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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听朱瑞芳滔滔不绝地谈论徐守仁和吴兰珍的事,开头蛮有意思,接着觉得惊诧,终于感到索然无味了。一提起守仁这孩子,她总以为是个孽根,横眉竖眼,愣头愣脑,出言不逊,横行霸道,惹得左邻右舍离他远远的,闹得家宅没有一天平安,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为他担惊受怕。他在牢里关了好几个月,总算放出来了,到西湖去逛了一趟,硬要划小船,不知道要把吴兰珍带到啥地方去,船在水上歪来歪去,好像要翻的样子,吓得吴兰珍脸色发青,差点要叫救命。大船找到了他们,才算一同上了岸。现在回到上海来,谁晓得啥辰光又要出事。他关在牢里,大太太和大家一样,日日夜夜想念他,巴望他平安无事回来。等他一到了家,大太太又有点怕他。这样的人要做吴兰珍的丈夫,怎不叫她大吃一惊呢?吴兰珍是她姐姐唯一的爱女,现在也可以说是她的唯一的爱女。姐姐过世后,是她一手把她抚养长大的。她容易盼到她大学毕业,有了职业,给她找个称心如意的男人,可以安慰地下的死鬼,自己老了也有个靠山。在徐家要是受了冤枉气,她还可以上姨侄女婿家走走,讲讲体己话,出出心头气。朱瑞芳的眼睛好厉害,一眼就看中了吴兰珍,那不是要挖她的心头肉,掘她的命根子,万万不能。她也不好意思打断朱瑞芳的话,只好坐在那里听朱瑞芳说,心里却想到沧州书场去听听蒋月泉的弹词。

  朱瑞芳一口气讲完了,以为一定引起大太太浓厚的兴趣,想不到大太太反应很冷淡。她看大太太稳稳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腹部那里,手心朝上,一对眼睛半睁半闭的,像是一尊佛像,她怀疑大太太是不是完全听进她所说的话,她又问了一句:

  “你看兰珍的事怎么样?”

  大太太第二次听到这句话,这才意识到她还没有回朱瑞芳的话哩。她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

  “好倒是好,就是现在青年人都有自己的主张。隔层肚皮隔层山,我这个姨妈做不了她的主。”

  “只要你同意,事体就好办啦。她妈死的早,是你一手抚养长大的。你虽是姨妈,就和她亲生娘差不多少。你不是说过,她妈临死,要你好好管教她,一切都拜托给你了吗?”

  “姐姐是要我管教她,婚姻的事可没有提起啊!”

  “那辰光小,婚姻的事当然不会提。一切都拜托给你了,孩子婚姻的事大人不插手怎么行呢?兰珍虽说大学毕业了,究竟年青,阅历浅,她怎么懂得找对象?年青人在一道,今天同你好,明天同他好,谁也不晓得谁的底细,好不了三两天就分手了。虽然两个人情投意合了,亲家母也不一定合的来,小两口子也难保不变心,加上两家大人不和,弄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结果是离婚拉倒。婚姻是终身大事,不是儿戏,可不能由孩子自己乱挑选,吃了亏,还不是要我们大人操心。”

  “你这话么,也有道理。”大太太拿定主意,不管朱瑞芳怎么说,吴兰珍不能嫁给徐守仁。

  朱瑞芳以为说动了她,进一步劝道:

  “兰珍大学毕业,人长的又不错,青年人容易上坏人的当。万一遇上坏人,甜言蜜语,把兰珍哄得团团转,骗到手里,翻脸不认人,把她抛弃,孩子受苦,我们大人也不安心啊!你也对不起她妈!”

  “兰珍这孩子办事倒有分寸,不会轻易听信别人的话。你晓得,这孩子生性好强。啥事都要赶在别人的前头,在学校里功课不错,老师很喜欢她。差不多的人,老实说,她看不上眼哩。她看上的人,我想,大概不会错到哪里去。”

  “这也很难讲。”朱瑞芳看这方面打不动她的心,便改口说:“我巴不得她找到个如意的男人。即使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现在的事体很难说,谁晓得她天南地北分在啥地方工作。你辛辛苦苦把她扶养长大,老了,不想她在你跟前吗?她要是找了个对象,上了东北,或者西北,就别再想见你的姨侄女儿了。有了丈夫,丢了姨妈,她一定把我们这些老太婆忘记得干干净净的啦!”

  大太太的心头一怔,两只眼睛不禁出神地望着朱瑞芳,仿佛吴兰珍已经离开她的身边,远走高飞了,希望朱瑞芳给她想想办法挽回。朱瑞芳早就想好了办法。

  “还是和守仁结婚的好,这两个孩子从小在一道,大家的脾气都了解,双方的底细也清楚。守仁学问上欠缺一点,他这回在牢里确实改好了,用功读上几年书,大学毕了业,也可以赶上兰珍。我们呢,是亲上加亲,肥水不落外人田。守仁这孩子一直就喜欢你,就像是你亲生的一样。我的儿媳妇,也就是你的儿媳妇。你的姨侄女,也就是我的姨至女。这么一来,兰珍永远不会离开上海,也永远不会离开你的身边,既对的起她妈,你也有个亲人奉养。你说,这多么好呀!”

  朱瑞芳笑眯眯地望着大太太,等她的一句话。

  大太太的心真的给说动了。要是姨侄女找个对象,别说是上东北西北,就是离开上海,到附近的省市去,自己走不动,姨侄女他们来不了,她就无亲无靠了。她闷的辰光,连找个谈知心话的人也没有了。她望着自己这间卧房,暗幽幽的,窗外暮霭茫茫,感到有点儿孤寂。她说:

  “我倒没主见,就怕这孩子心中有了对象……”

  “不会的,从来没听她说过么。”

  “现在的青年人口紧,有事摆在肚里,谁也猜不透。”

  “要是有了对象,她不说,我也看得出来。”朱瑞芳怕大太太变卦,连忙说,“好久没有听弹词了,等兰珍回来,一道去沧州书场白相。”

  “那好哇。”大太太一听到弹词两个字,就笑开了。

  “你给兰珍谈谈,定了亲,也了却我们两人的心事。”

  “我怕这孩子……”

  朱瑞芳不让她说下去,插上来讲:

  “她妈死了,该你做主。你说了话,她敢不听?”

  “那倒不一定……”

  朱瑞芳站了起来,说:

  “不早了,守仁今天在书房里念了一天的书,我得看看他去,别太累了。”

  她洋洋得意地走出了大太太的卧房。

  第三天下午,吴兰珍从学校回到徐公馆来,大太太从红木手饰盒里拿出一块四方型的女式手表来,送到姨侄女面前,笑嘻嘻地问:

  “你看看,这是啥牌子的?”

  “厄尔金的,是白金的。”

  “你的眼光不错,一看就看了来了。这表好啵?”

  “名牌货,”吴兰珍很喜欢这块表,以为是姨妈的,从来都没见过拿出来过。她说:“很好。”

  “这是她送你的。”大太太伸出两个手指,指着朱瑞芳卧房的方向说,“你满意就很好了。”

  “她送我表做啥?我不要。”

  “看你这孩子的脾气,人家好心好意送你表,你不要,不是看人家不起?”

  “为啥忽然送我表呢?”

  姨侄女一句话差点把姨妈问住了,她想了想,说:

  “你不是要大学毕业吗?这是她送给你的礼品。”

  “现在不兴那一套了,我不要。”

  “这个表不错啊。”

  “再好我也不稀罕。”

  “她送给你,我已经代你收下来了。你不要,怎么好退还给她?”

  “我还给她。”

  “那不是得罪了她。人家一片好意,送礼给你,祝贺你大学毕业,也不是外人,为啥不收下呢?看在我的份上,收下吧。”

  大太太把手表放在姨侄女的手上。她旋即把它搁在旁边的梳妆台上,但也不好再说。大太太进一步说:

  “今天晚上到沧州书场听书去。”

  “好的。”她知道这是姨妈的嗜好。

  “守仁和他娘也想听,大家一道去,热闹些。”

  吴兰珍一听到守仁要去,她的一双眉头就并拢到一道去了。她想起了在西湖划小船的事,守仁一桨下去溅得她浑身是水,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她到现在还不高兴。她说:

  “那我就不去了。”

  “刚才还说的好好的,忽然为啥不去呢?”

  “还有两门课没考试,今天晚上要准备功课哩。”

  “准备功课,你还会回家来?别骗你姨妈。”

  吴兰珍平时功课好,考试也准备,但并不着急,总是在学校图书馆里温好功课,然后才回家来。吴兰珍给姨妈一说,长长的脸庞唰的一下红了,她不承认撒谎,却说:

  “准备是准备了,我还想看一遍。”

  “回来看,也来的及。我了解你的功课好,不准备也可以考上一百分。”

  “不是有朱瑞芳和守仁陪你去吗?我改一天再陪你去,好啵?”

  “不,一道去,难得凑在一块。”

  “我不高兴和他一道白相!”

  “为啥?”

  吴兰珍羞答答她低下了头,默默无言。大太太准备好了一肚子话,给吴兰珍一道无形的闸门挡住。她想:只要肯去听书了,别的话慢慢再谈吧。她说:

  “陪我去,你怕啥?也不是上别的地方去。”

  吴兰珍还是不吭气。大太太指着她蓬松的头发说:

  “过来,我给你梳梳,晚上好去听书。”

  “这一阵忙着考试,没有工夫上理发店做头。听书,也要梳头?”

  “书场那么多人,总要收拾收拾,披头散发,像啥样子!”

  “好吧,好吧,我自己梳。”

  一走到南京路上成都路口,人们远远就看见茫茫夜空中矗立着霓虹灯做的四个大字:沧州书场。徐公馆的一辆水绿色的小轿车开到书场门口,早有人打开车门,大太太先下车走了进去,接着是朱瑞芳和吴兰珍,最后走进去的是徐守仁。老王事先给书场打了电话,订了座。她们上楼走进书场,第三排当中四个最好的座位空着,其余的座位上黑压压的都坐满了人。观众当中十之七八是妇女,她们四个人走进去,引起全场注目。大太太先进去坐下,吴兰珍坐在朱瑞芳的右边,正好吴兰珍右边空一个位子给徐守仁。吴兰珍很不满意这个位子,可是没有办法。她对左右两边的人都不理睬,眼睛一个劲对着当中的小小戏台。

  戏台当中放了一张小长方桌子,桌子上挂了紫色丝绒的桌围,四边镶着金穗子,闪闪发光。桌子后面有四张椅子,天青色的幕布两边各有一个门。著名评弹演员刘天韵穿了一件淡灰色的直罗大褂,下摆罩着脚上那只浅圆口的软底黑直贡呢的鞋子,白府绸衬衫的袖子翻卷在外边;虽然已是中年,头发梳得雪亮。加上那一身打扮,给身旁的电风扇一吹,显得俊秀而又潇洒。他坐在当中那张椅子上,怀里抱着个三弦,右手轻轻拨弄,发出清丽的旋律,他嘴里唱着充满了江南情调的富有浓郁韵味的《西厢记》:

  天街夜色凉如水,一轮明月浸西厢。万里无云人寂寂,隐隐谯楼打二更。(她是不管那)花街露滑弓鞋湿,轻移莲步绕回廊。(想到那)萱堂年老虽犹健,(到底是)风烛残年草上霜。(又想到)聪明伶俐的欢郎弟,(怎能够)留得崔家一脉香。……

  大太太非常熟悉弹词,她听到这儿,便低声对朱瑞芳说:

  “这一段是莺莺烧夜香,张君瑞这辰光已经进京赶考去了。”

  “听说张君瑞很有学问,是啵?”

  “可不是,他是有名的才子,一封书信抵得百万雄兵!”“哦!”朱瑞芳并不熟悉《西厢记》,她眼里露出钦佩的光芒,说,“本事真不小。”

  “莺莺也直可怜,父亲死了,只靠一个寡母和一个弱弟……”大太太替古人担忧,叹息了一声。

  “找到一个好丈夫,就有了靠山了。”

  朱瑞芳说完了,看了吴兰珍和徐守仁一眼。徐守仁对弹词没有多大兴趣,觉得软绵绵的,慢腾腾的,一件事唱了好半天,没一个完的,听的叫人腻烦。他对场子里卖小吃的,倒很有兴趣,小贩身上背着一个一尺五寸来长的方木盒子,有卖香烟的,有卖糖果的,有卖各种美味可口小吃的。他们在观众当中慢悠悠走来走去,任人挑选。徐守仁一招手,一个卖小吃的过来了。他知道吴兰珍最喜欢吃鸭肫干,特地挑了四个,又买了四包牛肉干和四串五香豆腐干。她首先拿了两个鸭肫干递给吴兰珍,她不声不响地分给了姨妈和朱瑞芳。他再递一个过去,她退了回来。他惊诧地问道:

  “你不要吗?”

  “我不吃。”

  他竭力忍耐着,指着牛肉和豆腐干问她:

  “这个呢?”

  “也不要。”

  他碰了一鼻子灰,没法再问她了。大太太把鸭肫干递给吴兰珍,说:

  “我的牙咬不动了,你吃吧。”

  吴兰珍不好退给徐守仁,她拿在手里,还是不吃。大太太硬要她尝尝。说是沧洲书场的鸭肫干味道好,越吃越鲜,她这才勉强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徐守仁给大太太送过去牛肉干和豆腐干,她只留下一串豆腐干,吃了一块,接着又吃了一块,并且要朱瑞芳吃:

  “你尝尝,这里的五香豆腐干是有名的,又嫩又香又甜,真好。”

  朱瑞芳尝了一块,说:

  “的确不错。你真有研究,啥事体都比我在行。”

  “我和你比起来,差的远啦。”

  这时刘天韵在台上唱道:

  双膝儿跪倒在蒲团上,暗暗祝告叩穹苍。(但愿那)

  高堂白发身康健,无灾无晦寿无疆。(但愿那)欢郎弱弟勤攻读,增家声续我旧书香。(再愿他)秋风得意长安道,泥金捷报早还乡。……

  朱瑞芳对大太太说:

  “莺莺真是个好姑娘,她无时无刻不想念母亲和弟弟……”

  “是呀,莺莺很孝顺。”

  “我就喜欢子女孝顺父母,听大人的话,不能让子女乱做主张,积谷防饥,养儿防老。父母好容易把子女抚养成人,子女大了应该侍奉父母才是。”

  “你这话说的对。”

  “现在的孩子不大懂事,只顾自己,不愿意和我们老一辈的人在一起,总想远走高飞,要好好教导他们才行,不然,把孩子惯坏啦!”

  大太太的注意力给台上的弹词吸引去了,竟没听清朱瑞芳在说啥,她随便“唔”了一声。

  刘天韵一只手弹出清丽动人的旋律,打动了吴兰珍的心弦。她觉得崔老夫人多管闲事,嫌贫爱富,答应了的事又要后悔,是一个不讲信义的人,差一点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崔莺莺实在太软弱了,如果是她,当时一定不依,要和崔老夫人讲个明白。她听刘天韵唱得宽缓静逸,轻美明快,缠绵悱恻的情绪如同一条小溪似的汩汩流出,莺莺娴淑柔婉的姿态仿佛就在眼前,一句一句悠扬有劲,音调铿锵:

  夜沉沉不管那苍苔滑,露盈盈湿透了薄罗裳。急攘攘移步闺房去,对菱花无语意彷徨。正是一腔心事凭谁诉,知心唯有小红娘;未知何日永成双。……

  她想到自己的婚事,学校里有不少同学追求过她,有一两位老师也对她表示过爱慕的情怀。她都看不上眼。人家给她谈情说爱,她三言两语支吾过去,叫人没法往下谈。她收到情书不止一封,不怕上面充满了多少火辣辣热腾腾的句子,也不论堆砌了许多赞美的语言,她都看得很冷淡,从来不给对方一封回信。接到第二封信,一见了相同的署名,她甚至懒得看完。学校里并不是没有她看中的人,同学和老师当中,也有一两个她中意的。别人不对她表示,由于她的自尊心和高傲的性格,她也不愿意主动找上去。她身边没有红娘。因为这个原因,看着岁月逝去,她还没有一个对象。临到大学毕业,她慢慢感到自己的婚事需要解决了,但凭自己出众的容貌和优秀的成绩,年纪还轻,她不怕没有一个理想的对象来向她追求。现在听到刘天韵音色优美的唱腔,她心里暗暗念着:“一腔心事凭谁听,未知何日永成双。”

  朱瑞芳听到“未知何日永成双”,歪过头来,笑眯眯地问吴兰珍:

  “你也该找个对象了。”

  吴兰珍脸上绯红,以为朱瑞芳觉察她的心事了。她马上把头低下去,小声地说:

  “我不要。”

  “你不结婚了吗?”

  吴兰珍的头更低,轻轻地“唔”了一声。

  徐守仁坐在她旁边,感到十分没趣。刘天韵的弹词他也听不出味道来,倒是莺莺这一番话勾引起无限的忧伤。他不是张君瑞,也遇不到多情的崔莺莺。坐在他身边的吴兰珍,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坐在那里索然无味,又不好走开,一包牛肉干已经吃完了,又拆开一包,一块又一块地往嘴里送。

  听完评弹,她们回到家里快十一点了。吴兰珍走进姨妈的卧房,就想睡觉,姨妈问她:

  “你不是还要看一遍功课吗?”

  “不看了。”

  “你觉得今天唱的怎么样?”

  “还不错,只是莺莺太可怜了。”

  “是呀,当时结了婚就好了。不过这么一来,戏就没有了。”大太太望着吴兰珍坐在床边,惦记着朱瑞芳的委托,试探地问道:“你有对象了没有?”

  吴兰珍把脸转向里面去,没有啧声。

  “姨妈也不是外人,从小把你抱大的,在我面前还害臊?

  告诉我吧。”

  吴兰珍说“没有”,还是脊背对着姨妈。

  “你岁数不小了,我倒想给你找个对象……”

  姨妈等待她表示态度。她暗中凝神在听,不知道姨妈要给她找的对象是谁。她默默不语。姨妈以为她已经同意了,便问:

  “你看守仁怎么样?”

  她猛可地回过头来,这几天的事体一下子全明白了,怪不得朱瑞芳和徐守仁和她那么亲近哩,她解下手上厄尔金手表,在姨妈面前一放:

  “我不要!”

  “这和手表有啥关系呢?”

  “我不要手表,我也不结婚!”

  她一头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再也不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