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期

红薯与马铃薯的城市思絮

作者:谢旧我




  刚到都市的红薯,感觉就像流浪汉。它十分羡慕堂兄马铃薯,早就跻身于麦当劳肯德基这样的贵胄陪侍之列,一副功成名成就依然踌躇满志的样子。太多乡土气息的红薯,总是躲在繁华街道的某个角落的烤炉里,向匆匆而过的人流,默默地传递着不绝如缕的香甜气味,努力提醒着都市身前的某种遥远记忆,只想唤起来自于根脉之间的一份亲切。
  是的,马铃薯有今天的成就,除了它能与时俱进地转换炸薯条的面孔来适应城市的胃口之外,更能以开放的心态,一边借助番茄酱、炸鸡翅的味道来丰富自己的时尚品位,一边不失原始风味地在城市人的齿颊间激发香味,这是一个类似乡村青年接受新生活方式、全身心地融入都市生活的新时代美食家形象。不像乡愁一样的红薯,一直以乡土的形象孤独地踯躅在城市边缘,成为都市中人与广阔的大地之间所剩无几的感情联络方式之一。
  按照通常的想法,身在城市的红薯与马铃薯应该找个机会好好地交流一下,可是它们在繁忙和喧闹的农产品市场,红薯总是被划归粮食的一块,而马铃薯则一直呆在蔬菜那边,它们没有交流对城市看法的机会。
  回想乡村的日子,特别是过冬的时候,作为薯类大家庭里的红薯与马铃薯,应该有足够的农闲时间来好好地交流谈心。可是,造物主注定它们的生活习性不能走到一起,有两个原因使得它们不能呆在一个温度相同的贮藏环境里。一是因为红薯天性喜热,生长在温度高的夏季和早秋之间,适宜生活在10~15℃的贮藏环境里,如果温度过低,就会受冷冻僵,严重时产生“硬心”腐烂。马铃薯天性喜冷,生长在低温的早春和晚秋之中,适宜生活在1~5℃的贮藏环境里,如果温度过高,就会发芽变青而发毒不能食用。二是红薯以块根的形式贮藏,届时呼吸微弱,需氧量很少,在无光黑暗不通风且微氧的环境条件下能安全越冬;马铃薯则不同,它以块茎的形态贮藏,冬天贮藏时,不仅要有一定的散射光,还必须有充足的氧气。如果缺氧,马铃薯被迫进行无氧呼吸,便会生成酒精自行中毒,而引起薯块“出汗”从而导致腐烂。所以,马铃薯要求呆在通风很好和适度透光的环境里。如此看来,它们在农闲的时候走不到一块,更不容说到了城市,面临着各自的生存压力,自然没有相互交流的机会了。
  在红薯已经脱离了特殊年代的今天,是不是可以拨乱反正重回蔬菜家族的怀抱呢?这种生长迅速的旋花科一年生草本植物,曾经在广大的土地上一片欣欣向荣。它的藤蔓就是时尚流行的健康蔬菜之一,它应该更有理由成为蔬菜的一员。只是频频享用红薯的人们,并没有想过这种事,可能是由于它的滋味太过于甜嫩,不适于像马铃薯一样通过煎炒烹烧,可以成为松爽或者耐嚼的蔬菜。它除了烘烤,就是早晚做稀粥,才能保证它对人们的一腔温情。它生吃时的甜脆还和水果相似,却不能像水果一样多来一点。
  有时候,红薯在匆匆经过闹市瞥见马铃薯风光无限的时候,常常在心底里埋怨造物主的不公。红薯觉得,自己富含淀粉的块根尽管在特定的时代成为人们的主食,但没有给人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尽管它所酿制的白干酒烧红过不同的脸,那种普遍相同的回忆总是那么乏味。因此,红薯觉得,自己所能代表的只是某段退避一隅的历史,那是绵延的藤蔓,通住昔日的乡村。即便在如今工业倡导的厨艺下,红薯最能让人们适口乐胃的,还是经典的烤红薯。
  当见过世面的马铃薯在别人嘴里获悉红薯的自卑心情之后,常常是憋了满肚子的心里话不知向谁诉说。一方面,马铃薯觉得红薯太不了解马铃薯家族在城市化的进程里所遭遇的艰辛了。
  16世纪末,欧洲大陆是全球城市化发展最早且最具规模的地方。当时,马铃薯想在欧洲找到个落脚点也并不容易。尽管欧洲的土壤、气候环境很适合马铃薯生长,但是,欧洲人的文化观念拒绝食用马铃薯,说它会导致麻风病症,而且《圣经》中没有提到过它,再说它来自美洲,因为它在那里是一个不开化的、被征服的种族的主要食物……总之,马铃薯所蕴合的人类文化的含量太少了,没有进行过重建的原初自然的含量太多了。在这种情况下,多亏了一位爱尔兰人,他偷偷地接纳了马铃薯,是因为效区的几英亩贫瘠的土地,能够生产出足够的马铃薯来养活一大家人以及牲畜。马铃薯的高产以及它本身含有的足够营养就此征服了贫瘠的欧洲北部。
  欧洲北部接纳马铃薯的现状并没有在南部的农村产生影响,而当权者们则已看到了马铃薯作为食品的潜力。为了在南部推广马铃薯种植,各国君王们都动足了脑筋。法王路易十六甚至还设计了一个很有创意的阴谋,他命令在王室的一块土地里种上马铃薯,然后把他最精锐的卫兵派去白天看守,晚上则把这些卫兵撤走。时间一长,当地的农民居然相信了马铃薯的价值,到了晚上,就去王室的土地里偷了马铃薯连夜逃走……
  随着马铃薯被全欧洲接纳,好几位经济学家又开始指责马铃薯导致了人口得到控制的经济约束解放了——把市场视作调整人口规模与劳动力需求的一种敏感的机制,而面包的价格就是这种机制的调整器——因为种植并食用马铃薯的人远离了制造面包的文明过程,可以不需要依赖市场经济,从而远离了经济法则。
  另一方面,马铃薯认为红薯对自身的作用还不够全面了解。红薯曾经是人们最低廉的食物来源。粮食丰收时,农村人家是用它来喂猪的。如今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作为营养保健食品,红薯的价值被得到前所未有的体现。随着红薯在城市人心中的地位步步升高,烤红薯之类的食品已位列城市十大零食之首。
  同时,在马铃薯看来,红薯的幸运不仅仅只是零食,在中华文化极具底蕴的中原洛阳,一道“蜜汁红薯”,一直是闻名遐迩的洛阳水席中的一道甜汤。这汤是把红薯切成滚刀块,用油炸了,放在蜜汁的汤里,再用红薯粉面勾芡而成。人们看着这道通红透亮的薯菜,发现上面飘着的油炸红薯,一片片似红橙黄白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红海里上下翻滚起伏。逮一条热带鱼放在嘴里,外焦里嫩,咬着香甜软糯,喝口汤,滑浓爽口,不由得人们不连连说好。此外,还有“拔丝红薯”、“爆炒酸辣红薯丝”、“红薯玉米糁粥”、“红薯小米稀饭”、“油炸红薯饼”、“油炸红薯丸子”、“油炸红薯片”、“红薯面条”、“红薯面窝窝头”等等琳琅满目的食品,无不令人食指大动,眼界大开,那是马铃薯的开发潜力所难以企及的。
  然而,更多的时候,红薯以它曾经的物质匮乏见证者的角色自居,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里难免有些尴尬和失落,它和城市生活也就有了一层心照不宣的若即若离。从六七十年代到现在,短短几十年,红薯认为,没有哪一种食物的身世包容了历史、政治、经济、科学、文化等诸多元素,而自己反而成了城市的流浪者。
  为此,马铃薯对红薯的流浪心态很不理解,认为必须找机会好好地开导开导红薯了。它准备先给红薯说一个《钻石与烤红薯》的故事,那是它作为外卖走进一个小家庭后所看到的难忘情景——
  迎进出差回来的丈夫,妻子拿出薯条来热情地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爱吃的红薯粥还没有煲到时间,我叫了一份外卖你先填填肚子,不要饿坏了。丈夫放下皮箱,接过薯条包,放到桌子上。然后打开皮箱,取出一个精美的首饰盒,里面是一条镶嵌着钻石的项链,在灯下熠熠生辉,双手捧给妻子,妻子惊喜不已。
  过一回儿,夫妻俩一起看电视里的谈话节目,主持人正在大谈特谈女人对钻石的喜爱。丈夫说,看来,我这礼物是买对了。只听见主持人话锋一转说,有的女人,是只有钻石才能令她开心的;而有的女人,只要你在寒冷的冬夜为她带回一个烤红薯就足以令她幸福。听到这里,夫妻俩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说起了初恋时的那个冬天。他骑车穿过一座城市,给她送来一块烤红薯。因为他捂在怀里,递到她的手上还是热乎乎的。她和他分吃着烤红薯,满屋子里都弥漫着温馨。
  妻子不由得和丈夫开起玩笑说,你看,我是一个原本可以用一块烤红薯就可以打发的女人,你偏去花那么多钱买钻石项链,岂不是太亏了?丈夫却认真地说:一个男人,如果没有经济能力,做女人的不应苦苦相逼;如果有经济能力,送给自己心爱的人钻石,这是每一个男人都心甘情愿的。丈夫的话令妻子感动,两人彼此紧紧地牵手。
  此情此景,是身在闹市的马铃薯难得经历的,这自然让马铃薯感慨万千。有这样一份爱情,既有烤红薯般的朴实甜蜜,又有着钻石般的珍贵长久,如此两全其美的事,参与其中营造朴实甜蜜的主角是红薯而不是自己,为什么红薯不觉得自己多么幸运呢?
  接着,马铃薯还想郑重地告诉红薯:在城市的冬季或是春初,人们手捧一块“温香软玉”的烤红薯,那种真正的暖心暖胃,是不能用言辞来形容的。而且在人海茫茫且不见熟人的都市,在水泥丛林的世界里,没有红薯储存地窖,这样新鲜的红薯是怎样保存的呢?它的时鲜面孔又该激发人们多少兴奋的话题?这正是一块块红薯,给城市保存了都市人对冬季的原野、对成排的红薯窖的一份原始的诗意瞩望,把乡村这一自然情感的储容器,以一种块根的方式鲜活地包容起来,再由着长长的记忆列车托载着,一次次地抵达城市,抵达享用自然感激自然的情怀。
  可是,人们多少世纪以来想要控制大自然的欲望,使现代农业综合企业得到了灵感,从遗传角度来改良马铃薯。在这个过程中,炸薯条成了知识产权。紧接着,人类又锲而不舍地在马铃薯家族培养出一位公主,如何获得“贵族血统”就直指生物基因,一种名为“新叶”的马铃薯就是一位这样长大的“公主”,它的遗传基因被做了更动,使得啮食了它叶片的昆虫会立即死去。但是谁能确定,吃一口“新叶”马铃薯的人们,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
  被修改了基因的马铃薯横空出世,它有人类需要的优越性,但本不在生物链中的它们被强迫加入了生物链之后的景况却是不能预料的。在环境至上的马铃薯眼中,农业在化学模式的进程中已经给生态造成了巨大的影响。那么接下来的生物模式进程又将带来什么不愉快的赠予呢?一旦一种转基因导致了一种具有抗药性的害虫大面积地出现,那么,人类又将如何面对呢?金黄色的炸薯条依然那样诱人,电脑控制的田地,化学品的喷洒,几英里长的专利注册的高科技,远远眺望过去,被一个个体质超重的的人叠印着,马铃薯有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