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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班已经开车,做日班的张小玲、汤阿英她们都还没有走。“五反”检查队进了沪江纱厂以后,车间里工人的情绪沸腾了。下了班,谁也不愿意走,都想在厂里做点工作。张小玲她们不怕机器嘈杂的声音,在细纱间的小阁楼上热火朝天地谈论着。陶阿毛在细纱间检查过车子,没有走,也夹在当中听大家议长论短。

  董素娟的两只手按着郭彩娣的肩膀直摇,一边对着她的耳朵叫道:

  “你说呀,那二千两金子哪能发现的啊。”

  “做做好事,别再摇了。再摇,要把我的骨头摇酥了,就不好上工了呀。”郭彩娣歪过脸去望着董素娟,说,“小鬼头,你越是摇,我偏不讲给你听。”

  董素娟的两只手放下来,硬功不行,她只好用软功了。她双手合十,对着郭彩娣作了一个揖,用祈求的声音说道:“好姐姐,我不摇你的肩膀了。你快点讲给我们听听吧。”

  郭彩娣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软功。你软,她就硬不下心肠了。她看董素娟那副可怜相,忍不住笑了,说:

  “讲就讲,作啥揖呀!”

  “佛答应了,”管秀芬说,“小鬼头,别再拜啦。”

  “你这张嘴啥辰光才饶人?”郭彩娣望了管秀芬一下。

  管秀芬说:“你这张嘴也不推扳。”

  汤阿英站在管秀芬旁边很兴奋地望着郭彩娣。见郭彩娣卖关子不肯说,怕管秀芬和郭彩娣顶嘴会岔过这件大事,便催促郭彩娣道:

  “谈正经的吧,彩娣,你说吧。”

  “你再不说,我们就让阿英姐说了。”管秀芬急于想了解这个惊人的消息。

  “从何谈起呢,”郭彩娣不再拖延,把鬓角上披下来的黑乌乌的头发往耳朵后面一拢,想了想,认真回忆当时的情景。想着想着,她就站了起来,学徐义德坐在沙发里的派头和讲话的腔调。大伙把她包围起来。她在当中边说边讲,就像演戏似的。

  董素娟听得笑弯了腰,对郭彩娣说:

  “做做好事,等一等再讲,……”

  郭彩娣停下来,笑着说:

  “一会求我讲,一会又求我不讲。要我不讲,我就再也不讲了。”

  “不是的,”董素娟慢慢伸直了腰,喘了一口气说,“你讲的把我肚子笑痛了。我是求你等等再讲,叫我喘口气,我怕拉下一句半句的。”

  “小鬼头,别再闹了,”管秀芬拉着董素娟浅蓝布上衣的摆说,“你让彩娣讲完吧。”

  郭彩娣慢慢讲下去,最后谈到二千两金子处理的问题。陶阿毛暗自吃了一惊,站在旁边,故意挑起问题,梦想瓦解大家对徐义德斗争的意志。他信口说,徐义德办这个厂,养活了二千多工人;现在工人这样对付他,他会不会报复?张小玲顿时发现他的看法错误,但是并不即刻批驳他,抓住这个机会,要大伙儿谈谈究竟是徐义德养活了工人,还是工人养活了徐义德,这样可以提高大家的认识。

  董素娟听了郭彩娣绘影绘声的报告,她很愤怒。但陶阿毛提出那问题,她的愤怒情绪有点消逝,思索陶阿毛提的问题,不解地问他:“徐义德怎么养活了工人?”

  “徐义德拿出钱来办工厂,他雇工人,每个号头发工资。我们拿工资去买柴买米,不是他养活我们吗?”陶阿毛振振有辞地说,心里想当然是徐义德养活工人,这还有疑问吗?

  “他养活我们?我不信。”郭彩娣不同意他的看法,想了想,说,“徐义德整天坐着不动,连车间里也不来看看。有些工人还不晓得徐义德是高个子还是矮个子,只听说是个大块头,可没见过面。他不劳动,我们厂里赚的钱都上了他的腰包,这是准养活谁?”

  管秀芬听得大家说的仿佛都有道理。她不知道哪个道理对。她说:

  “这么讲,我们养活了徐义德,徐义德也养活了我们,谁的意见对?”她冲着张小玲的耳根子说的,问她的意见。

  张小玲有意不立即表示自己的看法,对大家说:“不好讲互相养活,总有一个为主的。究竟谁养活谁呢?”

  汤阿英说:

  “我认为是我们工人养活了徐义德。我们在厂里劳动,流血流汗,徐义德在家里享福,吃喝玩乐;徐义德坐汽车,我们走路;徐义德住洋房子,我们住草棚棚;徐义德吃大菜,我们吃咸菜;徐义德有三个老婆,我们工人有的连一个老婆也没有;徐义德的钱花不完,把二千两黄金埋在墙壁里,我们工人没钱花。为啥这样?还不是徐义德靠我们劳动,靠我们流血流汗,赚来了钱,让他剥削去,让他享福去,不是我们养活了他吗?”

  陶阿毛慌忙退了一步,装出不解的神情,改口说:

  “我也这么想,但是我听人家说,工人劳动,徐义德给我们的工资,也不能说他没养活工人。”

  董素娟听陶阿毛这么一说,有点迷惑不解了:对呀,徐义德每个号头发工资,虽说我们劳动,可是领了工资呀,这个问题怎么解释呢?郭彩娣不同意陶阿毛的说法,徐义德整天不劳动,尽享福,怎么能说他养活工人呢?工资,每个号头倒是拿的,陶阿毛这个歪道理她不赞成,一时自己又提不出有力的反驳的理由。她心里很急,盼望张小玲给大家说说清楚,她的焦急的眼光对着张小玲,那眼光仿佛对张小玲说:你懂的道理多,快点给大家说吧。张小玲还是不说,可把她急坏了。半晌,张小玲提出了问题:

  “我们工人一个号头拿多少工钿?”

  汤阿英立刻想起解放前的工人贫困的生活,她说:

  “解放前,一个号头发的工资,顶多只能买三斗黄糙米;钞票不值钱,物价天天涨,买迟了,一斗黄糙米也买不到。”

  郭彩娣接上去说:

  “那辰光,钞票不能搁在屋里过夜,一过夜,迟了几天去买,真的一斗黄糙米也买不到,有时只能买到一块肥皂,一刀草纸,一个号头的工资,别说家里人了,就连自己也养不活呀!”

  张小玲点点头,同意汤阿英和郭彩娣的说法,她问道:

  “我们一天给资本家做多少生活呢?”

  “八小时。”董素娟应声说道。

  “那是现在,”管秀芬直摇头,纠正说,“从前我们给资本家做生活一天何止八小时,十二小时也不止!”

  “有时做到十六小时,把人累坏了。”郭彩娣一想起过去做生活的情况,仿佛现在身上还感到有些痛哩。

  董素娟发觉自己的说法不对头,把现在的事当成过去的事,慌忙更正道:

  “我进厂比大家都晚,对过去许多事体不清爽,我也听说过去一天做生活的时间可长哩。”

  “我们一天做生活的时间那么长,就值三斗黄糙米吗?”张小玲进一步提出问题。

  “当然不止!”郭彩娣马上接着说。

  “工厂赚了许多钱都到啥地方去了?……”张小玲又问。“都装进徐义德的腰包里去了。”郭彩娣不等张小玲说完,便连忙接上去说。

  “徐义德整天不劳动,为啥能赚那许多钱?”张小玲提出这个问题,暗暗望了陶阿毛一眼。

  陶阿毛见张小玲抓住谁养活谁这个问题不放,提出一个问题又一个问题,不了解她究竟有多少问题要提,他一直在想怎么从侧面把她的问题顶回去,没等他开口,郭彩娣她们一一做了回答,都是事实,叫他没法顶回去。现在趁汤阿英她们在思考张小玲提的这个问题,觉得是一个机会,也有他认为的所谓理由,但又怕给人发觉他在帮资本家说话,便绕了一个弯,装出气呼呼的神情说:

  “郭彩娣说的对呀,我们工厂赚的钱都上了徐义德的腰包,他为啥要赚那许多钱?真是岂有此理。过去,我听人家说,徐义德经常对梅佐贤他们讲,是他徐义德拿出本钱办厂,将本求利,厂里赚的钱应该是他的;还说啥他不拿钱办厂,工人到啥地方去劳动?我听到这些没心没肝的话,心里非常生气。”陶阿毛十分巧妙地把自己的意见放在徐义德的嘴里说出来,然后又破口咒骂两句,语气之间显出他并不赞成,可是绝不正面提出反对,叫你捉摸不定他的真正态度。

  陶阿毛的一番话在董素娟的心里起了作用,她以为这话也有道理:办厂的确需要钱啊,没有钱啥人也没法子办厂;徐义德不办厂,工人哪能来做生活啊。她没有再深一层去追问这些问题。汤阿英静静在想张小玲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她觉得问题提的对,讲的有道理,而且非常重要,很能给人启发,越听使她兴趣越浓。她感到陶阿毛的说法使人认识不清,立刻提出来问他:

  “徐义德的钱啥地方来的?”

  陶阿毛见汤阿英问题提的尖锐,来势凶猛,预感到有些不妙,不敢再多说,便放下笑脸,谦虚地说:

  “这个我不了解。”

  “徐义德的钱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吧?不是他娘老子给他的吧?还不是工人劳动赚的钱,上了他的腰包,才有钱办这个厂那个厂。”

  汤阿英问得陶阿毛无话可说,他心里有不少话可以说,可又不敢再直接说出来,那会暴露他的面目的。但他又不甘心不说,叹了一口气,显出不解的样子,说:

  “我们工人劳动,赚了钱却上了徐义德的腰包,真叫人生气。徐义德说啥工人劳动,给工人发了工资,正像汤阿英说的,一个号头的工资还买不到三斗黄糙米,够啥呀!”陶阿毛以为徐义德拿钱办厂应该多赚钱的谬论给汤阿英驳了回去,他不好再说下去,便又拉到工资问题上来纠缠,并且有意把问题摊在张小玲面前,看看她的态度。他皱起眉头,说:“这问题看起来简单,实际上真是复杂,闹得人头昏眼花,小玲,你给我们讲讲吧!”

  “陶师傅也弄得头昏眼花,问题真不简单呀!”这是管秀芬讪笑的声音。

  郭彩娣等得不耐烦了,她急着想快点弄清这个问题,也对张小玲说:

  “还是你给我们讲讲清爽吧!”

  “逞能逞不下去了,只好搬救兵了。”

  郭彩娣听了管秀芬这两句带刺的话,嗓音高了,态度激昂了:

  “搬救兵哪能!犯法吗?”

  “别吵,谈正经的。”张小玲按了按手,觉得问题都摊开了,她该说两句了,“我们工人做一个号头的生活,徐义德发一个号头的工资,表面上看,好像我们的劳动都得了报酬;仔细想一想,徐义德一个号头给我们多少工资呢?三斗黄糙术还不到;我们一个号头给他做多少生活呢?花衣是我们工人运来的,纱是我们纺的,布是我们织的,又是我们运到市场上去的,……我们劳动创造的财富三担黄糙米也不止,都叫徐义德剥削去了,上了他的腰包。凭那三斗黄糙米工资,我们每天顶多劳动两个钟头,也就差不多了,过去一天劳动十多个钟头,多劳动的时间都是徐义德剥削的,这个多劳动的时间,叫做……”张小玲在细细回忆杨健同志在这里党课上的报告,说,“我听杨部长说,叫做剩余劳动,创造的价值,叫做剩余价值,徐义德剥削的就是这个,他办厂的钱也是从这个上头刮来的;汤阿英说的对,徐义德从娘胎里没有带一个铜钿来,靠工人劳动赚的钱,上了他的腰包,才有钱办厂。单有钱办厂,没有工人劳动,钱和机器能变成纱吗?能织成布吗?要靠我们工人劳动,棉花才能变成棉卷,棉卷才能变成纱,纱才能变成布,他才能拿出去赚钱。他不劳动哪能赚这许多钱?当然是剥削我们,也就是我们工人养活了他!”

  “我们工人养活了他?”董素娟仔细咀嚼这一句。这一句话打开她思想上的窗户,越发感到自己太年青,进厂的时间不长,知道的事情太少,道理懂得更少。听张小玲她们这么一说,她心里亮堂的多了。这样说,五反运动更加迫切需要展开了。“五反”检查队在汤阿英她们的要求下果然来了。人民政府派人来撑工人的腰了。她浑身感到温暖,觉得有一股热力,懂得了许多道理,增加了勇气,提高了和徐义德斗争的认识和信心。

  汤阿英听见张小玲这一番话,她的意见得到支持,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她挤到张小玲旁边,高声大叫:

  “张小玲说的对呀,是我们工人养活了徐义德。他对待我们工人这样,简直是没有良心呀。这次五反运动,我们要参加进去,不能让徐义德再欺骗我们。”

  “今天我讲得很简单。过两天要开诉苦会,秦妈妈今天没来,她准备诉苦会的材料去了,她受的苦比我多,懂得的事体比我多,经验更比我丰富,你们再听听她的诉苦,就会更加明白谁养活谁了。”

  “那好呀!”董素娟高兴得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拍了一下管秀芬的肩膀,“开诉苦会的辰光,你去做记录,这回可要认真学习学习,我懂得事体太少了。”

  “小鬼头,你懂得事体太少,打我一下肩膀,懂得事体就多了吗?”

  “啊哟,对你不起,”董素娟抱歉地说,“我给你按摩按摩。”

  她真的用右手轻轻抚摩着管秀芬的肩膀。

  “我可没那个福气,”管秀芬把她的手甩开,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以后别打我,就感激不尽了。”

  “小鬼头,你怎么碰起我们的记录工来了,胆子可不小,当心以后别人给你小鞋穿!”郭彩娣同情地望了董素娟一眼,她想张小玲刚才那番话讲的道理很深,证明自己的看法对,但没有张小玲讲的那么有条有理。她兴奋地说,“张小玲讲的有道理呀,我们工人养活了徐义德,‘五反’当中要好好检举徐义德;听说打包间已经动起来了,准备成立‘五反’分队,我们也……”

  管秀芬听见张小玲说郭彩娣的意见对了,有力地批驳了陶阿毛的看法,也就是批评了她的意见不明确也没有倾向性;刚才郭彩娣又帮助董素娟讽刺她两句,她心中有些不满,却又找不出道理来讲。陶阿毛见苗头不对,不好再从中挑拨,说多了怕露馅,同时又听说要开诉苦会,这是新消息,急着要去报告梅佐贤,就赶紧说了一句“张小玲的看法高明……”然后悄悄地离开了。管秀芬听郭彩娣谈到打包间成立“五反”分队的事,正好给她一个机会。她说:

  “这次可说错了。我晓得打包间早成立了‘五反’分队;

  选出刘三嫂当队长。粗纱间也动起来了,吴二嫂当了‘五反’分队的队长。清花间也成立哪,他们的分队队长是郑兴发……”

  郭彩娣冷笑一声:

  “我当然比不上你,——谁也比不上你,你有顺风耳,你有千里眼,天下的事谁也瞒不过我们的管秀芬啊。”

  管秀芬正要回敬郭彩娣两句,汤阿英补充道:

  “我听学海说,保全部今天也成立了,……”

  “哦!”管秀芬愣了一下,她居然一点也不知道保全部的消息。

  郭彩娣说:“想不到保全部的消息你却不晓得。”

  “我也没有内线在保全部,”管秀芬这句话是讲给汤阿英听的。同时,她反击郭彩娣一句,说,“我也不是包打听。”

  “早一会我出去上小间,看到工会的快报,筒摇间也成立了。谭招弟还提出来向打包间挑战哩。”董素娟插上来说。

  “讲筒摇间就讲筒摇间,提谭招弟做啥?”郭彩娣对董素娟说。

  董素娟吓得伸出舌头来。她想起了那次谭招弟骂细纱间,郭彩娣就没和谭招弟讲过话,她心中有个疙瘩,在厂里碰到谭招弟耐理不理的,有时故意低下头,装着没有看见的样子。

  董素娟有点怕郭彩娣,连忙抱歉地说道:

  “我以后再也不提她了。”

  “提也没有关系,”张小玲说,“彩娣,你不应该不理谭招弟,是自家姊妹啊。”

  “谭招弟这号子人,这一辈子我也不想理她。”

  “她骂细纱间不对,你这样的态度对她也不对啊。”张小玲说,“彩娣,你要好好想一想。”

  郭彩娣没有再吭气。

  “别的车间差不多都成立了,只有我们细纱间,这次落了后哪……”董素娟总希望细纱间啥事体都跑到别的车间前面。这次运动,细纱间乙班还没有成立“五反”分队,心中有些惋惜。

  “细纱间这次并不落后,我们甲班早就成立‘五反’分队,乙班她们今天夜里下班以后就成立,她们的情绪可高哩。今天上班以前,她们就想停止生产成立。杨部长没有同意。杨部长说,‘五反’生产两不误,不能够停止生产搞‘五反’。乙班只好推迟到明天早上下班成立。”张小玲说。

  “那我们全厂的工人同志们都动起来了,都参加了伟大的五反运动哪!”

  郭彩娣兴奋地鼓掌。大家跟着鼓掌。热烈的掌声把小阁楼外边机器的声音都遮盖得听不见了。

  “过去徐义德他们在我们工人面前神气活现,今天总算把头低下来了。这次我们工人一定要把他斗得服服帖帖的。”汤阿英兴高采烈地望着大家,她的眼睛里闪耀着充满了信心的光芒。

  “陈市长讲的好,要到社会主义社会,就要进行五反运动,否则到不了。我们要和资产阶级划清界限,斗争到底。这次五反运动,有政府支持,有杨部长亲自掌握,徐义德违法,就要依法办他。一定要把他斗得服帖。”张小玲说。

  郭彩娣说:

  “那是的。我就听见严志发同志对徐义德讲过。徐义德一听到军管会的四项规定,面孔就变了色,比过去老实一些。有共产党和人民政府撑腰,我们工人天不怕,地不怕。这次杨部长带着‘五反’检查队到我们厂里来,事情不弄清爽,我们工人就不让他们走!”

  “对,事体弄清爽才让杨部长走。”董素娟钦佩地望着郭彩娣,她举起拳头,向空中一击,说,“问题解决了,生活就好做了,阿英姐姐再也不会累得早产了。”

  她同情地碰一碰汤阿英的肚子。汤阿英身上那股热力不断增长,勇气百倍地举起手来,说:

  “不胜利,决不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