结记着芒种,这就好了!”
“我们那些岗哨哩?”春儿急的跺脚说。
“没有经验,叫他杂种们给蒙混了!”老常说,“他们进了村,还冒充八路军哩!”
“这些人呀!看不见他们穿的灰色衣服?”春儿说。
“前面来的,都是穿的绿衣服,胳膊上还戴着八路的符号儿哩!”老常说,“搭腔说话的,你们猜是谁?”
“我和他们又不认识,我猜那个弄屁!”春儿说。“是高疤!”老常说,“我看这小子是叛变了。我们不能在这里耽误着,要赶紧到五龙堂,给区上去报信!”
三个人奔着五龙堂来,芒种说:
“老常哥,你怎么跑出来的?你听到什么情况吗?”
老常说:
“别提了。他们砸门子,我正和老温蹲在牲口屋里学习认字哩。一开门,田耀武和高疤拥进来,老温冲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就想走。后来一想,要看看他们干什么,说什么,就借机会到里院去了两趟,听到田耀武讲:要拿县城。田大瞎子看见我,冷笑了两声,说:老常主任!这里没有你的事儿,先到外边休息一会吧,回头我们就要正式谈谈了!我一听事不好,才闪出来。”
“老温哥哩?”芒种说,“他也该出来呀。”
“我出来的时候就很难了,”老常说,“他叫我先走,他说:
他有一条命支应着他们。我们要快走,去报告区上。”
到了五龙堂,在高四海的小屋里,区委书记听了老常的报告说:
“情况十分紧急,敌人正在进行一个政治阴谋。我们城里武装力量很小,准备也不足。我们第一步,要去通知李县长做准备。第二步组织附近各村的民兵武装,打击敌人。”
老常、芒种、春儿担任了进城送信的任务,马上就出发了。区委,高四海,去召集民兵。
春儿飞身跑下堤坡,着急的对芒种说:
“我们得快一点,得比敌人先到一步,要不就坏事了。可是,你的腿痛不痛?”
“不要紧,”芒种跟上来说,“你路上说话,声音要小一些。”
芒种忍着痛,赶到春儿前边去,在这个情况下面,一个男孩子不愿意落在一个女孩子的后面。老常也迈着大步跟上来。
他们没有走那条通往县城的大道,他们从紧紧傍着这条大道的一条小路走,可以近便一些。就要成熟的、沉重的、带着夜晚的露水的麦穗子,打着他们的腿,芒种在前面,差不多是用一条腿跳着跑。
他们要走到前边,要保卫已经解放了的土地。过了黄村,他们听到了第一声叫明的鸡声,在树林里过宿的小鸟,也在不安的飞动。村庄、树林、道路和麦地都不是在旁观,它们在关切着,它们在警戒着。小路在黑夜里,渐渐变得非常清楚,走起来非常平坦了,家乡要继续战斗,平原鼓励她的亲生的儿女,在黎明之前抗拒那些进犯的、叛变了祖国的敌人。
他们听见田耀武的队伍,已经从子午镇出发了。大道上有乱嘈嘈的马蹄响。
如果,是田耀武先到了,这一带的村庄和人民就又要从白天退回黑夜去,命运就十分悲惨了。如果,是芒种和春儿先到了,我们的家乡,就按照这两个孩子的宝贵的理想,铺平它的幸福的道路吧!
芒种和春儿望见了县城,那拆平岭城垣,反射着星斗的光辉。
他们三个人的心里,同时一冷。难道拆去这座城墙,他们辛辛苦苦的工作,是做错了吗?无坚可守,今天夜晚,他们怎样来阻击敌人的进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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