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是来追捕他们的吗?林岚芷和林老爷心里恐惧地猜测道。
只见一名俊逸潇洒的青衣儒生斯文的拿着折扇轻摇,不疾不徐地从隐身处走了出来。
事实上,他在林木暗处听着林家父女的对话,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
“耶?怎么这么奇怪的看着我?又不是不认识我!况且,我也没变成三头六臂啊。”儒生一脸笑谑,故意的抬起手摸了摸五官分明的脸孔。他一身清爽光鲜的外表,和林岚芷他们两人的灰土狼狈简直成了强烈对比。
“方流墨?是你?”林岚芷震惊不已。
“你……你……是岩叶山庄陷害咱们?”林老爷颤声问道。
方流墨俊脸一沉,“啪”的一声,将扇子对着左手掌心一合,吓了林岚芷和林老爷一跳。
“啧,林老爷子言重了。说到陷害,咱们莫家也顶多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罢了。”他有礼的弯腰说道。
“你们……为什么这么狠心,害得我们这么惨?”一见到死对头,林岚芷气红了双眼,新仇旧恨全涌上心头。
“狠心?我们哪里比得上林老爷子的心狠手辣?为了利益,竟然连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也不放过。”方流墨笑哼道。“林老爷子,你千错万错,就错在不该动到咱们岩叶山庄未来的少夫人的脑筋,害她差点香消玉殒。否则,怎么会惹上咱们少主的报复?”他轻轻松松的在林岚芷父女间投下一枚致命的火弹。
林老爷骇然一惊。“你……你们怎么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这句话,还真是千古名言,是不是啊?林老爷?”薄唇上噙着轻蔑的笑意,方流墨挥手将下摆一扬,随意地在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上坐了下来。
林老爷骇然倒退两步。“完了……完了……”他知道,如今林家已不可能在这里立足了。得罪了岩叶山庄,便等同打入地狱,永难翻身。
“爹……难道说……浣儿姑娘遇刺,也是……你指使的?”林岚芷震惊地看着爹,失神的跌坐在地。
蓦然,她想起两个月前,任性地向爹哭诉的一番话。
“芷儿,爹是……爹是为了你啊……”林老爷抖着嗓子,再一次的复述他的理由。
林岚芷一听,用力地闭上眼睛,抬起手直觉地按住胸口,想压下汹涌泛滥的痛楚。“为了我……”她低喃。“是啊,要不是我……爹怎会做下这些错事?”是她的任性,造成了所有的错。
从小,爹为了讨好她、宠溺她,只要她开口,没有一件东西不被想办法送到她手上。
一次一次地,她任性的向爹开口,要求她想要的任何东西。
这一次,也是一样……
如果,她不曾开口妄想莫殷磊的感情……
这一切……也许不会发生……
曾经,她视为理所当然的幸福和信仰,全在一夜之间完全幻灭。事实犹如晴天霹雳,狠狠地劈散了林岚芷十多年来的无知及幼稚。
似笑似泣的,林岚芷轻叹了一声。“林家会走到这个地步,是因为我啊……”她极轻地摇着头,脸上带笑,眼眶里的泪珠却被摇落了下来。
方流墨沉默地坐着,眼神高深莫测地停驻在林岚芷伤心欲绝的小脸上,心里有一丝丝异样的感受。
往日飞扬泼辣的生动表情,完全从林岚芷脸上消失,只剩下苍白到几近透明的木然神情。
方流墨几乎开始同情起家破人亡的林岚芷。
家破人亡啊……
一股尘封已久的彻骨疼痛,像是受到牵引,开始威协着要从记忆深渊里挣脱出来。
深吸一口气,收回心神,方流墨站了起来,执行最后的任务。
突然间,他有点厌恶自己的角色。
当坏人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嗯,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方流墨抬头神情专注的研究天色。
“这……这是什么意思?”林老爷抖着声音,煞白了脸。
“这个意思是,你们只剩一个多时辰的时间离开这里。我们少主不希望再看见你们父女两个。”方流墨说得轻描淡写,事实上已经判定了他们的下场——
驱逐!
“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林老爷“霍”的一声,微胖的身躯跳了起来。“林家庄已经毁在你们岩叶山庄的手上,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赶出北方?你们是不是人?”他抡起拳头,失去理智的一拳挥向方流墨。
方流墨身形未动,对林老爷的攻击躲也不躲,只是冷着脸,举起扇子格开林老爷的右手腕。
“啊呀……”只见林老爷痛苦地叫了一声,抱着右手腕摇晃着向后退了两步。
“方流墨,别伤害我爹。”林岚芷尖叫一声,站了起来,奔过去扶住林老爷,护在他身前。“爹,你没事吧?”不知道爹的手被打伤了没有?
方流墨脸色冷肃,低沉的开口。“林老爷,有两件事,我必须清楚的告诉你。”他冷眼瞪着林家父女。
“第一,林家庄多行不义,贪得无厌,若无恶因,岂生恶果?今天林家庄被毁,是你们咎由自取。”他沉冷的声音不大,却足够令人感到畏怯。
“第二,岩叶山庄行事一向恩怨分明,惹火我们少庄主,您心里明白有什么后果。放你们走已是网开一面。若你们有勇气留下,敢面对少主怒火的话,请自便。”轻哼一声,方流墨冰冷地望了他们一眼,便转头离去。
狠绝迫人的话语,铿锵地敲落在林岚芷父女凉透的心间。
“好……好……你们……算你们狠……”林老爷握着红肿的右手腕,气得不住喘息。“我……我不会放过莫家。莫殷磊,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我会将这一切全数讨回来!”他咬牙切齿的大声诅咒。
相对于林老爷的暴怒跳脚,林岚芷陷入沉思。
她惊魂未定的看着方流墨消失在夜林里的背影。
依莫殷磊深沉绝情的作风,林岚芷毫不怀疑方流墨方才威胁的可信度。
但是,她怎么从来都没察觉到方流墨那可怕的锐气?
方流墨真实的本性,也许并非如他平常表现出来的轻浮率性,像是只会游戏花丛的草包公子哥儿。
莫殷磊的冷,众所皆知,而难以掌握的,是方流墨的思绪和算计。
头一次,她不安的发现,在斯文俊挺的表相之下,方流墨藏起来的面貌,可能更教人难以设防……
※※※
天,渐渐大亮。但是他们的前路,却越来越黯淡。
逃,能逃去哪儿?
林岚芷和她爹面临了最艰困的难题。
当初,从林家庄逃出来的时候,两人身上根本没有带走任何的细软。
在刀光血影的危急时刻中,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已经是上天保佑,谁还想得到要带走身外财物?
现在却无可避免的要面对最现实的肚皮问题。
没有钱,怎么走?往后的吃、住,要如何去应付?
“怎么办?”林老爷喃喃地说。“身无分文,怎么办?”连夜的打击,已让他没了主张。
“爹,我们身上还有一些玉镯首饰,到时候还可以拿来变卖。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找人帮忙。也许,天无绝人之路。”林岚芷安慰地说道。
“嗯,说的也是。”林老爷显得很颓丧。眼前大势已去,他怕极了若再不走,天亮后,可能真的就要面对莫殷磊的报复。离开莫家的势力范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接下来才是苦难的开始。
他们没料到,竟然没有人肯对他们伸出援手。
林岚芷寒了心,首次尝到了世态炎凉的苦味。
昔日,每个人对他们林家无不巴结奉承、极力讨好;如今,那些人一见着他们,像是见着了毒蛇猛兽,无不纷纷走避,甚至闭门不见。
好不容易,林岚芷才手快的抓着面前一个倒霉蛋。
“拜托啊,老爷子、大小姐,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小,惹不起麻烦的啊。”眼前一脸老实、跑得不够快的庄稼汉惊恐的对他们摇着手说。
“等一下,小哥,求求你不要走。”林岚芷情急之下,一把捉住他的衣袖不放。
“小……小姐……你……别抓着我啊……”庄稼汉像被烫着般猛跳脚。
“你等一下,为什么见了我们就跑?”林老爷也过来扯住了他的领子。
庄稼汉认命的哀唉一声。知道是跑不掉了,也不再无谓的挣扎。反正,有人看到了嘛。他不是不跑,而是身不由己地给人逮住了。
“小哥,请你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看了我们就闪躲?”他已经是最后一个可以求助的人了。林岚芷死命地抓紧庄稼汉的衣服不放,唯恐他会像其他人一样,溜得远远的。
“这……这是因为……小的不敢和岩叶山庄作对啊。”庄稼汉搔搔脑袋。“岩叶山庄放出了警告,谁要敢出手帮助老爷和小姐的,就等于和岩叶山庄对抗。”谁会自找死路和岩叶山庄作对?他还想继续在这儿混口饭吃哩。
“岩叶山庄?”林岚芷一双小手无力的放下,怔怔站着。
“你说什么?岩叶山庄?他们凭什么这么做?”林老爷整个人几乎抓狂,手中的力道捏得更紧。
“咳、咳、咳……老爷子你……你放手呀……咳、咳……”衣领被人重重一提,庄稼汉马上白了脸,差点喘不过气。
“滚开!”两手一甩,林老爷将气出在倒霉的庄稼汉身上。
“唉唷!”只见庄稼汉粗壮的身子被林老爷重重一推,狼狈的一屁股坐在泥土地上。
“爹,别激动。”林岚芷一回头,担心的看着地上的汉子。“对不起,小哥,你没事吧?”她连忙为爹的行为道歉。
这些日子的遭遇已经让她了解,对人低头是最好的自保之道。如果失势的人还想一逞往日气焰,只会自取其辱,徒然招来更多的蔑视。
“没……没事……”庄稼汉哪时看过一向骄纵的大小姐,对人如此低声下气?他一时也傻了,呐呐了几声。
“莫殷磊!我与你势不两立!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将这笔帐算回来。”林老爷捏紧拳头,气红了双眼。
“为什么?莫家当真狠绝了心,不顾两家的交情,要逼我们林家走上绝路?”林岚芷闭上眼,绝望地说。这几日,她和爹爹两人放下了所有的身段,不顾尊严的四处求援。可是,得到的永远是难堪的拒绝和回应。
庄稼汉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不甚在意的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林老爷子、大小姐,我是个粗人,说话也许没啥分量……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讲?”他抓抓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们两人的脸色。
看着汉子一脸的老实诚恳,林岚芷放柔了唇线,轻声问道:“小哥想说什么?”
“呃……你们还是离开这儿吧……这里全在岩叶山庄的势力范围之下。我不知道你们和莫家扯上了什么恩怨,可是,莫家已经是摆明了要赶你们走。你们……你们还是……”汉子越说越小声。看着林岚芷那张小脸越来越白,他真的不忍心再讲下去了。
林老爷激动的大嚷起来。“你……你讲的什么狗屁话?我才不会屈服在他们的手中,我……”气一窒,他突然眼前一花,几乎站不住脚。
“爹、爹……”林岚芷慌张的扶住他。汉子也在一旁捉住林老爷的手臂,和她合力将昏眩的林老爷扶到树荫下。
“老爷子大概因为四处奔波,太过劳累了,要多休息啊。”汉子无心的直语,听得林岚芷心头一紧,酸意几乎要冒出眼眶。
这几日,他们父女两人相依为命,不死心的四处求援。餐风宿露、夜不得眠,成了他们每日的生活模式;以前锦衣玉食的日子,早已恍如隔世。
原来,没有了身外之物,每个人都是一样,只求肚皮温饱,哪有什么贵贱之分?
“谢谢你,小哥。”林岚芷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意。
靠在树下的林老爷慢慢清醒,醒来后,像是完全的泄了气,失去了生气。“天要亡我……莫家要亡我……一切都完了……”他摇摇头,消极地说道。
“爹……”林岚芷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已经是多余。
未来的一切,全是茫然。
“这……这样好了……我只是一个穷庄稼汉,没什么银两。不过,我可以从家里挪一些米粮,多少可以帮帮你们。”汉子忠厚心软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几圈后,嘴巴不由自主的,说了一些事后肯定会被家里的女人叨念到耳朵生茧的话来。
“那怎么行?会害你惹祸上身的。”林岚芷慌张地摇摇头。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嘛。”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你往左边看去,路那头有间茅草屋,我会把米粮藏在那里,大小姐可趁晚上没人的时候,过去找找。我只能帮这么多了。”
林岚芷咬住下唇,双眸雾湿成一片。“谢谢你,小哥……”世间还是有雪中送炭的善心人。点滴小惠,对他们父女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恩泽。
“喂、喂、喂……大小姐你……别哭啊……人家会起疑的。”汉子一脸着急的摆动双手。
“我知道了。”她吸吸鼻子,小心的低下头。
林老爷在旁边沉默的听着,苦涩的笑了两声。“想我林家风光一时,没想到,也会落到靠人接济的地步。”
“看开一点吧,老爷子,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汉子笨拙的安慰道。“你们还是快点离开这儿,不要忘了晚上的约定。”低下声量,又补了一句。
林岚芷扶着林老爷缓缓站起来,微微的向汉子点头,算是道谢,便转身离去。
汉子看着他们失意的背影,同情的摇摇头,一回身,差点被吓得心脏麻痹。
“方……方方方……方……公子……我……我我……”汉子看到站在他身后的人,立时手足无措,舌头开始严重打结。
方……方流墨!
天哪!方流墨何时站到他身后的?那他刚偷偷做的事情,不就被知道了?
完了、完了、完了!汉子在心中连叹三声,只觉得死定了。
方流墨轻皱眉头,没有理他,径自看着前方走远的林家父女,眼眸有如湖水般深沉。
“方……方方……我……我……”汉子持续结巴着,方流墨的无语让他神经紧绷得快断裂。天哪!说话,说话啊!他在心里哀嚎。
方流墨回过神,眉头因为他的严重结舌,跟着打了更大的结。
“我我我……方方方……方够了没?”他没好气的一翻白眼,学着汉子说话。
“你怎么搞的你?中邪啦?”方流墨一扇子就朝庄稼汉的头上敲下去。
这一敲,可把汉子给敲正常了。
“方公子,你怎么在这儿啊?”舌头灵活了,汉子非常心虚的开口打了声招呼。
“来看你做好事啊。”方流墨将手中的折扇甩开,一派悠闲的摇扇煽风。“没想到你心地挺软的嘛。”他还强调似的点点头,仿佛在称许,吓坏了庄嫁汉。
“啊……方公子,原谅小的。”咚的一声,汉子心惊之余,双膝立即跪下去。“小的向天借胆也不敢违背岩叶山庄,刚才实在是看他们可怜,所以才忍不住开口……
话还没说完,便被截了去。
“我要你今晚照原计划送一袋米粮过去。”方流墨思索了一会儿,很快的做出决定。
“我发誓绝不敢偷偷送米粮去的……啊……什么?”汉子听而不闻的继续求饶,讲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瞪着方流墨。“照原计划?”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错。嗯……另外再附上五十两好了。这些财物由你上山庄分堂去支领。”方流墨接着吩咐下去。
汉子的下巴掉了下来。岩叶山庄不是要赶走林家父女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救济人家啦?
“还有五……十两?”他再度确认一次耳朵听到的话。汉子完全被方流墨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
出面威胁不准帮林家的是他,现在要捐米捐钱给林家的也是他,这……这是什么情况?
“我有我的用意。”方流墨收起折扇,声音一沉,摆明了莫再多问的表情。“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还没向你追究私自帮助林家的事呢。”他斜睇了一眼。
“呃……是。”汉子聪明的闭上嘴。他只要照办就好了,其他事还是别问。
“你先去做你的事吧。记住,今天的事,绝不可以对任何一个人泄漏出去,否则我找你算帐。”方流墨加强语气似的,突然用扇子指向汉子,吓得汉子缩了一下头。
打发掉拼命点头称是的庄稼汉以后,方流墨仍然伫立原地,沉思良久。
其实,他哪有什么用意?方流墨自嘲的一笑。
为什么给林岚芷他们米粮和银子?问他,他也答不出来。但是他十分明白,若被少主知道,他就玩完了。
不过,他们身上没有盘缠,他们要怎么上路、离开北方呢?
这个理由够充分了。方流墨自言自语的点点头,万一日后莫老大他知道了,就抬出这句话。
他越想越得意,真觉得自己还颇有钻漏洞的小聪明。
才高兴了一下,又气馁下去。再来,就要扮冷血的黑脸,赶林家父女上路了。
唉!坏人真难当啊。
※※※
一个多月后,热闹的南方大城街上,出现两名陌生客。
一老一小衣衫槛褛的外地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极端失望的怔愣着。
细看之下,这两人竟是扮了男装的林岚芷和一脸病容的林老爷。
此时,林岚芷发觉他们陷入了前后无路的绝境之中。
当初林家生意曾往南扩展,因此在江南置了一些商行产业。林老爷本打算离开莫家庄的势力范围,到江南东山再起。
怎料,迎接他们的竟是凄凉的人去楼空,而且产业全给贴上醒目的封条。
“查封?为什么全被人查封了?”林老爷震惊的凸大眼,瞪着门上盖了官印的黄纸条。整个消瘦不少的身子像枯枝一样,开始瑟瑟地抖了起来。
林岚芷绝望的摇着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她捂着唇,泪水夺眶而出,沮丧的感觉顿时涌向疲惫不堪的四肢百骸,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一个多月来,他们忍饥受冻,靠着仅有的一袋米粮和五十两银子,一路咬牙好不容易熬到这里,只因为他们手里还紧抓着一线希望。
眼前全被查封的产业,正昭告他们残酷的事实——林家已经完完全全的垮了。
“全完了……一切全部完了……完了啊……”林老爷崩溃地抱住头,跌跪在地上。
“爹、爹……”林岚芷不知所措的抱住浑身颤抖的林老爷。短短时日里,林老爷的身子急速衰老,呈现出不正常的枯瘦,几乎像变了一个人。
旁边的路人渐渐围拢,看着两个脸生的外地人奇怪的反应。
“喂,小伙子,你们跟这查封的房子主人有什么关系?”一个旁观的大婶禁不住疑惑的问道。
“我们是……来投靠亲人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这儿竟被查封了。”林岚芷犹豫一下,才慢慢开口,警觉的隐瞒住身份。
“听说是这儿的主人勾结盗匪,走私越货,已经被通缉啦。你看,那儿墙上还贴有那人和他闺女的画像呢。”大婶向旁边一指,林岚芷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望,让她窒住了呼吸,几乎吓破了心神。
那画上的人,不就是她和爹吗?他们竟成了通缉犯?!
“被通缉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天地之间,已无容身之处。
“是啊,你们还是快离开,免得惹上麻烦。”大婶好心的提醒。
“咦?我怎么觉得这两人和那两张画像有些神似?”在人群之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耶?是有些像……”其他人开始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我……我们和这儿的主人是……远房亲戚。”林岚芷煞白了脸,心跳如擂鼓一般,快得好像要从胸口撞出。
“哦,难怪这么像。”拜潦倒流亡的生活所赐,两人的气质和体形早就变了,和画像中的神气差了许多,因此有人立即相信她的说辞。
“对啊,看那老爷子,瘦得不像样,跟那个福福泰泰的通缉画像差多了,怎么可能是同一人?”既然父亲都没有嫌疑了,谁还会去怀疑到女儿头上?
认为是误会一场,有人无聊的走了开去,于是四周人群渐渐散去。
林岚芷通体发凉,不敢大意。她扶起心智似乎有些涣散的林老爷。“爹,我们离开这儿吧。”这儿非久留之地,先离开再说。
“小伙子,你们打哪儿来的?”早先那位热心的大婶仍然没走,对他们的来历充满好奇。
“我们……是从北方来的。”林岚芷微皱起弯细的眉头,担忧的看了看神情茫然、沉默不吭一声的林老爷。
“北方啊?离这儿可远了。你们再来要找谁投靠去?”大婶和善地又问了一个问题。
林岚芷摇摇头。“没有人了。”这位亲切大婶让她毫无戒心,她直觉的有问必答。
“那你要上哪儿去呀?”大婶一听,同情心顿时泛滥开来,忍不住关心起这对落魄可怜的父子。
“我……我也不知道。看哪儿有破庙先栖身吧。”林岚芷垂下眼。除了破庙,还能上哪儿?
“破庙……不安全吧?怎么不去住客栈?”大婶不甚赞同的皱眉。
“我们……没有钱了……”林岚芷一听,非常羞赧的小声说道,双颊也不自禁烧红起来。没有钱……这对以前富甲一方的林家来说,不啻是则天方夜谭。
“呃……这样啊……”大婶尴尬的笑笑。“对了,我叫豆腐婶,就在前面那条巷子拐进去,做豆腐的那家铺子就是了。你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帮忙。”她古道热肠的说。
“谢谢你,豆腐婶。”林岚芷露出许久不曾出现的微笑,感到无比温暖。
豆腐婶正要开口时,听到远远有人叫唤她。“唉呀,出来看热闹,都忘了家里正忙着,我儿子正在叫我,我得回去了。”豆腐婶慌张的转身,临去前又回过头。“小伙子,有事来找我啊。”她不放心的又交代一次。
“我知道了。”林岚芷微微点头。
待豆腐婶走远了,她轻声唤道:“爹?爹?”
林老爷两眼涣散,对她的叫声听而不闻。
林岚芷有些慌,连忙摇着他的肩。“爹,你没事吧?”如今只剩她和爹两人相依为命,爹千万不能出事。
过了许久,林老爷才沉重的摇摇头。“没事……”他苍老无力的回答。
“我们走吧,爹。”林岚芷扶着爹慢慢向前走。
两人蹒跚的步履,全落在身后一双黑如深潭的眼眸里。
待林岚芷他们两人走远后,方流墨静悄悄的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一向平静的心湖,悄悄地掀起一波极小极小的涟漪。
涟漪微小得连方流墨本身都不自觉……
这一个多月,他冷眼看着林家父女的潦倒、窘迫,突然觉得自己接下了不适合的任务。
他对家破人亡的林家父女,渐渐产生一种像是同病相怜的情绪。
而林岚芷的转变,更是他从来不曾预想到的状况。
她聪明的将自己改装成落魄小乞儿,刻意抹上灰泥掩住嫩白的脸颊;细心地打点手中的财物,忍受粗劣的衣食,住破庙、睡野地。他甚至亲眼看到她在没粮可吃的时候,为了越来越病弱的爹亲,完全可以不顾自尊,向人家乞讨些微的鸡肉末和汤汁。
在两个月之前,林岚芷只是一个完全不知人间疾苦、被人宠上天去的千金娇娇女。而今,她浑身的锐气全消失了……
偶尔,方流墨甚至忍不住恐惧的暗想,这种磨难,会不会折损了她旺盛的生命力?
直到有一次,他看见她和一群向她和她爹丢石头、出言讥笑的小孩们打架。而那些小孩儿的个头并不比她小多少。
她浑身爆发出亮眼的气焰,使他莫名的安下一些心。
他震撼地看着她满身伤痕,像头小母狮一样,护卫着无力抵抗的爹亲。
这表示林岚芷的生命力并未凋零,只是深深地收敛了起来。她的一切改变,让他隐隐约约冒出又怜又疼的揪心情绪。
一路上,他秉持着复仇执行者的角色,强迫自己狠下心来,冷眼旁观。
但是,奇怪的感觉却开始慢慢的侵蚀他。
方流墨觉得他的心口不知不觉裂了一道缝,而且正逐日扩大。他觉得他自己似乎也像莫殷磊一样,掉入某种陷阱中。
更奇诡的是,他竟毫无挣脱抵抗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