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期
除夕今昔
作者:黄金华
除夕为旧岁的最后一日,新岁开始的前夕,俗称“大年夜”,也是农历腊月的最末一天。
农历为我国特有的历法,民间一般人随口称它为“阴历”,实际它是阴历和阳历结合的历法,该称“阴阳历”才是。它和自然现象的变化密切相关,对农业生产及人们生活有积极的指导意义。
新岁的首日,夏朝定为正月初一,到商朝改为十二月初一,秦朝则为十月初一,至两汉武帝时复又定为正月初一,从此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因为这缘故,人们又称农历为“夏历”。
辛亥革命后改奉公历,即太阳历,又称“阳历”。这历法为世界绝大多数国家所使用,故此与世界接轨之举,原也是无可非议,只是延续了两千多年的习俗,一时要改,实在也是难。变通的办法是:公历所定的一年之始,名曰:“元旦”,为国定假日;原农历的正月初一则为“春节”之首日,而除夕依旧是农历腊月的最末一天。
从人们普遍的遵循历法来安排生产和生活,算将起来,总共已经有四千多年的时光了。现在远的且不去说它,就近的五六十年间,以上海这一隅之地来看,除夕这一天的情景,变化是巨大的。
以往到这一天,掸檐尘(大扫除)的工作是已近尾声,人们忙的是贴春联,挂年画,补办尚缺的年货。与此同时,灶台上热气蒸腾,过年的菜肴要烹制,特别是当天晚上那餐的菜肴,更是非同小可。是否每家都如此呢?一时难以说得尽,几家欢喜几家愁,历来如此。
通常到除夕这一天,小孩子是早已进入了兴奋状态,虽然压岁钱还未到手,但嘴巴里已不停地嚼着糖果、炒货及干点,还不时地扯着大人的衣袖,嚷着要玩本是准备午夜燃放的烟花爆竹;有零用钱可以自主的,早就直接从小贩手中买来小包装的鞭炮乒乒乓乓地放了起来。弄堂里,街面上,不时有小队的锣鼓手敲着有节奏的声响,称之为“年夜锣鼓”,或列队,或蹲在黄鱼车上经过,这是预习,都是志愿人员,集中的演出是在午夜时分。
年夜饭开桌前,先是要点香燃烛祭祖宗,直到化过锡箔之后,才撤下杯筷碗碟及所有的菜肴,重新布排,菜肴要回锅后再度盛装。
全家人入席之后,由长者举箸招呼,倘有幼年的儿孙同桌,则会自然而然逗着小家伙乐哈哈地说道:“吃过这餐年夜饭,宝宝(囡囡)又长一岁!”
饭桌上的气氛是欢快、融洽的,每个人都能自觉遵守用当今时髦词儿所称的“游戏规则”。即使平时积有一些矛盾,谁也不会在这一餐的饭桌上发难,连小孩的哭闹也要力求避免的。每个人的出言吐语,不准有碍吉利,譬如苏州市井女子对自己丈夫常昵称:“奈格杀千刀!”感叹语常用“阿要死快哉!”来表达。这些从小年夜(除夕前一天)开始,包括整个节日期间,得管住嘴巴,不准乱说。如真有人刹不牢,脱口而出,到时也还有道固若金汤的防线,即在换贴春联时,门的中央部位必附贴一方印有木刻神像的红纸,中间有一行字:“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有太公“保驾”,还有什么不能化解的呢。当然也不能由此而任意胡为,神道也有被惹恼的可能,因此必须表现得诚惶诚恐的样子。若遇小孩子不懂事,自制能力差,有出言不逊者,还有个直截简便的法子,即到处粘贴“童言无忌”的红纸条。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办法总是有的。
饭桌上也还另有规矩,特别是小孩子,不准用筷击碗盆,使发出声响,因为这是讨饭叫化子的腔调;不准将筷竖插入盛满饭的碗中央,因为这样状似上香祭祖,把同桌的活人当死人看待了;对杯盘碗碟要分外小心,不能摔碎,否则便是预示大祸之将临,是非常可怕的。然而,只要机灵地说出一声:“碎碎(岁岁)平安!”便可保无虑,万事大吉了。此外,在菜肴中,如果见有一款红烧全鱼,就得注意,大人们都会心照不宣,知道对此鱼不能下箸,要完整地保留下来,以讨个“吃剩有鱼(余)”的好口彩。因此就得特别留意身旁的小孩,以防他们突然出击。
年夜饭的菜肴虽然丰盛,实际也平常得很,同一层面的家庭,家家大同小异,相差无几。所用的原料也都局限于普通的畜、禽、水产品、豆制品及果蔬之类。豪富之家,只是多几款掌、鲍、燕、翅等稀罕之物,在其它方面往往也是花大价钱图个稀罕罢了。上海的中产阶层,遵勤俭治家古训者为多,年夜饭的菜肴也只是在鸡鸭鱼肉果蔬之类中翻花样;工薪阶层因为收入有限,对付日常生活,多省吃俭用,到逢年过节时集中消费,也舍得花钞票。
年夜饭结束后,还有好多事要做,大年初一的餐点都要隔夜准备好,因为按传统的规矩,来日这一天是不能动用刀具的,也不可扫地倒垃圾,以求得新一年的平安,家财不外流;家务方面插不上手的人,则找搭子搓麻将或玩扑克、掷骰子、推牌九等各种形式的赌博游戏,以待午夜的到来。
在午夜来临之际,鞭炮声、锣鼓声震天撼地。过后则各行其是,每家每户并不一律:有的为对神灵表达祈诚,要赶到庙里去烧头香,当然是不能睡了;有的因为尚有琐事缠身,也就继续做,顺便也算作是“守岁”;牌兴浓的则继续酣战,总之干坐着守岁的人是不多的。孩子们早已倦得不由自主了,在安排他们睡了之后,大人们就在其枕下塞进一包用红纸封好的压岁钱。没有其它事的,也就陆续就寝了。
上海解放之后,移风易俗,除夕这鞭炮居然继续放,年夜锣鼓却不知何时悄然地淡出了;年夜饭依旧那样的隆重,唯饭前点香燃烛化锡箔的祭祖活动,多数是自觉地取消了;赌博之风也有所收敛。自有电视机之后,饭后多数人聚在电视机前观赏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节目,直到午夜鞭炮声大作之时。
自上世纪60年代始,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物资供应匮乏,多数要凭票证供应,饭店中的菜肴一无特色,与食堂的大锅菜难分伯仲。每家每户过年的年货,量按“大户”、“小户”分配,额外需要则按“议价”(高价的别名)供应。尤其是后来出现的一批高价饭店,有的竟不收受人民币,要用外汇兑换券结算。按说有亲友从海外归来,那么居住在上海的理当尽地主之谊。可是在那个年代,好些事都被颠倒了,主人跟在客人后面接受招待,此情此景,当事人的心情可想而知。也真是物极必反,这样的刺激,驱动了一部分人,使之下决心“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有个数据很能说明问题,1966年1月出版的《大众菜谱》,第一次印数是78000册,待至1973的1月第二次印数竟达到378100册,加上同时陆续出版的其它菜谱,可以推想这支勤奋好学的队伍该有多大!中国人确实有烹饪的天赋,没过多久,宾馆中8小碟加10道特色菜点的模式,很快在有些家庭的宴客席面上出现了,虽然好些原料是按“议价”买来的,但比起在宾馆中的无奈,心情可要好多了。
上海地少人多,普遍的住房条件,比其它城市要差得多,改革开放之后,才从根本上得到了改善。好多人家不仅有了客厅,还有餐厅,多几个客人来,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连身子都转不过来,椅子放不下,还得借坐床沿。
然而,事物的发展常出人意料。随着住房的改善,好多人家并不因此而高朋满座,亲朋之间的宴请却都改在饭店里去举行了,有些连自家的“年夜饭”也在饭店预订。
如今的除夕,与以往相比,显得似乎越发的冷清了,孩子们的兴趣是在自己房里的电脑桌前,因为这一天多数家长不再会揪着他们做功课,真是难得自由的一天。
年货不必大量购置,因为随处随时都可以买得到;由于平时伙食标准已是够高的了,年夜饭在鸡鸭鱼肉中也翻不出特别的新花样来,当然,家人团聚仍是令人高兴的;已往的一些禁忌也已成了历史的陈迹,很少有人再会当真。
有些家庭干脆将春节的亲朋聚会提到节前或延到节后的双休日举行,把难得的7天长假,索性安排外出旅游。上海人的各行其是,真也形成一种传统了。
我真佩服饭店的经营者及大师傅们,居然能将一向屑于(也包括舍不得)上饭店的上海人从家里吸引出来,真是有本事。可是最近常听讲对有些饭店办年夜饭偷工减料、马虎粗疏的批评,这不禁使我想起一句俗话,叫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可别把已经争取到的顾客重新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