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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阿英快走到中共沪江纱厂党支部办公室那里,步子忽然慢下来了。她每次到党支部办公室去都带着要求和希望,结果全得到满足,身上无形之中就生长出一种无限的新的力量。这一趟却和以往任何一次不同,她要走进伟大的革命行列,实现多少年来的愿望。她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十分激动,那一天余静在操场上柳树下边和她谈话,隐藏在她心里的愿望抬起了头。正好张小玲从俱乐部出来,她跑上去,一把抓住张小玲,上气不接下气地谈自己的心事,急切得一时说不大清楚。张小玲慢慢听出她的要求,猛地把她抱起,就地转了一个圆圈,然后放下,笑嘻嘻地问道:
“你怎么从来没有讲起?”
“不晓得行不行,哪能好随便讲?”
汤阿英说了这句话,脸上绯红,低下头去,不好意思看张小玲。她觉得张小玲这句话有两层意思:听到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叫她感到惊奇,不辜负张小玲对她的帮助;但她没有对张小玲提出要求,却直接对余静谈了,觉得对张小玲不住。等了一歇,她慢慢抬起头来,对张小玲解释,半路上给张小玲打断了:
“和余静同志谈再好也没有了。我不是多心菜,放心吧。
我早就盼望你加入,没料到这么快就提出来了。”
“你快点帮我打个报告……余静同志说还要写个啥书……”她想了半晌,没想起来。
“入党申请书。”
“对啦,对啦,入党申请书,要写些啥?”
张小玲把她拉到俱乐部去,那里面的人全走光了。她们坐在一张小圆桌子前面,两人面对面,张小玲低声告诉她要写的内容。她凝神谛听,那些问题从来没有想过,以为打个报告,提出要求就行了,原来还要写那么多内容啊!她听的心里焦急,皱起眉头,望着张小玲:
“照你这么说,我得好好想一想哩。我从来没有认真整理过我的思想啊。”
“你说的对,要认真想想,理出个头绪来,看看自己的过去,提出今后的打算,报告给党组织,才好讨论你的问题哩。”
“今天写不成了?”
“等你想好了,上你家去写。”
“不。”
“不要我帮忙吗?”
“不要上我家写,还是到厂里来写吧。”
汤阿英离开张小玲便一心一意在想那些问题。幸好厂里进行了民主改革运动,使她对过去的事体有了认识,但也只是朱半天家里受苦受难的那几桩,现在要把过去的事体原原本本告诉组织,还要分析思想,这可难啦。她回到家里,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桌子旁边,望着窗外一排柳树,透过柳条看到蓝色的天空上一片一片云彩,默默地在想那些问题。她的思想,如同天上的云彩,疏疏落落地布满天空,飘飘荡荡,慢慢聚拢,连成一片,一阵风又把云彩吹散,随风而去,叫人捉摸不定。散去的云彩,过了一忽,又慢慢聚拢,连结在一起了。张学海以为她丢了啥物事,巧珠奶奶认为她大概还在生气。她在厂里诉苦的事,给余静说清楚了,巧珠奶奶肚里的气早消了,也许媳妇还记在心里。巧珠奶奶怕引起她的心事,有意带巧珠上小学操场上去白相。她一个人在屋子里静静地坐着,往事像潮水一般的涌到心头。
第二天一下班,连饭也顾不上吃,她就拉着张小玲到俱乐部去了,还是坐在近窗的那张小圆桌面前,把心里的事一一向张小玲诉说。张小玲边听边记,等她说完了,又问了一些问题。过了两天,张小玲整理好了,念给她听了一遍,她签了字,便送给余静了。细纱间党小组和党支部都研究了她的入党申请。决定今天开党支部大会讨论她的入党问题。她今天上午心情不定,盼望下午三点钟这个时刻早点到来,时不时看表,手表上的短针好像给她开玩笑,总不肯马上走到“三”字上头,像蜗牛似的慢慢蠕动。还不到三点,她便到党支部办公室去,走到门口,心跳的慌,不晓得能不能加入,也不清楚该谈些啥,这时却又希望长针走慢一点,好比自己再仔细想想。长针哪里肯听她的话,一个劲往前走。她走进党支部办公室,屋子里的人不多,余静正在写啥东西,叫她先坐下等一歇。她坐在靠门口的一张办公桌子旁边,表面显得安详,可是自己的心跳得厉害,扑咚扑咚的。
她看到有人轻快地走了进来,脚上穿着一双浅圆口的黑斜纹布的鞋子,深蓝布裤子,上身穿了一件绿格子布夹袄,身上披了一件灰布棉大衣,头上戴着蓝边的白布帽子,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肩膀,惊奇地问道:
“我还到车间去找你,原来你比我到的还早。”
“你来的也早,还不到钟点哩。”她对张小玲说。
“我是你的介绍人,哪能迟到!”
“多谢你的帮助。”
“这是我的义务,谈不到感谢。”
“没有你的帮助,今天我也不会来参加会了。”
“主要还是靠你自己……”
郭彩娣像一阵风似的,唿的一声走了进来,接着高声自言自语:
“我还以为早着哩,原来你们比我还早。”
“三点还差十分,你也不迟。”张小玲看了看表说。
“比你们晚来了一步。”
“也不是赛跑,早到迟到没啥关系,只要准时到就行了。”坐在里面的管秀芬看了郭彩娣一眼,说,“别争,算你第一好啦。”
“啥人争的?看你嘴这么厉害,我要是个男的,可不敢讨你做老婆。”
“我也不敢嫁你这个男人,讲话没轻没重,冒里冒失的。”
“你不嫁我,谢谢一家门。天下哪个男人也不敢娶你。”
“嫁不了人更好,乐得一个人享清福。”
“别说空话了。”余静听管秀芬和郭彩娣的斗嘴,忍不住放下手里的钢笔,抬起头来,对她们两个人说,”一个不能娶,一个不会嫁,瞎嚷嚷,尽叫我们听风凉话。不管,你不要对象了吗?真要一个人享清福?”
“唔。”管秀芬抿着嘴苦笑。
郭彩娣见管秀芬右边一根修长的黑乌乌的辫子挂在胸前,有意问她:
“是不是要削发当尼姑?”
管秀芬两只手在玩弄辫子梢,向郭彩娣撇了撇嘴,生气地说:
“当不当尼姑,管你啥事体?狗捉耗子——多管闲事!”“只要别人答应,当然用不着我管……”郭彩娣说到这里,见谭招弟从门外轻轻走了进来,就没说下去。
管秀芬了解郭彩娣讲的“别人”指的是陶阿毛,本想报复郭彩娣两句,因为见到谭招弟,脸红红的没有开口。
谭招弟在门外听里面讲的很热闹,特地悄悄走进来,听听是不是讲她。她一进来,大家都闭上嘴了。她想退出去。她了解郭彩娣和管秀芬她们一条心,拿她当外人看。她后悔不该来参加这个会,自己不是党员,不一定参加党支部大会,犯不着受管秀芬这些人的奚落。余静诚心诚意要她来,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走进来了,马上退出去也不大好,便闷声不响坐在汤阿英斜对面的墙角落那里。
汤阿英歪过头去,小声问张小玲:
“招弟也加入了吗?”
“没有。”
“怎么也来参加?”
“今天党支部大会主要讨论你入党问题,请了少数群众列席,听听党外的意见。管秀芬不是党员,她不是也在吗?”
“你不说,我还以为她们都参加了哩。”
余静见人到齐了,宣布开会。她要汤阿英先报告自己的历史和申请入党的原因。汤阿英站了起来,看见满屋子都是人,大家就着两行写字台前面的木板凳上坐下,余静坐在她自己那张写字台前面的椅子上。正中墙上挂的那幅毛主席半身画像下面,新挂上一面红艳艳的斧头镰刀的党旗,显得十分庄严。
屋子里静静的,窗外飘着鹅毛似的雪花,无声地落下。车间机器的轰鸣给北风不断吹送过来。汤阿英把披在身上的那件灰棉大衣脱下,放在身后板凳上,露出紫红布黑碎花的对襟棉袄,下面穿了一条藏青色的夹裤;鸭蛋型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机灵的眼睛向会场扫了一下,露出兴奋的光芒,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老练地叙述她出生的家庭,在梅村镇的贫困生活,在朱半天毒手下的悲惨遭遇,母女俩夜奔上海的经过,进沪江纱厂前后的情况,伟大的五反运动使她看清了资本家的丑恶面目,民主改革让她认识了工人阶级身受的剥削和压迫,从工厂的历史和中国革命她看到工人阶级和党的伟大力量……她越说声音越高,讲得有声有色,一句紧接着一句:
“我逃出朱半天的虎口,进了沪江,又掉进徐义德的的狼窝,一样拿我们当牛当马,照样吸我们的血汗。这些剥削阶级,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一个好东西。在‘五反’和‘民改’运动中,听了姐妹们吃的那些苦头,真叫人愤恨。我本来以为只是我们汤家吃朱半天一家的苦头,原来劳动人民都吃了许多苦哩。幸亏解放了,朱半天逮捕法办了,徐义德也要遵守共同纲领规规矩矩办厂,不能再压迫我们了,劳动人民真的翻了身啦。中国劳动人民翻了身,工人阶级当家做主,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劳动人民没有翻身哩!余静同志说得好:站在家门口,要看到天安门!站在天安门,要看到整个世界!革命胜利了,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有许许多多革命事业要我们去做哩!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有党,只有毛主席领导的共产党才有无穷的力量。我要跟毛主席闹革命,就向余静同志提出,要求加入我们的党!”
介绍人张小玲接着补充了一些汤阿英的历史情况和她思想的发展,认为她阶级觉悟不断提高,立场坚定,听党的话,响应党的每一次号召,根据党的路线政策办事,在厂里一贯劳动态度好,工作积极认真,群众关系也好,在厂里威信很高。最后,她说:
“根据阿英各方面的表现,她具备了入党条件,建议支部大会通过她为候补党员。”
秦妈妈站了起来,两只手扶着面前的写字台子,眼睛望着大家,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看阿英长大的。她刚才讲的都是事实,有些事我还在场哩。阿英是个好人,待人没有坏心眼,从来不占人家便宜,就是吃了亏,也是往肚子里咽,这是个缺点。党是领导斗争,闹革命的,吃了亏,受人欺负,该斗的就要斗,不斗争就不能胜利。阿英入了党,就不是一般的群众了,不只是自己闹革命,还得领导群众一道闹革命,需要加强斗争性。这方面,阿英进了沪江厂有了很大的进步,特别是在五反运动中,她和徐义德斗争的很有力量;在‘民改’中,控诉旧社会,对大家的启发很大;回到家里,受了巧珠奶奶的气,一时想不通,余静同志帮她一把,问题解决了。党要她在全厂大会上诉苦,她也勇敢地接下了这个任务,第二回阿英控诉的更有力量,影响更大。我非常高兴。听说她要求入党,我兴奋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自动要求做她的介绍人,赞成她加入我们的党。”
汤阿英听了秦妈妈这一番话,恍然想起和娘到上海那一天起的许许多多的事体。秦妈妈那样关心她帮助她,不只是因为是同乡是近邻,也不只是年纪大的人爱护她这个受迫害的年青人,其中还有闹革命的意思哩,过去漫长的道路是秦妈妈领她走过来的。秦妈妈是她再生的母亲,不,比母亲还亲哩,是她走上革命道路的带路人,是革命同志。秦妈妈说的,过去也讲过,今天听的特别亲切感动。她感激地望着秦妈妈,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接受秦妈妈的意见。
秦妈妈发言后,会场上沉寂了一会。余静说明今天党支部大会邀请非党同志列席的意义,欢迎非党同志发言,积极提出意见和批评。谭招弟坐在墙角落的板凳上,听汤阿英和张小玲发言,觉得当个党员真不容易。听到秦妈妈讲的那些话,又觉得汤阿英当个党员还有点勉强。她比汤阿英会斗,斗争就是闹革命,有些人为啥对她不满意呢?她得意地望了郭彩娣一眼,好像在问:你们听见秦妈妈说的话吗?她真想把闷在肚里的话倒出来,但这不是车间小组会,也不是工会开会,是党支部大会,自己是被请来的,哪能随便讲话?她生平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别叫管秀芬抓住话柄,要笑一辈子哩。她摆出一副长马脸,嘟着嘴,闷闷地坐着。听到余静说欢迎非党同志发言,她忍不住了,开口了:
“我是党外人,本来么,不该多嘴多舌的。承余静同志看的起,欢迎我们发言,我就发一个言。我觉得秦妈妈讲的再对也没有了。阿英为人真好,没人不称赞她的。只是有一点,我有意见,她劝我别那么好斗,何必争得面红耳赤的?我受不了别人的气,肚里也存不下一句半句的话,我也是人,同样长着一只鼻子两只眼睛,也不少一根眉毛,为啥要吃别人的亏?人家说我好斗,我就是好斗。革命就要斗争啊。”
谭招弟讲完话,有意盯了管秀芬一眼。
管秀芬有一肚子的心思。她要求入党的报告比汤阿英送的早,小组讨论了,支委会也讨论了,认为可以考虑吸收,但首先弄清楚一个问题:她和陶阿毛的关系。解放前,陶阿毛是沪江纱厂的伪工会的副理事长;解放后,他虽然工作积极,要求进步,但行动有些鬼鬼祟祟,说话很左,有时却在人前人后讲些不三不四的话。“镇反”时,他是个嫌疑对象,因为证据不足,解放后表现不错,没有逮捕他。近来厂里发生一些事故,特别是中毒事件,到现在还没有破案,余静疑心到他。赵得宝也觉得他可疑,主张抓起来。余静不赞成,观察一下,暂缓一步再说。区里公安分局同意余静的意见,把陶阿毛列为侦察对象。余静曾经暗示管秀芬,婚姻是终身大事,找对象要谨慎,不然会一辈子吃尽了苦头。管秀芬先不承认有对象;但她心里认为陶阿毛是理想的对象:年纪轻,手艺好,能力强,威信高,人长的英俊,也会体贴人,只要你眉毛一动,他就猜出你的心思,挑你喜欢的话来讲,拣你喜欢的事去做,有时给你闹点小别扭,距离你远一点,叫你感到越发可爱,只想亲近他。她认为是陶阿毛的优点都想到了,对陶阿毛的缺点和可疑的问题,不是有意回避,就是给他解释,或者推在客观条件上。偏偏余静劝她找对象要谨慎。她以为自己够谨慎的了,厂里没有比陶阿毛更好的对象。陶阿毛几次向她提出要结婚,因为听了余静的话,她再三迟疑,下不了决心,也没有理由对陶阿毛讲。最后,她想了个主意对陶阿毛说:等入了党以后再结婚。陶阿毛知道她打了入党报告,非常高兴,同意她的意见,鼓励她的志愿,并且表示自己也在争取入党。管秀芬心里想:如果两个人都入了党,然后再结婚,那是最完满幸福的婚姻了。她每天盼望支部找她谈入党的事。下班回家,她特地在党员面前转一转,聊聊天,探探口风,他们不提,她也不好一直跟在余静屁股后头追问。昨天张小玲通知她参加今天的支部大会,起初以为入党的事大概有苗头了,后来一问,是讨论汤阿英入党问题,她就冷了半截。今天来,她好像是为人做嫁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甜苦辣的滋味。她想汤阿英能入党,她为啥不能入?管秀芬越想越不服气。她正在气头上,见谭招弟盯着望她,以为是讲她,便冷讽热嘲地说道:
“好斗就是革命,那革命太容易了。好斗不等于革命。我理解秦妈妈的意思,指的是阶级斗争,对剥削阶级要斗,便要在党中央和毛主席领导下斗争,不能遇事就争,见人就斗……”
管秀芬的话没讲完,谭招弟脸刷的一下红了。她想站起来把管秀芬顶回去,余静看到了,怕她们两个在党的会上争执起来,影响讨论汤阿英的问题,便说:
“秦妈妈讲的是指阶级斗争,进行阶级斗争,不但要有领导,还要讲究党的路线和政策。你们两个对阿英有啥意见,欢迎你们提出来。”
谭招弟听余静一说,发觉自己讲的不完整,管秀芬的道理对,她就没有啧声了。钟珮文站起来说:
“我给阿英提个意见,她有个缺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那是啥缺点?”赵得宝脊背靠着墙,因为下雪,那只受伤的胳臂又隐隐地痛了,手放在桌子上,说,“别文绉绉做文章,快说吧。”
“阿英学文化不大积极,对唱歌的兴趣也不大,夜校里常缺课,有时练习题也忘记交。闹革命不但要善于斗争,还要有文化才行。别以为文化可有可无,不识字,不能看书读报,不晓得国家大事,不了解国际形势,怎么闹革命?老赵,你说,这个缺点是不是不大不小?”
“阿英以后别缺课,夜校老师对你有意见啦。”
赵得宝两句话,把钟珮文说急了,他连忙解释:
“大家别误会,并不是因为我在夜校教课才有意见,我就是不教课,也要提这条意见。”
张小玲不同意钟珮文的意见,她说:
“看人要从发展上看,要全面地看,阿英过去连夜校也不上,现在上了,可用功哩,因为家务事,两个孩子又吵又闹,不得已才缺课。头天缺了课,第二天就找你补课,跟上大家的进度。这一点你漏了,为啥不提?”
“你补上,很好。”
张小玲最关心汤阿英,也比较了解汤阿英。自从党支部分配她培养汤阿英,她经常和汤阿英在一道,亲眼看到汤阿英前进的脚印,一直看到汤阿英要求参加党。今天出席支部大会,她和汤阿英一样的高兴,完成了党交给她的任务,沪江党支部增加了新的血液。钟珮文对汤阿英提的批评,她感到难受。她准备和钟珮文争论一番,但钟珮文实际上接受了她意见,便没吭声了。
“在党的会议上,大家都可以发表意见,别人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不同意的,经过讨论,可能一致,不一致也没有关系,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不要强迫别人同意。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大家对阿英有啥意见尽管提,对的,她接受;不对的,留给她今后参考。”
张小玲听了余静的话,很有启发,感到自己有些袒护汤阿英,她立即站了起来:
“余静同志说得对,今天暴露了我的缺点,听不得和自己看法不同的意见。我要求别人看人要全面看,我了解阿英也不够全面,就拿上夜校来说,详细情况我不如钟珮文同志了解。他对阿英提的意见,对阿英也有帮助,至少值得阿英今后参考。”
谭招弟吃惊地望着张小玲。她原先听张小玲的意见认为很对;经余静一分析,钟珮文的意见也不能说错,张小玲却马上坦率承认。要是她,这个弯一时还转不过来哩。共产党员对待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态度真叫人服帖!
钟珮文说: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没有注意阿英进步的一面,对她的要求高了一些。”
“我倒认为阿英应该考虑这些意见,不努力学文化,进步怎么会快呢?”管秀芬想到自己的文章曾经在厂里黑板报上登过,汤阿英连封家信也不会写,反而在她前头要入党了。实在叫她心里不服。她说:“不积极参加唱歌活动,这也不大好。”“我对阿英提点希望,”赵得宝说,“每天要抽出点时间学习毛主席著作,这次张小玲给你讲了《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和《为人民服务》,配合你听党课的内容,还要认真学习毛主席关于共产党的理论,这样闹革命就有了方向,懂得怎样去工作。……”
“我赞成老赵的意见,”郭彩娣早就想发言,没想好讲些啥,见许多人都发了言,不能再等了,看赵得宝讲的差不多了,就插上来说:“我补充一点,阿英阶级觉悟高,懂得党的政策,讲话办事都有谱,工作能力一天天提高,平时在车间讲话不多,但一讲话大家都赞成,威信很高。我对一些事体想的就没有她周到。阿英入党了,更要多和群众接近,带着群众一道前进。这也是我的希望。
接着,大家对汤阿英又提了一些意见。余静再一次征求同志们的意见,没有人发言了。她要汤阿英谈谈。汤阿英站了起来,想了想,说:
“大家提的意见都好,对我有很大的帮助。”汤阿英感到今天这个会对她的教育很大,太有意义了。平时,她听不到这些意见。现在,她深深感到党的关怀和同志们的革命友情,每一个人都伸出援助的手,帮助她在革命道路上成长,使她从心里感到温暖。她激动地说:“同志们指出的缺点,我一定改正;提出的希望,我一定努力去做。我的缺点不少,有的同志还没有谈到,希望今后随时随地给我指出。在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我和同志们一道前进。”
余静望了大家一眼,等了一歇,没有人要求发言。她谈了汤阿英各个时期的进步表现,党有啥号召,阿英总是积极参加,一贯听党的话,执行党的路线政策,在“五反”和“民改”运动中表现得尤其突出。她说:
“同志提的意见对阿英都有帮助。尽管阿英现在还有某些缺点,那是次要的,也不难克服的。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些这样那样的缺点,只要认识了这些缺点,可以逐渐克服。阿英历史是清楚的,家庭成分和本人成分都好,阶级觉悟高,政治上表现积极,工作努力,劳动态度是全厂最好当中的一个,各方面进步都很快。我个人同意接受阿英入党。现在我们来表决,赞成的举手。”
出席支部大会的全体正式党员都举起了手,接着掀起一阵热烈的欢迎掌声。在清脆的掌声中,余静走到汤阿英面前,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代表组织,欢迎你到我们党里来,一同为革命工作,阿英同志!”
“同志。”这两个字,汤阿英听过无数次了,她称呼过别人,别人也这样叫过她,可是今天的意义不同了,仿佛是第一次听到,感到十分新鲜,非常有力,极大温暖。这两个字把她和余静联在一起了,把她和全党联在一起了。她看到挂在墙上的毛主席半身画像和那一面庄严的红旗,高兴得眼眶里忍不住流出了热泪,紧紧握着余静的右手,激动地说:
“余静同志,我一定听党的话,跟毛主席闹革命,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今天党支部通过你为中共候补党员,候补期三个月,要报告中共长宁区委审查,等区委批准了,再通知你。”
余静的话刚讲完,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秦妈妈她们纷纷走到汤阿英面前,把她团团围住,你一句她一句说个不停,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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