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3期
咖啡的记忆
作者:程乃珊
英国利物浦大学的心理科学家指出,气味更易激发人的记忆。而且不用你刻意去追忆,记忆就会借着气味自动涌现,当然,勾起各人回忆的气味是很个人的,对笔者而言,最易勾起往事的是咖啡香……
上海生活有一百个好的理由,其中一条对我而言,就是永远喝得到上好的咖啡。
在政治和经济都十分紧张的五六十年代,上海的咖啡文化仍然根深蒂固,南京路淮海路的咖啡馆低调又固执地存在着。大型食品店货架上正宗的非洲咖啡豆不显山不露水自有识途老马来问津,淮海路上的万兴和南京西路上的泰昌两家老牌店还有一架德国货老爷轧咖啡豆机,免费为顾客现买现磨。机器一转,满堂醇香,众多咖啡老枪就是冲着它不惜辗转几部公交车呢!
三年困难时期上海仍有咖啡,为利激销售,买一听上海牌咖啡可发半斤白糖票;在咖啡店堂吃咖啡可额外获得四块方糖和一小盅鲜奶。那个时候父母似更热衷无糖无奶的黑咖啡,然后像摆弄金刚钻样小心地将带回来的方糖砌成金字塔形。如是,我和哥哥就常有熬得稠稠的白糖大米粥喝。后来供应好转,父母又回复加糖加奶的咖啡,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文革破四旧,因为与亚非拉各国的战斗友谊,市场仍有正宗的肯尼亚咖啡,只是磨豆机给砸烂了,英国瓷咖啡具也砸烂了,而且也没有了喝咖啡的心情。扫地出门的住所对面汽车间里挤进同为扫地出门的原大中华橡胶厂老板一家,每人只有18元生活费,但每逢入夜,空中洋溢着抑不住的浓郁的咖啡香。大家心知肚明,香味来自那里。
“这家人倒好胃口,白天扫厕所,晚上吃咖啡……”转念一想“我们又何必终日拉着张苦瓜脸?”好得那已身首分离的咖啡壶用铜丝扎好仍管用,望着玻璃球内的深褐色液体逐渐变浓,怨屈忿怒的心情渐渐平静了……毕竟不算太坏,还可以喝咖啡,只是咖啡杯全被砸碎了,只好就着饭碗喝。“像在吃中药”,先生咕噜了一句,全家哄堂大笑。这则关于咖啡的黑色幽然至今记忆犹新。
今日上海咖啡文化五光十色,我却只钟情在家里喝最传统的加糖加奶的咖啡。
关于“幸福”的讨论,各有各答案。我的幸福指数要求很低——无需名车华厦,只要每天饭后合家围坐喝一杯滚烫的咖啡。
咖啡一定要现煮的,杯子一定要是连碟成套的骨瓷(普通玻璃杯没有情调,一次性杯令人恐怖且不环保),且一定要配以精巧的小曲奇(不一定丹麦蓝罐曲奇,凯司令的自制小曲奇又新鲜又可口)。喝咖啡一定要有音乐但一定不能是重金属,我也不喜欢三十年代上海老歌,一定是大乐队演奏的轻音乐……
我的幸福指数成本不高含金量却很高,因为,内中洋溢着醇浓香甜的咖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