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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一过了苏州车站,汤阿英的心就怦怦跳动,眼睛一个劲儿注视着窗外:一片绿油油的田野直连到天边,稻子长得十分饱满,望不到尽头,不时出现一丛丛苍翠的大树和黑瓦白墙的农舍,才把视线缩短。田野上纵横交错的大小河流,如同无数又长又大的玻璃组成,在下午炙人的阳光下反射着闪闪的亮光。她望着在眼前迅速出现又很快过去的河流,心里想:一定有一条通到太湖的。幼年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展开了,她曾经和爸爸一道从无锡车站旁边的那条河上船,一直开到太湖。她的心顺着河流到了浩浩淼淼的太湖,到了熟悉的梅村镇,到了温暖的家里,看到了亲爱的爸爸和生病的弟弟。她希望见到弟弟的时候,弟弟的病已经好了。她脸上闪着快慰的微笑,沉浸在甜蜜的欢聚里。

  张学海坐在她对面,搂着巧珠,两个人在听车厢广播沪剧《白毛女》,筱爱琴正在唱《西厢》初更调:

  黄家狼心把我害,多亏二婶救我往外逃;在山洞,一年多,熬辛吃苦到今朝。等侬大春早回来,血债我要讨,替我喜儿冤仇很。……

  他很喜欢听沪剧,特别是丁是娥和筱爱琴唱的。筱爱琴充满了仇恨和愤怒的歌声深深地感动了他。巧珠虽然不大懂,但是她也给这优美的唱腔吸引了。

  汤阿英歪头对着窗外,眼睛虽然仍旧望着田野,但给筱爱琴的富有感情的声调吸去了注意。她想起白毛女当年受苦受难的情形,自己虽不是白毛女,可是也有类似自毛女的遭遇。她想起悲惨的往事,不禁蹙着眉头。她听到大春唱道:

  喜儿休要伤心哭,报仇时候已来到,外边世道已经变,天翻地覆你还不知晓。当年大叔讲红军,红军已来到,穷人翻身到今朝,代替你喜儿把仇来报。……

  她的眉头随着一句句唱词逐渐展开了。

  沪剧播送完了,车厢里静下来,只听见旅客细碎的谈话声和轮子在铁轨上发出的啌啌窿窿的有节奏的音响。

  汤阿英指着行李架上的藤手提包,对张学海说:

  “那个,你给我弟弟。”

  “不是你买的吗?”他想起里面汤阿英买的泰康饼干和冰糖。

  “是我买的,算你送的。”

  “也不是我买的,”他摇摇头,说,“你买你送,不好骗人的。”

  “小舅子生病,姐夫好空着手去看吗?”她望了他一眼。“你为啥早不说!”他想送点东西也好,可是晚了,便说,“到无锡买点吧。”

  “本地货,不稀罕。”

  “这可难住了我。”

  “就算你送的也没关系,别算得那么清爽,夫妻也不是外人。”

  他给她说的没有话讲了,反问道:

  “那你就不送点了吗?”

  “哦?”她没想到这一层,给他一问,愣住了。她因为上次爹到上海,女婿和丈人不怎么亲热,看上去爹有点不大高兴。张学海是古板人,心里踏实,不会给爹谈谈这个说说那个,显得有点疏远。这次回家,特地给他代买了东西送弟弟,忘记自己也该买点了。她说,“自己的姐姐,送不送没关系。”

  “姐夫就是外人?”

  “外人当然不是,”她说,“不过和姐姐总归差一点,隔层肚皮么。”

  “隔层肚皮隔层山。”他笑着说。

  “那就看你的心了。”

  “好,好,我送。”他怕她不高兴,想了一个法子,说,“这样好了,算我们两人送的。”

  “这也好,”她满心欢喜,指着他说,“想不到你想出这个好主意来。”

  “你有本领,我也不推板。”

  两个人都笑了。巧珠刚才听妈妈和爸爸谈话,有时绷着脸,她心里吓丝丝的,没敢啧声。他们笑了,她也跟着笑了,两只小手用力鼓掌哩。

  说话之间,火车进了无锡站。汤阿英挽着巧珠随着人群走去,张学海提着藤子手提包跟在后边。汤阿英走过天桥,想起那夜离开无锡到上海的情景,偷偷摸摸地藏在角落里,等火车进站,悄悄地低着头上车,头上仿佛有沉重的东西压着,抬不起来,连天空也好像忽然低了。现在她站在天桥上,昂着头,挺着胸膛,深深吐了一口气,浑身轻松,天空也比那夜高多了。

  走出车站,他们搭上公共汽车,顺着护城河,在开元路上急驶。巧珠好奇地望着窗外广阔的马路和矗立在右边远方的两座高山。她指着高山说:

  “妈妈,这是啥?”

  汤阿英还没有答,张学海摸着巧珠的头说:

  “这么大了,连山也不晓得!”

  汤阿英不同意他的谴责,说:

  “她自小在上海长大,从来没有看过山,哪能会晓得?”

  “你说的对,别说巧珠,连我也没有看过哩。”张学海给她一提醒,不禁笑了。

  “这是锡山,”汤阿英指着另外一座山对巧珠说,“那是惠山,上次外公给你的那个泥娃娃,就是在惠山下面买的。”

  “妈妈也给我买一个。”

  “听话,妈妈就给你买。”

  公共汽车从梅园过去不久,到了站头,汤阿英她们下了车,向梅村镇走去。

  村子里成年的人都下地去了,只有一些小孩子在村子里玩耍,不大能劳动的老人蹲在屋子里看家。孩子们不认识汤阿英她们,好奇地盯着她们望。汤阿英在右首一座灰砖高墙的大门面前站了下来,抬头仔细望了一下,对张学海说:

  “到了。”

  大门开着,汤阿英朝里面一望:不见一个人影,也没有人声。她走上白玉石的台阶,抬头看见客厅上端红底金字大横匾上面“礼规义矩”四个字,仍然和过去一样,只是它两旁的水红色的泥金对子颜色暗淡了,上联“螽羽歌风凤毛济美”中的“济美”两字不见了,大概给风撕破了,下联有几个字分了家,用纸糊着。一堂红木家具不见了,只剩了一张大八仙桌子还放在当中。五开间的大厅给隔开了,一明四暗,当中算是客堂,四家共用。这些物事她很熟悉。她站在台阶上,想起第一天跨进朱家的情景,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她爹就在这个天井里,给朱老虎抛了笆斗,弄得死去活来,差一点送了老命。回到家里,爹整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动弹不得,只靠阿贵一个人递茶送水。伤还没养好,朱老虎又在病人头上动脑筋,让汤富海租种下甸乡四亩六分山坡地,要照五亩算,一年忙下来,疼得个两手空空。爹累得背也有些驼了,到现在身上还有条条伤痕哩。她回过头去,又看了天井一眼,仿佛看到爹装在笆斗里,给奚福何贵抛来抛去……。

  张学海看她站在台阶上发呆,等了一会,还在东张西望,奇怪地问道:

  “你找啥?”

  “不找啥。”

  “为啥不走啊?”

  她信口“哦”了一声,走上台阶,跨过门槛,进了客堂,没有看到一个人。她向四面望望,没有人影,就向屋里高声叫了一声“爹”!

  右边房子里蓦地跳出一个青年,上身穿着一件白布褂子,当中一排布扣子松开,下边穿着一件粗蓝布裤子,裤脚反卷到膝盖上头,粗壮的小腿和结实的胸膛都露在外边,像是铁打的一般。他剪的是平顶头,头发乌而发亮,额门开阔,两眼奕奕有神。他定睛一看,马上欢天喜地大声喝道:

  “姐姐,你们啥辰光来的?”

  汤阿贵一把抓住姐姐的手,高兴得一个劲直抖。

  “刚刚到。”汤阿英朝他浑身上下端详,见他长得那么结实,心里惊喜交集,竟然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个劲地看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她心里好生奇怪,爹不是说阿贵生病了吗?为啥一点也看不出生病的样子呢?

  阿贵见姐姐望着他不说话,兀自一惊,是不是他身上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他也向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便笑着说:

  “我是阿贵,你不认识吗?姐姐。”

  “你长的这么高了,要在马路上碰到,真的会不认识的。”汤阿英关怀地说出心里的疑问:“你不是生病了吗?看样子,身体蛮好啊!”

  “我……”汤阿贵想起爹写信给姐姐说他有病的事,连忙点头,说:“是呀,我生病了!”

  “怎么忽然得病了?”

  张学海不等汤阿贵回答,紧接着问:

  “你生了啥病?”

  “唉,我这个病啊,可不轻哩,”汤阿贵一边想一边说,“伤风感冒,发高烧,头上滚烫,浑身发热,……”

  “是受凉了吧?”汤阿英走上去,抚摩弟弟的胳臂,是不是还发烧,凭她手的感觉,体温是正常的。

  “大概是吧。”

  “现在完全好了吗?”张学海问。

  “好了。”

  “完全好了吗?”汤阿英不放心地问。

  “完全……好了……”汤阿贵怕姐姐一直问下去,使他答不上话来,有意把话岔开,“姐夫,你头一回来,为啥不捎个信来,我也好到车站上接你们。”

  “走的仓促,没来得及。”

  “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能到车站上接我们?”

  “我,我是病了,”汤阿贵慌忙对姐姐解释,“可是,我,我现在好了呀!”

  “我们离开上海的辰光,不知道你好了啊,哪能好写信要你来接?”

  “我不能接,爹可以接你们啊。你们到里面去坐吧。”汤阿贵过去挽着巧珠往屋里走,对汤阿英说,“巧珠长的真漂亮啊!”

  “这丫头长的倒不错。”汤阿英说。

  “小海呢?”阿贵想起姐姐早些时生的男孩。

  “留在上海,给他奶奶做伴了。”汤阿英对巧珠说:“给你讲的话忘记了吗?”

  “舅舅。”巧珠马上叫道。

  汤阿贵猛的把她抱起,亲热地吻了吻她的细嫩红润的小腮巴子。她紧紧搂住舅舅宽厚的肩膀。

  “爹呢?”汤阿英进了屋仍然没有看到爹,急着问。

  “他现在是互助组的组长,可忙哩。早一会还念叨你们哩。”阿贵放下巧珠,说,“你们歇一会,我叫他去。”

  不等她们回话,他身子一闪,飞一般的走了。

  张学海望着玻璃外边广阔的天井和大厅高大的屋顶,愤愤不平地说:

  “农民整天在田里干活,风里来雨里去,住破房子。地主啥活也不干,蹲在家里,住这么好的房子,真会享福。”

  “后面还有花园哩!”

  “哦!还有花园,倒要见识见识,看他怎么浪费的。”

  汤阿英一走进这座房子,她就想到一个地方去看看,一时抽不开身,见他要去看花园,便用手向大厅后面一指,说:

  “朝后面一直走,天井左边有个园门,进去就是花园,你带巧珠去白相。”

  巧珠一听说到花园去,妈妈也不要了,抓住爸爸的手,一蹦一跳地向后面走去。

  汤阿英仔细向大厅四面看看:就是在那张八仙红木桌子旁边,她挨了朱老虎他老婆不知多少次的鸡毛掸帚,那噼噼啪啪响声好像还萦绕在她的耳边。他老婆一过打人一过吼叫的声音也好像清晰地听得见。有时朱老虎还从旁帮助,鸡毛掸帚和棍子雨点子似的朝她身上落下,打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她一见那张大八仙红木桌子,好像身后又有人打来,浑身痛楚。她的脚步慢慢向大厅后边移去。

  大厅后面又是一个广阔的天井,右边有一道小门,正对左边通向花园的园门。小门外边,是一条阴森森的火巷,两边是又厚又高的青灰墙,显得天空比别的地方高。火巷的墙脚长满了碧莹莹的苔藓。她一走进来,凉风飕飕,寒气浸浸,一股腐烂的潮湿的气味迎面扑来。这条火巷很久没有人走动了,过去,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或者镇上的灯火完全熄灭的辰光,她都要走过这条阴森森的火巷,开始一天的劳动,要不,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牛房旁边的小屋子去睡觉。

  火巷的尽头转出去,就是牛房。牛房旁边有三间砖瓦平房,一明两暗。原先一明一暗堆着喂牲口的草料,另外一间小屋子就是汤阿英的卧房。这间小屋子还和当年一样,不过墙有些倾斜,两扇木门半掩着。墙脚和道上都长着绿茸茸的什草。时间虽还早,天空也很晴朗,可是这里照不到阳光,在高大火巷旁边,显得阴暗苍凉。汤阿英一见到这间小屋,便愣住了。她多么希望看到这间小屋,一见到这间小屋,她就低下了头,生怕有人看见似的。她回过头去,四处张望,没有一个人影,牛房里空荡荡的,火巷里也没有脚步声。她稍微放心一点了。

  她推开门,跨进去,里面更加阴暗,一股霉湿的气味向鼻子扑来。她直奔旁边那间卧房,熟悉地打开窗户。她清清楚楚看到靠墙那里一副木板床,上面墙角那里结了一个很大的蜘蛛网。蜘蛛在网上肆无忌惮地走来走去。她注视着那副木板床,慢慢陷入惨痛的往事里:一天夜里,满天乌云,伸手不见五指,哗哗地下着倾盆大雨。她累了一天,疲劳极了,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好容易走过火巷,一步步捱到牛房,走进那间小屋,点燃了煤油灯,孤孤单单蹲在屋里,四面墙壁阴森森的,有点怕人。她熄了灯,倒在床上。一个可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生是朱家的人,死是朱家的鬼。我要你生,你就生;我要你死,你就不敢活……她不敢再往下想,可是那些事仿佛就在眼前,好像是刚刚发生,又不容她不想。她浑身汗毛凛凛,忽然感到头昏眼花,好像天旋地转,使她站立不稳,差点要晕倒在地上,幸好一只手扶着墙壁,慢慢站稳了。她像是苔藓和杂草,任人践踏,这一条命差一点就埋葬在这间小屋子里啊!多亏爹拿定了主意,让她逃出虎口。娘把她带到上海,秦妈妈介绍她做厂,她活了下来,今天才能够回到镇上,走过火巷,看到卧房。如果无锡不解放,她这一辈子休想回家,也永远见不到家里人了。她愤怒的两眼炯炯地盯着木床,盯着墙壁,盯着小屋,盯着窗户,外面是晴朗的天空。她嘻着嘴,胜利地笑了。

  她紧紧咬着下嘴唇,复仇的火焰在胸中燃烧。她恨不能抓住朱暮堂,亲自打他一个痛快,不能发泄积郁在胸中多少年月的仇恨。想到朱暮堂早已被捕伏法,人不能再死第二次,她激怒的心情才逐渐平静下来。

  她回到大厅,张学海和巧珠已在那里等她了。张学海问她到啥地方去了,她说:“随便看看,”把他支吾过去。接着汤富海和阿贵从地里回来了。汤富海见了汤阿英,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你怎么还有工夫回来?我以为你把阿贵的病忘了!”

  “爹,我一接到你的信,就打算请假回来看阿贵,正巧碰上厂里要开劳资协商会议……”

  他不让女儿解释,拦腰打断她的话:

  “我晓得,又是‘三反’啦;‘五反’啦……别给我上政治课。我在家里也不闲着。这些事体,我全晓得。”

  张学海从旁帮助汤阿英说话:

  “她是细纱间的劳方代表,不好请假……”

  没等张学海把话说完,汤富海气生生地说:

  “怪不得哩,当了代表,大人物啦,把弟弟忘了,连这个穷家也不要了!”

  “一开完会,就买了火车票,现在不是来了吗?”“不告诉你弟弟生病,你会来吗?”汤富海虽然表面生气,可是内心里得意,这一着成功了。

  “阿贵怎么忽然生病呢?”汤阿英觉得刚才弟弟没有把病情讲清楚,关心地问。

  “还不是想你们的呗!”

  “想我们会发烧?”汤阿英从爹信口回答里看到了漏洞,回忆刚才弟弟支支吾吾的答复,再看看弟弟魁梧结实的身体,不像刚刚生病的样子,恍然大悟地说,“阿贵没病,骗我的吧?

  爹!”

  汤富海没有回答。

  汤阿贵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这笑声更证实汤阿英的猜想,她问弟弟:

  “你没病,是啵?”

  汤阿贵笑而不答。

  “他整天想你这个姐姐,想得饭都吃不下了,觉也睡不好了,怎么没病?”汤富海代儿子回答,“上海,大地方哪;花花世界,住在那里多好,不告诉你阿贵生病,你会想起我们这个穷乡村吗?”

  “爹,你别说了……”阿贵向爹招呼。

  “我憋了一肚子气,你不让我说,难道要憋死我吗?”

  “不是这个意思……”

  阿贵去叫爹,他听说女婿来了,头一回上门,赶紧收拾收拾和阿贵一同来了。一进门又忍不住生女儿的气,把女婿扔在一边。阿贵走上一步,提醒爹:

  “你还没和姐夫打招呼哩!”

  他这才放下笑脸,对张学海说:

  “你们一路辛苦了,快坐下。”

  “不累,不累。”张学海尴尬地站在那里。

  阿贵想起早一会爹说姐姐,姐夫冷落在一边的狼狈样子,忍不住暗暗笑了。爹气还没消,说:

  “笑啥?姐夫来了这半天,也不晓得倒杯水喝?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

  阿贵不声不响地走进屋子里去了。一会,他提了一把灰色瓦罐子,拿了三个饭碗,舀了三碗冷开水,分送到姐夫、姐姐和爹面前。姐姐又一次望了姐夫一眼,向放在红木八仙桌上的礼品撅一撅嘴。张学海把饼干和冰糖送到丈人手里,笑着说:

  “这是我和阿英的一点小意思……”

  他接下礼品,哈哈大笑道:

  “只要你们来了,比啥礼物都好。带这些玩意儿做啥,留着给巧珠吧。”

  “这是学海的一点心意。”她从旁补充了一句。

  他右手拿着礼品,流露出兴奋和惭愧的神情,说:

  “我日夜都盼望你们来啊!……”

  他拿了一块饼干送到巧珠面前。她两只小眼睛滴滴溜溜地向娘看。汤阿英微笑地说:

  “收下吧,给外公敬个礼。”

  巧珠高高举起右手,敬了一个少先队的队礼。汤富海眯起老花的眼睛对外孙女仔细一看,一块鲜红的领巾挂在她的胸前,忍不住嘻着嘴笑了:

  “当上少先队啦,我的好孙女!”

  “这个丫头早就想参加少先队了,今年总算称了她的心。头一天带红领巾还不会打,在镜子面前一边看一边学,可高兴哩!”

  “谁说的?”巧珠扭了一扭身子,歪着头,忸怩地看了娘一眼。

  “你不承认吗?”阿英脸上显出得意的笑容,夸耀地说:“看你戴上红领巾,我心里也乐滋滋的。过去你娘在乡下,一个穷孩子,连饭也吃不饱,哪里有钱念书?只好眼巴巴的看着朱筱堂这些公子少爷念书,自己没有份。现在你可幸福了,从小就念书,没耽误过一天,又带上红领巾,不愁吃,不愁穿,和我小的辰光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是呀,你娘说的对,她从小都没念过书,斗大的字认识不到一石,更没戴过红领巾。”汤富海指着阿英和阿贵对巧珠说,“你现在念了书,又戴上了红领巾,可不容易啊。这红领巾要好好保护着。”

  “这丫头对红领巾倒很爱惜。她晓得红领巾是祖国旗子的一角,不让一点龌龊物事沾在上面,经常洗得干干净净的,折叠的整整齐齐,平时藏在书包里,出来才戴上。”阿英看着那一尘不染的红领巾心里乐极了,就好像自己戴上一般。

  “记住外公的话。”张学海说。

  巧珠低着头,望着耀眼的红领巾,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