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2期
走出孤独的世界
作者:戎 林
▲楼上古怪的老爷爷
那年,我把家安顿在一栋老式楼房里。楼上住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老人天天到外面溜达,直到很晚才回来。奇怪的是,他每次离开家时,总要站在门口朝屋里说一声“再见”,回来时说声“我回来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屋子里有人。
一个深秋的夜晚,寂静中,我听见老人的屋里有女人在说话,低低的、哑哑的,好像是个老婆婆的声音,絮絮叨叨的。
我的心怦然一动,莫不是老人从外面带回来一个老婆婆,他们在黄昏恋。我暗暗为老人祝福。可是,我失望了。老人依然每天独来独往,出门时仍然在门口说一声“再见”,回来时说声“我回来了”。隔一段时间,我就能听见屋里传出那个老婆婆的声音。
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一直想弄个水落石出。那天,我借口看水表敲开老人的门。他正要出去,刚想说“再见”,我一伸头,发现门洞里蹲着一条秃了毛的老狗,那是一只狮子狗,它深情地目送着老人,冲他直摇尾巴。我的心一下子凉得透透的。问老人半夜跟谁说话?老人轻轻地说,是他的老伴,她是两年前走的,临走时,留下一盘录音带。半夜里睡不着,就放来听听。只有这样,心里才好受些。那时,我还年轻,不懂得孤独到底是怎样的可怕,也不理解老人的心境,只是想劝他再找个老伴。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不是吗,有一个忠诚的哑巴朋友,有一盘让他魂牵梦萦的录音带,还有谁能走进老人的世界呢?
▲总要人帮忙的老婆婆
后来,我又搬到新的住宅,住五楼,四楼住着一位老婆婆。听说她原来是中学教师,丈夫早年过世,唯一的儿子去了美国,留下她守着这棍子都打不到一个人的三室一厅。
老人听说我是个大部分时间坐在家里的作家,而且获悉我每天上午lO点半至11点准时下楼去取信,于是,每到这时,她就把自家的门拉开一道缝,希望能从门缝里看见我下楼的身影,问声好,再扯几句“今天天气不错”“吃早饭了吗?”之类无关紧要的话。一天,我下楼经过她家门口,她在门缝里轻轻地叫我:“作家,能帮帮我吗?”
我点点头,问什么事。她说她家的抽水马桶坏了,老漏水,想请我帮她看看。
我走进她家的卫生间,原来是水箱里的橡皮球没塞紧,我把袖子一捋,捣鼓一通,水不漏了。在我直起腰时,看见老婆婆正笑眯眯地注视着我,要我在屋里坐会儿,那表情,是任何人也不好推托的。我刚坐下,她又是泡茶又是递烟,搞得我实在不好意思。
隔天,我下楼时,老人又叫住了我,说她家的马桶又漏水了。我只好再去捣鼓一通,和老人说几句闲话,喝了几口茶才离开。
使我纳闷的是,以后,只要看见我的身影,有事没事,她就邀我进屋坐坐,不是说抽油烟机上少个螺丝就是阳台的门拴不住,反正总有事要我帮忙。我不想使老人失望,尽量满足她的要求,一次次地为她忙这忙那。妻子很精明,看到我常在她家出没,一语道破天机,说她家什么都没坏,只不过是想跟你聊聊天,解解闷。
不是吗,一个年迈无助的女人,就像山上的一棵孤树,大海中的一块独石,多么希望有人常到家里走动走动,让滚热的人气消融那郁结在心头的孤寂。
▲他在哆嗦中盼望我们
春节前夕,单位准备看望那些离退休的老人,我担任领队。一切准备就绪,我请办公室主任挨个打电话通知一下,我特地提到老作家方程,说跑完两家就到他家,估计在9点钟左右。
在前面两家耽搁了,等我们赶到老人家时,已经10点多了。仅仅迟了一个多小时,没想到给老人带来巨大的痛苦。
老人的老伴早已去世,老人脑子有些迟钝,加上得了一种怪病,他不能起床,全靠一个钟点工帮助。如果有人来访,得提前通知,老人必须在客人到来之前赶紧吃药,那是一种红色的药丸,吃上一颗,可以支撑起来,坐上一个钟头。
我去的时候,老人已经在窗前的沙发上等着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那条小路,希望能看见我的身影。可是等呀等呀,等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也没等到。
药性眼看就要消失,老人再也耐不住,开始打起了哆嗦。我们进门时全都愣了,只见老人嘴唇发青,两眼发直,浑身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我知道大事不好,连忙把他扶到床上,让他躺下。这时,我猛然想起他的这种病,忙倒了杯开水,想喂他吃药。老人把手直摆,说不行,他已经吃了一粒,再吃心脏受不了。
我后悔不已,怪自己不按时来看望老人,让他在等待中遭受如此大的折磨。
写到这里,又一个黄昏降临了,夕阳透过窗棂把我的小屋镀上了一层金黄,隔壁人家早早打开了电视机,一支歌在走廊上飘荡:“常回家看看,常回家看看……”如泣如诉,委婉动人。
应该说,人在孤独的晚年,理当拥有一份不离身的温暖。我们这些晚辈对长辈的报答,除了给他们温饱之外,最好不过的是情感的慰藉。想一想吧,一个人在年轻时,尽可以造出种种五彩缤纷的幻想,来填补仿佛没有尽头的日子;而对于垂暮的老人来说,除了天伦之乐,还会有什么期求?
真希望那些做儿女的或者正准备做父母的年轻人常回家看看你的父亲母亲,关心他们的生活起居,触摸他们的喜怒哀乐。不然,到了某一天,你会后悔莫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