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 为虎作伥者戒



  从此以后,周天虹就带着这个大班,神出鬼没,在这一带的几十个村庄打起游击来。一天,在杨各庄与徐偏率领的大班合兵一处。两个人正在议事,不料六七个伪军一下子闯进了院子。这真是鱼儿撞在网里,兔子碰上枪口,几个通讯员毫个费力地打了一个漂亮的院落伏击,把六七个家伙全部生擒。经过周天虹一番教育,留下他们的枪,把人通通放了。为了防止敌人袭击,当晚转移到梨花湾来。

  夜静时分,他们来到李大娘的院外。通讯员照例朝后山墙击了三掌,等待开门。要搁往日,很快就会听见有人出来,哪知今天却听不到一点声息。通讯员不得不连拍了数次,才听见门呀地一声开了。

  来开门的是小盼儿。周天虹看见她扶着一根棍子,艰难地站立着,就低声问:

  “你怎么啦?”

  小盼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们娘儿俩都被人打了!”

  “叫谁打了?”

  “还不是杜大头那伙人!”

  小盼儿说着,腿一拐一拐地把人引到屋里。在暗淡的灯光下,周天虹一看,屋里的家具什物和锅碗瓢盆,全被砸得稀烂,满地都是碗碴子。李大娘盖着一条破印花棉被,在炕上低声呻吟。小盼儿掀开被头,轻轻地叫:

  “娘,老周和小偏他们来了!”

  “嗯?你说谁来了?”李大娘迷迷糊糊地问。

  “是老周和小偏他们来了!”

  大娘十分艰难地翻过身来,望着周天虹和徐偏眼泪汪汪地说:

  “你们可来了!那些王八蛋可把你大娘打苦了!”

  周天虹、徐偏一齐走上前安抚她,劝她不要难过。徐偏说:

  “大娘,你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还是我来说吧。”小盼儿靠着炕沿说,“今天刚吃过早饭,杜人头就须着十几个保丁凶神恶煞地来了。来就说:‘你们家住了多少八路,快快交出来!’我娘就说,‘俺家有没有八路,你不是长着眼吗,你不会看吗!’杜大头冷笑了一声,说,‘你这个臭娘儿们,你不要嘴硬,我早派人调查你多日了,你那房前屋后那么多的脚印;都是谁的脚印?不是八路是谁?’我娘就说,‘你说有八路你就去搜!’杜大头就说,‘搜就搜,你当我不敢搜!’立刻命令十几个保丁在屋子里搜起来,这个用枪把捣,那个用铁钎探,把箱里柜里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搜出来。我娘早气得脸都紫了,就说,‘杜大头,我这里有八路吗?’杜大头说,‘那是你放跑了,明明你这里住过!’我娘又说,‘杜大头,你不要仗着洋鬼子撑腰,把事做绝了。你知道村里人都骂你啥吗?——他们都骂你是汉奸!’杜大头听了,脸一红一白,冷笑了一声:‘汉奸?汉奸有什么不能当的!你们这些穷小子,把财产攒到一块儿能值几个钱?日本人一来,你们拍拍屁股走了;我是什么家业?我带得动吗?我不当汉奸当什么!我当汉奸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你们愿当你们也来当嘛!’我娘用手指着他说,‘杜大头,全村人数你最不要脸了!我男人也是叫你害死的,你当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杜大头一听,气得那脸就像猪肝似的,立刻大叫:‘给我打这个臭娘儿们!’这几个如狼似虎的保丁,就一拥而上朝着我娘劈头盖脸地打起来。还有几个跑到屋里砸东西。我一看,急了,就马上冲上去抓他们,咬他们,他们就一枪托把我打倒了。一直把我娘打了个半死,杜大头才领着他们骂骂咧咧地走了……”

  听了这话,徐偏气得脸色发黄,立刻说:

  “我看得把这小子除了!”

  周天虹沉吟了一下,也马上说:

  “行!这完全符合‘单打一’的政策。……你看让谁去好?”

  “我去。那里我路熟,只带两三个侦察员就行。”

  周天虹考虑了一会儿说:“恐怕还得写一张布告。”于是,要宣传干事拿过纸笔,在炕上一挥而就。

  一切准备妥当,徐偏就带上三个侦察员开始行动。这些游击队员,一个个都像惯于在夜色中活动的夜猫子,走路轻捷无声。不一时就来到杜大头的庄院附近。

  徐偏先隐在树下,观察了一会儿动静;随后同侦察员咕哝了一会儿,就命侦察员前去敲门。

  几个侦察员把那扇黑油漆大门砸得山响,一面粗暴地叫:

  “他妈的,开门!快开门!”

  只听里面迷迷糊糊地说:“你们是谁呀?”

  “我们是丰乐堡楼上的。找你们杜保长有事儿。”

  “有什么事呀?天都这么晚了!”

  “混蛋!耽误了事儿,你们担待得起吗?”

  门打开了。侦察员立刻蹿进去,收缴了几个保丁的枪支,把他们全绑了起来。随后徐偏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

  此时已近午夜,内院的上房屋里还亮着灯光。徐偏站在窗外,隐隐听见杜大头与女人调笑之声。侦察员又喊道:

  “杜保长!快出来!楼上太君找你。”

  “找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杜大头在里面说。

  “有急事!你快一点!我们是楼上宪兵队的。”

  一说是“宪兵队的”果然很灵。只听屋里一阵响动,接着门开了,杜大头披着衣服走出来。徐偏用眼一扫,还是几年前那副模样:你几乎看不见他有脖子,一颗上尖下宽的大脑袋,仿佛直接搁在胸脯上;腿又短得出奇,整个看去就像一只笨重的圆滚滚的木桶。徐偏声音不高却颇带威严地说:

  “杜大头,你还认得我吗?”

  杜大头把头向前伸了伸,仔细一看,立刻筛起糠来,极力装作镇静地笑着说:

  “哦!是徐连长啊,您回来啦?”

  “对,我回来啦。”徐偏说,“听说你高升啦,是吗?”

  “咳,瞎胡混吧。”杜大头略显镇静了些,“这年头儿。大面上的事儿没人维持也不行啊!还不是为了乡亲们少受些损失……”

  “嗬,你倒会说!”徐偏冷笑了一声,“杜大头你认贼作父,你害了多少人,发了多少国难财,你当我不知道?老百姓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你知道吗?”

  “这,这,……”杜大头慌了,上句不接下句地说,“可是,徐连长,你也不能只听老百姓一面之词啊!你们这次来,要我办什么事儿,是要粮还是要款,我都会照办的。”

  听了这话,徐偏又冷笑了一声说:

  “我们什么也不要,今天晚上只向你借一件东西。”

  “你快说,借什么东西?”

  “借你的人头。”

  杜大头大惊失色,扭头要跑。徐偏举起枪来,乓乓两枪,杜大头像一只笨重的大口袋扑通一声倒下来。

  在徐偏离开杜大头的庄院时,一张发着墨香的布告贴在了大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