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2期
最后的菜单
作者：李 晓
他们的相恋，自然遇到了她家里人暴风骤雨般的反对，家里人已经把她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样，许配与馈赠给有生意往来的一位大户子弟。然而，一切阻碍都无济于事。爱就爱了，每一天，她都会为他而呼吸。
20世纪50年代的一个春天，历经重重波折的他们在城市里结了婚，那时，他已是一所大学的老师了，而她，只是一家工厂的小财务员。那时，她的家道已经衰落。婚后，他才发现她根本不会做饭，她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富贵人家的娇娇女。想起当初恋爱时，她从家里悄悄拿出烤牛肉片给他吃，他刚嚼了一片，那令人眩晕的香味啊，便让他一直舍不得再吃上一口，偷偷藏进包里，在想她时，便取出来轻轻咬上一口，食物的味道，更是爱情的味道。
他宠着她，每天早起，去市场上买回菜，还订了几本食品烹调的杂志，在教学之余，变着花样做各种式样的菜给她吃，让她好好享受食物的美好，享受一个男人从内心里进发的爱的味道。为了她，他就这样一直哼着歌儿快乐地烹调了50年。每一次去外面餐厅吃饭，也都是由他戴上老花镜点菜，她总是吃得很香。在为她烹调的时候，他甚至让她离厨房远一点，不要让那呛人的油烟把她的皮肤熏坏了。儿女们也大学毕业了，面对几十年如一日伺候妈妈的爸爸，都感慨不已。孩子们说：“这一辈子，爸爸是为妈妈偿还债务而来到世间的。”听到孩子们的话，他几乎有些恼怒。平静下来之后，他告诉孩子们，他从心里愿意为妈妈做一辈子的饭，他把烹调当成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因为，他愿意一辈子给她做饭。爸爸的话，让儿女们眼里都热泪盈盈。因为父亲的潜在影响，儿女们的家庭也和睦幸福。
在刚刚迎来他们50年金婚过后的秋天，房前梧桐树的几片落叶在风中摇摆着，他患了癌。他走得是那么干净和利落，不到一个月，他就去了。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从各地赶回来的儿女们簇拥着来到他身边，都想知道爸爸那最后的遗言。他微微撑起头，用手指了指他睡的枕头。在他离去以后，儿女们打开一个白色信封，起初，他们以为是爸爸留下的存折密码。然而，信封打开后，儿女们一下傻眼了。
信封里滑落出来的，是一份整整齐齐的菜单，父亲用颤抖的手，开出了一份他生命中最后的菜单。他注明了，那是丧宴上的菜单。为了不让母亲操心，为了让几乎从来没有买过菜的母亲不费神，他甚至在每一件菜品后都做了备注，说明哪一样菜在哪一条街道哪一家市场上购买最便宜和最实惠。
在这位大学教授的丧宴上，夫人一一采纳了那菜单上的品种。当来宾们出席丧宴时，她把这最后的菜单贴在了心窝里，望着他的遗像，丈夫好像还在笑眯眯地问：“怎么样，我开的菜单客人们还满意吗?”孩子们哭了，这哪是一份菜单啊，这分明是爸爸对妈妈最后的照顾与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