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1期

艾滋病,罂粟花诱惑下的苦果

作者:薛 军




  1
  
  她死了,死于艾滋病。确切地说,她死于吸毒。
  她刚满26岁,遗下一个4岁的幼儿。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通过采访,我窥见了吸毒女鲜为人知的一面:无知、无奈、无助、无望……在没有染上毒瘾之前,她们和许多意气风发的青年一样,健康、美丽、善良,对未来充满希望;而为了吸毒,她们可以丧尽天良,去偷、去抢,为了吸毒,她们可以不顾廉耻,卖身、诈骗……然而更多的时候,她们是在悔恨和泪水中度过的。她们曾带着一次比一次坚定的决心走进戒毒所,令人痛心的是她们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辙。在毒品面前,她们犹如魔鬼手中的鲜花被一朵朵地掐碎。
  
  2
  
  一项联合国关于艾滋病问题的研究课题,使我走近了吸毒女这一群体。
  我在戒毒所采访过她。那天,管教人员带她来见我,我们就坐在树阴下谈话。也许好久没有人来看过她了,对我的来访她有些意外,也有些还未被人遗忘的欣喜。这是一个初夏的下午,风夹着热气徐徐吹来,她穿着短衣短裤,露出四肢上布满的针眼和溃烂的伤痕。她见我的第一句话是“我不能离你太近,我有病”。她是在用最轻描淡写的语言告诉我她已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她叫艳艳,出生在珠江三角洲Z市一个幸福的家庭,是家里的幺女,从小受宠。21岁那年她嫁到澳门,丈夫是她儿时的邻居,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婚后的幸福日子非常短暂。她发现丈夫总是躺在床上不出去工作,而且还神情怪异地点着锡纸上的粉末吸,还时不时地向她要钱。从此,她的家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吸毒需要大笔的钱,丈夫毒瘾发作时对她拳脚相向,逼她找钱。为了满足丈夫,也为了生活,艳艳开始打两份工,白天到制衣厂上班,傍晚到酒楼打杂,可一个月的收入哪够丈夫购买毒品!
  丈夫让朋友介绍她到夜总会当小姐,她受不了便逃回到母亲的身边,准备和丈夫离婚。可这时她发现自己已有了4个月的身孕,她想,也许孩子的出世会让丈夫改邪归正。儿子阿新出生了,婆家果然很高兴,丈夫和婆婆专程从澳门赶来,说尽好话,丈夫甚至发誓要为他们母子俩戒毒,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就这样她和儿子被接回了澳门。
  日子平静了一段时间,丈夫主动到医院戒毒,她和婆婆在附近的工厂领一些散活来干,生活虽然清苦,可也过得很惬意。特别是丈夫戒毒回家后,她心里充满了喜悦。然而,正如圈内人所说的,毒品好戒,心瘾难除。丈夫再一次成为瘾君子,而且为了筹集毒资,这一次他竟然和“大耳窿”(放高利贷者)勾搭在一起,当打手收钱拿回扣。面对这一残酷的现实,她那刚刚被幸福温暖的心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她思考再三,面前只有一条路,就是尽快带着儿子离开这里。对于她的决定婆婆也很理解,但由于丈夫几代单传,为了传宗接代,婆婆求她留下孩子,或者再生一个。望着婆婆满头的白发和哀求的泪眼,她明白了婆婆和她一样也是受害者。她和丈夫离了婚,就像当年只身嫁到澳门来一样,又只身离开了澳门。她讲这段经历时,眼中蒙着一层泪,反复地用“撕心裂肺”来形容。
  回到娘家,尽管娘家人对她的关爱、呵护有加,但她已不再是过去的她了,她发疯似的想儿子。婆婆怕她把孙子带走,搬了家,换了电话。在那段苦闷的日子里,迪厅成了她麻醉自己的场所。在那里她认识了一些同龄人,包括名叫阿志的中学同学。她惊奇地发现,他们在服一种“丸仔”,阿志叫她也吃,说能解闷开心。一两次过后,不用阿志给,她就自己要求吃了。更让她震惊的是,这种让她解除苦闷的“丸仔”就是一种毒品。当她明白过来时,她已离不开它了。服了它,她不会钻心般地想儿子,不会对前夫的恶习耿耿于怀,相反还多了一层理解。她的心情的确得到了舒缓,但巨大的灾难也同时降临,毒病发作时没人再免费给她提供“丸仔”,她必须自己付钱购买。虽然迪厅可以买到,但钱从哪儿来呢?短短的两个月,她就花光了过去的积蓄,而且把工作也丢掉了。更可怕的是,“丸仔”已不能够满足她的毒瘾,她必须“追龙”(口吸白粉)才舒服。这期间,阿志成了她形影不离的男朋友,一弄到白粉他俩就一起享用。
  筹集毒资成了困扰她和阿志的主要问题。她先是向母亲骗钱,继而向姐姐、哥哥乃至所有她认识的人行骗,骗不到就去偷,再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拿去贱卖。家人忍无可忍,强行把她送去戒毒所戒毒。半年后她戒了毒回到家不久,又和找上门来的旧朋友搞到一起。这一次复吸,“追龙”已不能满足她了,她要注射才能过瘾,而且一天要打5针,每隔四五小时打一次。这时她的毒资主要靠偷。她穿上漂亮的裙子,打扮入时,神情自若地走进酒店、商场、大公司,趁人不注意便打开抽屉拿钱。她说当吸毒吸到找不着钱时,她和阿志曾主动到医院戒毒,但出来后和旧朋友一见面又前功尽弃。她想反正她在远近已臭名昭著,谁都躲着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到外面租房住。这期间,她靠着年轻和几分姿色,走上了几乎所有吸毒女必走的道路——卖淫,拿到一点钱就马上换成白粉吸掉。她说,她已变成了一个十足的魔鬼——不知廉耻、自甘堕落、丧尽天良,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然而,她万万想不到,由于她的堕落和无知,灾难再次向她降临。一天夜里,她毒病发作时用了嫖客兼毒友的针具,她“中招”了,接着阿志也跟着“中招”。
  
  3
  
  她发烧、掉头发、四肢无力,注射毒品成了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这时的她又黑又瘦,四肢满是针眼疤痕,没有人敢“买”她了,她想起了家。母亲和哥哥把她接回家里,还从医院买回一堆戒毒药劝她戒毒。戒毒的日子是那么痛苦,少了医院和戒毒所的严格管理,戒毒谈何容易!一次家人不在,她毒瘾发作便痴痴迷迷爬到阳台想往下跳,把母亲吓得半死。
  这时她隐隐约约地预感到自己有病,她感到无助、绝望。跟家人讲,那无异于要了母亲的命。母亲因为她吸毒已经几次心脏病发作送医院抢救,哥哥、姐姐因为她吸毒也受到别人的歧视。她知道家人的名誉、健康比她重要得多。家是圣洁的殿堂,她不能把病往家里带。她也不想戒毒,她对自己的人生已绝望。她喃喃地说,吸毒后感觉生死已不重要了,既然都是死,不如快乐地死。于是她将姐姐过节时给母亲的500元利是钱偷走逃离了家。
  又有白粉了,她急不可待地给自己注射,在一阵快慰中眼前一片迷糊。她摸到一间公司的办公室去,保安见她可疑便报了警,她再次被送到戒毒所。经例行抽血检测,证实她已感染了HIV。尽管她已有心理准备,但仍感到如雷轰顶。面对死亡,她感到人生的美好和生命的宝贵。她忧郁地望着我说,这个月所里又有一个人发病被送保外就医了。她反复地问:“这个病能治好吗?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熬到那一天,也许年底我就不行了。”我极力掩饰内心的惋惜,用我所知道的有关知识开导她、宽慰她。我告诉她,只有用合适的药物控制病毒,等待特效药的出现,这样才能对得起疼爱她的母亲和家人。她眼中掠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她告诉我,两个月后她就可以出去了,她会记住我的话。
  
  4
  
  不久,我收到一封由Z市医院寄出的信,那是我和艳艳的约定:她离开戒毒所后要告诉我,我会去看她。想不到这么快就收到她的信了。信是这样写的:
  大姐:
  我等不到预定的时间回到母亲的身边了。10天前我咯血,被送保外就医,母亲接到通知来看我,她晕了过去。我现在唯一的牵挂是我年幼的儿子阿新,他才4岁,他的妈妈就要死了,而且是死于艾滋病,他的父亲不知是否也有同样的归宿。想到这些我如万箭穿心,我想看他但又不能看他,他童年的记忆中不能留下妈妈临终前丑陋的面容和不堪回首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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