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1期

文坛泰斗巴金的长寿之路

作者:明 红

  上海西区,幽静的武康路旁有一座花园洋房。文坛泰斗巴金居住在这座楼房里已经40余年了。
  近年,巴公的生日基本上都是在上海华东医院度过的。上海各界为他的生日祝寿,四川方面派李舒代表巴公家乡的亲人专程去上海为他祝寿。每年一到他的生日(11月25日,2001年11月25日为巴公九八华诞),祝贺电报和信件就像雪片似的飞向医院,除了表示敬意,都真诚地祝巴公健康长寿。
  几年前的一天,巴公起身去取一本书,背部“咔喳”一响就瘫倒了。医生确诊为胸椎压缩性骨折——尤如一棵经历过太多忧愁风雨的树木,竟然折断在和煦的春风斜阳里,怎不令人扼腕惋惜!他的根还在,他的根系顽强地深扎在人民的沃土中。他不会就此倒下,他那颗火光灼灼的心不允许他倒下。经过20天的抢救,他奇迹般地脱离了危险。自1999年2月8日巴公住进医院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他家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巴公在医院,24小时身边都要有亲人,于是小林、小棠、小祝、巴公的侄女渝儿,还有绍弥、小华轮流守护,家人陪伴巴公度过许多时光。
  很多人关心巴公的健康。在华东医院的高干病房里,面容清瘦苍白的巴公躺在病床上,成天面对天花板沉思。也许人们一时难以将这位满头银丝的老人与那个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振聋发聩,领一代风流的文学巨匠联系在一起。巴公的心是火热的。他的信念只有一个字——“爱”:爱祖国、爱人民、爱生活、爱一切美好的事物。近年他虽然躺在病床上,但他没有停止向祖国和人民表达他的爱。他把自己珍藏的大量书籍捐献给中国现代文学馆和上海图书馆,他还牵挂着孩子们,尤其是那些贫困地区失学的孩子。
  尽管巴公的病情得到控制,思想也比较清晰,但因为气管被切开,插着管子,无法说活。一个思想深邃、思路敏捷、情感丰富的大作家,无法说话,无法写作,无法表达自己的思想,是何等的痛苦。医生和护士常常通过插在气管里的管子为他吸痰。令巴公大为苦恼的是,药太多了。
  病房里摆满了鲜花,主治医生在巴公的床头轻轻地喊:“巴老抬抬手,活动活动;巴老抬抬手,活动活动……”巴公便微微地睁开双眼,顺从地抬抬手,然后又无力地放下……这就是巴公目前每天惟一的活动。他在苦苦地和病魔作战。
  巴公的生活比较有规律,医护人员以及他的女儿李小林,根据他的精神、体力、病况甚至天气变化、情绪变化随时精心调整。早上听广播,晚上看电视新闻,护理人员还经常给他读报。家人特意备了一台收录机放在巴公的病房里,护士们知道巴公爱听音乐。每天上午10时左右,巴公都要接受推拿,护士们便给他播放柔和抒情的音乐。巴公喜欢清静,对生活要求不高,大家有时给他说笑话,让他精神好一些,有时则让他沉思。
  巴公是四川成都人,1904年生。旧居在成都市正通顺街,现在是成都军区政治部战旗歌舞团的宿舍。巴公病中魂牵梦绕的就是故乡。大病之前巴公也一直念叨着,别的地方可以不去了,只想再回一次家乡。“近年来我非常怀念家乡,大概是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吧!”他很喜欢一首怀念故乡的歌曲,“歌曲像湖上的微风吹过我的心上,我的心随着她回到了我的童年,回到了我的家乡。”1987年,巴公回过一次故乡,在成都住了十多天,体重增加了一千克,他当时说:“胃口好多了,但不敢多吃。因有气管炎,平时爱吃的辣椒也只能少吃了。”
  1999年前的几年里,巴公基本上能起居生活,早晨一般6点前醒来,自己打开收音机,听新闻广播约一个半小时。早餐是他一天中吃得最多的:一个鸡蛋、一杯牛奶、一小碗稀饭,再加一二个小点心,佐以豆腐乳、肉松或酱瓜。早餐后在轮椅上斜躺一会儿,避免血压下降影响脑部供氧,然后是起来吃药。吃了药再休息一阵,后开始锻炼:扶着老人专用助步器走上几十米或百多米,视精力状况而定。接着再休息、听人念书报、信件或见一见客人。午饭吃得少,一碗米饭或面条,菜不能太辣,亦不能太清淡,否则没胃口。饭后午休至3点左右,下午血压低一些,精神也相对差些,但巴公仍坚持口授复信、校改作品等,总之要做点工作,不然就难受。晚饭后看《新闻联播》与《焦点访谈》,如有好节目也不妨晚点睡。看完电视又吃药,9点左右上床。
  巴公嗜茶,最常喝的是云南下关沱茶,偶尔换换口味,复又回头喝沱茶。有年台湾客人送他两大盒“冻顶乌龙”,系茶中之精品、极品,可是大家都不会泡,泡出来不好喝。后来上海的茶艺大师许四海来访,亲自示范,大家才领略到乌龙茶的妙处。两大盒“冻顶乌龙”喝完,换上其他的乌龙茶,却再也没有先前的妙处了,巴公照旧喝他的沱茶。
  巴公先前也喝酒,酒量只有一二两;也抽烟,他抽的是“包口烟”(四川人语,即不吸进肺里),现在烟酒均已戒除多年。巴公爱静不喜动,除年轻时和朋友爬山、划船外,别的体育项目都不会。有人向他请教长寿秘诀,巴公很难回答。巴公长寿,一是得益于他的健康心理,坦荡胸怀,无私心自宽,心中充满爱;二是得益于孩子们和身边工作人员的精心护理和照顾。
  先前,巴公常去杭州度春秋二季,他喜欢坐在西湖边的树林里听鸟鸣,喜欢坐着轮椅沿园中曲径散步,喜欢面对着自然静静思考。1999年10月,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小天体命名委员会把Mr04天区8351号小行星命名为“巴金星”,这是巴公的光荣,亦是中国文学家的光荣。天上的行星离人世很远,然而巴公却离大家很近。柯灵写过一篇名为《天上有颗巴金星》的散文,有语云:“浩劫不仁,近十余年来,巴金长期缠绵病榻,备极艰苦。愿天上‘巴金星’的清辉照耀,给地上的巴金以更强的生命力,使他早日战胜病魔,享受一段风和日暖、安静愉悦、人生应有的冬晴岁月!”
  死不足矣!巴公曾多次向家人提出安乐死。被拒绝后他还向家人发过火,说不尊重他。巴公曾说,长寿对我是一种惩罚。巴公向往与萧珊在另一个世界相会,他在《病中集》中记:“想到死亡,我并不害怕,我只是满怀着留恋的感情。”“要是真有一个鬼的世界多好,我在那里可以和我的爱人相会。”病中的巴公不时沉浸在萧珊共同生活的美好岁月……无数次在梦中相见,思念之苦令他恨不得马上到另外一个世界和萧珊相见。萧珊的骨灰一直放在巴公的卧室里。巴公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等我永远闭上眼睛,就让我的骨灰同她的掺和在一起。”
  巴公是中国文学界不拿国家工资,仅靠稿费生活的作家之一。自1982年至今,他已向中国现代文学馆捐赠稿费30多万元,日本“福冈亚洲文化特别奖”奖金5000万日元也捐给了上海文学发展基金会。巴公像一位负重的攀登者,一生努力,从无懈怠,登上了一个相当的高度,真可谓“一览众山小”。巴公有一段非常重要的话:我的愿望绝非“欢度晚年”。我只想把自己的全部感情、全部爱憎消耗干净,然后问心无愧地离开人世。这对我是莫大的幸福,我称它为“生命的开花”。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巴金,人民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