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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康顺风勾结敌伪 桦林霸施展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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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那人,约有三十几岁,矮个子,小眼睛,尖嘴巴,头上戴顶毡壳帽,穿一身黑棉袄、裤,外面披一件没面子半旧羊皮袄。桦林霸全家一见,又惊又喜,忙问道:“啊哟!你不是叫敌人捉去了么?怎能跑回来的?佳碧回来了没有?”那人一屁股坐到炕沿上,缓了口气说:“从汉家山回来的,佳碧还在汉家山。放心吧,人家招待的挺好,一点制也没受。”
原来这人就是本村的村主任康顺风,和桦林霸是远房叔伯兄弟。以前是个“牙行”,在旧政权手里当过闾长,性情狡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做事情都是看风转舵。新政权建立后,他表面上很积极,又被村里选成主任代表。这次敌人来没有跑脱,叫抓住打了个败兴,吓得叩头作揖求饶,任他一张快嘴,“爷爷”“大人”的叫了一路,敌人连睬也没睬,一直捆绑到汉家山。路上他想:这回可不得活了。哪知一到汉家山据点,迎头碰到他表兄王怀当。他的肉团子脸,比以前更胖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刮得象珐琅皮一样。戴一顶灰礼帽,穿一套鼠灰色西装,脚上穿一对半旧皮鞋,跟着一个戴眼镜的日本人走了过来。
康顺风一见他这身打扮,猜想一定是在日本人手下当了官,马上哭哭啼啼,求他给想点办法。这王怀当在旧政权时,是汉家山村公所的村长。敌人打来的那年,便逃到了晋西南。一九三九年冬天,日阎临汾会议以后,他奉上级的命令到太原投敌。这次随敌人又来到汉家山,当了伪联合村公所的村长,在日本人面前是数一数二的腿子。只要他说一句话,要谁死谁就得死。外号叫“二日本”。
王怀当一见捆来的是他表弟,拍着胸脯说:“老弟,不要耽惊受怕,一切包在我身上,慢说这点小事,就是天塌了,一手也能撑起来!”回头又和那个戴眼镜的日本人咕噜了几句,当下就把康顺风的绳子解开,引到独眼窝翻译官房里。
这房子的摆设很阔气:靠窗放一张红漆八仙桌,上面摆着一架座钟和许多纸墨笔砚,桌两旁有两张大红椅子,墙上挂着红红花花的地图、相片。康顺风坐在椅子上,便有个穿黑西装的日本人,走过来招呼他抽烟喝茶。原来这就是日本人翻译官,真名叫松山太郎,平型关作战时,打瞎了一只眼睛,这里老百姓便叫他“独眼窝翻译官”。独眼窝翻译官装着很和气的神气同康顺风谈话,问他村里的情形:有没有八路军,哪些人是干部,过去哪家是财主……。康顺风原想不能活了,谁知来到这里就当客人待承。康顺风素来就投机取巧,今天受了日本人这份热情招待,乐得恨不得怎样孝敬一番。当下就把村里的实在情形,一五一十地讲了个一清二楚。
独眼窝翻译官听了,笑咪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引到另一个房子里去见日本小队长。
过了两个多钟头,康顺风揩着满嘴的油,又跟着独眼窝翻译官从日本小队长房里出来,满头的汗,脸上红光红光的,手里捏着崭新一叠钞票,一边往口袋里装,一边又来到独眼窝翻译官房子里。这时王怀当也吃了饭来了,三个人又抽烟喝茶说笑了一阵,到夜里十点多钟,康顺风起身要走,独眼窝翻译官和他表兄对他说:“你回去把话和康锡雪说知,只要他能答应维持,帮皇军的忙,保证放他儿子回去!”
康顺风把到了据点的前后情形,大概的对桦林霸讲了一遍。随手又从身上摸出一封信递过去说:“这是日本人捎给你的。”桦林霸接过信拆开,凑在灯下看。只见他摸着光溜光的脑门心,又象高兴,又象生气,急得他老婆连忙问:“信上说的是些甚么?”康顺风抢着说:“皇军觉得今天糟害了你家,很对不起,赔罪啦。还说锡雪哥有名望有学问,希望给皇军作点事,出头维持这个局面。”老婆说:“写着佳碧能放回来不能?”康顺风说:“急甚么?在那边住几天吧,他比别人好得多,别人在冷房子里关着,他却是当客人待哩!”
桦林霸把信看完了,两手捏着信纸发呆。半天才发愁地说:“唉!这事叫我进退两难,日本人把我家欺侮成这样,我再来替他作事,落下个汉奸骂名,这这……唉!”康顺风说:“是呵!我当初也是这样的想,可是有甚么办法呢?如今只好打了盆说盆,打了罐说罐,维持了不但性命钱财不受害,还可捞一把哩!再说刀把子握在人家手里,不维持佳碧能飞回来?!唔!咱们以前都是阎督军手下干了事的人,阎督军说过:宁亡于日,不亡于共。人家那么大的人物,都和日本的司令官在临汾照了相,说和日本人合作剿共,可见这天下是皇军的了!”桦林霸低下头,两手摸着光溜光的脑门心,一句话也不说,心中翻来复去的想道:“维持了?八路军抓住就当汉奸办;不维持?这些财产就保不住了……”正在委决不下,康顺风又从怀中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伪钞来,放在桌子上说:“这是皇军赔偿你家损失的,以后维持的好,每月还有一百二十元的薪水哩!”
桦林霸老婆是有名的财迷鬼,外号人叫“小算盘”。一个麻钱看的磨盘大,和人共事总是想占便宜。比如在街上买菜,为了多要一苗葱一头蒜,常和小贩争吵得脸红脖子粗,要是那个卖东西的不留神,她便会把秤锤或别的小东西偷过来。“小算盘”看见那一叠崭新的钞票,心中欢喜,不由的顺手拿过来一五一十的点。数点了两三遍也没数清,还是康顺风告她说共三百元,这才放了手,眉开眼笑地说:“这可是宗大进项,好生意嘛!这年月!一月一百二,一年就是……”扳着指头算了半天也没算清,还是康顺风告她说:一年是一千四百四,这才放了心。又扭过头来,把桦林霸光溜光的脑门心点了一指头,恨恨地说:“把你个老糊涂虫,这样的好差事,一年就一千多哩!”
桦林霸没答理。寻思了半天,忽然站起来说:“村里人要反对该怎办呢?”康顺风说:“唉,这荒乱年头,人都是盼保住命就对了,谁还管那么远的事呢?就是怕那几个干部……”桦林霸用拳头在桌上捣了一下说:“上有好者,下必有效者。既然阎司令长官都和日本人合作,维持就维持吧!这几年没权没势,尽受穷人的气。趁这机会倒可把这些人教训一下。以后送情报,送给养,反正也出不到咱头上。你说那几个干部,哼哼!”桦林霸冷笑了两声继续说:“你数数,农会张勤孝虽然工作积极,是个老实圪瘩,拐的卖了他,还要跟上点钱哩;代表辛在汉又给抓去了,只要在皇军面前说句话,永远也休想放他回来。剩下自卫队分队长雷石柱一个人,就让他浑身是铁,也打不成几个钉子呀?再说他病的爬也爬不起来,将来随咱们还好,不随就想法干了他。村里的事还不是由咱们办?至于其他老百姓更不算事。”说着凑在康顺风耳朵上,咕噜了好半天,康顺风高兴地拍手说:“哈哈!还是老兄肚子里文章多,就照这样办!”“小算盘”在一旁听着,也高兴的了不得。
说话之间,外面鸡叫了。桦林霸这才想起一天一夜还没吃饭,忙叫老婆给炒了一碟鸡蛋,热了一壶酒,作了些面,让康顺风也一块吃。康顺风说:“我在皇军那里已吃过了,还是大米罐头哩!”接着他俩又谈了些维持的事,康顺风说日本人马上让送二百块白洋去,桦林霸点头答应。吃完了饭,桦林霸随手研墨蘸笔,铺开一张大纸,在上面写了一片字交给康顺风,康顺风接过来,又向“小算盘”要了点浆糊,便匆匆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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