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 不幸的消息最怕传给亲人



  这天,老济公正在县委的后方——岭西村处理一些事情,接到一封地下组织送来的急信。信纸揉得皱皱巴巴,没有信封,只用简便的形式折叠着,上写“速交老济公收”。此外,还有高红的一个文件包,一只小坤表,却是李秋月转来的。他打开一看,不禁大惊失色。信上写道:

  老济公和亲爱的同志们:

  我被捕了。

  现在还未审讯。我经过反复考虑,认为:我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死.为国为民而死,为党而死;一条是经过斗争活下来,继续为党工作。第三条道路是没有的。

  请党相信我。

  永远是党的孩子 高红

  老济公看完信,像遭到沉重的一击似的跌坐在木椅上。他连忙装上一锅烟,火镰打了好几下都没有打着。这件事的出现,使他相当难过。高红初来的时候,说心里话,他并不十分欢迎,一来她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工作经验并不多,究竟能力如何能否担起县长的重任,他是有怀疑的;二来她是一个女同志,来到敌占区工作,要时时刻刻担心她的安全,一旦出事向上级不好交代。当然,这些想法只是装在心里。后来经过一段工作,他发现这个女同志还真有点不寻常的地方。她不仅朝气蓬勃,有一种超人的热情,而且对几项重大任务,例如运粮工作,宣传组织群众,领导民兵破坏敌人交通等诸多方面都完成得很出色。说实在的,其眼光、见识和勇气,都不在自己之下。渐渐地,他觉得工作上离不开她了。他甚至萌发了一种想法,想建议上级,提高红为县长,并兼县委副书记。可是正在此时却发生了这不幸的事件,怎么能不令他难过呢!

  此外,使他深为不安的还有他内心深处的歉疚。尽管在敌人的鼻子底下活动,被捕和死伤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但让这样一个女干部被捕,总觉得不好交代。尤其对周天虹就觉得有点负罪了。他深知周天虹是如何地爱她!他过去同周天虹没有多少交往,自高红来县里工作,周天虹就来得很勤,对自己显得特别热情,还送过一些战利品之类。他虽然没向自己说过什么,交代过什么,但显然有一句潜台词:“亲爱的同志,请你要注意高红的安全!”老济公是有世故经验的人,他对这一点是能够领会的。可是今天却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己又怎样向战友交代呢?

  不幸的消息,最怕传给亲人,而又必须让亲人知道。太迟了也不好。这是老济公所考虑的。他这样想着,把那封信装到兜里就出发了。

  三支队这时住在十余里外的北赵庄,老济公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

  周天虹正蹲在院子里洗衣服,穿着一件白衬衣,把两只袖子捋得高高的。一边洗,还一边哼着什么歌曲,显得很愉快。老济公一看见这般情景,先就不安起来,脚步迟迟疑疑地走进了院子。

  “哎哟,老济公,是你来了!”周天虹说着,连忙跑过来,伸出两只湿漉漉的手把老济公的手攥住了。一面笑着说,“老济公,怪不得人们给你送了这个外号,瞧瞧你这身打扮!你这衣服有多少日子没有洗了?幸亏你当了县委书记,要是你来我这里当兵,我都不要你!”

  “不要,我就回家喝我的菜白粥去。”老济公勉强笑着说。

  “老济公,我给你说,你今天就别走了。我今天运气真好,一出村就碰见一只野兔从我眼前跑过去,停在不远的地方,也不动,还用眼睛瞅我。我心想,嗬,真巧!正好老子多少天没开荤了,也试试我的枪法准不准。我就掏出驳壳枪,瞄准了,这么一枪,就把它打倒了。现在已经炖上了,我再给你弄点酒,你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他说着,两个眸子亮晶晶的,放射着热情的光彩。

  “不,我今天有事儿。”老济公勉勉强强地说。

  “哎,老济公,你这人就是有这么个缺点,婆婆妈妈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周天虹一边说,一边扯着老济公的破袖子回到屋子里去了。

  老济公坐下来,就掏出烟荷包装烟,慢腾腾地打着火镰,慢腾腾地抽烟。一时凄然无语,他觉得这事很难出口。

  周天虹也觉出他的神色不对,就问:

  “老济公,怎么啦,你有事么?”

  老济公点点头,下狠心从衣兜里掏出那封信,还有高红的小坤表,一同交给周天虹,一面低声地说:

  “老周,我对不住你。”

  周天虹接过信,立刻打开。一看见那熟稳娟秀的笔迹,心就噗噗跳动;没有看几行,那只拿着信的手就索索地抖动起来,几乎连那张薄薄的纸都拿不住了。

  老济公看见他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用凄然的目光望着信纸。自己心里更加难过,再一次说了一句:

  “老周,我实在对不住你。”

  “也不能那样说。”周天虹轻微地动着嘴唇。

  老济公想了想,在这种场合,尽管语言是没有用的,是最为苍白无力的,但还是应当安慰天虹几句,就说:

  “老周,不要难过。被捕也不等于就没有救了。大家还是多想点办法。敌人那里,我们也有人,至少我们可以经常得到她的消息。吃的,穿的,也可以送进去。我回去马上就布置。你就放心吧,不要弄坏身子。”

  老济公说过,把那封信重新装起来,就起身告辞。临分手前,他握住周天虹的手握了很长时间,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周天虹回到屋子里就倒在炕上。晚饭也没有吃。内心痛苦万分,彻夜无眠。眼前老是浮现着高红的面影。不是她在兽兵的狂笑中遭受酷刑,就是她被关在黑屋里满脸血迹,孤苦无援。老实说,自从高红调来满城,他一直是半喜半忧,喜的是她同自己近了,也得到了提升;忧的是他始终担心着高红的安全。一听说从敌占区回来了人,他就要打个电话询问,问高红回来了没有。他有时也不是没有预感,但又不敢认真去想,怕是一种不吉之兆。现在这样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将怎么对待呢?

  适才他看了高红的信,她那种以身许国的坚贞态度,并不出他的意外。他平时就深知这一点。今天大难临头,她果然能挺风而立,显得卓异不凡。在未来的刑讯中,她是否经得起考验,倒不是他担心的事。相反,他担心的是她将要受到难以想象的摧残。怎么办呢?怎么来营救她呢?如果是一个小据点,那倒是可以去袭击一下,以解救她于危难之中。而满城是一个城,要攻打满城,那就要策划一个战役,那是上级的事。他个人是无能为力的。

  在整个漫漫长夜,他摩挲着高红的那只小坤表,一颗心陷入到从来没有过的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