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1年第4期
打工妹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作者:陈圣祺
从文学作品中可以经常看到这样一种情景:因为某种原因的刺激,主人公的记忆突然失去,对曾经经历过的往事一概忘却,有时连最亲的人也不认识。对此很多人不理解,都认为文学作品所说的事,主要是出于吸引读者、观众,或者是艺术上的需要,由编者发挥想象,通过构思而编造的结果,在实际生活中是不存在的。尽管许多人心存疑虑,但是,这种情况在现实生活中是确确实实会发生的。我就亲身处理过这样一个病例。
那件事发生在1999年9月16日,下午大约一时许左右。一阵阵尖利的警笛声将公安民警带到了上海最大的城区——杨浦区的一所简易发廊内。只见发廊洞门大开,一个半裸体的女子横尸在沙发上,另外一位20岁左右的女子浑身是血,鼻青眼肿,面无表情地侧坐在单人床上。屋内一片狼籍。拍照、清点物品、寻找可疑线索、询问报案者和周围邻居情况、将伤者急送附近医院检查治疗等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2小时后在案情分析会上,受害人的身份得以确认。死者是发廊老板,在此开店已有3年。伤者是才来工作二个月的安徽打工妹——金某。与会人士经过综合分析后一致认为: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抢劫、强奸、凶杀大案。初步认定是熟悉人所为。由于案发当时距离国庆节仅半个月,高层领导一再要求迅速侦破此案,以确保国庆平安。从各种现象分析来看,如要短时间内破案,生还者金某能否如实客观反映情况,显得非常关键。但是,集受害者、目击者、证人与一身的金某,此时却处于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奇怪状况之中。
金某虽然浑身是血,然而医生将血迹擦洗干净,却发现其全身除颈部有一处浅的小伤痕外,其他部位并没有伤口。鼻青眼肿形象虽然受损,视力及意识却未受到任何影响。时间、地点、人物都能清晰辨认。但令人费解的是,公安民警问及金某有关事件发生情况时,打工妹金某却答非所问。声称:“老板在睡觉,早晨我与老板一起吃早饭,大家有说有笑,没有什么事发生,你们来干么?”、“不信,你们可以去问我的老板”。就连自己被强暴一事也矢口否认。回答问题时,表情显得若无其事,反应有点迟钝。由于金某对事发经过几乎不能回忆,而且存在明显的虚构事实的现象,顿时使得案件侦破工作陷入僵局。
金某的所作所为是有意装出来,企图淌混水?还是另有难言之隐?或者是其他方面原因干扰?谜一样的问题搅得干警们束手无策。事发20多个小时后,在无奈之下,才邀请区精神卫生中心的专家前来会诊。
经过对金某详细的体格和精神检查,最终发现金某并非有意隐瞒事实,干扰侦破,也并非如部分人所猜测的,是所谓的“苦肉计”。而是得了一种较为奇特的病症——心因性失忆症。
心因性失忆症在医学上有时又称之为:分离性障碍。这是一种比较轻的精神疾病,其具体特征可归纳为五点:(1)客观因素:曾受到过急剧而严重的精神刺激,这种强烈的刺激常常导致患者在短期内发病。(2)情感休克:出现表情麻木、反应迟钝。(3)记忆障碍:记忆的丧失在时间范围内有明确的界限,被遗忘的事件往往与精神创伤有关,并非是由于偶然原因而想不起来,失忆一般仅局限于事发当时这段时间。(4)虚构事实:为弥补这段记忆空白,患者常非意识地虚构事实,因不合常理,故常常漏洞百出,不能自圆其说。(5)可逆特点:记忆及情感障碍具有可逆性,一般通过适当的治疗,记忆和情感都可以恢复。为了帮助金某迅速恢复记忆,也是为了保护证人免遭进一步伤害,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公安干警将金某秘密地移送到了区精神卫生中心住院部。初来乍到,金某显得非常机械,对周围环境的变化表现得很麻木,表情始终如一。从精神医学角度分析,金某仍处于情感休克期。所谓情感休克,就是感情的丧失。处在这个阶段的人,对于外界的任何变化和干扰,患者不会产生点滴的情感波澜,也不会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心理学原理告诉我们:情感休克是人体精神领域里的一种自我保护反应。当个体受到外界强烈的突然刺激以后,为了免遭自己受到进一步的伤害,于是会无意识地产生失忆方式来逃避现实,带来的实际好处是没有相应痛苦的体验。一般而言失忆的恢复大致将经历复苏、部分恢复、完全恢复这三个阶段,从理论上讲,处理及时,这个过程大约需要48至72个小时,否则将推迟恢复。而情感的恢复同时意味着记忆的恢复。
在金某入院的当晚,我们给她服用了小剂量的苯二氮 类药中既有抗焦虑紧张、又有很好助眠作用及起效快特点的三唑仑。服药当晚患者安然入睡。次日早晨,患者醒来对陪护医生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里来的?”表情惊讶、眼露迷茫。种种迹象提示,金某的情感已有所复苏。尽管破案的时间非常紧迫,但是我们并没有采取一蹴而就的方式去探究其心灵的奥秘。而只是简单地向她解释说:“这是一所医院,送你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检查一下你的身体。”金某信服地点点头,并配合医生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当天下午5点光景,金某再一次显得紧张、焦虑、恐惧,不时拉住医生的手,说想起了一件什么事,很害怕。这时我们敏锐地意识到:患者的情感和记忆恢复已进入了第二个阶段——部分恢复。按一般规律,如果此时采取急于求成的方式,搞得不好会使患者的情感和记忆又退回到休克状态。而采取循序渐进的办法,则会起到水到渠成的奇效。于是,我们采用心理学上:倾听、解释、安慰、保证等技巧,进行了心理上的干预,同时,继续给予三唑仑。大约半小时后,金某的情绪才渐渐地平和下来。但是她的神色告诉我们,记忆的闸门已经打开,记忆的流水继续按固有的轨迹在运行。当天晚上患者睡的相当不踏实,不时尖叫,时而从床上坐起来,满脸惊恐、冷汗直冒。这一切都预示着患者在记忆恢复过程中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痛苦折磨。失忆忘却痛苦,而恢复所带来的痛苦虽然不可避免,但是,应激源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强度上已大为减轻。而且个体的内环境通过一段时间的修整后,其承受能力已大大地提高。因此,这种痛苦对个体来说已没有多大危害。
入院第3天醒来时,患者显得相当的痛苦,拉住医生的手,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事发当时的一些情况。考虑到患者刚刚从炼狱中归来,讲话内容较为零乱。于是我们采取由远而近的方法与之攀谈。从个人出生、学习、爱好、家庭、经历、身体等,再谈起事发当时一些情况。谈话由于无拘无束,既显得漫无边际,又围绕主题而展开。使得金某在没有很大精神压力情况之下,较为轻松地叙述了那件案情经过。并指出首犯是常来发廊玩的一个知青儿子,绰号叫“小新疆”的人。据此案情真相大白。公安干警拿来照片,金某一举指认。经过干警的不懈努力,案发第7天,三个罪犯一举擒拿归案。一宗近年来罕见的抢劫、强奸、凶杀大案,依靠心理医学的帮助,在短时间内划上了句号,其中的奥秘是非常值得玩味的。
通过这件事我们可以认识到:凡事只有透过现象看本质,去伪存真,由表及里,才能把握问题的关键所在,解开事物的谜底。失忆症是这样,其他任何事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