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8期

孝心难尽

作者:金 翔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拼搏,我虽算不上这座城市里先富起来的群体,但作为身为人父的我,该有的也就有了,也就没有多少所谓的追求了,唯一的愿望就是将在乡下为我劳累了大半辈子的母亲接到身边,好好地尽一尽做儿子的孝心。
  这个愿望终于在今年春天实现了。然而,在乡下爱说爱笑的母亲进城之后就变了个人——整天像尊泥菩萨一般坐着,没有表情,没有言语,还三天两头说要回家。每次我都像哄孩子一般把她留下来。最后一次母亲说得很坚决,怎么也不肯在城里住下去了。母亲在乡下累了大半辈子,进城还没享几天福又要回老家,我心里很难受。我近乎哀求地问母亲:“妈,城里哪点不好,你就给我直说吧。”母亲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妈也没觉出哪不好,可心里总是堵得慌,还是在乡下种几亩地,养几头猪舒坦、自在。”于是我随口道:“妈,只要你能留下来,我就买头小猪让你养!”“你要是满足妈的这个愿望,妈就不走了!”母亲的话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这三室一厅的房子怎么养猪,怎么会是养猪的地方呢?!要知道,我之所以那样说,无非是想让母亲明白我留她的一片苦心罢了。但是,当我看见母亲进城后第一次笑得这样开心,这样真实,我那憋了半天的“不”字,最终没有说出来。
  小猪娃买回来了,一头纯白的下洋猪,粉红色的鼻子一翕一翕地抽动,一双黑眼睛溜溜地闪着贼光,母亲把它抱在怀里,笑了又看,看了又笑,像抱我小时候一样。于是小儿的房间给腾出来了,因为猪娃的人住,他以后只能“迁移”到我和妻子的床上过夜了;看着鸠占鹊巢的猪娃欢快地在自己的房间里上蹿下跳,小儿抱着我的腿眼泪直流……面对这一切,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好在妻是贤妻,谅解我的难处,否则后院非得起火不可!
  母亲每天步行七八里去郊外割猪草。我们在看电视的时候,母亲在厨房为她的小猪娃煮猪食。一闲下来,母亲总要喜滋滋地说上几句她的小猪娃如何地乖如何地肯吃肯长、爱干净,也不管她的孙子嘴巴翘得有多高。我将母亲的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酸酸的。
  在西方,据说小猪是宠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并未爱上这头可爱的小畜生,自小猪住进来,妻再没有带朋友回来,她怕;小儿对小猪的目光一直是狠狠的。不管我们怎么不喜欢、猪在母亲保姆般的调教下,还算不坏——只要吃饱了,决不胡乱哼哼;大小便也能在母亲指定的地方如槽人坑,加上母亲隔三差五地为它洗澡,家里也没有一点饲养场的味道,以致这栋楼的人们一直不知道我家在养猪。
  城市终究是不适宜养猪的,人兽间的平和还是被打破了。一夜,已成“二八少女”的小猪无法抗拒本能的驱使,嗷嗷地叫起来不肯停下,3天后才归于平静。除了母亲,那些天一家人都是捂着耳朵过来的。而我和妻还要赔着笑脸应付因不堪搅扰而兴师动众上门的左邻右舍。事情如此糟糕,我必须找母亲谈谈。然而,我刚开口说出一个“猪”字,母亲就兴冲冲抢过去说:“是呀,猪娃可以配种了,年底又是一窝猪娃。你忘了吧,你上学那年,正好咱们家一窝猪娃赶上了好价钱,要不,你的学费还真难住了我和你爸呢……”我不愿把母亲伤害得很直接,只能由远及近,由浅入深地讲道理。一大堆话时隐时现地藏着一个母亲最不愿接受的事实:家里那头猪留不得了!母亲的脸色渐渐地变得难看了,甚至有些凄然。末了,母亲说:“别说了,都怪妈不晓事,妈知道你孝顺,你想让妈来城里过几天好日子,可是你哪里知道,妈种了一辈子地,养了一辈子猪,猛一到城里,娘看不到地看不到猪就好像没了主心骨。”我流泪了。我知道我再也留不住母亲了。
  两天后,我租了一辆车子,将那头猪装进一只透气的口袋,把母亲和她的那头猪一起送走了;母亲离开城市没有一点难过的样子,倒是显得放松了许多。而我却为自己难尽的所谓孝心,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