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5期
爹爹的小女儿
作者:刘 墉
一是她老爸。电话那头,闷沉沉一声“你是谁?”吓得小毛头连名字都给忘了。
二是她老哥。门打开,探出个横着眉的大脸,另加一双粗黑的手臂,把着门两边
“你是老几?敢泡我老妹?”下面的话,不用他说,小子自当明白……
至于她老妈,是不用担心的,啰嗦归啰嗦,骨子里却很善。她可能问你祖宗八代,原因是已经设想将来把女儿嫁给你。她也许把你从头到脚,瞄了又瞄,但那“审阅”里,多少带些“欣赏”的意思。怪不得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呢?
妙的是,当小女生找男生的时候,这情势就恰恰相反了。“他”的爸爸总是和颜悦色,眼里带笑,他的老妈可就面罩寒霜,目射电光了。
无怪乎,自古以来,就说“婆媳难处”、“小姑难缠”,却少听见“公公难对付”这类的话。
这一切,说穿了,就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父亲常疼女儿,妈妈常疼儿子,这虽不是定律,占的比率总高些。心理学里有所谓儿子仇父恋母的“伊底庇斯情结”和女儿恋父仇母的“依莱特接情结”,尤其是到了十三四岁的青春期,愈表现得明显。
这时节,女儿和儿子,在父母的眼里,也愈变得不同。过去挂在脖子上的小丫头,一下子成了个羞羞答答的少女。表情多了,心里老像藏着事,愈惹父亲猜怜。女儿大了,似乎愈来愈能取代她的母亲,学会了管爸爸,也能下厨、洗衣服、照顾老子。甚至跟父亲谈心。
这时候的父亲已是中年了,青年时夫妻的激情,已经归于平淡,中年的妻子语言变得不再那么婉约,容貌也不再如年轻时的靓丽。突然间,在女儿的一笑中,父亲竟发现了他恋爱时妻子的娇羞。在女儿一甩长发的刹那,老男人竟然回到了五陵白马的少年。
儿子在母亲眼里,也是这样。小捣蛋,曾几何时变成鸭嗓子,又曾几何时,粗壮了胸膛。朋友打电话来,直说分不清是男孩子还是男主人的声音,连自己打电话回家,儿子接,心里都一惊,这孩子多像他爸爸
而他爸爸已经秃了头、挺了肚子。有时候,丈夫不在家。只儿子一个人陪着,反觉得更有安全感。
揽镜悲白发,为自己的青春将去,皱纹难掩,正伤怀的时候,儿子突然从后面把老妈一把搂住,说妈妈比外面女生都漂亮,将来娶老婆,就要娶像妈这样的。浅浅几句,不论真假,是多么暖心。
偶然,儿子一句“妈,你穿黑袜子和短裙,真漂亮”居然,不自觉地,便总是穿那套衣服。经过多年丈夫的漠视,将要失去的自信,竟从这小男生的言语中突然获得了补偿。
只是,这样可爱的老爸的乖女儿,老妈的乖儿子,那个从自己的春天伴着走到秋天的儿子,总是把老爸老妈放在心中最爱位置的儿女,居然有那么天,遇见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带回家来,又急急忙忙,没等爸妈看清楚,就拉进自己房间里了。
多少不是滋味的滋味袭上心头,喜的是,儿女长大了能自己飞了。悲的是奇怪,这家里的人,过去嫌吵,现在怎么突然冷清了。恨的是:他!她!居然好像把我们从他们心中“爱的排行榜”,由第一二名降到二三名。
多年前,有个老朋友打电话来,笑着说:“把别人未来的老婆、抱在自己腿上,真是人生一大快事。”我惊问,才知他是说他自己的小女儿。
曾参加一个朋友女儿的婚礼。向来豪爽不羁、爱开黄腔的老友,挽着女儿走过红地毯,送到男孩子的身边。
当新郎为新娘戴上戒指,女孩子的眼里滚下泪水。回头,她的老父,也湿了眼眶。
只是,我想他们哭的是同一件事吗?做父亲的,必定是哭他小天使的离开。
做女儿的,是哭与父母的别离,还是感动于“爱的相聚”?
跟洋人比起来,中国人闹洞房,要厉害得多。吃苹果、捡豆子、衔酒杯,甚至像《喜宴》电影里的“两人在被窝里脱衣服扔出来”。
只是洋人婚礼,有个最狠的节目,外表很美,却毒到骨子里。觥筹交错,歌声舞影,在新婚宴会欢乐的最高潮,音乐响起,宾客一起鼓掌欢呼。
新郎放下新娘的手,新娘走到中央,老父放下老妻,缓步走向自己的女儿,拥抱起舞。
《爹爹的小女儿》《Daddy,Little Girl》,这人人都熟悉的歌响了起来,
你是我的彩虹,
我的金杯,
你是爸爸的小小可爱的女儿
拥有你,搂着你。
我无比珍贵的宝石!
我常暗暗祈祷,将来女儿不要嫁给洋人。即便嫁,婚礼时也千万别奏这首曲子。
我知道,当音乐声起,女儿握住我的手,我的老泪会像断线珠子般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