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 无巧不成书



  敌军攻占张家口后,蒋介石得意洋洋,于占领张家口的第二天就宣布了召开国民大会。他公然宣称“共军已总崩溃”,“可在三个月至五个月内,完成以军事解决问题”。傅作义也参加了这次大会,在会上他受到了凯旋英雄一般的欢迎。报纸上纷纷刊出《塞上将军傅作义》的大块文章。他这时也不免自鸣得意,不可一世了。这个平日宣称“不说硬话,不做软事”的将军,却心血来潮,一反常态地抛出了一封《致毛泽东的公开信》。这封信的后果不仅大大超出他本人的意料,而且使他日后与毛泽东会面时愧悔莫及了。

  周天虹和他的团队,此时正在察南蔚县某地休整待命。这天,他正在院子里处理公务,徐偏满面怒容地从外面进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往他怀里一擩,说:

  “你看看,这个人说了些什么?我看他也忒猖狂了!”

  周天虹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张傅作义办的《奋斗日报》,上面赫然登着一篇《致毛泽东的公开信》。当周天虹念到“这次被消灭的不是我们,而是你们常常自诩的经过两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军贺龙所部、聂荣臻所部”时,脸色就变了。他将报纸用力甩到地上,在桌子上猛地击了一掌,怒冲冲地说:

  “我看这人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今生不消灭他,誓不为人!”

  徐偏接着说:

  “这张报纸,弄得我一夜也没睡好。我看傅作义这人不仅狂妄,目光也忒短浅了。不是说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么,难道他占了张家口就算板上钉钉了?笑话!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徐偏说过,抓起地上的那张报就扯,周天虹连忙抢过去说:

  “别,别,我要给全团都读一遍,让大家发表评论!”

  晚上,在广场上开了一个全团的军人大会,周天虹从头到尾,把傅作义那封公开信读了一遍。一石激起千层浪,顷刻间指战员们怒火沸腾,一个接一个地发言,发誓要消灭蒋傅军,为解放华北而战。没想到,这封“公开信”倒成了激发士气的好教材。本来张家口撤退下来,怨言很多,这一来倒把怨气变成对敌人的怒火,熊熊地燃烧起来。

  不久,部队转移到冀西易县地区。这里是古燕国的首都,至今在易县城外仍可寻觅到倾记的古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易水,和荆轲的故里都在这里。同时这又是抗日战争的老根据地。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更是无人不晓。那座锯齿状的狼牙山总是披着紫郁郁的山岚傲立在那里,简直是一首又雄奇、又美丽的诗。对于周天虹说,这里无疑是他的第二故乡。处处的山岭溪水都使他想起当年的血战,也使他想起他与高红的恋情。

  接着,敌军跟踪而至。为首的就是那个九十四军。该军自恃是全部机械化装备,又是在缅甸由美国顾问亲自培训出来的;因而傲气十足。十一月初,该军竟集结了十个团的兵力,向我根据地腹地进犯,企图北击紫荆关,打通与察南的联系,以便分割我根据地。战场指挥员杨成武一看,歼灭敌人的好机会到了。遂命部队节节抗击,诱敌深入。将敌先头团诱至二十里铺、南北桥头、门墩子山等村庄,将敌完全包围。

  周天虹和徐偏率领的团队,受命切断了敌人的归路。天黑以前将敌压迫至门墩子山下的南桥头村。这个山取名门墩子,真是名副其实,完全像两个大窝窝头似的骑着一条向西去的公路。入夜,一声令下,周围的几个团一齐向敌发起进攻。这个美械化团果然名不虚传,顿时把全套本领施展出来。首先是照明弹,一个接着一个,头一个还未落下,第二个就腾空而起,简直照耀得像白昼一般。其次轻重机枪射出的曳光弹,像绵密的红丝线织成的蛛网,把自己包裹起来。炮火爆炸的闪光,像雷鸣电闪似的闪个不停。说老实话,抗日战争中战士们还不曾见过这样强的火力。各部队攻了一夜,也没有突破。

  徐偏一看攻不进去,心里急了。将近黎明时分,把战斗英雄孟小文找来,说:

  “如果消灭不了这帮家伙,那我们就无法见江东父老了。现在我把轻重机枪、迫击炮集中起来掩护你,你能不能把突击队带上去?”

  “团长,你就放心吧。”孟小文满有信心地说,“要是攻不上去,我就不回来见你。”

  “你怎么攻法?”

  “我用飞雷开路,用炸药解决问题。”

  “好。”

  徐偏点点头,立即调整了火力,顷刻间,造成了局部优势,把敌人的火力压倒了。孟小文把棉衣棉裤脱去扔到一边,带着突击排,每人手里提着几个飞雷,一路打过去,不一时,只见爆炸的火光一闪,长长一段围墙立刻倾倒在地,敌人的阵地被突破了。

  徐偏立刻指挥后续部队继续跟进。友邻部队也随后纷纷突破。敌人动摇了,立刻向东北方向突围,与来接应的一个营合兵一处,狼狈逃窜。各部队随即转为追击。这帮敌人离开阵地,已经无所作为。终于在早晨的阳光下,缴枪投降。各部队押着两千多名俘虏走下战场。徐偏和周天虹的团队也抓了二三百名。这个完整的美械化团和另一个营被全部歼灭,无一漏网。

  在团部的院子里,堆满了美式轻重机枪、六○炮,还有两门榴弹炮。王副参谋长正忙着统计这些东西,一面对周天虹笑着说:

  “怪不得快板诗人毕革非说蒋介石是运输大队长,真是一点不错!”

  不一时,徐偏带着大批的俘虏回来了,周天虹见他乐得合不拢嘴,就说:

  “老徐,这次你可别说上级叫你光啃骨头不叫你吃肉了吧!”

  “我是希望多吃几次才好呢!这样我们的装备就可以改善了。”

  周天虹走到徐偏身边,问:

  “俘虏里抓到大家伙没有?”

  “团长一直没有找到,可能是打死了,只抓到一个营长。”

  “你把他找来,我了解一下情况。”

  政治处的一个干事,把俘虏的营长送来了。周天虹一看,是一个细高挑、面容上还流露出几分倨傲的军人。他的军帽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中校的领章,只剩下一个。满身都是灰尘。他扫了周围一眼,站在周天虹面前。

  “你是一二一师三六一团的营长吗?”周天虹问。

  “我是中校营长。”他纠正说。

  “噢!”周天虹心中暗笑,看来这家伙对这一点倒很重视。又接着问,“你认为,这一仗打得怎么样?”

  “你们虽说打胜了,但我并不佩服。”他轻蔑地一笑,“因为你们的武器太差,打得也很不正规。”

  周天虹看他很狂,就说:

  “既然我们打得不好,你怎么就成了俘虏了呢?”

  “那是出于偶然。”他说,“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师是全军第一,我们团又是全师第一。平时,木马、双杠、单杠的考核,我们全团每次都是冠军。师长傅天骄每次来我团视察,都伸出大拇指,说我们是这个。”这个营长说着,还得意地把大拇指伸出来。

  周天虹觉得这位国军营长既高傲又浅薄无知,简直好笑得很。但是他刚才提到的一个名字,却使自己怦然心跳,不自禁地又问了一句:

  “你们师长叫什么?”

  “傅天骄。”

  “噢,傅天骄!?”周天虹默然想起,十年之前,即自己离家出走的前夕,本来是想同那个爱穿紫衣的姑娘秦碧芳一起奔赴延安的,不料却受到阻挠,这中间插进来的一个人物,就是秦碧芳的表哥傅天骄。傅天骄当时就是国民党的少校军官,不知道现在提到的傅天骄是不是他?就继续问道:

  “这个傅天骄是哪里人?”

  “河北人。”

  “今年多大岁数了?”

  “二十六七岁了。”

  “他带家属来了吗?”

  “来了,听说是他的表妹。我到师长家里去过,看见过她,很漂亮,平常爱穿紫色的衣服。”

  “噢!果然是他!”周天虹暗暗地说,“真是无巧不成书,不想倒在华北兵戎相见了。”

  周天虹无心再问,又问了一下敌军情况之类就匆匆结束,挥了挥手让人把那位中校营长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