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0期
上苍啊,你为什么惩罚我的儿子?
作者:长 乐
朱家坳是一个美丽的山坳。那里的湖水,是淡淡的蓝;那里的粘土,是浅浅的黄;春天,那里的梨花,洁白如云似霞,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夏天,碧绿苍翠的叶片私语连连;秋天,金黄水嫩的鸭梨挂满枝头。
我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每到那时候,我就会抬着自制的凳子去摘梨,一颗颗的大鸭梨躺在竹编的筐子里,让人垂涎欲滴。有时候父亲也会来帮忙,他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凶悍的父亲,他老了,摘下几枚梨子后,他便会蹲在树下抽掉一整袋旱烟。
寥寥的轻烟里,我的青春不断流逝,抽完旱烟的父亲,咬一口脆生生的鸭梨,磕一磕手中的烟袋,“娃,该给你说个媳妇了。”
我点点头。我并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大多数时候,我喜欢用点头或摇头来表达。我已经20岁了我的下颌有浅浅的青须,我已经偷看过邻村的姑娘洗澡,很多时候,我的体内像烧着一盆红红的炭火,我想像别人一样有个像鸭梨一样水嫩的媳妇,和她一起照看果园,和她一起做很多事情。
娶媳妇的事情提上了日程,父亲对媒人说:“我家的梨园是方圆百里最大的梨园,我家的媳妇也该是方圆百里最美的姑娘。”所以,虽然来我家提亲的人很多,但他们带来的照片都被父亲否决了。直到有一天,媒人带来一个女孩,但我和父亲看中的并不是她。我们看中的是陪着她一起来的妹妹,那个家庭的养女——何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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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岁的翠云,美丽得像春天里的梨花。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的心被山坳里的风轻轻地翻动了。父亲对翠云也是满意的,这一点,从他对翠云家的殷勤就能看出来:他请翠云喝最好的苞谷水,请翠云的养父抽最好的烟叶,他们蹲在门槛旁,小声地商议着彩礼和嫁妆的问题。
翠云站在旁边,眼睛好奇地瞄着我的屋子,因为没有女主人,这个窑洞并不是很整洁,但这是一个宽敞的、明亮的窑洞,窑洞前还有考究的门楼,我们是当地最富裕的人家。
两个月后,翠云过了门。第二天我把有一团鲜红印记的白羊肚毛巾挂在窑洞前的铁丝上,让山坳里热情的风吹拂着它。这是山坳里一个很重要的仪式。女人的贞操是山坳里每个男子的骄傲。那一刻,我看到父亲的脸笑成一朵冬日艳阳下的菊花。
结婚的第一个月里,翠云问到了我娘,她说:“咱娘为什么要喝六六六自杀,”我不说话,但是翠云自然有知道的途径。
很久以后的一天,梨树开始挂满金黄的果实。翠云站在一棵形态张狂、挂果最多的梨树下对我说:“咱娘,就是在这棵树下喝的药?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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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婚以前,我想我的一辈子就会和梨树在一起了;后来翠云来了,我想我的一辈子就和翠云在一起。翠云是个很好的婆姨,很多时候,我觉得她像我的母亲,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方圆百里的美人,有白皙的皮肤和乌黑浓厚的头发,她的笑声就像银铃,她的身段是丰满的、婀娜的。
很小的时候,我就从别人的描述中知道父亲将母亲迎进家门时的得意,他不在乎母亲是不是愿意嫁他,只在乎梨园有了年轻能干的女主人,在乎找到了传宗接代的女人,在乎在他喝醉酒后,拳头可以随时落在女人身上。每一次,父亲打得母亲鼻青脸肿,母亲都会回娘家休养,有了我之后,就更爱回去了。
有时,满身是伤的母亲甚至在娘家一住几个月,她不愿意回家,不愿意看到暴虐的父亲。我也喜欢跟着母亲去外婆家,因为外婆家总有许多好吃的,还有一个身强力壮的表叔。表叔经常帮着外婆做这做那。他对我也很好,给我做木头枪,做水雷炸弹,还常常给我买宝塔糖吃。他是一个温柔而宽厚的青年,常常咧着嘴纯朴地笑。有一回,我趴在娘身上睡着了,醒来后看到表叔也趴在娘身上睡着了。娘脖子上戴的银项圈在我的眼前晃呀晃,晃呀晃。
父亲拿着滚烫的火钳追着母亲毒打,只是几天以后的事情。后来,表叔离开了山坳,母亲吞了农药自杀,外婆全家一起搬离了朱家坳。眨眼间,我就长大了,就变得不爱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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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云怀孕了。生小孩的那天,翠云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山坳,我站在窑洞前焦急地搓着手,产婆大声呵斥翠云不要哭,要把力气用在腰部以下。产婆催一声,翠云的哭声就更响一些。最后我也哭了。我说你不要让她生了,我们素云不生了。父亲一个巴掌打到我脸上,说你娘生你的时候也是这样,你娃子不也长这么大了吗?
那是很久以来父亲第一次谈论母亲,我注意到他的眼神蒙了一层灰,暗淡的。他又点燃了旱烟,跳跃的火苗在他眼底印下幽幽的蓝光。噩梦一般的十个小时后,翠云终于生下了孩子,“是个带把的。”产婆献宝般捧出一个手脚不停抓向四周的婴儿,但是他不哭,他和我一样,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
“他和我一样,是个沉默的,不爱说话的孩子。”我一直这样对翠云说。但事实证明他和我不一样。儿子长到一岁的时候,他爷爷进城买了一个拨浪鼓,拨浪鼓在儿子身后不停地转动,但儿子一直在吃梨,一直没有回头。
城里的车特别多,我站在车流中不停地闪躲,儿子张大嘴笑。只是张大嘴,没有呵呵的笑声。大夫说:“你们直到现在才发现吗?你的儿子是先天性耳聋,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一辈子也学不会说话。”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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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检查结果时翠云昏厥了,接下来不停地哭,她说自己是个苦命的女人,但她没有想到娃的命也和她一样苦。
为了给娃治病,我们花光了所有的钱,梨园的果子没等到成熟,全部低价预约出售。父亲拿出了他所有的积蓄,翠云打开了她带来的嫁妆,里面有几床绣着鸳鸯蝴蝶的被面,她儿时玩过的沙包,还有一个小小的缎面盒子,她说里面的东西能换一点钱,她还说那是她没见过面的娘留给她的,是她最珍贵的财产。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翠云的嫁妆。那个红色的缎面盒子看起来那样熟悉。翠云的手颤抖着,眼底的泪落下来,落在盒子里的首饰上,那是一个银项圈,熟悉的项圈,我想起小时候那个微风熏人醉的下午,我趴在娘身上睡着了,醒来时表叔也趴在娘身上睡着了,我看见银项圈在娘白皙的脖子上晃呀晃,晃呀晃。
我知道了娃耳聋的原因:我和翠云原本是同母异父,近亲结婚的结果便是生下先天性残疾的孩子。翠云是母亲和表叔私通生下的孩子。因为这件事外婆一家搬离了山坳。表叔将孩子抛弃在路边,直到有好心人捡回家抚养,最后再辗转流落到她养父手里。那个银项圈是娘惟一的信物。
父亲也看到了项圈,在那一刻他老迈的眼睛里的精光四射,他盘问着翠云的身世,翠云抱着娃含含糊糊地回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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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云到二百里外的县城饭店打工是父亲的安排。她是不情愿离开的,走一路,哭一路,她惦记她的娃。
后来翠云偷偷逃回来几次。我没有给她开门,而父亲拿着火钳打她,说傻婆姨,你不在城里好好赚钱,回来做啥?滚烫的火钳落在翠云身上,就像当初落在娘身上,翠云不停喊我和娃的名字,而我抱着娃躲在窑洞里,娃并不知道他娘回来了。他睡着了,那么香,那么甜。只有在那一刻,我觉得耳聋是一件幸福的事。
最后那一次,翠云没有哭,她任由父亲打她她不躲也不闪。离开的时候她走得那么慢,却一直没有回头。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父亲去世的那一天,梨园的花开得特别妖,特别艳,像洁白的云一直烧到天边。父亲拉着娃的手放在我的手里。他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但是那一刻我看到他的泪。浑浊的泪水在他刀刻般的脸上纵横。我知道他在后悔,后悔这冥冥中的一切因果都将由我来承担。
娃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他尽力说话,然而他说不出话。我的心里储满一种类似于悲伤的东西,然而却流不出泪水。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我并不应该责怪谁——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看到银项圈在母亲的脖子上晃呀晃,晃花了眼。回家后我告诉父亲我和表叔都趴在母亲身上睡着了。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我告诉了父亲。
没有人知道我就是那个告密的人,父亲也从不提起这件事,但我却知道所有的灾祸都是从我口中开始的。从那以后,我就变得不爱说话了。由口而出的灾祸终究要补偿,我可以付出一切。但是,上苍啊,你为什么要惩罚我的孩子?梨园的花依然那么妖,那么艳。我牵着儿子的手,看着满树的梨花,眼泪扑籁籁地往下掉……
点评:就有那么巧,父亲和“我”相中的女子,偏偏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这里,我们不对造成这一结局的原因做过多的评价,只想谈谈近亲结婚的危害。
我们知道,人体细胞的46条染色体携带着全部的遗传基因,近亲之间,由于有共同的祖先,所以携带相同的基因较多:父母和亲生儿女之间,有1/2基因相同;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兄妹、同胞兄妹之间、祖孙之间,有1/4基因相同;堂表兄妹、姑表兄妹之间,有1/8基因相同。
据研究资料显示,每个正常的健康的人,都可能携带56种隐性遗传病基因,由于被等位的正常的显性的基因掩盖,所以,并不表现出病态。如果其配偶正好也携带有同一种隐性遗传病基因,那么,两个致病基因碰到一起,生下的孩子就有1/4的可能发生这种遗传病。在非近亲的群体当中,你携带这五六种隐性致病基因,他携带那五六种隐性致病基因,相同的隐性致病基因不容易相遇,所以后代患病的几率很小;而近亲结婚,由于双方的许多基因是相同的,因此各自所携带的隐性致病基因碰到一起的机会也就大大增加,后代患隐性遗传病的几率也就会随之增高了。例如“半乳糖血症”,如果是非近亲结婚的配偶所生的孩子,发生的几率是1/90000,而如果是表兄妹婚配,子女发病的危险就有1/4800,是前者的18倍。
近亲结婚除了使隐性遗传病的发病率增加外,还可使多基因遗传病发病率增高,如原发性高血压、先天性心脏病、无脑儿、脊柱裂、唇腭裂、哮喘等。所以,为了使你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为了让你的宝宝健康、聪明、活泼,避免近亲婚配是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