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3期

蕨菜的随想

作者:李智红




  
  蕨菜在我时下谋生的永平小城,算不得是稀罕之物。位于小城中心的农贸市场,常见有卖。不过,除了仲春时节可以买到时鲜的蕨菜以外,平时能够买到的,多是经过腌制加工的酸辣蕨菜或脱水保鲜的袋装蕨菜。
  仲春季节,每逢集日,卖蕨菜的小摊,可以摆满市场南面那一整条长长的小巷。这段时间上市的蕨菜,大多都是从先前曾经耕种过的二荒地或轮歇地里采摘来的,粗壮、肥实、鲜嫩,一元钱一大把,非常划算。买回家后稍事加工,便可食用。
  我一直认为蕨菜是野菜中最好吃的,它细嫩无筋,清脆滑润,吃法也极多,家常烹制,可炝、可炒、可煮、可炖、可烧汤、可凉拌,尽随人意。烹饪界对蕨菜更是珍爱,因其颜色翠绿,造型美观,便能做出许多花样翻新,色味香形俱佳的时新菜肴,富有浓郁的乡野风味,使人望而垂涎。宋代诗人陆游就曾有“蕨芽珍嫩压春蔬”的诗句,以盛赞蕨菜的鲜嫩可口。据说,日本最有名的“鸡素烧”,便是名冠天下的蕨菜佳蔬。不过,我最喜欢的吃法,还是与腊肉青椒一道猛炒,脆、香、辣,最好下饭。
  1982年前后,我在一个名叫阿黑地的大山深处教书,见那时的土地极为寒苦瘠薄,种出的玉米棒子只有两寸长,唯蕨菜长得极好,每年三四月间,满山遍野都是。每到这个季节,我便时常和当地的山民一道上山去“打蕨菜”。蕨菜长成“龙爪”状时,是采撷的最佳时机。这时的蕨菜,肉质丰满,肥实鲜嫩,也易于加工。方法很简单,就是把采来的蕨菜放在滚沸的开水中“涝”一下,然后放进凉水里浸泡,换水,再换水,几番如是,除去涩味和苦味,就成。加工后可即刻食用,可晾晒成蕨菜干,也可以找来缸瓮,佐以食盐、花椒、辣椒、紫苏、八角等配料进行腌渍,这样可以保存一年。
  蕨菜性情随和,生命力旺盛,一土,一滴水,便生根抽芽。它并不大在乎土地的肥瘦,越是荒地疏林,溪边箐岸,生长得越见精神,而且大多成片成林地蔓延开去,像随意播种的懒庄稼。以前一直认为蕨菜是所有的野菜中,最卑微,也最平凡的物种。直到有一天,在《晋书》上读到张翰曾因想念起家乡的蕨菜而义无反顾地辞官归里,才惊觉这寻常的蕨菜,原来竟也内敛着隐士的散淡与旷达。张翰在京都洛阳是个重权在握的大官,也是当时才情高卓的名士。一天,春风初起,他不禁怀想起了姑苏故里的蕨菜、莼羹、鲈鱼脍,便对老乡顾荣说:“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官数千里,以要名乎?我本山林间人,无望于时,去矣,采南山蕨,饮三江水也。”于是果真辞官回乡,做了一名“采南山蕨,饮三江水”,不求闻达,亲近自然的吴中俗人。
  虽然李时珍说过蕨菜无毒,但其他医家却另有看法。我曾读过唐代医药学家孟诜写的《饮膳正要》,老孟在这本书里,曾把蕨菜好一顿数落:“令人脚弱不能行,消阳事,缩玉茎,多食令人发落,鼻塞目暗。”这孟诜可是大医学家孙思邈的徒弟,年青时喜好方术,曾举进士,武则天时代曾出任台州司马,管理过浙江临海好多年,后来回到河南汝阳老家,专门从事药物研究,收集本草食物200余种,并逐一分析食性,论述功用,记述禁忌,鉴别异同。他的话,虽不是铁板钉钉,但也有着极重的分量。不过,在我的体验中,蕨菜还是可以常吃的,只不过吃多了的确容易造成腿脚酸软乏力,但还不至于到“消阳事,缩玉茎”的份上。
  那年游黄山,进了山半腰一家馆子吃饭,老板推荐的菜谱头牌,便是黄山蕨菜。我说蕨菜云南遍地都长,不见得稀奇。但随行的女作家程绿叶持称要吃,便点了一盘,是素炒的,用的是徽菜传统的烹调,味道果真不错,入口滑润,有一股淡淡的鸡肉的清香,色泽也好,翠绿,颇能逗引人的食欲,不过,因为没放辣椒,觉得口感还是欠了一些。而且,价钱也贵,一小盘蕨菜收了我们25元。25元,在我居住的小城,可以买到一整篮子蕨菜。不过,黄山毕竟是天下名山,占了黄山的名头,再寻常的山菜也会身价倍增。据说黄山蕨菜不仅畅销国内,而且远销日本,想来也是造化使然。
  据说范仲淹在江淮为官时,见饥饿难耐的百姓多以蕨菜充饥,突然犯了书生脾气,竟然将蕨菜上进给皇宫,想借此改变一下皇宫的奢靡风气,但结果却适得其反,这寻常百姓疗饥解饿的山茅野菜,到了皇宫御厨的手里,反而成了美味佳肴。我手头正好有一本集江南官府菜肴大成的《随园食单》,里面明白无误地记载着皇宫官府烹饪蕨菜的方法:“用蕨菜不可爱惜,须尽去其枝叶,单取直根,洗净煨烂,再用鸡肉汤煨。”试想,如此精心烹制的蕨菜,又怎么能够不是美味佳肴呢。